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進了屋, 顧衛強把身上的對襟棉襖一脫, 擱在了椅子上, 瞅著窩在炕上的兩人, 炕上的暖桌上放著一個竹篾編的鳥籠子,郎永齡正在逗鳥,不亦樂乎。


    至於馮顯全則拿了本書, 看的津津有味, 若是顧衛強沒看錯的話, 這書還是他跑長途的時候, 淘來的話本子, 沒想到, 這馮醫生倒是不嫌棄, 看上了。


    “郎老爺子, 老馮啊,來來來,喝一杯,熱熱身子。”, 顧衛強自來熟的把鞋子一脫, 盤腿坐到暖炕上, 坐上來才發現, 這炕燒的不實心是溫的,他接著道, “怎麽, 柴火不夠了?”


    老馮把話本子往炕上一放, 抬了抬眼皮子,“夠,你家大閨女上個月才送了我們一捆的幹柴火,省著點用,能用到過年去。”,說到顧安安會給這幾人送柴火,和顧衛強還真沒半點關係,十多歲的顧安安就開始上山打柴,有一次從山上摔下來,傷到了腳脖子,還是馮顯全給接的骨頭,這顧安安也是記恩的,每次去山上給家裏打柴的時候,總會往他們這邊捎上一捆子,就夠三個大男人用上好久。


    說起來這裏住著三個大男人,郎永齡富貴了一輩子,別說做飯了,他連火都沒燒過,馮顯全也差不多了,一輩子都鑽在了醫術上,就差五穀不分。


    娃娃臉的馮青岩倒是會打柴,前十幾年教養的貴公子,來到鄉下,很是苦下功夫學了一番,不過,若是幹活實在,還真不如安安來的快,安安雖然不愛說話,但是她性子急,每次帶著馮青岩去打柴,看著他慢悠悠的,她自己都捉急的慌。


    索性直接一塊打了,讓馮青岩自己背回去。


    從這幾位口中聽到自家大閨女,顧衛強心裏不是滋味,他問,“我家閨女給你打柴火?以前咋沒聽你說過?”


    郎永齡接過話茬子,“哪敢說,說了以後,萬一不給打柴了怎麽辦?我們可就指著安安呢!”,他這話裏麵的開玩笑顧衛強聽的一清二楚,還是覺得不爽利,他顧衛強的閨女,自己都沒舍得讓閨女給他盛碗飯,怎麽到了這裏,成了挑柴的夥夫了,他擺了擺手,“往後,用柴自己去山上打,別使喚我閨女。”


    馮顯全把花生米倒到了粗瓷盤子裏麵,裝了滿滿的一盤子,他撚了一顆拋到嘴裏麵,“這就心疼了?往前兒也不見你心疼心疼,讓你區別對待,這下好了,你疼的閨女跟著媳婦跑了,就剩下這個死心眼的傻閨女還在。”


    顧衛民苦笑,就知道馮顯全這老家夥,嘴巴忒毒了點,“行了,以前的事情不說了,往後別在這樣使喚我閨女。”


    岔開話題,他給郎老爺子倒上了一杯燒刀子,也給馮顯全倒了一杯,“上次幫忙的事情,我老顧在這裏,謝謝你了。”,說著,他碰了一下馮青岩的杯子,“還有青岩,往後有事情,就跟哥說,哥能幫的一定幫。”


    馮青岩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分外討喜,他眯著眼睛,“那我就不客氣了,之前我提過那個手術刀,顧哥你看啥時候有時間了,幫我收羅收羅。”


    顧衛強起身,把擱在炕頭的對襟棉襖子拿了起來,從襖子的夾層裏麵,摸出來了一個長約二十厘米厘米的,寬約十厘米的牛皮布,上麵還有不少小兜,每個兜裏麵都插著一個明晃晃,亮晶晶的手術刀。


