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進山路,搖下車窗,溫度已經驟降。與市區陰霾的空氣不同,清新的風撲麵而來。


    這個時候我收到微信,是王曉發來的。


    “今天你們幹什麽?要不要我開車帶你們出去玩玩?”


    “你踏實陪女朋友吧。”我說,“我們已經在山裏了。”


    “怎麽去的?打車?”王曉回複迅速。


    “朋友開車去的。”


    “什麽朋友?男的女的?哪兒的山?”


    管得著嗎?


    我幹脆不回。


    目的地湖光山色美如畫,綠草茵茵,清風習習。停好車,劉先生跟變戲法一樣從後備箱變出來帳篷,吊床,地墊,各種水和飲料,各種洗幹淨的黃瓜西紅柿提子,居然還有電蚊香。


    我也經常帶珍珠出來玩,但是每次都累得半死。她個子小又愛走,我基本全天都要撅著屁股跟著。


    然鵝今天,桃桃鞍前馬後,我居然插不上手。


    “坐下吃點水果,”劉先生熱情地招呼。


    “怪不得好多人想生兩個。”我歎為觀止。有個老大居然可以這樣使喚。


    “可不是所有男孩都這麽棒!”劉先生很自豪。“沒媽的孩子懂事早。”


    這話說得不無心酸,我仿佛還聽到某些暗示在裏麵。


    我決心敞開心扉說亮話。我這相親就是被娟兒爺逼的(假裝自己沒有私心)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再找個男人。


    娟兒爺語重心長勸我:“家裏換燈泡都得自己來,多心酸。”


    心酸個屁,我有邢大爺呢。


    我醞釀了三分鍾,剛要開口,劉先生突然抬起屁股絕塵而去。


    我再定睛一看,他正把珍珠抱起來痛批桃桃:“你怎麽能帶妹妹到這麽危險的地方?!”


    兩個小孩已經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湖邊,珍珠撅起屁股要摸水。


    “我拉著她呢,”桃桃超委屈,“她想摸水。”


    “你讓開,我抱著她摸。”


    劉先生把小小的珍珠抱起來,把她的小身子伸向平靜如鏡的湖麵,兩隻小手在水裏劃拉,表情全神貫注。


    珍珠像所有小孩一樣喜歡玩水。邢大爺經常給她打一盆水,讓她坐著玩。


    “小孩就是要多玩水,智力發育才好。”


    家裏滿地弄得都是水,珍珠自己也衣裳透濕。我們都無所謂,玩夠了再收拾就好。


    可這畢竟是珍珠人生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片湖水。水很清涼,裏頭還漂浮著迷之昆蟲。劉先生舉了她二十分鍾還沒有停的跡象,我看他腦門兒上已經滲出來豆大的汗珠。


    “桃桃,”他喘息不定:“把後備箱裏的呲水槍拿出來跟妹妹一起玩。”


    “耶!!”小胖子一路飛竄地跑了。


    顯然呲水槍是桃桃愛物,可如此珍貴隻有一把。下次要給桃桃多買點呲水槍,我暗暗記在心裏,因為此槍基本當場被珍珠奪走,除了砸就是啃。


    “這個是這樣玩的,”桃桃跟珍珠猶如在打詠春拳一般鬥智鬥勇,費盡心機才拿到手中:“先把水吸進來,然後——”


    嘩!!


    水槍將湖水噴出將近十米,整個湖麵泛起迷人的波瀾。


    珍珠目瞪口呆,望向哥哥眼神猶如看著天神。


    倆人玩了一個多小時水,劉先生抱著珍珠去洗手。桃桃端著他的水槍戀戀不舍,我就陪著他一起玩。


    “這個水槍是我媽媽給我買的。”他說。


    “下次叫你媽媽一起來玩,怎麽樣?”


    “我媽才不來呢,”小胖子咧著嘴,眼睛下頭堆著肉:“她都一年多不願意看我了。”


    這什麽媽啊?!我心裏暗罵。孩子苦苦思念著你呢!


    “我媽媽剛生了妹妹,是跟別的叔叔生的。”他說,“我爸說等我媽身體養好了就來看我,可是我覺得她再也不會來看我了。”


    我很想天真無邪地對他說,不會的,沒有媽媽能忍心丟下你這麽好的孩子。


    可是我說不出這樣的謊話,孩子固然是好,可狠心的媽媽世間可有的是。


    “你和爸爸兩個人生活開心嗎?”我岔開話題。


    “開心。”桃桃點點頭,“以前我爸不怎麽回家,我媽走了,我爸就天天接我,每天晚上陪我。”


    “嗯,聽起來也很好!”


