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一步,金一勺當然不能說什麽,被那人目光一射,心裏的那串火苗倏地掐去了不少。


    他看了看窗邊站立的沈蒼梧,煩躁地甩了甩頭。那人的氣場分明和沈蒼梧差不多,必然是個高手。隻是沈蒼梧給人的感覺,冷則冷,不像那人,一股陰測測的感覺壓在頭頂,平白讓人不想靠近。


    金一勺嫌惡地皺了皺眉,同來的那人已經交待完。


    兩口甕就在眼前,誰也沒有說話,那人也不催促,半晌,從袖子裏拿了個色子出來。以色子定先後,再沒有比這更公平的方法。


    色子在桌上滾了二遍,看著滾出來的數字,金一勺籲了口氣,抬頭瞧見同來那人麵色如土,想了想便道:“現在停手還來得及,我可以當作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否則,這一手下手,說不定就死了,為了一張不屬於你的配方,值得?”


    “什麽值得值不得,老子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


    那人哼了一聲,“色子你是贏了我,可老天爺不會站在你那邊。”


    他定定地站了會,咬了咬牙,拐過臉,一手拔蓋子,一手猛地塞入甕中。


    滴答滴答,水漏在滴,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那人將蓋子一丟,縮回手臂,哈哈大笑,“哈哈哈……老子沒事,哈哈哈……蛇在另一口甕裏……”


    說到這裏,他猛地轉過臉,得意洋洋地對金一勺道:“我就說,我老爺不會總站在你那邊。”


    “方才那句話我還給你,現在停手也來得及,老子隻要配方,沒興趣要你的命,識相的乖乖把配方拿了來。”


    金一勺心下一沉,腦中突然一片空白。


    連那人洋溢著笑意的挑釁也聽不到似的。


    就此認輸,損失是十全如意盅的配方。


    要是不認輸……甕裏還有一條虎視眈眈的銀環蛇。


    這一手下去,恐怕命就沒了……十全如意盅的配方自然也守不住。


    不管認不認輸,總之今日配方是實實在在輸出去了,要是認輸,至少還能保得一條命在。說他怕死也好。


    那一刻,空白一片的腦海裏,隻有兩道聲音。


    “認輸吧!”


    “不能認!”


    截金斷玉的兩道聲音,不動聲色裏爭得天翻地覆,過了良兒,金一勺才抬起頭,腦海裏的聲音全部湮滅,寂靜的房間裏,隻有金一勺低沉的聲音:“我認輸!”


    小小的火苗任由金一勺盯著,絲毫不見一絲波動,這種堅如磐石的意誌,正是內心所需。金一勺看了半晌,心中極靜,空落落的,像掏空了的山穀,偶爾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撞擊出極大的回音。


    這一刻,金一勺看到了內心最直接的懼意。


    這懼意無關生死,他孜孜以來的,無非利祿閑名,哪怕它們包裹在繁複的盛景中,依舊掩蓋不是事實。


    金一勺悻悻地道:“在你們看來,十全如意盅不過是一道菜,對我而言,它卻是我多年的朋友。”


    他指了指兩人身上衣物,“成衣鋪裏燦爛衣袍可比煙雲錦繡,客人隻在意穿在身上質地是否舒適合身,姿態是否明麗閑雅,可一件成衣背後要經過多少工序?織娘必然通曉取繭調絲,紡紗織布,刺繡織染這些細等活兒,到了掌櫃的,想要生意長久,衣被天下,還要精通貨殖之術。”


    “一匹最尋常的糙布賤至幾錢,好一點的綾羅綢緞各自價位截然不同,又分地域而異,一匹綾京都官價二兩,到了大庸便隻有一兩二,更不要說絡車,經架,織機這些東西,日日與它們打交道,耳熟能詳之後,便是融進血脈裏的親近。”


    宋蘊之看一眼沈蒼梧。——這胖子在說啥?


    沈蒼梧朝正暗自感懷的金一勺瞥了一眼。——別理他。


    沈蒼梧看得明白,金一勺在找借口呢。


    每個月心底或多或少總會碰到過不去的坎,對於金一勺來說,聞名大庸千金難求的十全如意盅就是他的結,彎彎繞繞了不知多少圈。


    金一勺也不管兩人眉目傳神,沉聲道:“配方既是輸出去的,自然怨不得誰,我隻是好奇,那人為何那麽執著於這張配方。”


    心裏生出了疑惑,就像種子被風吹落,總會找到培育它的土壤。


    從銀環賭坊出來,金一勺偷偷跟在那人身後,隻見那人七拐八拐,在城裏繞了一圈一後,最後進了通古軒。


    “琉璃街上的那家通古軒?”


    宋蘊之奇道。


    琉璃街是一條特別的街,裏麵文玩古董珠寶玉石應有盡有,之前元寶提起的時候,宋蘊之就去街上逛過。


    喬遠洋生前喜歡往琉璃街跑。


    宋蘊之猜測,那位些神秘的餘公子,也就是城南宅子的主人,喜歡往琉璃跑,再聯想到餘府那滿屋子的珠寶玉石,極有可能就是在琉璃街陶的。


    兩人打探了一翻,奈何愛來琉璃街上走的,不乏元寶口中餘公子的款式,腹有詩書,氣質風流俊雅,隨便一抓,就是一把。


    逛了大半日,二人實在沒法把這樣大眾相貌的一人找出來,倒是無意中發現,喬遠洋失常當天,元寶一早跑去推約的通古軒就在琉璃街上。


    金一勺並不知情,聽到宋蘊之問,便點了點頭。


    金一勺道:“那人進了通古軒,沒一會就出來了。出來之後,就去了紅袖招。”


    通古軒雖然是古玩鋪子,因為老板李掌櫃和劉縣令之間的關係,也收一些奇物。隻要東西好,不管來路,通古軒來者不距。


    那人進了通古軒,兩手空空地出來,之後就出了紅袖招,城中最大的青樓,從裏麵帶出個姑娘,兩個人一刻也未停留地出了城。


    等金一勺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人和那位姑娘已經失去了足跡。


    “那人把十全如意盅給賣了?”


    這答案差點沒讓宋蘊之把酒噴到沈蒼梧臉上。


    費盡心思,甚至不惜賭命,才換來的配方,轉手就進了通古軒,這這這……竟然是為了錢?


    作為一個資深的吃貨,眼看香氣騰騰的美食,還是千金難求的美食,轉眼之間變作了冷冰冰的黃白之物,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金一勺同樣感覺很不好,他嘟嚕道:“為了錢,早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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