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吉省偏北, 夏日裏早晚溫差大, 睡前洗過澡, 第二天很少有人起早再洗澡的。於是這一早上李家早起的人竟是都沒發現自己身上多了點什麽。


    普通鄉下人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一天並不包括李家的小兒子。


    別看生於貧寒, 但李家小兒子的人生就跟他的名字一樣, 如金似寶。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來後,或是留在家裏睡覺, 或是出去找跟他一樣懶得幹活的半大小夥過遊手好閑的日子。


    此時李家的早飯桌上,仍就沒有李金寶。李鐵奎跟這個時代大多數男人一樣, 在家裏,旁的一概不管隻等著飯上桌。


    最近看他二姑娘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尤其是有出息的三姑娘成了整個鎮上的名人後, 再看二姑娘,那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心中想的都是早知道當初, 就應該留下三丫頭, 將二丫頭丟了。


    這不, 看著李金桃將早飯端上桌, 李鐵奎拿起碗筷時還罵了一句賠錢貨, 喪門星。


    李金桃早就習慣他爹這個態度。從小到大, 賭贏了錢, 看著他兒子是咋看咋稀罕, 看她們姐妹就跟看不見似的。


    若是賭輸了錢, 她們姐妹就像紮在他眼睛的針,輕則打罵,重則將她們姐妹推出去還債。


    若不是當年她們年紀小,又趕上新社會,指不定這會兒她們姐妹如今如何了呢。想到失蹤的大姐,李金桃便對這個家絕望透了。然再想到那個養在林家的妹妹,李金桃嫉妒的發狂。


    都是一個家的女兒,憑什麽她自小過得就是哥哥疼,母親寵的日子。想到家裏還在睡的混世魔王,李金桃又想到失蹤多日的宋賴子。


    自打知青白雪憐爆出身孕的事,宋賴子就消失了。現在整個村子都在傳白雪憐肚子裏的孩子是宋賴子的。不然好好的,他為啥就跑得不見蹤影了。


    想到宋賴子,李金桃就不禁撇嘴,真是便宜林琳那死丫頭了。


    麻木的聽著親爹的作踐,轉過心神李金桃滿腦子想的都是昨天來家的晏季。


    好看,斯文,還有溫和的笑容。


    李金桃心裏微甜,不由想到挺著肚子嫁給荀峭的白雪憐。招不管新舊,好用就行......


    一心多用的吃過飯,李金桃不用張秀梅伸手便將飯桌收了,又將碗筷都洗了。


    等李金桃將廚房收拾出來後,張秀梅也將雞鴨都喂了。同時又撿了兩個雞蛋準備給還在睡覺的兒子蒸了碗雞蛋羹做早飯。


    因著不知道李金寶什麽時候醒,所以也沒辦法掌握雞蛋羹的老嫩。這會兒隻將雞蛋處理好放到鍋裏,灶下添上火就不管了。


    差不到了出工的時間,一家仨口才不緊不慢的往村委大院走去。路上碰到不少村民,因記恨前天紅袖子來村裏調查情況,村民們做了偽證這事,所以一家仨口誰都沒跟走過去的村民打招呼。


    端的高冷。


    張愛軍不在村裏,分配活計的事就輪到了副隊長荀源。不知出於什麽心理,李家仨口的活總是最累的。


    仨人仿佛已經習慣了這種事,當然了,更讓眾人習慣的是仨人幹活慣常是出工不出力。


    若不是現在按著□□分糧食,李家四口早喝西北風去了。


    拉著一張臭臉,仨人來到王淑麗跟前簽到領工具,然後沉默的眼著其他村人往地裏趕。


    看著其他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朝著走,李鐵奎臉上的不滿之色更重了幾分。


    尤其是看到村裏人都圍著王淑麗說林琳的時候,整張臉鐵青的能止小兒夜啼。


    林琳昨天和晏季一回村,就成了整個村子最新的新聞。小襯衫,列寧裝,說話做事都仿佛跟以前不一樣了。村民們看著已經不像村裏人的林琳,有了一定的距離。


    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再加上相由心生,說話間,不由將視線掃到李家仨人身上,恍惚間還真的有一種林琳真的不是李家人的錯覺。


    氣質這玩意他們都說不好,可感覺卻不需要太多的語言來形容。


    十點半多一點,李金寶睡到自然醒,剛將他媽蒸的雞蛋羹和三和麵的饅頭從鍋裏拿出來,前天來過的紅袖子就將李家的大門推開了。


    一行人氣勢洶洶的走進來,一個個眼神刀,尖銳鋒利。


    “誒,你們...幹啥?”紅袖子鬧的凶,對上他們,普通百姓都打怵。李金寶就是個鄉下村間的小混混,遇上真土匪時也得縮著脖子裝鵪鶉。此時看著紅袖子們進來,又看他們全都是一副不客氣的樣子。理直氣壯的一聲質問,都讓他說得心虛不已。


    看他這副慫樣,紅袖子們對那封信上的內容又多了幾分肯定。領頭的上前,眯著眼睛打量李金寶,將李金寶看得懵逼膽怵後,收回視線看向李金寶準備吃的‘精致’早餐。


    其實在吃的方麵,這個時期鎮上的人還真吃不過鄉下人。你們吃個雞蛋需要費勁排隊去買,人家卻不需要。更別提菜園子自留地這樣的存在了。


    但在紅袖子們看來現在物資嚴重匱乏,鎮上吃這樣的早飯都難得,鄉下就更不能吃得比鎮上人民好了。


    瞧瞧,瞧瞧,雞蛋羹,三和麵饅頭,肉末炒鹹菜,大早上吃得這麽好,不是那啥又是什麽?