    那牛皮布一攤開,擺著整整齊齊的十二把手術刀,看到這,連一旁的隻顧得喝小酒的馮顯全都看楞了。


    他一咕嚕從炕上爬起來。


    抱著牛皮布捧到懷裏麵,又哭又笑,有些癡傻。


    至於旁邊的馮青岩,強壓著激動,跳下炕,對著顧衛強,恭恭敬敬的鞠了三個躬,“謝謝顧哥。”,僅僅謝謝兩個字,太輕了,不足以表明他們的心意,這手術刀是當年他父親馮顯全吃飯的家夥,就靠著這套工具,救了太多人,隻是抄家的時候,這工具就丟了,沒成想,這麽多年,還能見著,這工具對於父親馮顯全來說,就是老夥計。


    這父子兩人突然這樣,顧衛強有些不適,他也站了起來,“別介,老馮幫了我不少,青岩你也是算是我半個侄子,這大禮使不得。”,再說了,他當年就是也是跑車的時候,傷到了胳膊,也是指望馮顯全來治的,不然他這半個胳膊算是廢了,哪裏還能安安穩穩的成為運輸隊的大隊長。


    這手術刀對於老馮父子兩人的意義他不知道,但是瞧著兩人如今的神色,也算是知道了。


    他老老實實的開口,“這東西真沒廢啥功夫,我讓省城垃圾回收站的人,幫忙注意點,那老板給我留了好幾套,我就瞧著這套順眼,給帶了過來。”,真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撞了大運了。


    馮顯全小心翼翼的把這套工具收了起來,“老弟,大恩不言謝,我先幹而盡。”,他端著酒杯,一口悶了下去。


    顧衛強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湊巧,湊巧。”,要說顧衛強這人吧,也是怪,在外麵精明的不行,一遇到自己親人或者熟悉的人,就容易犯傻起來,不過,到底是心腸好。


    郎永齡看到馮顯全找到了自己當年的老夥計,有些羨慕,“也不知道,我當年的老夥計會啥時候能找到。”,從郎家出去的都是值錢的玩意,早都被瓜分了。


    不同於馮顯全的手術刀,沒人願意要,拿回去切菜,都嫌晦氣。


    顧衛強想了想,篤定,“會有那麽一天的。”,他在外麵跑車,是最有感受的,從恢複高考,再到交易的時候,也不想以前管的那麽嚴了。


    郎老爺子,“借你吉言。”


    顧衛強從茅草屋出來,準備回家一趟,走到半道又折了回去,家裏有安安看著,他放心,反而直接踏著及膝深的雪路,一腳深,一腳淺的往運輸隊走去,他估摸著,拋錨的車子已經修好了,趁著還有二十多天過年,在出去跑一趟貨,賺點錢,過個好年,在一個,明年安安就要去縣城讀高中了,他要多準備點錢,應急用。


    在屋裏頭等著顧衛強回來的顧冬冬,從白天等到晚上,都沒等到。


    臨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小聲咕噥,“爸爸,怎麽還不回來。”


    顧安安壓根哄不著這小豆丁,想了想,去把西屋的門,插銷給從裏麵反鎖著。


    反手一伸,變出來一個鹵好的雞大腿。


    小豆丁立馬從炕上翻滾了起來,他亮晶晶的眼睛盯著雞大腿,不停的咽著口水,“姐,雞腿?”


    顧安安點了點頭,把雞腿遞到了小豆丁的麵前,“吃吧。”


    小豆丁的眼睛裏麵十足的渴望,手上卻不慢,把雞腿往顧安安嘴裏麵塞,“姐,你先吃一口。”


    顧安安覺得有些心酸 ,麵前的小孩兒明明很想吃,卻又忍著,還要讓姐姐先吃,在小孩兒殷切的目光中,她咬了一大口,故意,“真香啊!”


