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夜@輕之國度


    這是一場獻給亞魯特·古斯塔夫的比賽。


    早春,在冰寒徹骨的王立庫洛布競技場,頂著好像隨時要下雪的陰鬱天空,一場追求頂峰的對決,就此展開。


    這次大會中將決定在王國艾密爾境內設置據點的二千五百七十七所上級專修學校中,哪一所學校的庫洛布社團才能脫穎而出成為第一。這次西側看台坐滿的是羅斯塔溫·布魯薩克斯的啦啦隊,他們社團在創立至今的第三十年,終於實現進入決勝戰的夙願,帶著自礦山與漁業城鎮茁壯的驕傲,家長與ob(old boy,校友)以大漁旗改製成加油旗,而那拚命舞動的藍色大漁旗,就宛如燃燒的漁火般,代表著遙遠家鄉父老的期待。


    相對於此,東邊看台上坐的則是享有‘常勝’‘不敗’與‘帝王’之稱的凱傑爾·艾斯特力修的啦啦隊。請看!那座位上一片整齊的紅,一絲不亂的獨特舞蹈,這幅光景已經快要成為學生庫洛布錦標賽的名勝了。


    回顧過去的曆史,首屆大賽便出場,優勝次數十七次,七年連續進入冠軍賽,輝煌的戰績可說是完美無缺。


    而且這支頂著聖獸‘龍’之名的紅色軍團今年依然強勁。不,今年是最強的一年,因為隊上有亞魯特·古斯塔夫。


    為什麽他們會這麽強呢?


    “是因為傳統,我們用的都是傳承自學長們的物品。”


    他本人表現得非常謙虛,但是在那謙虛的背後卻存在強大的威脅。


    “當我接到那那伊的妙傳時,我就認為絕對能得分,雖然對方防守球員強力地壓迫防守,不過我有自信能從那裏帶球穿越。”


    最關鍵的一球正如他所形容,是下半場第十七分鍾的一次達陣。


    身為球隊司令塔的那那伊·卡捷特自球場左翼最深處一記妙傳,一接到橢圓形的球,這名陣中最強最快的王者立刻開始加速,他的突破有如劃破暗夜的閃電,迅速、尖銳而且強勁無比,仿佛一條看不見的光輝路徑隻顯現在他前方一樣,隻見他如疾風般不斷穿越並迷惑對手,長驅直入帶球刺入敵陣最深處。


    比賽結束,他們取得六十二比七的壓倒性勝利。


    然而筆者在此想特別一提的是,在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時,身穿紅色球衣的帝王在為勝利歡呼之前的舉動。


    他隻是獨自一人直直站立在草皮上,臉上露出鬆懈的表情,目光凝視於看台上的一點。


    “——咦?我有做那種事嗎?”


    他本人雖然有些難為情地否定此事,但是記者確實看到了。


    他的目光注視之處,不是時鍾,不是大會旗,也不是記分板,甚至離啦啦隊所占據的東邊看台也相當遙遠,那是體育館的最深處。直到隊友上前向他擁抱為止的那段時間,他隻是一動也不動,注視著觀眾稀少空位上的天空,那七號的背影看起來甚至令人感覺到‘孤獨’。


    會是對魔法時間的結束而感到寂寞嗎?


    “欸,我是不太懂啦……不過那樣還真有趣呢,隻有自己與眾不同……”


    傑出的天才有時會飛越意識的藩籬,或許那是隻有他才能看到的景物吧。


    不管怎麽說,他們隊伍得到總冠軍,而他也獲選為mvp,展現的實力令所有人折服。


    在那個冰寒徹骨的早春之日,仿佛隨時都會降雪的陰天之下,王立庫洛布競技場的球場完全是亞魯特·古斯塔夫一人的舞台。


    (節錄自月刊庫洛布雜誌三月號‘優勝特集通往勝利者之路’)


    這般帥氣且詳盡的報導,就刊登在某運動雜誌的首篇,不過報導中的主角亞魯特·古斯塔夫,此時卻是一個人走在凱傑爾魔術學院的校舍中。


    此刻是下午四點半。


    時間上既不算早也算不晚。


    一般學生這時已經放學,隻剩下補習和專科的學生仍留在主校舍內,從他大步經過的魔術史學教室裏,傳來幾不可聞的人聲,隔著中庭,對麵實驗大樓的窗戶透露出爆炸一般的七彩光芒。


    才這麽想著,卻見走廊轉角跳出一名身穿白衣戴眼鏡的少女。


    “甲種魔術ii概論的報告,還有一分鍾截止收件————!”


    就在她如此大喊一句之後,立刻有一批臉色蒼白,仿佛徹夜未眠的學生們,手上提著報告用紙,有如遊魂般一擁而出。


    亞魯特感覺自己宛如置身另一個世界。


    若是換成平常時的亞魯特,這時他毫無疑問已經換上球隊隊服,正在一路前往副球場的路上了,也或許差不多做完暖身運動與跑步,已經開始練球了也說不定。


    至少絕不會是像現在這樣,不敢正視擦身而過的人們,好像避人耳目般偷偷摸摸地走在走廊上。


    (沒錯)


    絕對不可能。


    “——那那伊,我去問過了。”


    打開走廊盡頭處的門,那裏是一間結束授課的大教室。


    腳步聲回響的台階式座位裏,隻見那那伊·卡捷特就坐在最靠近門的桌子上。


    他就是凱傑爾·艾斯特力修的十號,帶領球隊達成二連霸的指揮官。俱備華麗的傳球以及冷靜掌控比賽的能力,在自社團引退的現在,亞魯特隻能這麽稱呼他了,那就是非常可靠的‘友人’。


    “喂,亞魯特,怎麽樣了?教授們怎麽——”


    “啊啊,他們明明白白對我說,這樣下去是不可能畢業的。”


    原本期待的表情登時消失,那那伊的頭就像斷了線的人偶般垂了下去。


    “………………為什麽啊……”


    “學分數不足和出席日數不足的問題他們也無能為力,教授們說若是之後情況仍是沒有改善,他們也必須把退學列入考量。”


    那那伊似乎尚未從打擊中站起,隻見他不停地抓著頭上剪短的亂發。


    “你……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我說那那伊啊,整整四年都顧著玩球,我有時都忘記學校是念書的地方了。”


    “……這種話你還敢說得那麽理所當然……”


    “不,我是真的吃了一驚。”


    那那伊臉上則是一副‘這家夥是笨蛋嗎’的認真表情。


    “那你打算怎麽辦!你跑去找教授們談判,總不會隻說句‘啊啊,真想不到原來是這樣’就算了吧?”