    此時再看李金寶,已經是在看階級仇人了。冷哼一聲,直接喊了一聲‘搜’。


    東西如果藏得太隱秘,那就會有找不到的可能。為此晏季還特意用了一塊豔色花塊將東西包了並且還指導林琳擺放的角度。


    習以為常的人自然不會抬頭看房梁,可來搜東西的人卻會上上下下的四處打量。於是沒費什麽吹灰之力,呃,至少這些紅袖子在找東西上需要付出的努力真沒林琳放東西時用的心思多。


    順利找到東西,紅袖子們臉上都露出了一抹歡喜的神色。


    太好了,終於有件事情是真的了。


    迫不及待的將花布包打開,出現在大家視野裏的就是那個筆記本和一封信。


    領頭的先打開筆記本,看一眼通篇的反動言論便將筆記本給了身邊的小夥伴。徑直將那封信打開了。


    晏季一直認為細節決定成敗,所以在寫這封信的時候,仍舊沒有懈怠。


    晏季當年也是三教九流都混過的人物,古董他都能上手造假,何況是做假一封信。


    信封自是開著口的,不過信封口處卻有一些沾了灰的膠印。信紙偏黃,字跡清晰可見,隻看這信紙和裏麵的字跡,就能看出這封信誕生於多年前。


    來之前隻是想要搜集一些反動言論的東西然後坐實李家人的罪名,現在卻搜出這麽一個驚天的大秘密,迅速將信看完,紅袖子的領頭人臉上浮現一抹冷笑。


    啥也不用說了,鑒於已經在這裏搜到了東西,紅袖子兵分兩路又直奔,一部分人壓著李金寶這個前朝餘孽,一部分人直奔榮華村的責任田。


    這會兒田裏的李家人還在‘辛苦勞作’,等看到那群殺氣騰騰的紅袖子們時,還四處轉了轉腦袋,想著今天這些人是衝著誰來的。


    可誰能想到這些老熟人竟然跟村民們說了兩句話,便將視線對上他們一家仨口。見到這情況,仨人先是一驚,下意識的就轉頭想跑,可還沒等跑,已經非常有工作經驗的紅袖子們一見這仨人的動作,瞬間衝了上去。


    二話不說的就先仨人摁倒在地上。


    “你們幹什麽,快放開我。”


    李金桃和李鐵奎父女倆被人摁住後一邊又驚又氣的使勁掙紮,一邊大聲質問紅袖子。


    “幹什麽?抓特務,抓你們這些......”


    紅袖子們自然是將他們往常習慣的套話往上套,那些話這個時代的人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一大段。此時再聽到紅袖子們說什麽反動派,抓特務,眾人心裏都覺得李家人被冤枉了。


    就他們家人那德性,難道反動派就不嫌棄的?


    然而就在這時,李家父女拚命掙紮時,各自身上的紋身都露了出來。


    嘶~


    資黨旗。


    看到這兩人身上露出來的資黨旗,想要上前說話的村委幹部們瞬間站住腳,一個個的都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朝後退了好幾步。


    現在才建國二十年,這旗也許二十多歲以下的人不認識,可王淑麗那個年紀的人都是經過戰火洗禮,風風雨雨見證曆史變革的人,他們一眼便認出了這紋身是什麽,當下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李家難不成真的是特務?


    一時間看看紅袖子再看看李家人,村民們都裹足不前生怕受到牽連。


    李金桃還有些發愣,她身上什麽時候多了這麽一個紋身。李鐵奎直接傻在當場,嚇得麵無血色。


    “我們收到舉報,說是你家裏藏了反動言論的書籍,但我們卻發現......”紅袖子為了顯示自己這次真的沒有抓錯人,就在這田間地頭上將搜到的東西以及那封信上的內容巴拉巴拉的講了出來。


    然後村裏所有人的視線便都轉向了李家人。


    原來他們家真的是特務呀。


    聽到這裏,眾人不由想到被賣給人作踐的李家大姑娘和慘遭‘碰瓷’的林琳,看向張秀梅的眼神也越發詭異。


    此時有人不禁開始回憶當初張秀梅有沒有懷過孕。


    這會兒的張秀梅也傻眼了,她的孩子怎麽就不是她生的了?


    現場有那麽一瞬間的安靜,然後就在大家麵麵相窺的時候,有個紅袖子上前一把將張秀梅的衣服扯開了,一個和李家父女同樣的紋身也進入大家的視線。


    “不是,這不是我的。我,我,”看到自己身上也有個紋身,張秀梅慌了。


    她身上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隨著張秀梅的話,李家父女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紛紛叫嚷著冤枉。尤其是李鐵奎他還大聲說自己不識字。


    “事實就擺在眼前,容不得你狡辯。領袖說過......”