    顧冬冬咧著嘴,撲了上去,“我嚐嚐。”,說著,他也咬了一大口,肉把嘴巴塞的鼓包包的,他邊吃邊說,“姐。我還沒吃過這麽香的雞腿。”


    顧安安揉了揉顧冬冬大腦門,笑得開心,“往後,姐賺錢了,讓你頓頓吃雞腿。”


    “頓頓吃雞腿?那得多好的日子啊!”,小孩兒的話,童言無忌,卻讓顧安安聽的越發難受起來,下午的時候,她趁著沒人注意到,偷吃了一個漢堡。


    顧安安暗自決定,往後自己吃東西的時候,一定要給小豆丁一份。


    對了,她小臉繃的緊緊的,一頭小卷毛紮俏皮的很,“冬冬,咱們偷吃的事情,誰都不許說,不然老神仙就不給姐姐食物了,往後就沒得吃了。”


    見姐姐這般嚴肅,顧冬冬也忘記了嚼,他張大嘴巴,重重的點了點頭,“誰都不說。”


    過了會,才反應過來,“爸爸呢?奶奶呢?”


    顧安安沉思,“都不許說。”,爸爸那邊可以考慮,但是奶奶那邊現在不能說,因為奶奶不止是她和冬冬的奶奶,是這四房裏麵所有孩子的奶奶。


    “不說。”


    隔天一早,顧安安是在一陣尖叫中被吵醒的。


    原本西屋緊關著的門,被撞開了,王大英手裏正拿著一個鍋刷,氣勢洶洶的站在炕前麵,嘴皮子一張,罵罵咧咧,“死丫頭,都快晌午了,還在睡,豬一樣,飯不做了,你這連柴火都不管了???”


    安安是被一股子的涼氣兒給冰醒的,脖子裏麵還帶著一些雪沫子,她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這才尋向聲音的來源。


    王大英瞧著安安睡在暖和的炕上,她自己卻在廚房燒火刷鍋做飯,真真是氣不打一出來。


    原以為老太太今天會帶著她去城裏麵到三叔家送菜的,卻沒想到,臨到了出門的時候,竟然點了趙君雁的名字,去了縣城。


    把她給撇在了家裏麵。


    不僅如此,還要伺候這一群祖宗,真的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了。


    周愛菊這一雙眼睛,正是清亮,顧安安這小動作,哪裏逃的過老太太的法眼,她看著安安這副模樣,搖了搖頭,“這孩子……”


    倒是不是她不對顧平安好,而是這孩子打小不愛說話,又怕她,有了吃的東西,雖然不會漏掉顧平安,但到底是十歲的孩子,長身體,分到手上的那點,孩子三兩口就謔謔沒了,哪裏夠啊!


    吃完了飯,按照往常來說,顧安安會主動把洗碗的活給攬過去的,但是今天安安吃完了,抹了抹嘴,“奶,我回屋了,要準備準備複習入學考試了。”


    周愛菊點了點頭,指著顧書,“去問你哥把複習資料要過去,多少能省不少事情。”,顧書已經在縣城一年高中了,因為今年出來新政策,可以高考了,於是他便回家央求著,老爺子,讓他在讀一年,到時候考高好有把握考個好學校,對於老顧家能出個大學生這件事,全家人都是高興的。


    再加上顧書又是老顧家的孫子輩的老大,聽話,讀書又好,長的也最像老爺子年輕的時候,討老人家歡心,顧老爺子手一拍,“去讀吧。”,讀書的錢誰出?當然老四和老三兩人負責了。


    顧安安眯著眼睛,“哥,我去你屋拿書,把你現在用不上的都借我。”


    顧書吞吞吐吐,卻礙於老太太發話了,隻能領著顧安安了南炕,因為顧書要考大學,家裏特意給顧書單獨安排了一間屋子,不同於其他孫子輩,擠在一塊,顧書這個屋子雖然隻有十多平,但是書桌和衣櫃都擺的整整齊齊的,不用看,這都是顧單的做的。


    顧書磨磨唧唧的從書櫃裏麵抽了一本出來,垮著臉,“安安,這都是老貴的書了,你可要仔細點。”,在顧書的眼裏,家裏隻要他一個大學生就夠了,不需要顧安安在來逞強,更何況還是個女娃子,但不得不說,顧書對於顧安安有些忌憚,不同於安安的紮實基礎,顧書能去上高中,全指望著私下老師補課,才勉強考上縣城高中的。


    安安看著麵前一本算數課本,她笑的意味深長,“這不是學校發的書嗎?”,明明是免費的,卻還要說老貴,若是以前的顧安安,還真會把老貴的書還回去,不敢借了。


    但是現在的安安不會。


    被戳破的顧書有些惱羞成怒,“學費不是錢啊?”


