雲間聽說陛下想要將韓地賜給安儀長公主做封地,眼底卻露出了然的顏色,已在心中將來龍去脈大概描繪清晰。


    她道:“看來陛下不願冊立你為太子的決心,已經十分堅定了。”


    十三公子看著她。


    雲間接著道:“一個皇帝,雖做不成長長久久的皇帝,後輩中卻連出兩名身懷天子命格之人,又何嚐不令他感到驕傲,終究他是愛惜你的,隻是心中另有偏向,放棄你是無可奈何,但他也絕不希望你落得一個不好的結局。”


    “從為師子歸賜婚起,慕容典便已經開始為你的後路著想,讓安儀長公主成為你日後的依靠。他現在不能再繼續抬高你的身位,便隻能繼續抬高安儀長公主。韓地位處中州要塞,鐵窯富饒,是兵家必爭之地,安儀長公主若能手握韓地和兵甲打造這樣的重任,未來的天子自然也要對她禮讓三分,你作為她的女婿,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再則,陛下知道師父與我的關係,賞我顏麵,師父不會輕易帶兵攻打韓地,而這次師父從西南直接繞到了南鏡,而非繼續東行直搗龍城,也是有意讓韓地避開這一場戰亂,陛下理解了他的意圖,如今南朝與辰軍的一場交戰在所難免,韓地卻是唯一可以置身事外的,把韓地賞賜給安儀長公主,是保全安儀長公主和你最好的選擇。”


    “可是一旦安儀長公主得到了韓地,新政之事必會受其阻撓。”十三公子道。


    雲間問,“你還是不願收手嗎?”


    十三公子輕輕深吸一口氣,“私心裏不願,但這次我會聽從你的建議。”


    私心裏大丈夫行事應當有始有終,受到阻礙便停止,算什麽真男人。可是這終究攸關許多人的福禍,不是他應當證明自己是個大丈夫的時候。


    雲間垂眸想了想,手掌不自覺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輕地問:“如果繼續做下去,你是什麽打算?”


    “既然這次陛下是為我著想,我如果試圖阻止韓地成為安儀長公主的封地,拂了他的這番好意,會引得他更加憤怒,以後的每一步也會愈加艱難。南朝與辰軍,陛下與趙知身之間的一場交戰,並非我所引起,這其中的前塵恩怨,也非我能插手,攘外安內皆是社稷之重,既然陛下要一人承擔攘外之責,我現在所該做的仍是削藩黨除貴戚,已安內政。”十三公子道。


    “辰軍現在已經打到了南境,按理說,即便陛下的軍令尚未抵達,南境也應當整軍待發出城應戰,我派去探查的人已經帶回消息,南境現在絲毫不為所動,大有繳械降城的打算,南境王是安儀長公主的黨朋,這番做派多半是受了安儀長公主的指使。”


    雲間點點頭,“無人知道安儀長公主真正的企圖,是想坐看鷸蚌相爭,她好坐收漁翁之利,她怕是最希望兩邊快些打起來,拚得玉石俱焚,得利的便隻她一人了。可是陛下現在還沒有將你的後事處理妥當,無論如何還是會希望南境可以再撐一陣子。”


    十三公子便也跟著點頭,說起南鏡那邊,實際經常向朝中上報有戰亂,一年剿匪不下十餘次,誠然,南境邊陲是常常受鄰國騷擾,但實際遠沒有南境王上報的那麽頻繁與焦灼,南境王多半是討了軍餉作威作福去了。


    為了震懾鄰國,南朝分撥給南境的軍事資源也確實不少,那本就不該是個很薄弱的地方,哪怕不使上十成十的全力,辰軍要打下來也沒那麽容易。


    “可這是理想中的南境,與南境王治理下的南境不是一回事。”十三公子說著,招呼了安康進來,同時帶進來的還有一套鎧甲戎裝,安康將戎裝放在桌上,十三公子說:“明日我便穿著這個去上朝。”


    “你的傷好透了?”雲間問。


    十三公子將她瞪著,“便是好了,你還要再割上幾刀麽?”


    雲間幹笑一瞬不接話,心裏在想,挑個手筋腳筋還是太輕了,當初該直接給他把腿打折的。


    十三公子不滿地道:“人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一百天是足夠愈合,但要完全恢複,少說要三兩年的功夫,我這般樣子上了戰場,怕是連旗都扛不住多久。這道理陛下總會明白,所以即便我穿成這樣子去上朝,陛下也是絕不會允許我出征的,但是我總要做做樣子給他看,叫他擔心。”


    雲間懂了,說:“陛下了解你的性子,你要是有了出征這想法,便是將你綁起來也攔不住,一旦你去了南境,與師父戰場相見,便應了雙星會聚之讖語,陛下怕極了這句讖語,在將你往後的著落安排妥當之前,必會強令南境王無論如何要將辰軍堵守在南境關外,可是南境王做不到,也不想這麽做。”


    十三公子笑,“南境王那副肥頭大臉的模樣,眼看麻煩到了頭上,自個兒拿不出主意,便會請教安儀長公主幫忙,這難題便回到了安儀長公主身上。”


    “安儀長公主會怎麽做?”


    “不知道,安儀長公主總該掂量得清,區區一個南境王在陛下心裏總沒有本王這個身懷天子命格的親孫子重要,她隻能開罪南境王,逼南境王應戰,如此貴戚之間便會鬧得不太和睦,我想要的也正是如此。除非她能想到更好的化解方法。”


    安儀長公主的手段還是十分莫測的,如此左右為難的事情,她究竟會怎麽做,雲間和十三公子都不好妄斷,也隻能繼續走一步看一步了。


    話題進行到這裏也就罷了,雲間看著眼前的鎧甲,問:“你把它帶來這兒做什麽?”


