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顧安安睜開沉重的眼皮子,眯成了一條線, 打量著四周, 院子的周圍是用厚厚的竹篾搭建的, 有些破敗不堪, 身旁還放著個大大的石磨子,她跪在的地上是泥地, 下了雪粒子,蓋上了白白的一片。


    耳邊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楚。


    “孩子她爸, 你就答應了安安吧。”


    “外麵下了雪粒子, 又冷,在跪下去,身體出了事情怎麽辦?”


    “不行,去城裏麵上學的名額,是我爭給安安的, 不要以為你拾掇安安去跪著,這名額就能換掉。”


    “可是這上學的名額是安安願意讓給婉婉的啊。”,女人的聲音有些尖銳,她扯過身旁的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這姑娘長的格外好看, 白嫩嫩的麵皮子, 眼眶裏麵含著淚,纖細的身子越發顯得弱不禁風起來, 她笑的勉強, “爸, 把姐先喊進來。”


    這是哪裏?


    顧安安的臉色越發慘白起來,不過她的膚色本就黑,看起來就跟抹了□□的黑板一樣,難看的緊。


    她倒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舉起手來,這不是她的手,又黑又糙。


    顧安安抬起頭,正對著麵前的屋簷,屋簷下還有個燕子窩,在往下,是一個刷著紅油漆的木板門。


    這不是她家。


    這是顧安安的第一反應,這身體也不是她的,她的手不會這麽黑。


    顧安安的原身,是一位很普通的九零後小姑娘,不過顧爸和顧媽,卻是社會精英人士,家裏的條件頗為不錯,安安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麽苦。


    再加上,身為家裏的獨生女,有了好東西,父母自然可了勁兒的給自家孩子準備著。


    不過,顧媽教育孩子很有一套,雖然安安從小是蜜罐子裏麵泡大的,但是心性兒卻特別好,乖巧懂事,而安安也繼承了父母的兩人的優點,長的特別好看,可以說,從小到大,都是班花校花的存在,尤其是皮膚,可以說,但凡見過安安的人,都會說,這孩子怕是在牛奶裏麵泡大的,皮膚又白又嫩,讓人看著都想上去咬上一口。


    不說吹牛的,安安是從小美到大的。


    冷不丁的從白嫩嫩的小美人,變成了黑乎乎的蘿卜頭。


    顧安安心裏難受死了。


    她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這裏沒有愛她的爸爸媽媽,一切,都隻能靠她自己。


    顧安安吸了吸鼻子,勉強的活動了下關節,原本轉不動的腦子,慢慢的活泛了過來,慢慢接收了原身的記憶。


    這裏是一九七七年的顧家村,她的身體原名也叫顧安安,是顧家四房的長姐,今年十六歲,她下麵還有一個妹妹和弟弟。


    而她會跪在這裏的原因,在今年夏天的時候,從京城傳來了恢複高考的消息,而她今年剛好初中畢業,這便是個機會,能夠走出農村,考上大學的機會。


    顧安安的爸爸叫顧衛強,是一位跑貨車的長途司機。


    走南闖北,見識多,再加上顧安安的奶奶,周愛菊本就是村子的老師,所以顧家的思想觀念,一直比較超前,那就是,四房裏麵,哪房的孩子成績好,誰去縣城讀高中。


    說起來,周愛菊這一輩子,一共五個孩子,頭四胎都是兒子,好不容易老來得女,誰成想,最後一個幺女,身子骨弱,早早的離開了。


    在幺女離開的第二年,顧家清一色的男丁裏麵,顧家老四的媳婦,唐蘭芝,生下了一位閨女,便是顧安安,顧安安這孩子,長的特別像周愛菊沒保住的幺女。


    於是,顧安安就成了老顧家的獨苗苗,都說,沒啥稀罕啥,在農村也是一樣,別人家都稀罕男娃子,老顧家第三代裏麵,又全部是男孩,顧安安才生的那一年,簡直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成了老顧家的小公主。


    然而好日子不長久,唐蘭芝的肚子,在第二年,就又有了動靜,不過,一歲的顧安安剛學會走路,卻闖大禍,她呆在學步椅裏麵,在屋子裏麵到處亂竄,結果撞著了懷孕八個多月的唐蘭芝,導致唐蘭芝肚子裏麵的孩子,早產了。


    在大家夥都以為是兒子的時候,哪成想,好家夥,唐蘭芝的肚皮特別爭氣,又生了一個閨女,便是顧安安的妹妹,顧婉婉,不過,因為顧安安調皮的原因,導致顧婉婉早產後,身子骨特別弱,於是,眾人的關注力便放到了新生的顧婉婉身上。


