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子鈺將金刀一收,撇過臉去,“要你管?”


    雲間是不該也沒打算管,隻是不免關心,“她對你說了什麽?”


    “還能說什麽?叫我尋個好日子將你一刀捅死不成,不歡而散罷了。”師子鈺說完打了個嗬欠,稱是一夜沒睡,這會兒乏了,便起身到了裏間,躺到床上去睡覺。


    這邊雲間和繡兒又商量了些什麽,說來說去,此時征兒的心理感受是最重要的,所以這一趟是請君入甕也好,羊入虎口也罷,雲間都決定要去。


    繡兒出去準備法師需要的行頭,雲間又獨自枯坐了很久,等到繡兒送來了晚飯,一向餓不起肚子的師子鈺還沒聞到味道從床上爬起來,看來是真的睡著了。


    雲間走入裏間,見師子鈺的睡相還不錯,隻是年輕體盛,不愛蓋被子。她在給師子鈺蓋被子和把他叫起來吃東西之間猶豫了片刻,然後伸出手去,摸到了師子鈺的手腕。


    師子鈺忽然驚醒,某一瞬慌得像個被惡漢劫持了的小婦人,身子不禁後縮了一些,蹙著眉問:“你摸我幹什麽!”


    雲間的眼珠稍稍一轉,“怎麽,我還摸不得了?”


    “你不會是,趁小爺睡著了,輕薄小爺?”


    雲間便不禁笑了,“起來吃東西。”


    師子鈺坐到床邊,一邊穿靴一邊嘀咕,“早知道你這賊婆娘一點不正經,一邊將小爺勾引著,一邊又不同我相好,耍猴呢。”


    雲間對師子鈺的這種抱怨已經十分習慣,便也不與他辯駁,隻是用飯的時候仍不住地將師子鈺看了又看,恨不能一根頭發絲也不放過,這便將師子鈺看得十分難受,將將就就地吃完了一頓飯,便又說有些私事,自個兒溜了出去。


    師子鈺多半是曉得雲間在看什麽的,雲間在藥穀四年,也算是瀟瀟醫仙的半個弟子,疑難雜症醫不來,尋常的大毛大病,就算治不好,也能大概診斷得出。她大概是在觀察,師子鈺見過師子歸之後,有沒有什麽變化。


    師子鈺出了雲繡坊,便尋了家隱蔽的醫館,找了大夫給自己切脈,說是昨日被一條百足蟲蜇了,這會兒還癢得狠。


    大夫便問他是何時何地什麽情況下被蜇,好推斷蜇了他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師子鈺卻又不能說實話,便含含糊糊地糊弄過去,大夫隻道:“三月並非蟲蟻泛濫之季,公子不必驚慌,忍耐幾日便好。”


    師子鈺不放心地把手腕又遞過去,“你再仔細瞧瞧,我可是聽過,有叫蟲子蜇了,睡個幾日便死了的,小爺正是英年,沒活夠呢。”


    大夫隻得含著笑又將師子鈺的脈診了診,確然看不出什麽,至少現在還看不出什麽,便道:“公子若是不放心,可過上幾日再來,在下究竟不知道叮咬公子的是何物,毒蟲蠱蟻雖有千萬,但尋常之物確然無礙,公子還是莫要杯弓蛇影杞人憂天。”


    “不尋常的呢?”


    不尋常的當然有很多,起先這大夫秉著不願聳人聽聞的原則,本不想多說,奈何師子鈺不斷追問,隻得簡略地同他講了講,毒蟲蛇蟻再毒,也鮮少有一夕暴斃的能耐,甚至被有些東西蜇咬了,需潛伏上十年八年才會發作,發作時多半會先發高熱,等他先來上一場高燒,再急不遲。


    大夫侃侃而談安慰了許久,師子鈺才暫且放心下來,總歸是現在脈象裏診不出來就是了,興許師子歸念著姐弟一場,當真沒舍得害他。


    回到雲繡坊時,繡兒已經備齊了扮演法師需要的行頭,正與雲間講著明日的行動流程,過程也不算複雜,先是由孫熾以戲班子的名義領進去,到廳裏咿咿呀呀地助上一會兒興,而後孫熾便會單獨將他們帶去征兒那邊,那時候十三公子應該還在廳裏飲酒,母女相見,無人打擾。


    ……


    第二日孫熾準時過來領人,混在舞蹈班子裏頭,雲間和師子鈺都帶著法師麵具,孫熾倒是也沒瞧出端倪,便就將他們領去了東宮,從偏門而入。


    進入東宮內院的時候,已是黃昏,大宴就快要開席,今日安排前來助興的戲班有許多,這一路自也走得十分順暢。而後眾人便被安排在宴廳一角裏等候,等賓客們坐滿了,便挨次上去表演助興。


