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奴買菜回來之後,見過了處寂,便和波羅蜜一起去廚房做午齋了。


    白姬跟處寂在裏間談禪論佛,元曜在大廳整理貨架。


    元曜正擺放貨物,就聽見裏麵白姬高聲道:“玄奘禪師不見了?!”


    元曜一愣,急忙放下了手上的事情,走到裏間外聽著。


    處寂道:“阿彌陀佛!是的。前天晚上,玄奘禪師在大雁塔中徹夜譯著經文。昨天早上,送早齋的沙彌進入大雁塔,發現玄奘禪師不見了。大雁塔外,有武僧徹夜守護,不曾見玄奘禪師出來。大慈恩寺的主持虛空禪師十分著急,大家卻覺得玄奘禪師是得道聖僧,非同一般,可能是他自己去哪兒了,等時機一到,他又會回來。”


    白姬道:“處寂禪師,你那本無字空明禪呢?”


    處寂道:“阿彌陀佛!還在玄奘禪師那兒。”


    “處寂禪師,你能告訴我得到無字空明禪的情形嗎?比如說,您夢見了什麽?達摩祖師是什麽形態?他說了什麽?”


    處寂回憶了一下,道:“阿彌陀佛!貧僧依稀記得在夢裏誤入一片石林,那石林如迷宮一般,霧氣繚繞,怎麽走也走不出去。白霧之中,貧僧聽見三個聲音在辯佛,像是同門中人。具體情形,現在想不起來了,隻記得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感到很可怕,貧僧似乎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貧僧正在恐懼,忽見一個高鼻鼻目的胡僧持一燈來見,他自稱是達摩。達摩祖師帶貧僧穿越迷霧,行走於石林之中。一路上,達摩祖師與貧僧辯無相之佛,空寂之法,後又呈哀泣之狀,贈予貧僧這本無字空明禪,繼而消失不見了。”


    白姬疑惑地道:“石林之中有三個聲音在辯佛?”


    處寂點頭,道:“是的。”


    “這三個聲音在辯論些什麽?”


    “阿彌陀佛!畢竟是一場夢,貧僧記不清了。這個夢如真似幻,虛實難辨,讓人參不透。”


    白姬皺起了眉頭,似乎也頗為困惑。


    “太奇怪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玄奘又去哪兒了?是不是去參這空明禪了……”


    離奴和波羅蜜做好了午齋,白姬、元曜、處寂便一起去後院吃飯。


    吃完了午齋,波羅蜜便跟處寂一起回大慈恩寺了,它臨走前,還打包了兩個蜜瓜,一包袱馬乳葡萄,說是明天再來吃晚飯。


    處寂見波羅蜜又吃又拿,非常不好意思,直道:“波羅蜜,你就少吃一些吧。阿彌陀佛!多謝諸位施主盛情款待!”


    白姬笑道:“處寂禪師,如果玄奘禪師回來了,請告知我一聲。”


    處寂雙手合十,道:“好的。玄奘禪師一回來,貧僧就讓波羅蜜來告知您。”


    離奴道:“二舅,明天再來,阿離給您做如意八珍卷、羅漢雕胡飯!”


    波羅蜜點頭,叮囑道:“好!多做一些,怕吃不夠。”


    離奴道:“嗯!”


    處寂和波羅蜜一起離開了。


    裏間,青玉案邊,元曜忍不住問道:“白姬,那無字空明禪到底有什麽深意呢?”


    白姬點燃了一爐檀香,道:“我也想不明白。處寂禪師夢見了三個聲音在石林裏辯佛,又看見了可怕的東西。誰在石林裏辯佛呢?可怕的東西是什麽呢?達摩祖師為什麽會呈哀泣之狀呢?”


    元曜道:“這麽一看,總覺得達摩禪師有什麽話想告訴處寂禪師……”


    白姬道:“高僧之言,盡在佛經之中。我且讀一讀達摩祖師所譯的《楞伽經》,看能不能有所感悟吧。軒之,你要不要也讀一讀?”