    當然不是那樣,亞魯特是去戰鬥的。


    那是一場持續到傷停時間的攻防戰,直到最後敵人仍是頑強抵抗。


    “基本上,教授們的要求隻有一個,他們說身為有著優良傳統的凱傑爾學生,想要得到畢業證書,最低限度也該取得‘畢業實地研修’的學分才行。”


    “實地研修……”


    “不管再怎麽爛,這裏畢竟也是魔法學校啊。”


    不是魔法,是魔術,應該會有人這麽吐槽他吧。


    亞魯特抬頭仰望大教室的黑板上尚未擦去的字跡,許多極為複雜的公式躍然其上,說明了充滿於大地的以太是如何轉換成各種自然現象。


    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要比現在更為單純。


    自原初海洋誕生的陽光神尼爾斯=亞基那,將祂照亮的大地命名為‘紮伏特’,得到名字的大地則擁有力量,用那一部分的力量生出了人類,因此等同於大地眷屬的人類則向大地祈禱,領受祂所賜予的奇跡恩典,以前的人就是堅信這樣的觀念,一直以來始終敬仰著神與大地。


    可是距今一百多年前,發生了一場崇高的革命。


    革命的起源地就是在這艾密爾王國,某個虔誠的神學者與在野的咒術師發表了他們新發現,那就是祭司在彌撒時祈禱所展現出的奇跡,其實是存在可以將


    之解釋的原理,而且那與呢術師所使用的呢法相同,和土地中所蘊含的某種成分有所關聯。


    那種成分就被命名為以太,而這種以以太為前提的新型奇跡理論自成一個體係,在日後被稱為信仰殺手,為近代魔術體係拉開了序幕,不需向大地祈禱,人類也能以魔術引發奇跡的時代於焉展開。


    而這間凱傑爾魔術學院就是艾密爾國內,僅僅三所魔術專修學校中的其中一所。


    初代校長就是罪孽深重的信仰殺手之一,呢術師優司塔斯·波奇莫亞。


    他將據點設於王都,專收剛從幼兒學校畢業的十二歲孩童入學,傳授他們基礎教養與近代魔術理論,隻要就讀四年能從基礎科畢業,之後便能成為公認魔術師,進入國家或企業就職,或是轉調至專科的研究室,繼續過著研究生活。


    這個‘畢業實地研修’就是四年學習的總驗收。


    “聽說是要拜目前在第一線活躍的魔術師為師,達成他們所要求的課題,這樣才能獲得畢業資格……”


    “說得好像你五分鍾前才在教務課讀過入學簡章似的,你向我解說這些也沒用啊。”


    “……你是占卜師嗎?”


    為什麽連這件事都被他知道了。


    被他一言道中的亞魯特顯得驚訝無比,但是猜中的那那伊卻一點也不高興,他臉上表情就好像吃進三隻蚯蚓一樣。


    “算了,無所謂啦。總之教授們說隻要我通過那個實地研修,他們就會讓我過關,我當然也隻有答應了啊。”


    “……是這樣沒錯啦,不過亞魯特,以現在的你來說,過關的可能性根本……”


    “我也不是全無對策哦,麵對強勁的敵人是需要擬定戰略的,首先就是要好好挑選拜師的部門。”


    亞魯特把他前往教務課前,自教官室取來的一份研修申請表,全部一列排在桌上。


    “有很多對吧?專攻的領域也是五花八門。”


    “是啊,看起來是這樣沒錯。”


    “首先是這個吹毛求疵講求理論的基礎理論部門,這看起來就不適合我,所以不列入考量,否決。”


    他俐落地將其移動到桌子的另一邊。


    “這個不用實技測驗,不是反而比較適合你嗎?”


    “如果它沒有申請入門須附上五十張以上論文這個驟死條件的話啦。接下來是這個,應有盡有的甲種魔術部門。”


    “是啊。”


    “這個不用說也是否決。”


    “喂~~~~!”


    隻見桌子上有八成的表格都被分到‘否決’的那一區。


    “亞、亞魯特。”


    “你先聽我解釋吧,那那伊。甲種魔術是近代魔術的主流,也就是王牌選手,信仰殺手中的明星選手,是優司塔斯·波奇莫亞為現代人所創造的終極泛用魔術。從王國軍的裝備到醫療手術的麻醉,如今都與甲種魔術的以太代碼息息相關,在接受麵試的時候,隻要強調自己在學校是專攻甲種魔術,不管你是理論派還是實踐派,都不愁找不到工作。可是呀,那相對也就代表,這個部門會有非常多人和我競爭,那樣我就會被刷掉了呀,因為我本來就已經在及格邊緣了。”


    見理論派的那那伊沒有反駁,亞魯特繼續說下去。


    “所以應該將目標放在冷門類別,要找那種即使去研修也不會對就業有什麽幫助,競爭率低又不會輕易被刷掉的類別才好。因此不是新的甲種魔術,而是舊式的乙種,像是乙種魔術教室傳授的這種魔法我覺得就不錯。”


    亞魯特邊說邊從所剩不多的表格中繼續過濾,然後捏起最後留下的表格。


    表格上以刻版印刷的字樣,印著模糊的‘魔女術’三個字。


    “……亞魯特……”


    “就是這麽一回事,這一定是上天的指引,看來我命中注定要當魔女。”


    那那伊呻吟著說不出話來,他無意識地持續抓著自己的亂發。


    “…………不、那個,你聽我說。”


    “嗯?”


    “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啊……你知道魔女術是什麽樣的法術嗎?”


    “大致上知道。”


    “大致上?”


    “不就是魔女使用的法術嗎?”


    “還有呢?”


    “還有什麽?”


    “像是這個世上隻有魔女用的法術,卻沒有魔男用法術的理由。對方會收你這個男人去研修嗎?”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


    亞魯特將他曬黑的右手放在友人的肩上。


    “從今天起我的名字就叫做艾蒂莉西亞·古斯塔夫,喜歡讀書和做餅幹,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子。”


    “惡心死了!”


    “教授們也很肯定我對學校的貢獻,也有教授表示如果我真的想這麽做,他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我決定就用這條計策來一決勝負。”


    “太有勇無謀了!”