    不僅如此,唐蘭芝更是因為這件事,對顧安安有了隔閡,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的肉到底是比手背厚一些。


    顧安安之所以在這寒冬臘月的天氣,跪在院子裏麵,便是因為唐蘭芝開口,希望顧安安把去縣城讀高中的名額讓給顧婉婉,原因是,她身子骨壯,在農村能幹的了力氣活,往後餓不死,而顧婉婉的身子骨差,卻是因為顧安安導致的,這個機會要讓給顧婉婉,往後讓妹妹去城裏吃上供應糧,這算是頂好的差事了。


    唐蘭芝和顧婉婉為何要來找顧安安,隻因為這個家,當家作主的是周愛菊。


    周愛菊從小到大,特別疼顧安安。


    再加上,當初顧衛強特意在家說明,誰考試的分數高,誰就去縣城上高中,而顧安安的考試分數,高出家裏一個孩子的一大截,故而,顧衛強,也就咬死了讓顧安安去縣城讀高中,他在縣城的高中也打了招呼,當初和朋友說的便是,家裏學習成績最好的送過來,人家老師也答應了。


    看到這裏,顧安安苦笑一聲,這原身還真是死腦筋,為了把名額送出去,甚至不惜在雪地裏麵跪著,這真真是……


    傻的可愛。


    顧安安從小到是獨生女,父母都是緊著她一個疼愛,再加上良好的教育,不管情商還是智商,都是非常在線的,顧安安一眼就看出了裏麵不對,屬於她的名額是要讓給妹妹顧婉婉。


    而她這個受害者在雪地裏麵跪著,那個受益者,卻在家裏麵舒舒服服的。


    這都是什麽事情啊?


    顧安安雖然沒有姐妹,但是唯一的閨蜜閆妍家確實一大盆子的狗血,閆妍家條件算是豪門,隻是她母親早去,父親給她找了一個後媽,後媽帶著一個妹妹住進了他們家,至此,閆妍就開啟了自己吃虧不說,還要被親人討厭的道路。


    全是因為閆妍後母來帶的女兒,是個白蓮花中的戰鬥機。


    想到這裏,顧安安扶了扶額。


    她扶著身旁的石磨子,勉強的站了起來,顧不得腿上的疼痛,一瘸一拐的走進了堂屋。


    屋內站著不少人,其中首位坐著一位老太太,瞧著慈眉善目,倒是看到顧安安一瘸一拐的進來時,她眼裏閃過一絲心疼,接著就是恨鐵不成鋼的瞪著顧安安。


    這名額,是她老婆子好不容易說服了小兒子,特意按照安安的優點來定的,哪成想,這傻丫頭,寧願出去冰天雪地跪著,也要把名額給讓出去。


    周愛菊越想越氣,直接把頭給扭了過去,眼不見為淨。


    顧安安心裏一暖,自知是自己惹著奶奶生氣了,她心想,晚點去哄哄。


    旁邊的一個小男孩兒,撲倒顧安安的懷裏,指著顧安安跪濕了半截的褲腿,小聲,“姐,還疼不?”,這男孩正是顧安安的小弟弟,顧冬冬,今年八歲,跟顧安安的關係很好。


    顧安安搖了搖頭。


    唐蘭芝攙扶著顧婉婉,正在和顧衛強爭執,顧衛強隻覺得自己的額角的青筋都要暴起,他怒,“縣城高中的名額,哪裏是我們說換就能換的?人家當初擺明了要村裏學校分數最高的,如今安安考的最好,理應是她去縣城讀高中,再一個,婉婉身體差,若是去了高中,要住校,誰能去照顧?”


    唐蘭芝梗著脖子,據理力爭,“可以把安安的成績單換成婉婉的,正是因為婉婉身體差,才不能在這農村給蹉跎了。”


    瞧著唐蘭芝一門心思給小女兒爭取利益,顧安安的心都涼了半截,到底是手背,皮薄肉少,不心疼。


    唐蘭芝如此自私的話,讓屋子內瞬間都安靜了下來,連一旁不管世事的周愛菊都把心思挪到了唐蘭芝身上。


    她瞪了一眼自家小兒子,都怪自家小兒子,把婆娘給寵壞了,她厲聲道,“我老顧家雖然不是大家族,但還不至於齷齪成這樣,讓小閨女頂了大閨女的名額去讀書,顧婉婉,你來說,是你成績差考不上縣城高中,還是你成績好的姐姐讓給你。”