    元曜急忙擺手,道:“不了,不了,小生讀不了深奧的佛經,還是出去讀《論語》吧。”


    白姬在裏間看《楞伽經》,元曜在大廳櫃台邊讀《論語》,小黑貓洗完了鍋碗瓢盆,便蜷在回廊下睡覺。


    夏日午後,讓人倦怠,元曜一邊讀《論語》,一邊打瞌睡。


    一個華服公子走進了縹緲閣。


    韋彥見元曜倚在櫃台上昏昏欲睡,不由得促狹一笑。他一收灑金折扇,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猛地湊到元曜耳邊,道:“軒之,你又偷懶睡大覺了,客人都走了。”


    元曜一下子醒來,忙不迭地道:“小生沒睡,客人在那兒?!”


    韋彥笑了,指著自己道:“在這兒呢。”


    元曜笑道:“丹陽,你怎麽有空來了?”


    韋彥笑道:“過來逛逛,順便有一件怪事想告訴白姬。”


    “燃犀樓又出怪事了?丹陽,你還是少收集一些奇怪的東西吧。。”


    “白姬呢?她在不在?”


    “白姬在裏間讀《楞伽經》。”


    元曜領著韋彥走進裏間,他們透過蜻蜓點荷屏風,依稀看見白姬跪坐在青玉案邊讀經書。可是轉過屏風,才發現白姬坐著睡著了。


    韋彥笑道:“軒之,你倆邊看書邊打瞌睡的樣子,還真是一模一樣。”


    元曜尷尬一笑,急忙去叫白姬。


    “白姬,快別睡了,丹陽來了。”


    白姬渾身一哆嗦,猛地一下子醒了過來。


    元曜、韋彥嚇了一跳。


    元曜關切地道:“白姬,你怎麽了?”


    白姬看清了元曜和韋彥,笑道:“我剛才夢入《楞伽經》,想找達摩祖師談禪,不知道怎的,竟墮入了空境……”


    韋彥笑道:“白姬,你又糊弄軒之,什麽墮入空境,分明就是你看經書看睡著了。”


    白姬笑道:“也算是睡著了吧。夢境深處,便是空境。浮生若夢,空空如也。”


    韋彥在白姬對麵坐下,笑道:“這句話,倒是頗有禪意。”


    白姬喝了一口茶,笑道:“韋公子,你居然也懂得禪意?”


    韋彥一展折扇,道:“武後重佛,滿朝談禪,我不懂也得學一學,假裝自己懂一點。最近,我又在負責百僧宴,得跟一群和尚打交道,怎麽也得看一些佛經,學一些禪機。”


    白姬道:“百僧宴由你負責?”


    韋彥道:“武後厚待忠心的老臣,看父親大人兢兢業業做了這些年禮部尚書,就把我從鳳閣調進入了禮部,替父親大人分憂。這次百僧宴,父親大人交給了我,這些天我都在大慈恩寺的宴會堂裏負責宴會事宜呢。”


    元曜道:“恭喜丹陽,這是好事。好好磨礪,將來必定有望接替韋世伯,成為禮部尚書。”


    白姬噗嗤一笑,道:“恭喜韋公子,從此在令尊眼皮底下,不得清閑了。”


    韋彥歎了一口氣,愁道:“唉,禮部管全國書院、科舉考試、藩國外交往來、還有宴會、祭祀等等,一天到晚都是事情,我還是想回鳳閣任閑職……”


    白姬笑道:“百僧宴就要舉行了,想必有頗多繁瑣的事情要統籌安排,韋公子現在還有工夫來縹緲閣閑坐?”


    韋彥收了折扇,道:“我這次來,不是為了閑坐,是為了……為了……有一件怪事,白姬你得聽一聽……”


    白姬道:“什麽事?”


    韋彥道:“百僧宴就快舉行了,為了方便處理事情,這幾天我就住在大慈恩寺了。昨天,子夜時分,我去宴堂……咳咳,有事。武後舉行百僧宴,是為了傳播《大雲經》,所以宴堂裏懸掛了許多張淨光天女的畫像。當時,月黑風高,風吹燈暗,那些畫裏的淨光天女們突然眼睛轉動起來,她們還口吐人言。我十分恐懼,嚇得手裏的酒壺都落地摔碎了……”


    “等等,丹陽,你手裏為什麽會有酒壺?”元曜忍不住問道。


    韋彥道:“軒之,酒壺不是重點,重點是畫裏的淨光天女開口說話了。”


    元曜撓頭道:“你深更半夜去宴堂有事,卻拿著酒壺……哦!原來,丹陽你半夜一個人去宴堂喝酒?!”