    被說是不可能的任務也好,有勇無謀也罷。


    然而明明看到可以突破的路徑,卻仍裹足不前,這是亞魯特最不願意做的事。他不想打一場當結束的哨聲響起時,自己卻是徒留後悔的比賽。


    即使希望再怎麽渺茫,隻要有機會能翻身,他都想要賭賭看。


    即便是麵對個個麵容嚴峻的教授群,他的意誌仍舊堅定不移,就是因為他心中唯有這樣的念頭。


    “船到橋頭自然直嘛,我想這世上應該沒多少事,比庫洛布全國二連霸更難吧。”


    亞魯特輕鬆地對仍是一臉不敢置信的那那伊露出笑容,然而這名凱傑爾·艾斯特力修的


    前指揮官也沒有點頭認同,隻是露出了他在比賽中時常露出的那種眼神,就好像無奈地注視著一個無可救藥的傻瓜般的眼神。


    百萬人口的都市凱傑爾——它的人口似乎仍在與日俱增。


    大街上的道路上擠滿了汽車,以王宮為基點連接各個區域的地下鐵道,則是與公共汽車並列為市民的兩大交通工具。


    ——三號線的下行列車預計將誤點五分鍾——。


    站在有如地穴般的車站月台排隊等車,亞魯特開始重新思考關於所謂的魔術。


    擁有如此完備的地下鐵路,這樣的都市也隻有凱傑爾而已。據說這個城市最引以為傲之處,就是車輛引擎運轉所需的能源,幾乎是以地下埋藏的以太進行結合反應而產生的能源做為替用了。


    以太這個物質本身沒有地、水、火、風這些特征,取而代之則是會受到人類強烈的意誌所作用,進而變化成任何屬性。


    而所謂的甲種魔術,就是徹底利用了這個法則。


    總而言之,若是以日常生活的觀點來看,身處凱傑爾想要不蒙受魔術——特別是甲種魔術的恩惠,反而是非常困難之事。


    大樓上點綴著霓虹燈飾,而站立於出入口的警衛身上並沒有配槍,相反地身上所配帶的魔杖,就是他們身為實戰係甲種魔術師的證明;在醫院則有精通人體構造,擔任麻醉師的甲種魔術師;即便是地下鐵的車輛,那也是由工業領域的甲種魔術師為其設計、烙印上具有意誌的言語(以太代碼),使其能運用蘊藏在地下的以太,產生出熱能與電力,因此車輛才能驅動車輪,往返於車站之間,載運辛苦疲憊的市民。


    即使車廂塞滿了人,甚至擠到有人快要骨折,也無法改變使用魔術這個事實。


    (不過就算明白這樣的好處,人也不會為這麽擁擠而感到高興呀……)


    這就是凱傑爾有名的‘擠得要死的返家人潮’,每當車輛刹車時,就會聽到車廂內四處傳來呻吟之聲。


    在擁擠的車廂內被壓迫得無法喘息,搭乘了三


    十分鍾左右,當亞魯特回到公園鎮的自家時,四周已映照在刺目耀眼的夕陽餘暉之下了。


    走出魔術學院,繁華市區內高聳入雲的大樓,從遠處看也變得像是鉛筆一樣,或許是附近有河川流過的關係,感覺起來似乎連氣溫也下降了一些。


    “——哎呀,亞魯特,你回來了啊。”


    亞魯特心虛地吃了一驚。


    因為當他準備找鑰匙打開家門的時候,卻被鄰居出聲叫住。


    “……啊,您好,晚安……”


    “你家院子裏的雜草最好快點處理一下喔,我們是可以幫你一起除草啦,需要我們代勞嗎?需要嗎?需要嗎?”


    “呃,不,真是抱歉,下次我會一次除幹淨的。”


    “那就拜托你囉,畢竟不除掉種子會飛過來呀,種子喔!”


    “對不起,對不起。”


    “種子!”


    見到住在隔壁的阿姆生夫人隔著團籬,眺望著古斯塔夫家有如荒野的院子,亞魯特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這座公園鎮是在凱傑爾剛立為王都後不久所建立,算是比較老舊的住宅區,而住在這裏的人,大多數是在亞魯特方才經過的金融街工作的上班族,或是任職於王宮各省廳的下級官吏。


    在此地買下附帶庭院獨棟房屋的亞魯特父母自然也不例外,他們也是在官廳工作的公務員,本來應是相當昂貴的房子,但房屋貸款卻是已經還清了——如果拿來繳清貸款的錢,不是交通事故死亡保險金的話,大概就無可挑剔了吧。


    聽夫人的語氣,在她眼中任由庭院荒廢,似乎與陳列猥褻物沒什麽兩樣,亞魯特就這樣聽她訓話了數十分鍾﹒訓話完畢之後,他也已經身心俱疲了。


    “——我、我回來了,爸爸,媽媽……”


    好不容易結束對話,打開玄關的門,亞魯特最先做的事,就是向樓梯旁的祭壇請安問好。


    祭壇在王國的一般住宅中是不可或缺之物,而這個祭壇則是打穿部分牆壁所做成的簡易祭壇,裏麵裝飾著紮伏特正教的標誌,以及回歸大地之母的雙親遺照。


    據說在習俗上,花瓶中的水和花應該要每日替換,但是因為太麻煩了,亞魯特便省略不做,取而代之是供上他比賽所贏得的獎牌。


    如果有長輩看到,可能會對他這樣的行為搖頭吧,不過目前還沒什麽大礙。


    “魔女、魔女,魔女啊。”


    亞魯特哼著歌,爬樓梯上樓。


    不過姑且不論日常生活所熟悉的甲種魔術,魔女術所屬的乙種魔術世界實在太過冷門,不是亞魯特所能夠理解的。


    從咒術師的咒法、死靈使者的複活術,到魔女的魔女術以及祭司的祝福,這些舊時代聲名大噪的‘奇跡’,不論是施術者還是方法理論,大致上就像蜷曲在名為乙種魔術這個章魚罐中的章魚,是真是假都未經過仔細的驗證,隻是在裏麵等待自然發酵而已。


    在對自己腦中的章魚罐花紋感到惡心的同時,亞魯特打開了房門。


    (……我的房間還真是平凡無奇啊。)


    房間中壁紙和窗簾的顏色,從幼年學校起就未變過,畢竟他從很久以前就向往庫洛布這個運動,也為此選擇了現在就讀的學校。因為這個關係,他把學業擺一邊,一年中有一半的時間都用在集訓或遠征,鮮少待在這個家。


    跨過放在地板上的啞鈴,亞魯特站到書架前。


    上麵幾乎都是庫洛布相關的解說書和雜誌,隻有內側放了幾本繪本。


    ‘勇者尋龍記’


    ‘黃金王子與魔女森林’


    那是他小時候讀過的繪本。一說到魔女,他最先浮現的印象,就是與這些書上最為相近——滿臉皺紋的老太婆,身上披著黑色的鬥篷,是負責迷惑、引導勇者或王子的角色。幹枯手指所撫摸的寵物是使魔蛇或黑貓,時而變身,時而對人下毒。


    不然就是——


    “變身!魔法少女帕思特爾!愛的變身!”


