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十三公子仍未發怒,隻臉上浮著一抹涼笑。


    秦山王便又站了起來,走近兩步停下道,“殿下年歲尚輕,許多往事有所不知,這四方烽火台本是前朝所築,那時諸侯割據,自成一國,諸侯之國互不通訊,才建造烽火台互求援助。自我南朝一統八方之後,前朝舊事統統作廢,這世間已無諸侯,更無諸侯之國,這烽火台自然也不作數了。”


    “唔,原來如此。”十三公子了悟般地點了點頭,站起來冷笑著將秦山王看著,“原來你還記得,你周家周崇現在不過是南朝賞一口飯吃的奴才罷了。”


    秦山王急忙道:“本王承蒙陛下恩授,守護秦山,守護南朝國土,一刻不敢懈怠。”


    “嗬,本王倒不是說你是個吃裏扒外的東西,隻是這狗啊,向來都是個記吃不記打的脾性,你可還記得,當年秦山被剿時,陛下從未親臨此地一步,陛下坐於金都內宮,運籌帷幄決勝千裏,那時代陛下出征的是金陽秦家。典曆四十二年,南、韓酣戰,恰逢你父壽終正寢,這臨死垂危之際,也不知是怎麽想的,吩咐了你這後人,要將他以國君之儀大葬,彼時風頭正盛的慶王正陷與韓地大戰之中,陛下隻能派了年歲尚小的宸王前來鎮壓,宸王隻帶了三千精銳,不過一日,你這位滿口孝義的秦山王世子便將父親的臨終遺言忘得幹幹淨淨,俯首稱臣,恨不得掀了你那吃了雄心豹子膽的父親的棺材蓋子,拖出來曝屍。想必那時,宸王將你嚇得,厲害得緊呐?”


    秦山王於是指正道:“殿下所言之人,盡是反臣叛逆,此時不提也罷。”


    “是啊,”十三公子望了眼天,“這些曾經令你聞風喪膽的人都已是反的反、亡的亡,陛下年事已高,現如今朝中後繼無人,邊疆戰事未平,便又到了爾等鼠輩興風作浪之機,是麽?”


    當著許多百姓的麵,秦山王自是不好如此承認的,擺出一副謹慎地模樣,問:“珺王殿下這是何意?”


    “本王的意思是,”十三公子將聲調抬高,一字一字要秦山王聽得清清楚楚,也要在外的百姓都聽得清清楚楚,“秦家覆滅後,還有慶王、宸王,慶王、宸王走後還有我珺王,便是我慕容笑走了,也還有睿王、誠王、順王,陛下後嗣眾多,朝中不會後繼無人——”


    “慕容不死,爾等終究是臣!”


    十三公子話音落下,忽而一瞬淩厲轉身,將秦山王狠狠地瞪住。縱然秦山王已經做好了十三公子今次前來必會軟硬兼施的準備,這猝不及防地一眼,仍是將他唬得不禁身體一震。這眼神讓他想起,他當年試圖以父之名謀反時,那個身披鎏金鎧甲跨在白馬上的少年,一杆長槍刺破西北之地的黃沙,逼近他的咽喉,生死之間,隻餘一寸。這眼神又令他想起,當年他“替亡父”麵聖領罪,南帝坐在龍座之上,命人宣了封王世襲的聖旨,居高臨下對他冰涼不屑地一瞥。


    秦山王急忙便又跪了下來,“臣周崇謝殿下教誨,臣定殫精竭慮,上不愧陛下隆恩,下不愧百姓……”


    “行了,本王廢話也說的夠多了,沒空聽你念經,黃昏之前,本王要看到秦山軍精銳在這城門集結,否則……”十三公子又是輕輕一笑,伸手將秦山王扶了起來,表麵上將他的手掌握著,身體卻微微湊近秦山王的耳畔,“那些曾經令你恐懼的人,統統死在本王的算計之下,隻要活著,本王終究會是南朝的太子、天子,就是你現在那位慕容家的主子也阻攔不了,秦山王敢不敢賭?”


    ……


    珺王府裏,張禦醫幫雲間診了一脈,頗為震驚,“夫人這身子已經懷了將有四月?”


    “是,”雲間輕輕地回答,問:“胎象如何?”


    張禦醫垂眼朝雲間腹上看去,看起來顯然沒有正經四月的身孕分量足,想她是一直在將腰身束著,不想叫人看出來。


    “胎象尚且平穩,隻是這束身帶不可再用了。”


    雲間也知道不能再繼續委屈這孩子了,手心貼向小腹,想了想,抬起眼來,“我想請問張禦醫,這將近四月的身子,可算懷得結實了?若我將有些大的動作,會否傷了胎氣?”


    張禦醫告訴雲間,她那身子底子到底是差了一些,總要足了四月,才可稍作安心,可是那個人大約撐不了那麽久了,雲間隻好輕輕地道:“那便請張禦醫日後,多加照料吧,我會小心一些的。”


    辭了張禦醫,慕容羽已經在外等候,說是戶部尚書不太配合。


    雲間便又急急上了小轎,去到了戶部官衙,見到官衙外正在收裝清點糧食,雲間粗粗地看下來,問慕容羽:“怎麽就這些?”


