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半小時後,顧飛來到四樓的法醫室。大白天的,屋子裏卻開著通亮的白熾燈,整個空間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消毒水氣味。


    “喲,宋法醫忙呢?”顧飛咧嘴打了聲招呼。


    “再忙那也比不上你們陳隊,三催四請都見不著人。”穿白大褂的女法醫回過頭來,笑了笑。那是張十分美麗的臉,也許是常年處於密閉環境中工作,她的膚色比正常人蒼白一些,立體的五官在淡妝的修飾下顯得更加精致。


    正說著,一個聲音在門外響起,低沉懶散漫不經心,“說我壞話呢。”


    顧飛抬眼,瞧見他們陳頭兒從外邊走了進來,懶洋洋往屍檢台上一靠,臉上表情冷淡。


    “哪兒敢,我們誇你呢,說陳隊您憂國憂民宵衣旰食。”宋佳摘下手套,回身從屍檢台上拿起包拆了的薯片吃。


    陳烈看了她一眼,“初檢報告寫完沒有?”


    “我辦事什麽時候要你催過。”


    “給我。”


    女法醫把早就準備好的文件遞過去,“喏。”


    陳烈接過來,垂眸掃視。


    宋佳語速飛快地說重點:“死者頭部和部分髒器缺失,各切創創緣整齊,骨質有線狀切割痕跡,推斷肢解凶器為菜刀等具有銳利刃口的堅硬物……”


    陳烈冷聲打斷:“和徐老爺子比對過dna沒有?”


    宋佳點頭,“比對過了,已經確定那不是徐媛媛。”


    顧飛聽了長舒一口氣,拍著心口說:“幸好幸好,總算是有個好消息。要這是徐媛媛,徐老爺子還不得把咱們市局給拆嘍。”


    陳烈又問:“致命傷在什麽地方。”


    宋佳回答:“脖子,利器割斷了動脈。”


    陳烈把初檢報告隨手丟一邊兒,抬手,食指關節有一搭沒一搭地抵著眉心。


    法醫室有幾秒鍾的安靜。


    顧飛拿起報告又重新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有點發愁,“現在最大的難題是確定不了死者的身份,連這可憐姑娘是誰都不知道,怎麽查……”


    “死者骨齡在18到25歲之間,”陳烈淡聲打斷,一目十行地看著報告,“指甲和指尖有遭氫氧化鈉和烷基類成分反複侵蝕的痕跡,說明從事保潔類工作;患有酒精肝,應該是長期酗酒;手指甲有三種顏色的殘留甲油痕跡,說明她曾反複塗卸甲油……”


    顧飛迅速把這些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隱約明白過來:“年齡在18到25周歲的漂亮清潔工,有酗酒的習慣……”


    陳烈的言語間沒有絲毫情緒:“去下焦區的酒吧排查一遍,問問那些酒保,有沒有漂亮的熟麵孔最近忽然沒影兒了。”


    聽他說完,顧飛頓時有種迷霧散去大半的感覺,心情輕鬆不少:“好嘞!”應完便轉身跑走了。


    “你這徒弟,風風火火的一點都不像你。”宋佳歎了口氣,涼涼打趣的口吻。


    陳烈想著事情沒有接話。


    “對了。”宋佳說著,轉身走到一個櫃子跟前,站定彎腰,拿出一個沉甸甸的竹籃子,回來遞給他,“給。”


    陳烈扭頭漫不經心地瞅了眼,“什麽玩意兒?”


    “我舅舅從老家那邊帶來的土雞蛋。”宋佳說,“吃糧食長大的雞,純天然土貨。”


    陳烈沒有伸手接。


    宋佳挑眉,“我知道陳隊家金山銀山,怎麽,瞧不起這籃子雞蛋?”


    “這些你自己留著吃,我還有事兒,走了。”陳烈臉上沒什麽表情,撂下一句話就轉身走人了。


    走廊上的腳步聲很快遠去。


    拎著一籃雞蛋的宋佳站在原地沉默兩秒鍾,抿抿唇,忽然喊了一嗓子:“劉國民!”


    隔壁辦公室裏的男法醫跑過來,狐疑,“咋了宋佳?”


    “這籃雞蛋給你們了,拿去分。”


    “啊?”


    *


    傍晚時分,隔著落地窗,能看見夕陽把雲海市的天空染成了一種鮮豔的橙紅色。倪若喜趴在辦公桌上,瞪著鍾,數秒針,一秒,兩秒,三秒……終於那聲期待已久的“叮”響起——十八點三十分,收工下班。


    她拎起包,朝還在加班的幾個同事柔聲說:“辛苦你們了,我先走啦,明天見。”然後便在同事們羨慕的目光中走進了電梯。


    難得一回按時下班,倪若喜心情不錯,一邊彎著唇往外走,一邊拿出手機給小夥伴發微信,邀約大家共進晚餐。


    然而,這份好心情隻持續到了她跨出寫字樓大門。


    目之所及,大馬路邊上停了輛路虎,一個穿著身balenciaga最新款衛衣長褲的男人斜靠著車門,那造型,拉風得像立馬要高歌《亂世巨星》。


    倪若喜囧。


    弗洛伊德說,人分為本我、自我、超我,每個人都極力壓製著最原始的本我,而盡力表現出被社會認可的超我。這非常艱辛。


    比如說此時,倪若喜的本我隻想轉身就走,而她的超我卻告訴她對認識的人視而不見是不禮貌的行為。


    不過禮不禮貌,可能也要分具體情況?