    不顧仨人的辯解,也不顧仨人的掙紮,紅袖子們直接將已經製服的李家仨口從田間地頭帶走了。


    至於村民們,在資黨旗出現的那一刹那,都退避三舍不肯上前,生怕被以同黨論。


    若沒有資黨旗,說不定村裏人還會相信他們是無辜的。可李家人身上的紋身實在太給力了。誰特麽還會懷疑他們不是特務呢。


    不是特務會將資黨旗紋在身上?


    開什麽玩笑。


    李家人的命運其實早就注定了。他們帶紅袖子帶走,被秘密審訊,被醫生診斷,被肆意折磨拷問,就想要讓他們招出同黨來。


    李家人越是喊冤,紅袖子以及相關審訊人員就越認為他們家在狡辯。你說有人栽贓陷害你,可你有什麽值得人家陷害的?


    就算那些東西都是人家栽贓陷害你的,那你身上的紋身又是怎麽回事,也是人家栽贓陷害出來的?


    那麽大的紋身,不紅不腫,一看就不是新刺上去的,你會不知道?


    真不知道。


    李家仨人的異口同聲,仿佛是更加坐實了仨人的身份一樣。


    若不是提前做好了各種準備,如何會連口供都是一樣的。


    昨天晚上睡覺前還沒有,一夜就有了?


    你糊弄傻子呢吧?


    在危機時刻,李金桃終於‘招’了。她將林琳招了出來,說林琳是她們的同黨。可惜紅袖子們去了又來,沒在林琳身上找到絲毫證據。


    更重要的是晏季說了一句‘公道話’,既然他們是死硬份子,那他們的口供就不值得相信。


    若是他生在那個年代,若是他被敵人抓住了。他就將敵人的同黨招出來,讓他們自相殘殺雲雲。


    這話忒特麽有道理了,來找林琳的人不由點頭。晏季見此,親自送他們出去,並且還傳授了一些當初他如何如何嚴刑逼供的方法。


    當然了,上輩子用的那些方法都是此時的晏季‘道聽途說’來的。


    “前陣子放電影,想到那麽好的人就...可憐了那位老大姐受盡折磨,臨死也沒有看到花國解放。”半晌,晏季感慨的結束了這一次小班授課。


    送走了心靈得到升華以及工作得到啟發的一行人後,晏季心情愉快的回到辦公室。


    這天正好是晏季和林琳在鎮裏,陳大姐和姚威下鄉做戶籍普查,見晏季從外麵回來,林琳便隨口問了一句怎麽去了那麽久。


    晏季朝林琳眨眨眼,看一眼辦公室的大門,飛快的走到林琳跟前親了她一口。沒將前話說給林琳聽,隻說他跟人家談了一下前陣子鎮上放映的電影。


    說起那個電影,林琳不由感歎了一回當天的事。然後晏季就僵住了。


    “那時候你就來了?”之前倆人說話的時候,並沒有說哪天哪天過來的,隻大概的說了一個日期。


    像是上個月,前些天這一類的詞。


    “嗯。”林琳點頭,“放電影的前兩天吧。”


    晏季:所以當初他到底是為什麽折騰?


    若是他老老實實的在電影開場前去演個講,是不是就能早一點和媳婦相遇了?


    ......


    被自己蠢哭的晏季,為了不讓林琳看出來,還強顏歡笑的說了一句好巧,我也是那兩天過來的。聽說放的是這種類型的電影,就沒看。


    林琳不疑有他,隻以為晏季剛來資黨心作祟。笑著說了兩句,倆人便換了個話題。


    與此同時,張愛軍終於從縣裏回來了。


    他是一個人回來的,張巧雲是接張二嬸的班,張建設是自己麵試進的掛麵廠。


    當然了,這也離不了張二叔走了關係。


    兒女成了縣裏人,張愛軍也算得償所願了。一回到家就將好消息告訴王淑麗,心裏還在盤算著攢些錢,然後在縣裏給兒子買套房子準備將來結婚用。


    將喜事說完,王淑麗才將李家人的事說與張愛軍聽。張愛軍愣了半晌,才呐呐的問王淑麗,“琳琳...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自從那天的事過去後,王淑麗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看來當初的李家人沒有說謊,後來再來認親不過借著當年的流言訛份聘禮。聘禮這事黃了後,又見人家孩子有了前程...那這孩子又是誰家的呢。


    不說林琳與他們走的近,若真弄出什麽要不得的身份,會被牽連。隻說,真能狠心的將孩子丟了的人家,也不見得會真心疼她。


    倆口子思來想去,有幾分是為了自己孩子好,也有幾分是真的心疼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小姑娘,倆人想了想,便統一了口徑,林琳必須是林家的孩子。


    這對他們誰都是好事。


    張愛軍和王淑麗想到的事情,晏季一早就想到了。他們倆口子就在戶籍科,最近還經常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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