    在這個巧到令人發笑的時機,突然聽到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亞魯特打開窗戶一看,隻見下麵的小路上,正好有一群剛上幼年學校的孩子們奔跑經過,他們揮動玩具的變身手杖,似乎在模仿坊間正流行的女孩取向戲劇。


    眺望著那幅可愛又令人感到溫馨的光景,亞魯特也喃喃念了出來。


    “……變身,魔法少女艾蒂莉西亞,愛的變身……”


    他的心情就像是被丟進裝滿冰水的浴池。


    亞魯特期盼似地往牆壁對麵妹妹的房間望去。


    他覺得幹脆讓妹妹罵自己“惡心死了!你這個笨哥哥!什麽魔法少女嘛!別鬧了好不好!”,這樣他還比較好過。


    然而,該說是果然不出所料嗎?妹妹房間卻是仿佛理所當然般毫無動靜,完全安靜無聲。


    至少如果她說句話,那麽自己還可以向她說明,這是一項非常重要的作戰,關乎到他是否能從魔術學院畢業。


    “…………亞魯特·古斯塔夫,你想通過考試嗎?”


    他瞪著牆壁自問道。


    答案是肯定,是的,而且是絕對要畢業。


    “無論發生任何事也要得到畢業證書嗎?”


    這也是肯定的,因為這對他非常重要,就算要犧牲其他的東西,他也非達成不可。


    “也不過就是一點違和感,無視它就好了。亞魯特你聽好了,現在又不是要你成為老虎或狗,而是魔女呀,隻不過是成為魔女而已,一樣是兩隻手兩隻腳,所以你沒有錯,你的做法完全沒錯喔……”


    就在他這樣不斷自我催眠的時候,一樓的門鈴響起了。


    外麵站著電信局局員,他見到亞魯特神情緊張地衝出來,雖是吃了一驚,不過還是把電報交給了亞魯特。


    “那我就告辭了……”


    亞魯特一收下信封,年輕的局員便急急忙忙離去。


    “……研修地點確定/荷爾穀林村/魔女莉莉卡/凱傑爾魔術學院……?”


    研修地點確定、荷爾穀林村、魔女莉莉卡、凱傑爾魔術學院。


    當紙上所有的詞語連結成一個句子的瞬間,亞魯特心中某種激烈情感也隨之爆發。


    “帥呀!”


    真的確定了啊!


    正要走出大門的局員被他嚇得肩膀一震,而鄰居阿姆生夫人也驚訝得回頭看是發生什麽事,然而亞魯特不在意他們的眼光,奮力高舉著拳頭。


    作戰代號【學分】——雖然困難堆積如山,但是他可沒時間畏縮。


    首先必須要做的事,就是確認荷爾穀林村是在艾密爾的什麽地方。


    總之亞魯特的挑戰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了,兩天後他已經背著集訓用的背包,鎖上家門準備出發了。


    不管雜草叢生的庭院。


    也不知道什麽是魔女術。


    更不知道在那裏會發生什麽事,他就這樣出發了。


    ***


    不知從何時開始,那間宅邸被稱為‘女王蜂之館’。


    那是一棟宛如遺世獨立般,聳立在綠意盎然的森林湖畔的蜂蜜色洋房,住有魔女的女王蜂之館。


    女王蜂之館的管家歐克洛克正為了準備工作而忙得不可開交。因為今天被囑咐要和同為傭人的女仆瑪姬一起,迎接新魔女學生的到來。


    “——瑪姬女士,房間整理好了嗎?”


    管家前往探視情況,隻見二樓久未使用的一間空房已經換上新床單和窗簾,搖身一變,成為相當通風舒適的房間。


    “很好,接下來就隻等客人抵達了。”


    他從燕尾服的口袋裏取出懷表,確認一下時間。


    距離上次魔術學


    院的女學生入住究竟是幾年前的事了呢?


    從首都凱傑爾到這荷爾穀林村的路程,即便是轉乘火車與馬車也需要整整兩天的時間,生長於大都會的學生,或許會對城市與鄉鎮的落差感到訝異吧,還是說——對於今時今日會想學習魔女術這種過氣技能的女性而言,這反而正是投其所好吧。


    正因為長久侍奉這間宅邸的主人,所以他能夠清楚感受到一件事。


    那就是此地原本溫和平穩停滯的空氣,如今正為了這新的變化而有了波動。


    “——我說歐克洛克呀,你真的要掛上這土氣十足的土包子窗簾嗎?”


    此時有人出聲反對。


    仔細一看,那是住在女王蜂之館的魔女之一,她正嘟起了嘴,手叉在穿著裙子的腰上。


    “艾瑪小姐。”


    土包子窗簾這種說法還真是過份啊。


    “容我向您說明,這窗簾上刺繡的花紋,是力斯空地方所流傳的傳統圖案——”


    “那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不是在跟你說這個。”


    每當她連珠炮般一句接著一句的時候,綁得較高的側馬尾便隨之擺動,那是一頭有如擦得晶亮的銅線般的紅銅色頭發,身高以她的年紀來說算是修長高挑,那對注視著自己的雙眼,表露出她好勝的個性。


    姑且不論那與同年齡女孩相比較為缺乏起伏的胸部,眼前是個充滿野性與樸素魅力的少女。


    “歐克洛克,你知道嗎?所謂的傳統,換個說法就是落伍。老舊的房子配上老氣的窗簾,根本就是落伍的平方,魔女術本來就給人落伍的印象了,我可不想讓凱傑爾的學生覺得這裏是化石堆積場。”


    “可是——”


    “我才不要那樣呢,我的意思並不是要掩飾什麽,隻是我覺得老實也不必用在這種地方吧——啊啊,瑪姬停住!停住!拜托你別用那像是媽媽級骨董的髒床單,剩下的交給我來做就好了——”


    艾瑪一邊說,一邊一把將女仆瑪姬準備套上的刺繡床單搶了過來,兩手才正捧著床單,她立刻又發出了悲鳴。


    “糟、糟糕!對方好像已經來了——”


    真是慌慌張張的小姑娘。


    隻見艾瑪貼在窗邊,然後就一動也不動了,看來在遠處莊園的入口,他們等待的客人已經出現了。


    “歐克洛克,你看那邊!飛天石像好像啟動了耶?”


    “應該不會才對,我有跟它說過今天有凱傑爾的女學生要來。”


    “是誤認了吧,都已經這麽大年紀了還這樣,真是的——”


    想要進入這個莊園的腹地隻有一條路徑,那就是從湖的對岸橫跨湖麵的一座拱橋。


    而放置在橋出入口處的兩座石像並非隻是裝飾,它們肩負著避邪與看門的功用。


    尖銳的鳴叫聲響遍四周。


    它們的任務就是,隻要發現形跡可疑的人物就立即加以排除。歐克洛克也從二樓的窗戶凝目遙望,隻見石像魔物已經展開石頭雙翼了。


    從這裏雖然看不清楚受驚嚇的那個人長相如何,不過淺紅色無袖連身裙配上鴨舌帽的組合,那應該就是魔術學院的女生製服吧,隻見那可憐的女學生被嚇得坐倒在地。


    “歐克洛克,我去一趟。”


    “艾瑪小姐。”


    “等我回來再聽姊姊說教。”


    歐克洛克還不及阻止,艾瑪便將手上抱的床單往床上一扔,然後順手拿起與水桶一起放在牆邊的拖把——這是瑪姬拿來打掃用的——,接著她不是開門,而是打開了窗戶。


    瞬間風聲響起,初夏的風吹進房裏。


    “西南風、風力三!離陸!”


