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在於常常換男朋友,而且葷素不忌,無論已婚未婚,中國人外國人,隻要她覺得值得一搞,就立刻提槍上戰場。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她一定會是一個好太太。


    受到其他太太賞識的那種。


    她漂亮又時髦,又會布置家又會打毛衣,還會用舊掛曆做各種各樣的小玩具。如果她不是這樣一個人人喊打的“浪貨”,一定會有許許多多阿姨找她討教燒菜的秘方。


    可惜這些秘方沒有旁人稀罕,她都教給了我。


    從我搬著板凳才能夠到爐灶開始,她就教我炒菜燒飯。


    後來她走了,我一個人吃飯,吃得很好。我自己揉麵蒸饅頭,自己包餃子,自己烙蔥花餅。如此兢兢業業,直到上大學。


    住在宿舍,唯一能做的美食就是背著宿管阿姨煮方便麵。別說,我煮的方便麵真的比不上娟兒爺。


    可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廚藝之頂,其實還是煮泡麵。


    一畢業我就嫁給王曉。給王曉做飯,想得到一句好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原理倒是簡單,王曉需要吃到和他媽媽做得飯菜一模一樣的飯菜。


    “我媽做這個可沒這麽甜。”這是我經常聽到的一句話。可奇怪的是,等到他媽媽親自下廚燒一桌好菜給他的時候,他又挑三揀四:“程雪做這個菜不會煮這麽爛。”


    王曉這個人,致力於在我麵前塑造“媽寶”的形象,又在他媽媽麵前致力於塑造“娶了媳婦忘了娘”的形象,可以說在人世間逆風翱翔了。


    我和王曉剛買到這個房子,簡單裝修,搬進來,我激動極了。我就像叼了好幾個月樹枝終於建好了自己的巢,準備在其中大顯身手,可我所做的努力很快就被冷水撲滅。


    我精心做的飯菜被人挑理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唯一和我共享那份食物的人,吃兩口就撂下筷子,拿手機點外賣。


    我還不如自己吃。


    對王曉來說,我對此事的反抗無疑也是一種心理疾病。


    不管怎麽說,和他離婚,真好。


    我越想越明白我媽何以日子過得如此放浪不羈。世間男人總有缺點,忍不了就滾。世間男人也有可愛之處,喜歡了就搞。我若是早早參透這一點,也不至於忍了12年。


    終有一日,我們在湖邊野餐的時候,吳律師身穿迷彩緊身衣現身了。


    “這麽巧!”他笑嘻嘻。


    桃桃抬起眉毛一看到吳律師,立刻激動:“機甲戰士!!!爸爸,你看,是活的機甲戰士!!”


    由此,人世間第二個不怕吳律師的小朋友出現了。


    我做的午飯都被桃桃爺倆吃得差不多了,吳律師隻得到了一根雞翅中。不過對於熟練的野外鍛煉人員來說這不算什麽,他從背包裏掏出野菜餅子,津津有味地啃。啃得太香,導致被桃桃搶走半個(他本來已經快撐死了),桃桃搶走的餅又被珍珠搶走了三口。


    這一個下午,我和劉先生過得十分落寞。隻看吳律師帶著兩個孩子在草地上做遊戲(遊戲的內容包括俯臥撐,平板支撐,倒立,深蹲,蛙跳),我們倆隻好抱著膝蓋坐著看。


    “爸爸,爸爸,下次咱們還能跟機甲戰士叔叔一起玩嗎?”桃桃被練得喘個不住。


    吳律師抱著珍珠站在後頭遮蔽了豔陽,陰影之下他的臉紅撲撲的,呲著雪白的牙齒直樂,他簡直就像得了巨人症的第三個小朋友,正等著別人的家長首肯。


    “你得問叔叔願不願意跟我們一起玩。”


    “願意願意。”吳律師答得巨快。


    從此之後我們周末的遊玩再也不考慮別的場所,四人同遊也變成了五人。


    八月底,盛夏開始慢慢腐爛,桃桃病了。


    “都怪我,”他爸聽起來愁眉苦臉:“腔骨都三天了我還熱給孩子吃。”