    顧安安奇怪的看了一眼顧書,小聲,“哥的學費也是我爸出的。”,說完,砰的一下關上門,一溜煙跑不見了。


    氣的顧書半晌沒回過勁來。


    拿到書的顧安安,正準備去老太太屋裏問一問,自家老爸去哪裏,經過廚房的時候,就聽見王大英在咧咧,“安安個死丫頭,平常的碗都是她洗的,今天倒是跑的快,大嫂你說,一個丫頭片子讀什麽書,還不如多幫襯家裏做點活,早早的嫁人,夫家還能幫襯下家裏幾個兄弟,免得送去學校,真真是浪費錢。”


    趙君雁在收拾灶台,順便把晚上要吃的酸菜給拿出來泡在水裏,好化冰,聽到王大英的話,她原本不打算開腔的,想了下桌上的半塊魚,她小聲,“安安以前做的活還少?再說,安安上學,那是老四自己出錢,這有啥浪費?”,敢情給隔房侄兒子念書就不叫浪費了,給自家閨女念書叫浪費?這算哪門子道理。


    趙君雁平時很少開口,但若是開口,便一針見血,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思想觀念都不一樣,更何況,他們家平安,能在村裏麵讀書,一年到都的作業本,筆啊,這些費用,也全部是老四一個人包圓了,就衝著這點,她趙君雁就該謝謝小叔子。


    王大英還要打算反駁,但是想著別這話傳出去,到時候,小叔子不負責大兒子的學費可怎麽辦了?


    到底是把剩下的話給咽了下去。


    顧安安聽了一耳朵,嗤笑了一聲,轉身進了周愛菊的屋內。


    問了下自家老爸,又從老太太的箱子內,拿了一支筆和一個本子,家裏的這類開銷,全部都是顧衛強在外跑車的時候,買回來,由老太太保管,畢竟家裏孩子多,全部給分下去,就怕孩子們給謔謔了。


    畢竟,本子和筆可是金貴的玩意。


    這年頭,能讀書的家庭,可不多。


    而老顧家一下子出了兩個高中生,也算是村裏麵的一個大大的體麵。


    顧安安咕噥,“連奶都不知道爸去哪了,吃飯都不回家。”,轉身就回到了西屋。


    被顧安安念叨的顧衛強,這會在顧家村最裏麵的一戶人家那裏,說起來是一戶人家,不過是用茅草搭起來的一個窩棚,可以說,外麵的豬圈都是用鵝卵石堆起來的,若是論做工,那豬圈都要比茅草屋看起來硬氣幾分。


    能分到茅草屋住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犯了錯,被批..鬥的城裏人,流放在顧家村。


    因為位置隔的遠,村裏麵的人都流傳,這裏住著的人是黑..五類,壞..分子,大家都把茅草屋這邊當做瘟神,誰都不敢和這邊的人打交道,就怕惹禍上身。


    要說,這茅草屋住著三人,一對父子倆,和一個老頭子。


    老頭子叫郎永齡,今年六十有三,京城皇城根兒上的人,郎家若是往上算三代,算是滿清的貴族,又稱為鈕鈷祿氏,若說名人的話,清朝的和珅便是出自這個姓氏,不過後來建國以後,便改成了郎姓。


    而郎永齡若是細算起來,便是和珅這一嫡支的,家裏當年就算是抄家,但好歹也算是富貴人兒,仍然留了不少家底,古玩瓷器,名人字畫,更是數不勝數,這潑天的財富,在往日會讓讓人羨慕,在今朝那可是要命的毒..藥,郎永齡會被冠上壞分子,流放到顧家村,便是遭了這些古玩的禍,而郎永齡早些年又被稱為郎一眼,外麵流傳,但凡被郎一眼掌過眼的文物,必定是真貨。


    可惜!