    周愛菊在這個家,一直都是慈眉善目的模樣,說話也很少大聲,她突然發這麽大的脾氣,讓屋內的幾個人,都怔了一下。


    被點名的顧婉婉,終於從唐蘭芝的身後慢慢的移了出來,她動了動唇,臉色白了白,終究是沒開口,她媽被奶奶罵了,能求助的隻有姐姐了。


    她眼眶微紅的看著顧安安,希望顧安安能夠幫她說說話,畢竟往常的時候,但凡顧婉婉惹了禍,到最後,都會是安安來善後,誰讓安安實心眼,覺得對不起自家小妹,自然可了勁的吃虧。


    顧安安懷裏的小豆丁,卻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姐,別答應。”,雖然二姐也是他親姐,但是在顧冬冬的眼裏,還是大姐好,顧冬冬雖然小,但是鬼精鬼精的,知道他媽媽最喜歡二姐了,而大姐卻是最疼他的,他偷聽過奶奶和爸爸的談話,能去縣城讀高中,相當於半隻腳踏進了城裏,這關乎著大姐的前程,不能給耽擱了。


    就算二姐哭都不行。


    顧安安絲毫沒注意到顧婉婉臉上的神色,倒是在思量,她們若是去了,還能在回來這山溝溝嗎?她試探,“還會回來嗎?”,她問的時候,死死的盯著唐蘭芝,不錯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自從接受了原身的記憶,她就知道,原身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唐蘭芝要回城裏麵了,這兩年,政策慢慢放鬆起來,下鄉知青可以返城了,這個消息簡直就像久旱的天氣裏麵的及時雨,讓所有的下鄉知青內心都蠢蠢欲動。


    他們顧家村已經走了好幾個知青了,不要家庭,不要孩子,隻為了回到城市裏麵,過上好日子。


    顧安安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問題所在,尤其是那清澈了然的眼睛,讓唐蘭芝有幾分不自在,更有幾分心虛,畢竟,她能回城的證明,就趁著孩子她爸去跑長途不在家的空擋,許了利益私下找孩子她二伯拿到的,顧安安的二伯,叫顧衛富,是顧家老爺子最疼愛的兒子,也是顧家村的大隊長,開個證明自然不在話下。


    唐蘭芝的沉默,讓屋內的氣氛,更加難過起來。


    顧安安難過的不是這個女人要離開了,而是她根本不在乎這個家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還有八歲的兒子,唐蘭芝卻不管不顧。


    她慘白著臉色,閉了閉眼睛,“冬冬呢?冬冬你不要了?”,這可是唐蘭芝肚子裏麵掉下來的一塊肉,還是帶把的肉。


    唐蘭芝有些慌亂,手上的布袋子也下意識的捏的緊緊的,囁嚅著,“我……我會回來的。”,這話,說的她自己都不信,唐蘭芝娘家在省城,是鋼鐵廠的職工,父母的職位都不低,隻是當年為了保住兩個弟弟不下鄉,她被家裏人給放棄了,後來,就跟這廠裏麵的分配,來到了最偏遠的顧家村。


    說起來,她對家裏人是有怨的,十幾年來,都未回去過一趟,以前是沒條件,後來是有條件了,孩子也大了,她就沒了這個心。


    但是這次顧衛強的警告,徹底傷了唐蘭芝的心,在她看來,家裏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應該是給小女兒的。


    她家男人要顧這個大家,行!


    她陪著。


    但是!


    如今去城裏麵上學的名額,隻能給大女兒,不能給小女兒,這不是在她心尖尖上剜肉嗎?


    唐蘭芝這才動了心思,下鄉知青回城,可以有一個家屬名額,她思來想去,這個名額,就給了小女兒,她雖然也疼小兒子,但是小兒子顧冬冬,是顧家四房的命根子,家裏的老太太是不可能讓她帶走的。


    倒是帶走了小女兒,老太太反正也不待見,反而會睜隻眼睛,閉隻眼睛。


    至於顧衛強,這個男人,在私下警告她不要亂打安安上學名額的時候,在一次次把工資上交給老太太的時候,在委屈她小女兒的時候,兩人的緣分便盡了。


    顧安安睜開眼睛,眼裏一片清明,身體猛的一震,語氣堅定,“走可以,把票留下,我明年要去城裏上學,冬冬要上小學,這些都要花錢。”,若是,她沒看錯的話,唐蘭芝,把他們四房所有的票子全部裝到了她手上的布兜裏麵。