    倒黴孩子上吐下瀉,我帶著兒科醫生跑去看他,小胖孩都瘦了一圈。


    邢大爺雖然看起來很穩重,給他量體溫檢查身體按肚子,但我分明能感覺到他好像披上了隱形的白大褂,特別很興奮。


    “腸道感染,吃幾天藥就好了。明天我再來看他。”他刷刷刷寫下藥單子。寫完之後抬頭一看我們都一臉蒙圈,可能才想起來這單子是給我們人類看的,不是給藥房的大夫看的,老先生隻好重新工工整整寫了一張單子。


    劉先生跑腿兒去給孩子買藥,我在家照顧他。珍珠不讓我碰哥哥,非要自己照顧哥哥,結局是給桃桃降溫用的毛巾被珍珠弄得巨濕無比,桃桃的枕頭都濕透了。


    恰逢周末,吳律師沒等到我們,聽說桃桃病了,居然放棄了野練,驅車過來探望。


    “給你一個禮物,”他把手裏拿著的啞鈴遞給桃桃,“這是我十四歲的時候自己攢錢買的第一副啞鈴。你用它練,以後就能當上機甲戰士。”


    我正瞠目結舌,心想探病還能帶啞鈴,桃桃已經激動地跳了起來。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練!”他特別認真。


    “先好好吃藥把病養好。”現任機甲戰士慈祥地說。


    “一定。再苦再辣我也吃。打針我也不怕。”未來的機甲戰士英勇無敵。


    桃桃吃了藥,也折騰得很累,就睡了,珍珠一邊不讓哥哥睡,一邊也撐不住睡著了。四個大人坐在一起,喝冰桃子汽水。


    桃桃因為自己名字的關係,喜歡一切跟桃子有關的東西。他特別喜歡珍珠的爬爬墊,就是因為那個粉色很像桃子的粉色。


    我們這群無恥的大人,趁著桃桃病重酣睡的時候,怒喝他珍藏的桃子汽水。


    “跟小孩子在一起,真快樂。”吳律師突發感慨。


    “你是真喜歡孩子。”邢大爺點頭稱讚。


    “打心眼裏喜歡,”吳律師說:“我昨天還問我媽能不能給我生個弟弟妹妹。”


    噗。老母親肯定如當頭一棒。


    “年紀輕輕,自己生多好。”


    “找不著媳婦兒啊,”吳律師很憂傷,“嫌我窮。”


    噗,難道不是嫌你長得嚇人。


    “你身材很好,一定能找到好媳婦兒。”邢大爺稱讚。


    “您以前是兒科醫生?”吳律師很感興趣。


    “正是。”邢大爺點頭,莫名地像個日本老頭。


    “我現在參加成人高考當兒科醫生,還來得及不?”吳律師出口驚人。


    我認識的人都是怪胎。有的當了兒科醫生,退休了考育兒嫂執照,有的正在律師行業的路上奮勇前行,卻想轉行當兒科醫生。


    “你這麽喜歡孩子,當兒科醫生受罪。”


    “為什麽受罪?”吳律師眨巴著眼睛問。


    “我從醫二十餘年,治過多少孩子,你想象不出我的病人有多可憐。有一回來的孩子,被狗咬臉,半邊臉皮垂著,裏頭頭骨全都露著。眼珠子早丟了,鼻子都被狗吃了。”


    在座的要麽是家長,要麽是熱愛孩子的機甲戰士,都聽不得這個。我們都紛紛扭過臉去。


    “後......來呢?”劉先生問。


    “後來孩子臉縫合好了,手術卻沒熬過來。就死在我懷裏。”邢大爺說。“死在我懷裏的孩子,少說也有上百人。很多外傷事故都是家長造成的,可是家長更可憐。”


    我們都久久地沉默。


    “我還是......催我媽給我生個妹妹吧。”吳律師說。


    “你的前夫,”我們從桃桃家出來,吳律師開車送我們回家的路上對我說:“我跟了他好幾天。”


    ......我無語。不知道王曉知道此事會不會後背發麻。


    “怎...怎樣?”既然跟都跟了,我隻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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