    時代不對,原本應該為國家發光發熱,保留曆史文化的郎永齡被打上壞分子的稱號,家裏也被抄了,還是他早年收養的一個兒子,費了大功夫,才被流放到顧家村。


    顧家村雖然偏遠,但是勝在名聲淳樸,來到這裏,郎永齡起碼不會受到在別處的那樣的欺辱。


    至於另外一對父子倆,則是省城有名的骨科西醫,尤其是老子,馮顯全早年留學英國,專門為了學習國外的骨科醫術,學成歸來,成了省城醫院的教授,更是不知道救治了多少人,卻被右..派打上了壞分子的稱號,被擼了職位,流放到顧家村,甚至他的右手,在被批..鬥的時候,傷了骨頭,說來可笑,以骨科醫生出名的馮顯全,卻因為右手救治不當,成了半殘廢,在也無法拿起手術刀。


    至於他的兒子馮青岩,原本在他和老婆離婚後,可以摘出去的,但是馮青岩也算是孝子,擔心自家老頭子一個人在流放,熬不過去,索性藏了一本國外的醫書,在被抄家的時候,從他身上搜了出來,又經過家裏幾番打點,父子兩人一塊被流放到了顧家村。


    和郎永齡成了伴,說起來,也算是有人陪著了。


    這三人也是豁達的人,每天在喂喂豬,掃掃豬圈,郎永齡愛古玩研究,但是來了顧家村,可沒這個條件,索性保留了遛鳥的愛好,皇城根兒上的貴族人,骨子裏麵的閑散和傲氣,就算是被流放在山溝溝裏麵,也還刻在骨血裏麵。


    他手上的還提著一個竹篾編的鳥籠子,這鳥籠子是顧衛強請他三哥顧衛民給編的,至於籠子裏麵的那隻斑鳩,則是郎永齡自己在山跟前兒前下了個套子,給套住的了,雖然這斑鳩不如以前他在家養的那隻鸚鵡聰明,但也算是不錯了。


    顧衛強這次過來,是打算謝謝馮顯全的,他一起在運輸隊的一個老師傅,前段時間大雪出門跑貨,緊急刹車的時候,手撞到了方向盤上,折了進去,這老師傅是帶顧衛民進運輸隊的,有著天大的恩情了。


    顧衛強思來想去,於是把注意打到了馮顯全身上,馮顯全的身份太特殊,倒是趁著黑夜的時候,把馮青岩給弄到了縣城,特意給老師傅看了看,還別說,這兩個月一養,老師傅那手腕,又跟往常一樣,也算是又保住了在運輸隊的飯碗,對於顧衛民來說,這兩人可是大恩人,這不還欠著人情在。


    顧衛強手上還提著半斤燒刀子,一碟子的花生米,還有半斤豬耳朵,這都是下酒的好菜。


    他去顧二麻子家拿了桌椅後,就索性從後山繞了個圈子,繞道了茅草屋這邊,他推了推門,“老馮在不?”


    破舊的老木門,咯吱一下,打開了。


    顧衛強擺了擺手,拉著顧安安,往回走,毫不挽留。


    徒留唐蘭芝怔怔的站在雪地裏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顧衛強剛走沒幾步,從他前麵飛奔過來一個小陀螺,正是八歲的顧冬冬,他一眼就瞧見了唐蘭芝大包小包的站在村口,當即不顧一切的抱著唐蘭芝的大腿,哭的撕心裂肺,“媽媽,媽媽,你別走……”,八歲的顧冬冬,知道唐蘭芝偏心,但到底是他的母親。


    他跟所有的小孩子都一樣,渴望母愛。


    唐蘭芝低頭,看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顧冬冬,蹲下身子,一根指頭一根指頭掰開了顧冬冬的手,她眼眶裏麵閃著淚光,語氣堅決,“冬冬,對不起……”,送小女兒去省城上學隻是一方麵,她會走,最大的私心還是在於她自己,不想呆在了農村,不想在過苦日子。


    她打聽過不少回去的知青消息,那些知青的日子過的都不錯。


    如果可以選擇,誰又願意留在這山溝溝裏麵。


    顧冬冬坐在雪地裏麵,嚎啕大哭,眼見著唐蘭芝的身影越來越遠。


    把一旁的顧衛強看的,心都碎了。


    他把雪地裏麵的顧冬冬一下子抱了起來,安慰,“不哭,爸給你找個漂亮的後媽。”


    顧安安聽到這句話,差點栽到雪地裏麵,有這麽安慰兒子的嗎?