    那就不禮貌吧。


    糾結了足足半分鍾,倪若喜心一橫,別過頭就大步朝地鐵口走去。然而就在這時——“若喜!”


    夏太子果然很會“嚇”人,打頭第一句就把倪若喜震住了。她停住步子扶了扶額,給自己做了數秒的心理建設後轉回身,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幹巴巴道:“好巧啊,夏先生。”


    夏商周皺著眉上前幾步,直接問道:“你這幾天為什麽不理我,微信又為什麽把我拉黑?”


    “我……”倪若喜斟酌著詞句,用盡量委婉的措辭,道,“我覺得,我不是很適應你與人的交流方式。”


    “交流方式?”這位在國外回來的公子哥顯然不理解中文的博大精深,並未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你是說,我給你發的那些情詩?”


    倪若喜努力維持笑容,“其實,不完全是這樣……”


    “那你是對我有什麽不滿意?”夏商周抬手拍了下後腦勺,眉心越擰越緊,“你要不喜歡我給你發情詩,那我就不發了。以後你不喜歡什麽就告訴我讓我改啊。”


    可是,你不用改啊。


    我真的對你沒有意思……


    俊男美人的組合很惹眼,不少經過的路人都向倪若喜投來了注目禮。她在各色眼光中尷尬地煎熬了數秒鍾,在心裏投降:兩人達成一致,倪若喜加回夏商周的微信,夏商周不再對她信息轟炸。


    夏太子心情由陰轉晴,盛情邀請倪若喜共進晚餐。


    倪若喜以回家還要加班為由婉拒了。


    剛到家,手機就響了一聲。


    她眸光微閃,點進手機郵箱,隻見裏麵有一封新郵件——江老今天又給她接了一個上門診療的個案,這是客人的基本資料。


    林文淑,女,80歲,前雅豪酒店集團董事長,長期患有神經衰弱,目前主要症狀有乏力、失眠、常忘事,對聲、光刺激極其敏感等。


    時間:五月二十一日晚八點。


    地址:雲海市雷山區紫坪大道89號陳府。


    備注:寒舍位於郊區,若谘詢師出行不便,我們可派專人負責接送。


    *


    次日晚,一輛賓利商務車平穩行駛在紫坪大道上。這一帶是雲海市出了名的富人區,大道兩側每隔一段距離便會出現一條林蔭路,延伸向位於綠林更深處的獨棟別墅。


    “謝謝。”


    車停了,倪若喜在管家吉叔的引導下走進陳府大門。


    “今天我們林董的長孫回來了。”吉叔和顏悅色,“大少爺平時工作忙,難得回來一次,這會兒正在書房裏和林董聊天。麻煩倪醫生稍候片刻,請坐。”


    倪若喜笑容溫婉道,“沒關係的,請他們不用著急。”邊說邊彎腰坐在沙發上,很快便有一個傭人打扮的婦人送上水果和清茶。


    茶剛喝一口,樓梯那邊便傳來了腳步聲。


    倪若喜彎著唇角站了起來。要讓來訪者感到親切、信任,從而對你敞開心扉,微笑是必須的。因此她眉眼彎彎,笑得比平時更燦爛幾分。


    但隻過了短短十秒,這個笑凝固在了她臉上。


    從樓梯上下來的那位,寬肩窄腰,身形高大,還有一雙既修長筆直又一點都不纖細文弱的腿。穿了件黑襯衣,兩手很隨意地插在褲兜裏,自在散漫,麵無表情,左邊眉骨處橫過一條突兀又協調的刀疤。


    倪若喜的出現似在他意料之中,他眼底沒有絲毫差異,冷靜如常。


    可倪若喜便震驚多了。


    她怔怔的,臉上的僵笑還沒來得及調整,眼神就跟對方撞到了一起。


    空氣有幾秒安靜。


    陳府。


    再結合管家口中那位“工作非常忙的難得回家的少爺”……倪若喜著實是震驚了。


    而樓梯上那位已經走了過來,垂眸瞧著她,眼神肆無忌憚地上下刮了她一圈兒以後,揚起眉尾,“是你。”


    “……”


    坦白說,倪若喜長到這麽大,還沒見過有錢成這樣的人民警察,不,換個說法也許更準確——倪若喜長到這麽大,還沒見過有錢成這樣的人民會去當警察。


    世界真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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