    慕容羽無奈搖頭。


    日前慕容羽去南帝麵前告狀說糧草丟失之後,南帝便吩咐了戶部尚書加緊去籌糧,說是哪怕上百姓家裏去搶。可話雖是這麽說的,戶部尚書是個父母好官,幹不出這種欺霸百姓的德行來,但雲間的意思是,既然陛下自己的話都那麽說了,就算是一句氣話,也就怎麽聽的怎麽做,說搶就去搶。


    戶部尚書跟著師光等人而今效力的正是十三殿下,便也曉得十三公子府裏有個本事和來頭都極大的小嬌娥,雖不曾有過正經的謀麵,但心裏也算得上尊重,這廂聽說雲間來了,便也出來迎接。


    粗粗打過了招呼,雲間便直接地問:“陛下讓尚書大人籌糧,金陽城中盡是富庶之家,怎就隻有這些?”


    “本官依照律例行事,每家每戶都不曾落下,是有一些家境殷實的,便多要了一些,亦一一記錄在案,方便戰後嘉獎歸還。”


    “還?”雲間笑,“還什麽,憑什麽要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邊關之戰難道跟他們就沒有一點關係,出些力不是應該的麽?”


    戶部尚書這便覺得雲間有些婦人之見了,外麵打仗也不能讓家裏著火,百姓的生計和感受還是要顧忌的。


    但戶部尚書並不想跟一個女人費些口角,隻當她是擔心丈夫的安危發發牢騷罷了。


    雲間便對慕容羽使了個眼色,便有人遞了支火把過來,又在附近的一堆糧包上澆了火油,戶部尚書來不及阻止,便見雲間將火把丟了上去,一叢大火就這樣燒了起來。


    “這!”戶部尚書既心疼糧食,又感覺雲間的行為十分不可理喻。


    雲間昂起了頭,看著戶部尚書道:“現在糧食沒了,邊關的將士等著一口飯吃,尚書大人認為應該怎麽辦?”


    戶部尚書隻急著看那些糧草,不想接話,好在這時候安平侯師光也正趕來了,正聽見雲間問,“尚書大人很在意這一身官服麽?大人眼下還在想如何做一個父母好官,如何善待百姓,大人考慮的乃是戰事結束之後的後路,可是此刻邊關的將士沒有後路,珺王殿下更沒有後路。要成就大業,怎可能手段盡是溫和,那些手段溫和的,都已經被梟霸們殺了!”


    “可是,”雲間的語氣卻又放得溫和了一些,“一國之君必要被百姓所崇拜,他要驍勇善戰,卻不曾塗炭生靈,他要機關算盡,而卻又光明磊落,這世上沒有這樣完美的人,不過是他被譽了美名,而有人代他受了汙名,有人為他做了自己原本不想也不該做的事情。曾經珺王為宸王如此做,而今便換作我等為珺王如此做,今日奪門入戶搶取百姓糧米之事,最後終究會計算在尚書大人你一人頭上,尚書大人可願?”


    戶部尚書倒不是心疼自己這身官服,他心疼的還不是百姓,可是高祖不仁,隻他心疼這一時又有什麽用,南朝的皇權更替立新破舊是大勢所趨,這也是他不惜冒著結黨營私的罪名甘願投入十三公子麾下的原因。


    戶部尚書便將師光看了一眼,師光看了看雲間,便微微地點了點頭,戶部尚書便是一咬牙,取了根棒子在手上,“兄弟們,跟本官去百姓家裏搶糧!”


    待戶部尚書帶著人轟轟然然地走了,安平侯師光才走近,徐徐地拱起手來,向雲間行了一禮,“夫人好計算,本侯佩服。”


    雲間一直知道,安平侯師光是金陽城裏為數不多的大明白人,便輕輕地一點頭,輕而慎重地道:“再不久我便要進宮,這宮外的事情就托付給師侯爺了。”


    師光又是一拜應下,雲間也就轉身要走了,慕容羽方才問道:“六嫂當真讓戶部尚書去搶糧,可就是搶到了,這遠水也解不了近火。”


    “誰說是遠水,金陽城的水,救的當然是金陽城的火。”雲間掀開轎簾,看著車外行行碌碌的百姓,“金陽城的百姓居於天子腳下,受天子庇護,他們之中有許多人,根本不曾嚐過戰火的滋味,他們總以為那邊關的仗怎麽打,也打不到自己頭上,真要是哪一天打進金陽城了,皇帝老子都不行了,自己跟著葬一葬也是無力回天無可奈何,要讓他們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天下興旺匹夫有責’,讓他們知道邊關的戰火也已經燒進了他們的生活,讓他們著急、擔憂和緊張,他們才有可能使出一分薄力。”


    可是這麽說著,雲間對戶部尚書那個大好人還是不太放心,眉心蹙起來想了想,對慕容羽道:“你去園子裏收買幾個戲子,就裝作不肯交糧的模樣,與官兵負隅頑抗,打斷了腿到街上爬一爬,演得真一些,少說也要嚇哭一些大娘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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