    呀呼——!


    少女右腳從裙下伸出踏上窗框,就這樣連人帶拖把一起往屋外跳了下去,就在快要撞到地麵的前一刻,隻見她紅銅色的頭發微微發光,落下的速度頓時一緩,她隨即緊握著拖把,好似駕馭馬匹一般地,朝天空飛馳而去。


    轉眼間就變成天空一個細點。


    “……艾瑪小姐的飛行術還是如此了得。”


    艾瑪在宅邸上方僅僅一個盤旋,便立即前往救助橋上的女學生。


    這時飛天石像已經解開主人所下的禁咒,身體有一半以上開始覆蓋上滑亮的鱗片,它們是為了排除外敵而製造出的人造魔物,無論是發亮的眼睛,還是下顎的利牙,所喚起的都是最純粹的恐懼。


    那女學生驚嚇得僵在原地,她手上雖然拿著護身用的以太槍,可悲的是那種槍在此地隻是廢鐵罷了,隻見艾瑪從上空飛降而下,足不著地就抓住女學生的手,將她的身體拉上拖把,然後和女學生一起再次騰空而起。


    一擊脫離,那手腕令人要忍不住鼓掌喝采,實際上站在窗邊觀看的歐克洛克,也真的一個人拍手叫好。


    而在空中,艾瑪正在和女學生說話,從這裏雖然聽不見她們的談話,不過艾瑪似乎在詢問女學生是否安好。


    然而過了幾秒,馬上便聽到艾瑪發出撕裂絹帛般的尖叫聲,並且朝剛救起的女學生揮拳揍去。


    “……哎呀,怎麽回事?”


    不過女學生也不簡單,眼見她就要從拖把上墜落,她卻僅僅憑著上半身的力量就想要爬上拖把,這時艾瑪又伸腳踢她,女學生隻剩單手抓著拖把,但仍然沒有掉下去,她大概心想這種地方掉下去會死人的,於是拚命伸長左手,想要抓住拖把長柄。然而她好不容易抓到的不是拖把柄,而是艾瑪的裙子。


    第二次的腳踢她就無法抵擋了。


    磅的一聲,女學生身體飛轉著朝遙遠下方的湖麵墜落,而她手上還握著艾瑪裙子的一部份,隨即在平滑如鏡的湖麵上激起了一道水柱。


    “……瑪姬女士,是我老了耳朵不中用了嗎?我好像聽到艾瑪小姐大叫‘男人~~’的聲音。”


    可是也沒有確切的證據,因此女王蜂之館的管家歐克洛克認為,他還是該去救起那名落水的女(?)學生,還有也要幫艾瑪準備替換衣物。至於救助方法,應該劃船過去比較適當吧。


    就在這個時候,宅邸內的其他魔女們也終於察覺到屋外的騷動了。


    ***


    家中的‘首都圈便利地圖集’中,並沒有記載荷爾穀林村這個地名。


    於是亞魯特急急忙忙跑到書店,買了不止記載首都圈,而是記載王國全境的地圖。


    他這個判斷果然是正確的,全國地圖上確實記載了荷爾穀林村。


    那是在首都凱傑爾北方的湖泊地帶,座落在森林與湖泊旁的小村莊。


    亞魯特翻遍了火車時刻表,搭乘首班的特快車,再轉乘慢行列車,花了一天半的時間,他原本是打算在夜車的臥鋪睡一晚,再從下車的車站轉乘公車,可是——他卻想都沒想到,那個車站竟是無人車站。


    在不見人影的車站裏,亞魯特孤伶伶地不知該何去何從,這裏是哪裏?接下來該怎麽辦?這裏別說是公車了,連可以搭便車的貨物馬車都沒有經過,沒有辦法之下,他隻好選擇徒步。


    “——什麽!我坐過站了?”


    然後在過了中午之後,他才得知這個衝擊性的事實。


    現在,在亞魯特眼前是一條有如以粉筆所畫,塵土飛揚的碎石路,以及沿著山麓開拓的牧草地,這時正巧有綿羊在吃草。


    “可、可以請你再說一次嗎?”


    “再說幾次也一樣,你是要去魔女大人的住處吧?我是不知道你要去做什麽,不過你老早就走過頭了啊。”


    走了又走,他不知已經多久沒看到人造之物了,當他對放眼望去盡是綠油油的自然物感到厭煩之際,終於找到一處帶有現代文明氣息的建築工地。


    那是


    道路旁一個相當大的工地,隔網前可見一群像是當地工人的男人們正在吃午飯,於是亞魯特便上前問路,結果就得到這樣的回答。


    “不,可是那我現在是在哪裏?從這條路走就沒錯了吧?這邊是車站,村子則是在那邊。”


    “不對不對,村子是在這邊,魔女大人的住處是在反方向的路上。你現在走的是這條小路,我們現在位置是在這裏,這是車站,你明白了嗎?”


    亞魯特將地圖拿出來給對方一看,才知道上麵怎麽看都像是主要道路的路,原來竟是小路,粗細差太多了,而且彎曲的角度也完全不一樣。


    因此就連亞魯特現在所在之處也全然不同。


    “……真是粗劣的地圖啊……!”


    “城市的地圖本來就是這樣,在這一帶已經是司空見慣了。”


    雖然在腦中把所有想得到的罵詞都罵了出來,男人們卻是笑嘻嘻地不當一回事。


    “要我送你過去嗎?”


    可是那群人中也確實存在著親切的人。


    “不過要等我這邊的工作結束喔,我開車送你過去,那個地方叫女王蜂之館,是建在湖的旁邊,一座像是大城堡的房子哦。”


    “喔喔!那是個好主意!康司先生的車可不是馬車,而是汽車呀,你就坐他的車去吧。”


    在這群開朗純樸的工人裏,這名叫做康司的男人看來似乎格外受到敬重,年紀輕輕的他,在工作服的衣襟上別著閃亮亮的金色徽章,地位與其說是工人,倒不如說更像是工地的監工。


    “話說你那副穿著打扮究竟是……”


    “不……等一下,請等一下……”


    然而亞魯特卻刻意打斷那男人的話。


    在此接受這些人的好意固然很簡單,但是


    “……不好意思,如果現在就開始趕路,大概多久能到呢?”