    “如果我媽還在的時候,我爸能這樣就好了。”


    小胖子臉上沒什麽表情,喜怒不形於色,仿佛邢大爺上身。


    “你爸爸以後如果再結婚,一定不會像以前那樣了。”


    “阿姨,你不喜歡我爸爸對吧?”


    我一個踉蹌坐在地上,血液不通的腳上麻麻痛痛仿佛爬過一百隻蜈蚣。


    “我跟你爸爸才第三次見麵呢!”我正經八百地回答這個問題。


    “我跟珍珠第一次見麵,就很喜歡她。她也很喜歡玩。我爸爸第一次跟你見麵,就很喜歡你。”桃桃也正經八百。他是在說,認識的時間短不能說明問題。


    “你怎麽知道你爸爸喜歡我?”


    “當天晚上我爸就問我,如果有一個新媽媽,我高不高興。”


    操。


    “你是怎麽說的?”


    “我說:你結婚我很高興,但是媽媽隻有一個。”


    五歲的胖臉看起來就像一個真真正正的大人,可是眼神裏的赤誠又是實實在在的孩子。


    什麽款式的媽媽能忍心把這麽可愛的孩子丟下一年多見都不見一麵?


    我憋了半天,隻能發自內心地讚歎:“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好?”


    桃桃搖搖頭:“所有的孩子都是一樣的。”


    “媽媽媽媽!”我聽見珍珠的聲音,扭頭一看,她舉著兩個胳膊跌跌撞撞地疾步向我走來。走得太快,屁股一扭,跌坐在地上。我過去把她抱起來,看她被洗得幹幹淨淨,小臉蛋上粘著潮濕的頭發,就把她結結實實地親了一會兒。


    桃桃坐在湖邊看著我們倆,表情很羨慕。


    午飯,我和邢大爺一起準備了很棒的盒飯。紅燒大雞腿是我做的,做了一大盆,給兩位胖先生吃。邢大爺燒了排骨土豆,還蒸了一鍋鬆軟的肉包子。青菜是秋葵,切成小塊,是珍珠愛吃的。


    我們四人席地而坐,大快朵頤。雞腿很受歡迎,兩個胖先生吃得滿臉醬油。珍珠吃肉包子和秋葵,玩累了,吃得很香。桃桃盯著看了一會,也夾了一點秋葵,小心翼翼地嚐了嚐。


    “真好吃!”桃桃眉開眼笑。


    “是嗎?!”劉先生眉毛高高挑起,也夾了一點。


    看來這倆人以前都不愛吃秋葵。我笑嘻嘻地看著他倆。


    “我媽不會做飯。”桃桃塞了滿嘴巴的肉包子,含糊不清地說:“我們家以前吃的都特難吃。現在就我爸做飯,我爸就會燉腔骨。一天吃三頓腔骨。”他說著,瞪了他爸一眼,他爸也毫不客氣地等了他一眼。“我倆不會做飯還把你喂這麽胖。”


    “我這麽胖是隨你!”桃桃反唇相譏。


    我還沒笑,珍珠先笑。大家都笑,仿佛在演小豬佩奇。


    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就這樣生活也不錯。


    每天早晨帶著珍珠一起送桃桃去上幼兒園,然後回家工作。每天晚上做好吃的,看著兩個男同學吃得超香。吃飽飯了就看著兩個小孩子一起玩。然後把他倆一個接一個哄睡,然後。


    額嘔。


    我偷看了一眼劉先生,他吃得滿頭冒汗。


    還是,算了。


    我心想。


    和王曉最後的那段日子,幾乎有一年度的時間,我們倆每夜都睡在床的兩個邊上,中間空著整個宇宙。不要說王曉不想碰我,我也不想讓他碰我。每一次觸摸都好像把我拉回了備孕不成的痛苦之中。不過一年多沒有夫妻生活對我來說不算特別痛苦,這碼事本來就不是我擅長的。


    “你就像根木頭。”這是我和王曉的第一次之後,他對我的評價。


    風流倜儻的歐洲王子,娶了一根胖木頭,也是委屈他了。


    我拚命搖搖頭,想在其樂融融風景如畫的時刻把這肮髒之事搖出腦海。


    再戀愛,再結婚,又要重新麵對床榻的磨合。娟兒爺可能覺得樂趣無窮,我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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