    唐蘭芝有些猶豫,顧婉婉卻警惕的瞪著顧安安,覺得她獅子大開口。


    顧安安趁熱打鐵,“我們沒了媽,已經是全村的人恥笑的對象,若是連最後傍身的錢和票也沒了,就隻能輟學了。”


    沒了媽,三個字,成了唐蘭芝身上最後的一根稻草,把她壓的喘不過氣來。


    她在怎麽疼愛小女兒,卻否認不了,顧安安和顧冬冬兩人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眼見著唐蘭芝要答應了。


    顧婉婉立馬,“可以給你,但是你要送我們去村口。”


    “行,沒問題。”,安安顧不得軟綿綿的身體,從炕上拿著棉襖,往身上一裹,就往外走去。


    出來了,她才發現,整個顧家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連向來鬧騰的顧冬冬都不在家,她瞅著緊閉的門,問,“冬冬他們去哪了?”


    許是要離開這個家了,顧婉婉有些興奮,她翻了個白眼,難得好心情回答,“顧二麻子今天娶媳婦,奶他們去幫忙,冬冬也去了。”


    聽到這,顧安安緊了緊身上的襖子,似笑非笑,“難怪……”,難怪挑這個時候離家,想必她奶和冬冬,就是想著,家裏有自己的親生母親和妹妹看著,這才出門的吧!


    顧婉婉頓時惱了,難怪什麽?


    她恨恨的瞪了一眼顧安安。


    腳下的步子,也跟著唐蘭芝快了一些。


    顧家的房子位置很好,因為顧老爺子是村長,輪到顧家老二,又是顧家村的大隊長,故而,房子的位置在村子的正中間,但是唐蘭芝母女兩人心虛啊!


    怕遇見熟人,萬一走不成了,可怎麽辦?


    於是繞了一個偏路,本就下雪了,路上又滑,頗為不好走,顧安安從來沒走過這種泥濘的小路,一路上滑倒了好幾次。


    倒是脾氣硬,也沒吭一聲,她是打定主意,跟著唐蘭芝,去村口後,就把票子和錢都要到,那是他們姐弟兩人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


    兜兜轉轉,終於到了村口,一路上沒吭聲的顧安安,虎軀一震,手一伸,哼哼道,“給錢。”


    唐蘭芝低頭就要解布兜。


    顧婉婉一把按著布兜,她回頭,商量,“姐,我們這一路去省城,還挺遠,要花錢的地方還蠻多的。”


    “所以呢?”


    顧婉婉跺了跺腳,她這木頭大姐,越來越油鹽不進了,她繼續,“你和冬冬在家有爸管著,不用花錢的,倒是我和媽媽去了省城,萬一外婆不喜歡我們,到時候這些錢和票,可是活命的本錢了。”


    唐蘭芝一聽,是這理兒。


    她爸媽本來就偏心兩個弟弟,如今她領著閨女回去,自然要好好算計一番。


    這樣一想,她解布兜的手也鬆了幾分,顯然不想給了。


    顧安安可不吃她們這一套,什麽歪理,“你們去城裏麵享福,卻讓我和冬冬在村子裏麵吃苦,就這,還要把家裏家當全部帶走,一點都不給我們留著,這算哪門子道理。”


    “就說給不給,不給的話,我就要吼了。”,說著,她的手,直接伸到了唐蘭芝身上掛著的布兜上。


    果然,顧安安一說要吼了,唐蘭芝和顧婉婉兩人頓時蔫了,她們是偷偷的背著顧家的人走的,若是安安這一嗓子下去,很有可能就走不了。


    唐蘭芝這次倒是爽快,直接把布兜一解,從裏麵抽出了五六張票子,還有不少零散錢。


    顧安安也不嫌棄,直接接了過來,撰在手上,吐出兩個字,“少了。”


    顧婉婉瞧著唐蘭芝把錢和票遞給顧安安,她心都是痛的,沒想到,顧安安竟然得寸進尺,她張嘴就道,“你別太過分了。”


    “我過分?拋夫棄子就不過分了?”,按理說,她原本是要去通知顧家人的,攔著唐蘭芝和顧婉婉不讓走的,但是老實說,她對唐蘭芝和顧婉婉的印象不好,她們的心也不在這個家了,留在顧家村幹嘛?


    早晚都是要走的,反而少了這兩顆老鼠屎,家裏說不定會安生一些。


    顧安安這樣一說,唐蘭芝的態度又軟化了幾分,從布兜裏麵又拿出了一些,顧安安接的毫不手軟。


    “安安?”