    “咦?你現在就要去?用走的?我算算……不迷路的話應該要兩個半小時吧,喔,不,你最好有要花上三個小時的心理準備。”


    “那我用走的去,時間寶貴啊。”


    “要走三個小時耶!?”


    “用跑的話隻要一半時間就好!”


    亞魯特重新背好背包,就像往常的慢跑練習般跑步離開。


    雖然難得對方肯送他一程,但是要等他們工作完就太晚了,約定好時間卻遲到,這在亞魯特體育社團的人生來說是最大的禁忌。


    “喔,城市人就是不一樣” “他的打扮也很奇怪”“是啊,很奇怪”——大叔們議論紛紛,最後異口同聲地說道:


    “““別被吃掉了哦”””


    聽著他們略為難懂的鄉音,空腹聞到那烤番薯的味道,亞魯特深切體會到,啊啊,或許與當地人交流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於是亞魯特便依照指示的方向,朝‘魔女大人’的住處前進,他跑過山路,踏入森林,當視界突然開闊時,他不禁歡欣雀躍。


    眼前是一片倒映著天空的廣闊湖泊。


    “唔喔喔……到了啊!”


    隻見藍天白雲映在平靜無波的湖麵,閃亮亮地映著光芒。


    湖上延伸著一座橋。那是一座堅固的石造雙拱橋,而橋的對麵也確實有房子,那棟宅邸矗立該處,就好像和這座湖一起從天而降一般,建立在臨近山坡的土地上,是一棟蜂蜜色石壁所蓋成的豪宅。


    (真是令人興奮啊……!)


    亞魯特興奮之下,奔跑的腳步也更快了。


    他在湖上的石橋上猛力奔跑,越接近對岸繁花盛開的宅邸,他的胸中也就更加雀躍。


    就快到了,橋的終點在他看來就像是庫洛布的達陣線般,當他朝著線之後的宅邸推進,就要達陣得分的時候,不知為何,瀏海前端竟不可思議地燒焦了。


    “……啥?”


    聞到蛋白質燒焦的味道,亞魯特隨即四處張望了一下。


    可疑之處隻有一處,那就是在敞開大門的門柱上,左右分別設置了一座石像,那是背上長有蝙蝠翅膀,長相近似蜥蜴親戚的怪物石像,從它們的眼中正冒著絲絲的白煙,而且雙眼不知為何正對著亞魯特的方向。


    於是亞魯特試著向後方退了一碼的距離看看,左右的石像皆無動靜。


    這次他換成向前進兩碼,隨即立刻就有怪異光線自石像的眼中射出。


    “喔哇啊啊啊!”


    他坐倒在地躲過攻擊,總之它們似乎不打算讓自己走過橋一步。


    ‘——發現可疑人物!發現可疑人物!’


    “我不是可疑人物,我是凱傑爾魔術學院的學生!”


    ‘騙人!’


    隻聽到啪啪聲響起,它們明明是石像卻拍動著翅膀,就像巧克力表皮剝落一般,黯淡的暗灰色石頭碎片逐漸掉落地麵,下麵顯露出來的是泛著黑色油光的鱗片,以及銀色鉤爪。


    亞魯特立即將手伸入背包口袋內,取出藏在裏麵的手槍。


    雖然那隻是外行人也會使用的護身用以太槍,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這時亞魯特已經完全排除它們是機械操控的可能性。因為即便是以甲種魔術輔助,也應該沒有任何技術能重現那樣順暢的動作,他真心認為那是隻在童話中才可能出現的怪物。


    亞魯特舉起槍,扣下板機,但槍身卻異常地輕。


    (沒能源了!?)


    槍身顯示出表示錯誤的紅色標記,這種槍的賣點不就是不用擔心維護和彈匣的設計嗎?亞魯特有一股衝動想殺去廠商客服理論一番。


    “那種槍在這裏不管用啦!”


    一道聲音從天而降。


    亞魯特抬起頭一看,一瞬間他還以為是天使來迎接他了。


    那閃亮耀眼的紅銅色頭發烙印在整個視網膜上。


    紅色的短裙與殘像一同搖曳飄蕩,少女逆光從天而降,將發呆的亞魯特用力拉起,並要他抓牢她身下的——看來似乎是拖把——


    “抓好了哦——好!”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竟然就這樣飛了起來。


    隻感覺到仿佛要讓胃翻過來般的沉重壓力侵襲全身之後,回過神來,亞魯特人已經身在空中了。


    亞魯特目瞪口呆,剛才自己看到的那個湖,現在卻在腳下,看起來好像一灘水窪似的,還有綠色的森林,以及開拓於其間的田野和羊群。


    放眼望去,甚至能看見連綿至遙遠國境的山脈。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抱歉囉,一定嚇到你了吧,我們的飛天石像已經是上年紀的老古董了,隻要看到不認識的人來,也不管對方是什麽人,馬上就會攻擊,上次還把村子警吏的頭發燒焦了呢,那時候真是不得了呢——”


    少女背對著自己劈哩啪啦地說個不停,但是亞魯特卻完全沒有聽進去。


    就‘飛行’這一點來說,絕對不是不可能的事,當然在信仰上,離開萬物之母的大地是罪孽深重之事,而且無法利用地下的以太,在技術上也極為困難。即使如此,王國軍的騎士隊也已經開始配備最新銳的飛行艇,那是藉由裝載了大量燃料而得以飛行,可說是製造噪音和浪費資源的鐵塊。


    那與像這樣靠著一根拖把就能與天空化為一體,兩者的感受完全不同。


    她究竟是什麽人呢?


    “喂,你該不會昏過去了吧?”


    少女回過頭來。


    紅銅色的頭發點綴在旁,那張有如野生狐狸般機伶的麵容,讓亞魯特不禁怦然心動,所謂的野生動物是這麽得靈動美麗嗎?既純粹又無瑕,更令人心動的是那對眼睛——是晶瑩剔透的金色。


    “你誰啊?”


    對於這個


    單純的問題,亞魯特回答道:


    “……我是艾蒂莉西亞·古斯塔夫,凱傑爾魔術學院四年級學生。”


    “…………”


    “我為了成為魔女而來的,嘿嘿。”


    基本上他自認是做好周全的準備才來的,他在夜行列車上換上學院的女生製服,而且文件證明也偽造得完美無缺,雖然衣服在來這之前弄得有些髒汙,或許是跑得太過激烈,全身上下‘香汗淋漓’,還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亞魯特身上穿著女生製服調整呼吸。


    隻見那名少女聽了他的回答,轉頭麵向前方,當她再度回頭,隨著悲鳴響起,她的拳頭也一起招呼過來。


    那是一記神速右鉤拳。


    “會摔下去!摔下去了摔下去了!我要摔下去了啊啊啊~~~~!”