    她小臉木木的,把手上撰著的一大把錢和票子,塞到了顧冬冬的懷裏,霸氣,“走!姐,帶你買糖去,讓你天天吃糖,頓頓吃肉。”,果然,有糖,有肉萬事足,小豆丁聽到了有糖吃,有肉吃,金豆子也止住了。


    他怔怔的,“買糖,吃肉。”


    顧安安眼睛亮晶晶的看著顧衛強,一副求表揚的模樣,“爸,我把那女人的錢和票子,訛了一大半過來。”


    原本媳婦跑了,本是個悲傷的事情,硬生生被大閨女這活寶給弄的,也顧不得難受了。


    顧衛強一手抱著小兒子,一手牽著大閨女,喊了聲,“不愧是我顧衛強的閨女。”,或許,在顧衛強的心裏,唐蘭芝早晚都會離開這個家,許是有了預防針,倒也沒那麽難過。


    其實仔細說來,顧衛強和唐蘭芝當年之所以在一塊,則是遭到了唐蘭芝的算計,唐蘭芝是大城市裏麵來的文化人,模樣生的好,一張白皙的鵝蛋臉,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頭烏黑的辮子,唐蘭芝剛來到顧家村的時候,簡直是驚豔了整個村子的毛頭夥子。


    顧家村的小夥子,紛紛到唐蘭芝麵前獻殷勤,唯獨顧衛強是個例外,那個時候,他剛學會開車,一門心思,怎麽進入運輸隊,好留下來,哪裏顧得上談戀愛。


    因為運輸隊的關係,顧衛強是村子裏麵唯一一個經常往外跑的人,一來二去,不少知青都讓顧衛強幫著從縣城裏麵帶東西。


    唐蘭芝也不例外,按理說,顧衛強和唐蘭芝這麽近距離的接觸,他會對這個水汪汪,白嫩嫩的城裏姑娘動心,但是沒有。


    十八九歲的顧衛強,在情感上壓根沒開竅,他刻苦踏實,因為和城裏人比起來,他這個毫無根基的農村人想要進入運輸隊,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運輸隊上。


    然而,他卻忘了女人的心是最難測的。


    唐蘭芝習慣了村裏麵的小夥子對她愛慕的樣子,冷不丁的遇上個木頭疙瘩,不搭理她,自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還別說,經過唐蘭芝這一番細細的考量,回城是無望了,若是想在顧家村好好生活下去,不用去地裏麵做繁重的農活,那麽嫁給顧衛強是最好的出路。


    他家顧老爺子是村長,而顧衛強的二哥是現在大隊長,輪到顧衛強自己,模樣生的周正,高高大大的個子,再加上,和村子裏麵的小夥子不一樣,顧衛強的在運輸隊當臨時工的工作,很有前景。


    唐蘭芝就起了嫁給顧衛強的心思。


    愣頭青的顧衛強,哪裏是唐蘭芝的對手,一來二去,自然被唐蘭芝溫柔可人的樣子給俘虜了,兩人婚後,過了一番甜蜜的小日子。


    但是時間久了,人的毛病就會顯現出來,唐蘭芝愛慕虛榮,偏心自私,顧衛強雖然知道,但是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這個女人,給他生了三個孩子。


    於公於私,他都應該讓著她。


    於是,顧衛強,在外麵工作越發賣力,要掙更多的錢,來滿足小妻子。


    顧衛強對外的公布的是,一個月工資三十七塊五,但是他跑長途,多少能接點外快,每個月的外快可比工資多多了,到手差不多能有七八十塊,除去交給周愛菊的那一部分,剩下的錢,他基本都是給自家媳婦唐蘭芝的。


