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手勢,宋蘊之一笑,心道:如此就想殺我,好歹風行雲是我師父,飄渺二聖是我師叔祖,雲飄渺是我師祖,這樣被看輕是怎麽回事?


    他強忍著背部的疼痛,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將長亭劍橫了過來。


    忽然,黑衣人的長刀僵在空中。


    夜色中一把劍憑空而來,鋪天蓋地的寒氣直襲而下,隨著那劍直直墜入地中,地麵一層雪白的冰花正像生長的藤蔓一樣朝前蔓延……


    黑衣人一驚,握刀的手一抖,竟然被凍住了。


    他像見了鬼似的看著前方,雪白的冰麵上,一個年輕女子像一片葉子一樣悠悠落下。


    她穿著雪白的長裙,裙擺飄逸,修長的雙腿如同上等的美玉,隨著飄動的裙擺若隱若現。腰間冰藍色的緞帶,用暗金的絲線繡著淺淺的蓮花,脖頸上同色的寶石,雕飾成了水滴的形狀。


    瑩瑩肌膚,泠泠勝雪。如墨發絲柔順地垂著,隨風飄動,絲絲縷縷,仿佛滔滔傾瀉的瀑布。瀑布飛流而下,又像極了那雙眼睛,千層水花泛起四濺的星星點點,萬堆白雲激蕩四散的茫茫然然。


    天地萬物,在那雙眼睛裏疑真疑幻,如濤如帶。


    沁涼的雪麵上,隻有前方酒樓淡淡的燈光。


    她一步一步走來,在淡黃色的光暈裏,仿佛玉蕊金粉隨風浮動。


    黑衣人突然道:“一劍寒九洲……你是……寒夏洲!”


    寒夏洲是誰?


    宋蘊之想起風行雲第一次到建州時,年紀尚小的自己吵鬧著不讓老頭子帶沈蒼梧走。那時,風行雲輕飄飄說了句,“這小孩是天生混江湖的料。”


    他懵懵懂懂地問,“何為江湖?”


    風行雲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宋蘊之不懂,隻揪著沈蒼梧的衣角不放,仰著頭,忽閃著一雙漆黑的眸子,“我也要跟你去江湖。”


    風行雲笑了,搖頭。“哪有那麽容易的。”


    那時宋蘊之隻當是老頭子敷衍自己,後來他明白,是真的沒那麽容易。


    再次見到風行雲時,沈蒼梧已在烏蒙山待了三年,功夫很好。宋蘊之覺得自己該努力練劍,追上兄長。可老頭子卻拉著他講東講西。


    有一天,宋蘊之終於不耐煩了,揪著風行雲的胡子,氣呼呼道:“我為什麽要聽這些,我要練劍!”


    風行雲揉著他的腦袋,吹胡子瞪眼,“當然要聽,這是常識。”


    常識。


    那時的宋蘊之不以為然,直到他入江湖,才明白這兩個字有多重要。


    所謂“道有道義,行有行規。”不管你屬於哪行哪業,若不知哪一行的情況,那是萬萬行不通的。


    就好比一個尋常百姓,他可以不知道兵器譜排名,可以不知武林各派淵源,但他一定知道哪家布莊布好,哪家米鋪價格公道。


    江湖險惡,世上縱然有人一身孤膽,敢闖敢拚,他們武功高強,憑著三冬抱雪、六夏迎春的數十載苦練,一日棄出家門,闖出了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正如那黑衣人所說,名望、地位,人前的風光,統統不在話下。然而,更多的人,得過且過,碌碌無為。江湖之大,竟無容身之所,究其原因,那便是缺乏常識。


    就好似你不經意撩撥了一個人,那人瞧著毫不起眼,卻有可能是某某大俠又或與某派有極深的淵源,更甚者,他本人已久負盛名。


    街上惡少欺男霸女,你挺身而出張姨相救,端是快意瀟灑,那人或許便是某江湖名宿的私生子,又或有關聯,表麵與你不計較,背地裏卻是無盡的算計。


    有人或許要問,這世上就沒有一點美好的事嗎?


    有。


    比如你在街上撞到一貌若天仙的女子,你正為唐突佳人而惱,佳人卻早已竊走你的荷包桃之夭夭。


    輪到底,行走江湖,武功、膽識固然重要,但常識卻不可缺少。夢想,需要有命堅持才有意義。


    江湖常識,簡單來說,可以分成三類。


    第一類是最基本的,武林局勢,正邪糾葛,各派事跡長勢。


    第二類是規矩,例如醫半仙三不救,沽義閣的十不入,各派禁忌等。


    第三類,卻也是最有用的,那便是經驗。


    例如春歸樓情報最準確,歸客來最熟識,奇貨居價格最公道。


    這些消息聽起來索然無味,卻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當一個人遇到困難上下無門的時候,就算無人可信,無人可依,仍然可以憑著這些東西去買,去賣,去用、去宿,甚至去求助。


    一劍寒九洲,說是聽雲閣的寒夏洲。


    聽雲閣是個奇怪的門派,專司送信。但凡江湖人有信函要送,特別是絕密信函,交給聽雲閣那便是百分百的安全。


    信息的傳遞,保密的同時還講究及時,聽雲閣門下弟子以輕功見長,然而寒夏洲卻是個例外。


    江湖傳言,此女不止飄然若仙,風姿卓絕,武功更是深不可測。


    特別是劍法,寒霜劍出,九重劍意之下,從不留活口。


    宋蘊之未曾去過聽雲閣,卻也聽人說過那兒的景色。


    聽雲閣坐落在紅楓穀內,春有柳絮輕揚,夏有荷葉飄香,秋有紅楓似錦,冬有萬裏雪漫。穀內紅楓遍布,柳樹逐水而生,天然溫泉雲霧飄搖。站在最高的摘星樓上極目望去,穀內連綿的屋宇樓閣仿佛罩著一片朦朧玉色,如重壁連璐。


    他是向往的。


    地上冰花還在蔓延,黑衣人感覺整條手臂都被凍住了似的。那股寒意沿著他握刀的手,滲進血液,流向奇筋八脈,整個身體都有點麻麻的冰凍感。


    那女子如江湖傳言一般,美的令人震撼。


    八方樓門前掛著兩個燈籠,淡淡的光輝下,隻見她緩緩走來,雪白的衣擺隨風飄動著。


    黑衣人就這樣看著她走過來,心中一擰,凝聚的內力仿佛一把火,終於在這一刻熊熊燃起,周身被暖流包裹,隻聽“哐”地一聲,手上晶瑩的冰花便砰然碎烈。


    他惡狠狠道:“寒閣主,你莫不是要壞了江湖規矩?”


    宋蘊之無奈歎氣,聽雲閣過手的都是各派辛秘,能長立不倒,自有其生存之道。黑衣人這句話雖是提醒,卻充滿了威脅之意,真是自己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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