    “本王明日要穿。”


    “要穿你便叫人送去房裏……”話說了一半,雲間便懂了,他這意思是今日要宿在這頭吧,這這這,這可不太好。


    雲間努力控製著喉頭的一陣幹嘔,轉了轉眼珠,說:“我剛服了些湯藥,有些乏了,你也快些回去歇下吧。”


    十三公子微微撇嘴皺眉,環腰將她整個抱住,下巴柔柔地在她肩上蹭來蹭去,嗓音低低地道:“裝什麽傻,嗯?”


    雲間的確是在裝傻,裝傻便說明她實在不傻,他知道十三公子今夜想留下來幹什麽,無論出於心理還是生理,為政事忙了這麽久,一直沒有機會親近,他想她了。而他想做的那件事情倒是不難糊弄,就說自己月事到了,或者還是拿出調理那一套來,都可暫時應付。


    可是這些理由都還不夠長久,而她的身體已經漸漸開始起了變化,此刻純是靠衣物遮擋著,就算十三公子不對自己做什麽,這一日一日的變化,早晚也會被看出來。


    可雲間始終隱隱地感覺,還不是時候。


    他不是說自己是花樓裏栽培出來的一個敗筆麽,雲間隻好拿出了花樓裏學來的那一套,轉身攀住十三公子的脖頸,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裏,柔柔地喚了聲“夫君”。


    十三公子聽得一愣一愣,恨不得張口就問你吃錯了什麽藥,但她這樣攀在自己身上,身子像一隻貓兒一般軟,實在招他喜歡的厲害,便一句不溫存的話都說不出口。


    雲間說:“我想你了,我知道你也想我。”


    十三公子摟著她,竟一時不知道該做怎樣的回應。


    雲間輕輕地說:“可是我有一樁心事,原本是不想同你說的……這一晃已經一年過去了,下月便是錚哥哥的祭月,這些日子,我想過的清淡肅靜一些,心裏將他好好念一念。這些天我心裏雖然想念你,卻又盼著你不要過來,我心裏仍有一些放不開懷的,不知這種心思,你可明白?”


    雲間的臉上有一些抱歉的神色,十三公子卻隻是輕微一笑,兩根手指在她的臉蛋上輕輕掐了一下,說:“明白。”


    雲間輕一點頭,十三公子將她鬆開,抱了桌上的鎧甲到懷裏,識趣地打算離開。邁開步子之前,他似仍是不舍地在雲間臉上多看了幾眼,最末便捏了一顆擺在桌上的鮮果,這般走了。


    出了院子,安康見十三公子連行頭都自己抱了出來,自然明白十三公子又被攆出來了,雖不知是因為什麽,但也急忙迎上去,接了鎧甲過來,小步在側跟著。


    十三公子的腳步有些快,走了一段才想起來捏在手中的果子,於是含入口中咬下一口,酸澀溢滿舌根,澀得他表情複雜,倒是與此刻的心情有些相得益彰。


    ……


    不幾日,長公主府中,已經徹底淪為安儀長公主之走狗的高華秀瑟瑟索索地躬身立在一旁,安儀長公主是怒不可遏的模樣,揮手打翻手邊的茶盞,怒道:“南境王那個肥頭大耳的廢物,辰軍打過去了,連如何逃命都要本宮來教嗎!”


    南境王的心思,高華秀就十分能夠理解了,南境王靠著欺詐軍餉在南境作威作福這麽多年,將自己養得肥肥壯壯的,如今勾結上安儀長公主,無非是希望這作威作福可以做得更加心安理得,將一身肥肉再添上幾兩,這時候他怎麽舍得棄戰而逃,這一逃了,南境回不去,在南朝也成了個罪人,唯一所能做的便是死死抱住安儀長公主這條大腿,央著福禍與共。


    “南境王說,若這次長公主未能幫他想到一個妥善的法子,他便隻能親自來京麵聖,負荊請罪了。”高華秀道。


    這便是一層威脅的意思,安儀長公主卻仍是不屑的模樣,“他倒是有本事出得了南境。”


    “南境王生的體格寬大,是藏也藏不住,處理起來倒是容易,但南境王妻小眾多,總是難免會有漏網之魚,倘若南境王在上京的路上出了什麽岔子,那漏網之魚便絕不敢繼續上京尋長公主您的幫助,他們最有可能是去投靠其它的地方貴戚。可這事情一旦在貴戚們耳朵邊傳開了,長公主您這些年拉攏貴戚的心血,也就白費了。”


    這便也是最讓安儀長公主頭疼的地方,殺了一個南境王,放辰軍入境是很容易,可是殺了南境王,便寒了其餘貴戚們的心,令他們無法再相信安儀長公主會與大家福禍與共的鬼話,狼山堡已經沒了,她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即便是辰軍能夠與南帝和慕容十三打得兩敗俱傷,她握緊內宮坐收了漁翁之利,可若沒有貴戚們的相助,這偷來的江山也早晚會被打得粉碎,屆時她的下場會比什麽都沒有得到過還要淒慘。


    要成大事,怎麽可能隻光靠一張嘴皮子,什麽都不付出呢。這道理安儀長公主想得明白,便打發了高華秀滾出去,將煢兒招到眼前來,細細吩咐了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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