    但唐蘭芝是城裏的姑娘,手本來就大,再加上家裏有個顧婉婉,身體不好,衣食住行都是比著城裏姑娘來養大的,顧衛強賺的錢,基本都砸在了唐蘭芝和顧婉婉母女兩人身上。


    這次的去縣城上高中的名額,錢是一方麵,另一方麵,確實要看成績的,唐蘭芝手上的錢足夠讓顧婉婉也去縣城上高中。


    但是她卻不可以這樣做,因為顧家還沒有分家,四房是一體的,每房裏麵去抽出一個去縣城讀書。


    若是,他們四房供著兩個閨女去縣城讀書,唐蘭芝敢說,她會被妯娌給噴死。


    故而,這錢捏在手上,也不敢拿出來花。


    顧衛強領著一兒一女往回走,路上剛好遇見才從二麻子家回來的周愛菊,還有大嫂二嫂幾人。


    周愛菊向來疼愛顧安安,一眼就見到顧安安,衣服髒兮兮的,頭發也亂糟糟的。


    她當即邁著小腳,加快了步子,扯過顧安安的胳膊,關切,“這是咋的了?誰欺負你了?”


    顧安安看到麵前的老人,原本止住的淚又往下掉,但是她瞅瞅這麽多人,又顧及著自家老爸的麵子,不好意思說,老爸的媳婦跑了,不要他們了。


    隻是癟了癟嘴,到底是沒開口。


    在顧衛強懷裏的顧冬冬,可沒這麽多顧及,一看姐姐哭了,他也跟著嚎,邊嚎邊說,“我……我媽不要我們了。”


    周愛菊臉色一變,她瞪著眼睛,看小兒子。


    顧衛強苦笑,“媽,蘭芝回城了。”


    “誰給她開的證明?”,老太太一針見血,她早就知道,這個小兒媳婦,心大,留不住,故而特意交待老二,不許老二給小兒媳婦開證明。


    這年頭,知青想要回城,必須村裏麵的大隊長來開證明,再加上,城裏那邊的親人,來個接收證明,要兩邊都有證明才能離村的。


    顧衛強吞吞吐吐,“二哥?”,他倒是看的明白,他還特意跟自家二哥打過招呼,若是唐蘭芝私下來找他開證明,隻會他一聲,他也不會不同意的,哪成想這次的證明開的,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人家要走,用這種小計倆,怎麽也留不住,更何況,心不在了,留這裏有何用?


    周愛菊氣勢洶洶的拽著顧安安,往回衝。


    顧衛強在後麵喊著,都不頂用。


    原本跟在周愛菊身後的兩個兒媳婦,大媳婦趙君雁和兒媳婦王大英,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老四媳婦,跑了???


    這可是大消息。


    不過趙君雁向來不愛碎嘴,她知道後,最多回去跟自家男人提一口。


    但是王大英不一樣,她做為大隊長的婆娘,自覺得高人一等,在村裏麵也算是說得上話的,什麽小道消息,她也是第一手知道的,要知道,自己婆婆向來對老四媳婦高看一眼,如今可美了,人家壓根都看不上這山窩窩,直接回城了。


    王大英有些幸災樂禍。


    她自然注意到了顧安安一身的狼狽,她故意,“安安啊,你媽可真狠心啊,看你都摔成這樣了,還是頭都不回的走了。”


    顧安安撇了撇嘴,從接收的記憶裏麵,二伯娘不是啥好人。


    周愛菊步子頓了頓,警告,“大英,管好你的嘴,不該說的,閉嘴。”


    王大英敷衍的嗯了一聲。


    周愛菊一走,村裏麵就傳開了,唐蘭芝那狠心的婆娘,不管自家閨女摔成了泥娃娃,也要離開顧家村。


    而顧安安和顧冬冬,就成了泡在苦水裏麵的小白菜,沒娘的孩子。


    ……


    顧家。


    東屋的裏側,燒著熱乎乎的的暖炕,顧家的大人都窩在炕裏麵,沉默不言,明明是暖和的炕,周愛菊心卻涼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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