    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讓顧安安臉色身子一僵,她回頭,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吧嗒吧嗒往下掉,語氣委屈極了,“爸!” ,說著,如同乳燕投林一般,往顧衛強懷裏撲去,抽抽搭搭,“爸,媽不要我們了。”


    顧衛強身子有些僵硬,安安的性格向來木訥,很少會這樣掉眼淚,哪怕是當初她要讓名額給婉婉時,也選擇了一個最笨的辦法去院子裏麵跪著,也未服過軟。


    越是這樣,顧衛強心裏越是難受,這孩子,得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還別說,顧衛強生的不錯,是標準的國字臉,又常年在外麵跑車,帶著一股村裏人身上沒有的威嚴,他抬眼看向唐蘭芝,果然,她身上背著包袱。


    連小女兒身上,也提著一個大袋子,裝的鼓包包的。


    他沉聲,“這是要去哪?”


    這會,唐蘭芝也回過神來了,結巴,“衛強,你……你怎麽回來了?”,不是去跑長途了嗎?


    這句話到底是沒問出來。


    顧衛強又重複了一遍,“這是要去哪?”


    顧婉婉扯了扯唐蘭芝的胳膊,她小聲,“媽,想姥姥了,打算去姥姥家看看。”


    顧衛強安慰好了懷裏的安安,他這才抬頭,看向唐蘭芝,“蘭芝,你來說,還回來嗎?”


    農村裏麵生活艱難,回到城裏麵的知青,沒有一個在願意回到農村的。


    哪怕是唐蘭芝也不例外,她之前沒走,是舍不得孩子,如今,心腸硬了起來,都說平賤夫妻百事哀,她和顧衛強的感情早都在這大山裏麵,被菜米油鹽,一大家子的彎彎繞給耗沒了。


    唐蘭芝沉默。


    卻是最好的答案。


    他們顧家村已經走了好幾個知青了,不要家庭,不要孩子,隻為了回到城市裏麵,過上好日子。


    顧安安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問題所在,尤其是那清澈了然的眼睛,讓唐蘭芝有幾分不自在,更有幾分心虛,畢竟,她能回城的證明,就趁著孩子她爸去跑長途不在家的空擋,許了利益私下找孩子她二伯拿到的,顧安安的二伯,叫顧衛富,是顧家老爺子最疼愛的兒子,也是顧家村的大隊長,開個證明自然不在話下。


    唐蘭芝的沉默,讓屋內的氣氛,更加難過起來。


    顧安安難過的不是這個女人要離開了,而是她根本不在乎這個家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還有八歲的兒子,唐蘭芝卻不管不顧。


    她慘白著臉色,閉了閉眼睛,“冬冬呢?冬冬你不要了?”,這可是唐蘭芝肚子裏麵掉下來的一塊肉,還是帶把的肉。


    唐蘭芝有些慌亂,手上的布袋子也下意識的捏的緊緊的,囁嚅著,“我……我會回來的。”,這話,說的她自己都不信,唐蘭芝娘家在省城,是鋼鐵廠的職工,父母的職位都不低,隻是當年為了保住兩個弟弟不下鄉,她被家裏人給放棄了,後來,就跟這廠裏麵的分配,來到了最偏遠的顧家村。


    說起來,她對家裏人是有怨的,十幾年來,都未回去過一趟,以前是沒條件,後來是有條件了,孩子也大了,她就沒了這個心。


    但是這次顧衛強的警告,徹底傷了唐蘭芝的心,在她看來,家裏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應該是給小女兒的。


    她家男人要顧這個大家,行!


    她陪著。


    但是!


    如今去城裏麵上學的名額,隻能給大女兒,不能給小女兒,這不是在她心尖尖上剜肉嗎?