    韋彥尷尬一笑,道:“嘿嘿!大慈恩寺的宴堂後麵就是舍利塔,舍利塔中供奉著不少得道高僧的骨骸。深更半夜,萬籟俱寂,獨自一人在宴堂之中飲酒,比燃犀樓更幽森,更有鬼氛。”


    元曜冷汗。他實在不能理解韋彥怪異的惡趣味。


    白姬笑道:“是挺有鬼氛的,畢竟畫像都開口說話了。韋公子,畫像都說了些什麽?”


    韋彥道:“我隻聽得那些畫裏的淨光天女口中發出蒼老的男聲,說什麽‘流支三藏’,‘光統律師’……然後,我就嚇跑了。”


    白姬喃喃道:“流支三藏,光統律師……這倒是有點意思……”


    韋彥道:“今天早上,我回宴堂查看,也沒有什麽奇特的地方。白姬,這件怪事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兆頭?百僧宴會不會出什麽事?萬一百僧宴出事了,我得擔責任的。”


    白姬回過神來,笑道:“佛像開口,乃是吉兆。韋公子,你不妨今晚再去宴堂,聽一聽淨光天女們還說了些什麽。”


    韋彥擔心地道:“畫像開口,必有妖異,它們不會吃了我吧?”


    白姬道:“韋公子說笑了,佛門淨地,怎麽會有妖異?這叫做神跡。神跡發生,必有因果,韋公子,你就不好奇嗎?”


    韋彥想了想,道:“也罷。那我今晚再去聽一聽。”


    白姬紅唇一挑,笑得幽冷。


    “韋公子,如果今夜畫像又開口了,你替我問一句,‘你是誰?’”


    韋彥一愣,點頭,道:“好。”


    韋彥閑坐了一會兒,便告辭了。


    元曜忍不住問道:“白姬,畫像開口,真的沒有妖異嗎?丹陽不會有危險吧?”


    白姬笑道:“軒之放心,沒事的。”


    元曜又問道:“白姬,畫像口裏說的‘流支三藏’,‘光統律師’是什麽意思?”


    白姬笑道:“這是兩位高僧。流支三藏名為道希,與光統律師都是菩提流支的高僧,他們與達摩祖師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因為宗派不同,他們與達摩祖師一生都在較勁兒,宣揚各自的禪理和教義。”


    元曜道:“佛家還有不同的宗派?”


    白姬道:“當然有啦,古往今來,佛家各種各樣的宗派一大堆呢。武後如今推行《大雲經》,怕是還得增加幾個宗派。達摩祖師開創了禪宗,流支三藏和光統律師是菩提宗,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禪學與教義。”


    “啊,佛家居然有這麽多派別嗎?那玄奘禪師是什麽宗派呢?”


    “他自創了唯識宗。”


    “那,處寂禪師呢?”


    “處寂禪師啊,他師從五祖弘忍禪師,跟達摩祖師倒是一個宗派,都是禪宗。啊,搞不好這就是他能在空相寺夢見達摩祖師,得無字空明禪的原因吧。”


    “白姬,佛家的宗派好複雜,小生聽得腦瓜暈暈乎乎。”


    “軒之,你們儒家也一樣。韓非子在《顯學》篇之中,不是也把儒家分為八派嗎?”


    “額,確實如此。白姬,沒想到你也不是隻看不入流的坊間傳奇讀本,也會讀一些正經書,對儒家也頗有研究。”


    “嘻嘻,軒之謬讚。你不要看我這個樣子,其實我也是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我若參加會試,必定金榜題名,春風得意,一日看盡長安花。”


    “白姬,才誇你一句,你就把一日看盡長安花的事情都想好了……”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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