    雲間隔著鏤空的門窗朝廳裏頭張望著,既是太子的生辰大宴,得了方便的都會早早趕到,這會兒賓客已經坐了很滿。


    十三公子正從廳外走進來,身旁的人正是師光,兩人不知正就什麽事情侃侃而談,十三公子甚至是親自引了師光到為他安排好的位子上坐下,隻是談到盡興,到了地方兩人還是站著在說話,甚是一副良師益友君臣和睦的好情狀。


    大宴即將開席,師子歸便也引著鬆兒過來了,鬆兒先一步就跑去了師光麵前,撒嬌討好一番,又是作揖又是行禮,將師光這個當外祖父的惹得越發慈眉善目,十三公子也在鬆兒的腦袋瓜上摸了摸,待到師子歸走近了,這又是一副合家團圓,三代同堂的好情狀。


    師子鈺便也見到了自己的親爹,有些激動又有些無奈,曾經他們才是一家人,可是完全沒有一家人該有的模樣,現在安儀長公主沒了,那個家倒是當真像個家了。


    師子鈺低低歎一口氣,轉眼看向雲間,隔著麵具,也看不到雲間臉上的表情,隻知道她的目光癡癡望著那邊,也不嫌刺眼。


    而後便到了開宴的時間,開始表演熱鬧之前,十三公子又當眾送了鬆兒價值不菲的三箱大禮,以祝賀他的三歲生辰,將師子歸驚得連連替子拜謝,鬆兒更是興高采烈,一頭紮進十三公子懷裏,將他這位太子爹爹撞得身子一震。


    師子鈺不禁感慨一句,“那小子長得可真結實。”


    是,長得可真結實,一點也不像是個早產兒,可是如果按照當年太子九月歸京來算,就算師子歸馬上就懷了鬆兒,到次年三月底,滿打滿算這胎也就懷了七個月份,東宮的夥食還是很好的啊。


    這邊雲間不知在想些什麽,師子鈺在她肩上捅了一下,示意她該出去跳大神了。


    扮作法師的舞沒什麽難度,就是師子鈺這種毫無功底的也能輕鬆駕馭,但今日師子鈺駕馭得就不是很好,因為方才他們隻顧著看師光那一家子那頭,對宴席末尾的小角色沒太留意,視野也不夠看得那樣長遠。


    這會兒師子鈺發現了一個人——靈樞。


    心裏想著,“吃得倒是歡,土包子。”那頭靈樞正好也抬起了頭來,迎麵便和師子鈺四目相接了一回,嚇得師子鈺堪堪忘了接下來的步驟,與其它的“法師”撞了一個跟頭,撞得麵具差點滑落。


    雲間急忙將他拉了一把,原本這小插曲可以不痛不癢地過去,可是靈樞似已經發現了什麽,她不是帝京裏的人,自然不太注意要守什麽宴上的規矩,幹脆便從最末的位子上站了起來,直接走入了成舞的人群中,一個一個去翻麵具,要把師子鈺給揪出來。


    師子鈺隻好東躲西藏,兩人搜來躲去,將這出舞跳得亂七八糟。


    那邊一直在低頭飲酒的十三公子終於開了口,隻有三個字,“下去吧。”


    師子鈺急忙又混進了人群裏,頭也不回地就跟著溜了下去,可是靈樞似已經鎖定好了目標,師子鈺隻能再歎一口氣,翻翻白眼,對雲間使了個眼色,擇了個其它方向將靈樞引開。


    雲間便按照約定好的去與孫熾回合,到了征兒在的院子,孫熾向著雲間扶手一拜,“有勞法師。”


    雲間便也粗粗回了個禮,便走入院子裏,推開了房門。


    “阿娘!”


    征兒一眼就將雲間認了出來,歡天喜地地跑上來,雲間便也摘下了麵具,抱起征兒到一邊坐下,對著征兒,“啊……”


    征兒明白這是雲間要看她的嘴巴,便大大地張開小嘴,“啊……”


    雲間仔細看了看,說:“不錯麽,吼了兩日,嗓子一點也沒壞,太子爹爹給你喝了什麽靈丹妙藥?”


    征兒便是支支吾吾的,然後用小手樓著雲間,“阿娘,征兒好想你,不要走好不好?”


    “誰說阿娘會走?”


    “爹爹說的。”


    看來這的確就是一場請君入甕了,雲間將征兒抱著,輕輕地問:“爹爹待你好不好?”


    征兒委屈,“爹爹待征兒很好,可是我不喜歡他。”


    “為何?”


    “因為他有別的孩子,他還讓我喚人阿娘,征兒不要。”


    “他竟然讓你喚人阿娘?”


    征兒便委屈地要哭了,哽咽地道:“征兒有娘,征兒不要喚人阿娘……”


    雲間隻能將征兒揉進懷裏,安撫地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小身體,“阿娘會同爹爹說的,征兒不怕,不要怕……”


    征兒在雲間懷裏,很快就被她哄得安心睡著了,雲間過了很久才將她抱去床上躺好,轉身看著門上窗外一直站著的那道黑影。


    並沒有做太多猶豫,雲間走了過去,與那人隔門而立,把頭靠在窗紙上,輕輕地,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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