    唐蘭芝這才動了心思,下鄉知青回城,可以有一個家屬名額,她思來想去,這個名額,就給了小女兒,她雖然也疼小兒子,但是小兒子顧冬冬,是顧家四房的命根子,家裏的老太太是不可能讓她帶走的。


    倒是帶走了小女兒,老太太反正也不待見,反而會睜隻眼睛,閉隻眼睛。


    至於顧衛強,這個男人,在私下警告她不要亂打安安上學名額的時候,在一次次把工資上交給老太太的時候,在委屈她小女兒的時候,兩人的緣分便盡了。


    顧安安睜開眼睛,眼裏一片清明,身體猛的一震,語氣堅定,“走可以,把票留下,我明年要去城裏上學,冬冬要上小學,這些都要花錢。”,若是,她沒看錯的話,唐蘭芝,把他們四房所有的票子全部裝到了她手上的布兜裏麵。


    唐蘭芝有些猶豫,顧婉婉卻警惕的瞪著顧安安,覺得她獅子大開口。


    顧安安趁熱打鐵,“我們沒了媽,已經是全村的人恥笑的對象,若是連最後傍身的錢和票也沒了,就隻能輟學了。”


    沒了媽,三個字,成了唐蘭芝身上最後的一根稻草,把她壓的喘不過氣來。


    她在怎麽疼愛小女兒,卻否認不了,顧安安和顧冬冬兩人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眼見著唐蘭芝要答應了。


    顧婉婉立馬,“可以給你,但是你要送我們去村口。”


    “行,沒問題。”,安安顧不得軟綿綿的身體,從炕上拿著棉襖,往身上一裹,就往外走去。


    出來了,她才發現,整個顧家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連向來鬧騰的顧冬冬都不在家,她瞅著緊閉的門,問,“冬冬他們去哪了?”


    許是要離開這個家了,顧婉婉有些興奮,她翻了個白眼,難得好心情回答,“顧二麻子今天娶媳婦,奶他們去幫忙,冬冬也去了。”


    聽到這,顧安安緊了緊身上的襖子,似笑非笑,“難怪……”,難怪挑這個時候離家,想必她奶和冬冬,就是想著,家裏有自己的親生母親和妹妹看著,這才出門的吧!


    顧婉婉頓時惱了,難怪什麽?


    她恨恨的瞪了一眼顧安安。


    腳下的步子,也跟著唐蘭芝快了一些。


    顧家的房子位置很好,因為顧老爺子是村長,輪到顧家老二,又是顧家村的大隊長,故而,房子的位置在村子的正中間,但是唐蘭芝母女兩人心虛啊!


    怕遇見熟人,萬一走不成了,可怎麽辦?


    於是繞了一個偏路,本就下雪了,路上又滑,頗為不好走,顧安安從來沒走過這種泥濘的小路,一路上滑倒了好幾次。


    倒是脾氣硬,也沒吭一聲,她是打定主意,跟著唐蘭芝,去村口後,就把票子和錢都要到,那是他們姐弟兩人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


    兜兜轉轉,終於到了村口,一路上沒吭聲的顧安安,虎軀一震,手一伸,哼哼道,“給錢。”


    唐蘭芝低頭就要解布兜。


    顧婉婉一把按著布兜,她回頭,商量,“姐,我們這一路去省城,還挺遠,要花錢的地方還蠻多的。”


    “所以呢?”


    顧婉婉跺了跺腳,她這木頭大姐,越來越油鹽不進了,她繼續,“你和冬冬在家有爸管著,不用花錢的,倒是我和媽媽去了省城,萬一外婆不喜歡我們,到時候這些錢和票,可是活命的本錢了。”


    唐蘭芝一聽,是這理兒。


    她爸媽本來就偏心兩個弟弟,如今她領著閨女回去,自然要好好算計一番。


    這樣一想,她解布兜的手也鬆了幾分,顯然不想給了。


    顧安安可不吃她們這一套,什麽歪理,“你們去城裏麵享福,卻讓我和冬冬在村子裏麵吃苦,就這,還要把家裏家當全部帶走,一點都不給我們留著,這算哪門子道理。”


    “就說給不給,不給的話,我就要吼了。”,說著,她的手,直接伸到了唐蘭芝身上掛著的布兜上。


    果然,顧安安一說要吼了,唐蘭芝和顧婉婉兩人頓時蔫了,她們是偷偷的背著顧家的人走的,若是安安這一嗓子下去,很有可能就走不了。


    唐蘭芝這次倒是爽快,直接把布兜一解,從裏麵抽出了五六張票子,還有不少零散錢。


    顧安安也不嫌棄,直接接了過來,撰在手上,吐出兩個字,“少了。”


    顧婉婉瞧著唐蘭芝把錢和票遞給顧安安,她心都是痛的,沒想到,顧安安竟然得寸進尺,她張嘴就道,“你別太過分了。”


    “我過分?拋夫棄子就不過分了?”,按理說,她原本是要去通知顧家人的,攔著唐蘭芝和顧婉婉不讓走的,但是老實說,她對唐蘭芝和顧婉婉的印象不好,她們的心也不在這個家了,留在顧家村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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