    “討厭~~!男人啊啊啊~~!變態∫,!這裏有變態~~~!!”


    “我真的會摔下去!”


    “我就是要你下去!住手!等等!別爬上來!變態!你在摸哪裏啊!會扯壞呀!要破了啦!變態!”


    “我才不要死~~!”


    “姊姊~~!”


    隻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音,從腰帶和裙子的縫隙看得到雪白的柔嫩肌膚,而自己的身體正在落下,隨即一陣衝擊,自己被冰冷的水所吞沒,之後的事他就沒什麽印象了。


    啊啊,對了,隻有一件事是千真萬確。


    那就是天使裙子之下穿的是條紋內褲,以死前最後的景象而言,倒也算是相當美妙的光景了。


    ***


    亞魯特做了一個夢。


    不知何故,亞魯特夢見他回到六歲左右時,與妹妹一同在廚房洗碗的事。


    “聽好囉?今後的日子我們兩個要互相扶持度過才行哦,因為爸爸和媽媽都已經不在了。”


    亞魯特雙手滿是泡沫,頻頻向旁邊的妹妹搭話。


    亞魯特的雙親在亞魯特十二歲的時候過世,所以仔細一想,這樣的光景根本不可能發生過,但是不可思議的是他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明白了嗎?你的回答呢?”


    負責擦盤子的妹妹隻是低著頭沉默不語,但是當亞魯特催促她回答時,她緊握著抹布抬起頭來,隻見原本應該是妹妹的臉孔,卻不知何時變成那位紅銅色頭發的少女,並且冷淡地對年僅六歲的亞魯特回答道:


    “我才不要呢,變態!”


    睜開眼最先看到的,是一張占滿整個視野的老婆婆臉孔。


    是一位老婆婆。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彎腰駝背,隻見她身上穿著像是以橡樹果實染黑的黑衣,圍著白色的圍裙,一位個子非常矮小的老婆婆正站在亞魯特枕邊。


    “……您醒來了嗎?”


    亞魯特以為自己還在做夢,而且幼女變成少女,少女又變成了老婆婆。


    “那個、我究竟是……”


    “您起來就太好了,我幫您擦臉。”


    “嗚哇噗。”


    “還好您的傷勢並不嚴重。”


    老婆婆高聲這麽說著,並且用布在亞魯特的臉上抹來抹去幫他擦拭,然後再把布拿至床頭桌上的洗臉盆擰幹。


    “這裏是哪裏?”


    “我沒有小孩哦。”


    她以如春風般和煦的聲音回答道。


    “這裏是?”


    “您想喝熱可可嗎?”


    “……我是……”


    “吉普莉爾是我年紀最小的妹妹的名字。”


    (※注1:老婆婆的耳朵不靈光,因為發音相近的關係,所以亞魯特的話她都答非所問。)


    老婆婆用她的小手將布擰幹,然後轉過頭來。


    “請您叫我瑪姬。”


    亞魯特覺得她大概不是壞人,隻不過耳朵有點不靈光,才會把每一句話都聽錯了。


    話說回來,到底要活幾十年、不,幾百年才會成為這樣幹枯衰老的老婆婆呢?無論是彎腰駝背的程度,還是微顫的聲音,從骨子裏就是個老婆婆。


    重新審視一下四周,這裏看來是豪宅內的某間客房。


    不知擦拭過多少遍的家具光滑明亮,所發出的深沉光輝,不是家裏工廠大量生產的椅子和桌子所能夠相提並論的,窗戶掛著以傳統工藝製成的窗簾。而亞魯特所睡的這張床,則是套著繡工精細的床單。


    就亞魯特的感覺而言,這是一間豪華卻有點沉悶的房間。


    半開的窗戶可見窗外綠樹的枝葉,在那之後的湖麵波光,刺激了亞魯特腦中的記憶。


    於是之前的記憶逐漸複蘇。


    “——您醒過來了嗎?”


    一個有如演員般優雅的男中音響起。


    清醒過來的亞魯特差點嚇得驚叫出聲。


    “您感覺如何?待會兒法妮小姐會前來為您診察,若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還請您盡管明說。”


    “這個、那個、我想說……”


    “濕洋裝已經幫您送洗了,等幹了之後,我會幫您把衣服和行李一起拿過來。”


    對方燕尾服的衣擺停止了擺動,在亞魯特的麵前完全靜止。


    “有任何疑問嗎?”


    “是我的眼睛有問題嗎?你看起來像是一隻山羊。”


    “您的眼睛沒問題,我單純就是一隻山羊。”


    單純的山羊。亞魯特從未想過自己生涯裏會聽見這句話,那麽不單純的山羊又是哪種山羊呢?


    “自我介紹遲了,我是女王蜂之館的管家,同時也是魔女莉莉卡大師的使魔,名叫歐克洛克。”


    山羊歐克洛克以深沉的美聲如此回答道。


    他的兩支角直指天花板的吊燈,感覺非常地雄偉,隆起的白色頭部,就好似疾馳於岩山峻嶺的雄山羊,而同樣覆蓋著毛皮的身軀,則是包裹在從仆身上常見的燕尾服裏。


    隻不過,踏在藍色絨毯的兩隻腳上穿著光亮的皮鞋,而手上則是戴著五根手指的白手套,或許就是那裏隱藏了亞魯特所不知道的機關吧。


    “使魔……”


    “有力量的魔女一定會有使魔供其驅策。”


    亞魯特感覺自己好像被來曆不明的怪物給吞到肚子裏了。


    他預定要拜師的魔女——學院方麵也不稱她為魔術師,而是稱之為魔女——就他重新領取文件資料時所聽說,據說是個擁有強大力量的人物。


    別名‘莉莉卡·the·best’,無所不能的莉莉卡大師。


    他想起教官曾半開玩笑地說,聽說她也曾在五十年前和優諾斯國王一同參與了蒼海戰爭。


    那是以艾密爾為中心,將鄰近三國卷入的最後一場大戰,據說莉莉卡大師讓大地的綠草枯萎,另一方麵卻也使花朵盛開,而且能夠飛行於空中,觀測星象,並且言出必中,謠言到了這個地步,也讓人分不清真實為何了。


    魔女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套句大膽的說法就是舊時代的產物,是已經失去效力的存在之一。


