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夫人身子抖了一會,雙手突然從被子裏掙脫出來,胡亂地空中抓著。


    翎兒叫了聲“夫人”,想讓她安靜下來,卻無能為力。心裏一急,積攢多日的恨愁再也抑製不住,喉間腥腥地一甜,吐出半口血來。


    翎兒隻覺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就要向後倒去。預想中的跌倒並沒有到來,身後憑空豎起的一道屏障。


    白雲飛歎了口氣。原來不過是想來問問更夫的情況,沒想到進門就是這般模樣……紅衣一閃,轉眼就到了床前,伸手穩當地托住翎兒,將她扶到一邊的椅子上坐著。


    白雲飛手指往翎兒手腕上一搭,皺眉道:“你身子虛得很,先坐著休息會。”


    翎兒雙目暈眩,斜倚著也不敢動彈。


    床上喬夫人還在囈語。


    白雲飛搖了搖頭,上前抓住喬夫人那雙正胡亂揮舞的手,身子一低,湊在喬夫人耳邊也不知說了什麽,就見喬夫人慚慚安靜下來。


    他輕輕地拉起被子,正要重新蓋好,手腕被死死握住。


    “洋兒,你不要走。”


    白雲飛柔聲道:“好,我哪也不去,就在這守著。”


    喬夫人像是聽到了這聲音,緊繃的眉眼鬆馳下來,昏昏睡去。


    白雲飛放下帳幔,走到案前,用銅箸撥了撥香爐裏的火,不知從哪拿出來的盤香已經點著,寥寥白煙無聲地在紫檀屏風上繞出迤邐的軌跡。


    他轉過身,翎兒看著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眼裏噙著淚水就要下跪。


    白雲飛輕輕“嘖”了一聲,袖子一抬,將她托住了。朝外示意了一眼,悠悠地出了門。


    翎兒輕輕走到床邊,微透的紫紗將光線遮擋在外,喬夫人呼吸綿長,眉間那點憂愁,仿佛也隨主人沉入夢中。


    翎兒看了一會,不覺鬆了口氣。出了門,抬頭就見白雲飛等在門外。


    雨水完全不顧人心如何,密密斜斜地下著,偶爾一陣風刮過,呼嘯中卷起一把細密的雨絲,毫不留情被丟向遠處。晦暗的天色裏,隻有那一抹紅,像火一樣,煨著心中所剩無幾的暖意。


    翎兒抹了抹眼淚,鄭重向白雲飛施了一個禮。


    白雲飛忙退開幾步,擺手道:“不用謝我,與我你家少爺相識一場,他走得匆忙,我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翎兒搖了搖頭。她自幼被喬夫人收養,服侍在喬遠洋左右,雖說是丫頭,但喬家上下從未把她當下人看過,這份恩情,翎兒一直銘記在心。


    喬遠洋出事以事,喬夫人日漸消瘦。翎兒看在眼裏,恨不得代喬遠洋去死。


    白雲飛蹲在欄杆上,溫言道:“你若真的感念喬家的恩情,應當明白,這正是你報答的時候。”


    翎兒抬頭,看著白雲飛也不說話。


    白雲飛道:“喬遠洋去後,喬家二老再沒兒女承歡膝下,你若不愛惜自己,叫你家少爺九泉之下怎麽安心。”


    怎麽安心!


    翎兒咬了咬牙。


    白雲飛視線不移,一直看著她,眼前的女子翠黛輕顰,不算明麗的臉龐被哀愁籠罩,如氤氳的春煙,被雨氣裏夾帶的風一吹,慢慢消散。


    白雲飛微微一笑,道:“何況,你真相信,那是意外?”


    翎兒一驚。


    白雲飛的話,正中了她心底的疑惑。


    她的少爺,明明是那樣謙和的君子。


    她還記得他教自己念的詩,仿佛就在昨日,怎麽就死了呢。


    翎兒打了個哆嗦,“那是意外嗎?”


    白雲飛也不接話,隻道:“昨晚發生了什麽?你家少爺為何會半夜出門?”


    翎兒搖頭道:“我不知道。”


    喬遠洋自瘋後,一直就沒出過門,今早接到衙門通知,喬夫人起初不信,匆匆趕到翠竹軒,發現人不在,這才慌了神。催著喬老爺去了衙門。


    翎兒在門口守了半天,才看到喬老爺回來。和喬老爺一起回來的,還有喬遠洋的屍體。


    官府沒有立案,因為喬遠洋全身沒有外傷,據目賭整個經曆的更夫說,喬遠洋是自己墜入河裏,撈上來的時候,身上還有酒味。官府的人往案發的河邊走了一圈,沒有任何發現,就以酒後意外失足定讞了。


    白雲飛靜靜地聽完,道:“那更夫呢?能不能請他來一趟府裏?”


    翎兒猶豫了一會。


    白雲飛了然,道:“無妨,你家老爺已經將這件事交給宋公子了。”


    翎兒一驚,點了點頭。


    拋開這邊不提,宋蘊之和沈蒼梧趁雨去了河邊。


    就如白雲飛所說,喬遠洋出事的地方離之前發現乞丐的地方並不遠。


    河水平闊,兩岸遍植柳樹,細長的葉子被雨水一洗,泛著微弱白光,自然裁剪的柳條在細雨中隨中飄蕩,末稍打在河麵上,如蜻蜓點水一般。


    下了一夜的雨,河水渾濁。


    宋蘊之看著水麵飄浮的水草,皺了皺眉。


    雨水滴嗒滴嗒打在傘麵,又從傘的邊緣墜落,重重地砸進泥濘裏。


    沈蒼梧四周打量了一翻,道:“已經幾波人來過,看不出什麽。”


    地上腳印雜亂,根本看不見最初的足跡,也就無從判斷昨夜是否隻有喬遠洋來過這裏,宋蘊之看著從河裏延伸上來的痕跡,道:“更夫看見喬遠洋墜河,應該是從這裏將他拖上岸的。”


    他指著地上細長的一道淺溝,“這是鞋跟劃出來的。”


    沈蒼梧仔細看了看。


    泥濘地上一條淺溝,寬度和鞋跟不相上下,淺溝兩旁一指間的距離,各有一隻鞋印,前半麵印得極深,後半麵卻相對較淺。


    宋蘊之道:“這排足跡前深後淺,這說明它的主人當時重心前傾。”


    沈蒼梧心領神會。


    重心前傾,說明它的主人當時手裏拖著重物,一步一步倒著往後退,結合昨晚的情況來看,隻有可有是更夫留下的。


    他循著淺溝看過去,最後伸手一指,“喬遠洋失足的地方,在那裏。”


    宋蘊之微微一笑。


    避開雜亂的腳印走向沈蒼梧所指的地方。


    那地方微微有些低,靠岸的地方長著幾簇雜草,草尖像被重物壓過一樣,盡數折斷,宋蘊之立在一塊碎石上,四處張望。


    河水湍急,從上遊漂下來的浮木,眨眼的功夫就被流水帶走。


    沈蒼梧皺了皺眉,走到宋蘊之身邊,將他往旁邊拉了一下。


    因為隔的近,傘邊的雨水一溜串地滑到宋蘊之身上。


    宋蘊之瞪眼,急急往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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