    她們滿口詛咒、咒語,整天進行著毫無根據的儀式,是能夠操縱不可思議力量的異端者。


    在兒童讀物中,魔女時而扮演壞人角色,時而協助女主角實現夢想,同時在那些童話故事之外的分野——在現代,魔女幾乎沒有再出現過。


    優司塔斯·波奇莫亞所創造的泛用魔術——甲種魔術是隻針對變化大地所蘊含的以太之技巧進行特化,藉由開發出以太代碼這種共通語言而得以普及;而相對地,代表乙種魔術的魔女術則是沒有任何改變,依然是限定某些人才能夠使用,仿佛籠罩在一層神秘的麵紗之下,讓人看不清全貌。


    “如今設有魔女術這個專門學科的學校也隻有凱傑爾了,專家學


    者也說這門學科太過曖昧不明,不該分類在近代魔術之中。”


    這也是教官說過的話。


    而且那位莉莉卡大人也和其他為數不多的魔女同樣,收了數名弟子,如今都在隱居之中。


    這些事雖然在事前都聽教官說明過,但是亞魯特並沒有認真看待,他以為魔女術不過是古老冷門的一種乙種魔術而已。


    然而,他必須反省一下才行,是自己太小覷魔女術了,不管是這頭山羊也好,還是那可疑的老婆婆也罷,這裏正是名符其實的‘魔女’之館。


    亞魯特在不被兩人發現的情況下,偷偷咽了口口水。


    就在這個時候。


    (——咦?那是?)


    他的視線偶然停在牆壁的窗框邊,發現那裏似乎放著一個人偶。


    他明明記得剛才之前那裏應該什麽也沒有才是,究竟是什麽時候放在那裏的呢?


    長達纖細下巴的黑發修剪得整整齊齊,好似鑲著黑曜石的眼眸正看著自己,使用大量布與蕾絲的黑色禮服,遮蓋住那未臻成熟的嬌弱軀體,這一切更襯托出她肌膚的雪白與纖細。


    最不可思議之處,是這個人偶左手拿著素描本的設計,從瞳孔顏色的深度到指尖的指甲都完全真實重現,正當亞魯特對此驚歎不已之時,卻發現人偶的小指頭微微動了一下。


    (這、這是人類嗎!?)


    原以為她是人偶,原來竟是活生生的人類。


    “啊啊~~不行啦莫妮卡!我不是說過不準擅自過去嗎?”


    然後這個可疑的魔女之館,像是瞬間開滿了蘭花般。


    正是所謂的百花撩亂——隻見一群穿著各種不同服裝的女孩子,走進亞魯特所在的房間裏。


    “喔喔,很好很好,氣色很好,意識正常,而且長得還挺帥的。”


    “姊姊!姊姊不可以被騙了,對方可是重度的變態哦!”


    “那也不錯吧?”


    挾帶吵雜的聲音與熱鬧的氣氛,隻見女孩子們紛紛聚集到亞魯特床邊。


    一位是那時候的天使少女,這點從發色便能夠一眼認出,她已經換下被亞魯特扯破的裙子,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連身迷你裙,隻見她迅速跑到窗邊,將那位人偶女孩抱到地上。


    “你這樣不行呀,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過來的嗎?”


    被訓話的人偶妹妹用自己的雙腳站立,手上重新抱好了素描本,她微微側著的那張臉,盡管稚氣未脫,卻是端整脫俗的容顏,不過臉上依舊是毫無表情,即便是如此,看來她是人類這一點是無庸置疑了。


    對於姊姊(?)的說教,她好似當作耳邊風,忽然與床上的亞魯特對上了眼。


    總覺得不好意思移開視線,因此亞魯特也注視著她。


    (呃……該怎麽辦才好呢。)


    既不是笑,也不是瞪視,隻是一直注視著對方,這樣的場麵讓亞魯特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他開始覺得自己是在和這個小妹妹互瞪比誰先笑出來時,突然有人從旁抓住了他的雙頰。


    “好了好了,這位客人,如果你沒有危險的幼女嗜好的話,就轉過來看這邊吧。”


    “好痛!”


    他的臉被人用力轉了過去。


    然後亞魯特所看到的東西是平常難得一見實物,一對發育良好的胸部。


    “嗯,你果然是個不錯的男人啊。”


    “……謝、謝謝誇獎。”


    你的武器也相當強力啊。


    視線離開那誘人想繼續看下去的胸前,接著迎麵而來的是,一位容貌像是南方人,波浪般的黑發流泄到背後,充滿異國風情的美女,正以熱情的視線看著他。


    “你的麵相看起來運勢不錯,不過也有些女難之相就是了。”


    她看來可能比亞魯特年長個三、四歲,五官輪廓深刻,鼻梁尖挺,之所以全體讓人感覺美豔動人,該歸功於她可比盛開薔薇般的笑容吧。


    另外雖然目光幾乎被她華麗的形象與完美的身材所吸引,但是她身上穿的卻是不管怎麽看都像是‘the·農耕裝’的連身工作服和長靴,而且不可思議的是居然非常適合她。


    “好了,艾蒂莉西亞·古斯塔夫,歡迎你的來到。我的名字是法妮,旁邊是我的妹妹艾瑪和莫妮卡,歡迎踏入美麗卻是充滿荊棘之路的魔女世界——開玩笑的啦,先讓我看看你的傷勢如何吧。”


    這名自稱法妮的美女如此說完,便說一句“手舉起來”,就把亞魯特的睡袍上衣給脫了下來。


    “……不、那個……”


    “手臂可以再舉高一點嗎?”


    “手、手臂嗎?”


    “沒錯,就是手臂,嗯嗯嗯,好了,這次換背後。”


    “背……要脫衣服嗎?”


    “不脫我看不到要怎麽診斷呢?好~這次換這邊,哦哦,好漂亮的比目魚肌……”


    直接說結論吧。


    原本擔心不已的診察,卻是出乎意外的正常。


    法妮逐步對亞魯特上半身的關節、肌肉進行觸診,詢問他伸直彎曲是否有不適的情況,上半身結束之後換成左右腳,因為她的話調如例行公事般低沉,而且手法十分熟練,因此擔心她會把自己生吞活剝的印象也逐漸淡去了。


    就在診察全部結束之後,法妮坐在歐克洛克準備的椅子上,從胸前口袋取出香煙,然後點上了火。


    這麽一來感覺還真像是在和女醫談話了。


    “——因為你喝了相當多的水,今天晚上說不定會發燒,不過骨骼和肌肉看來都沒有異常。”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從那樣的高度落下,竟然隻有撞傷和一點擦傷,真是不得了呢。你是不是有從事什麽運動呢?”


    “啊、我有玩庫洛布。”


    “哦~咦?那不是應該是身材更魁梧的人從事的運動嗎?身材要像是水槽或啤酒桶那樣笨重的體型。”


    “那是在前衛築起防線的人,我是負責帶球跑動的工作,所以必須要跑得快才行。”


    “不過你身體很結實呢,看來受過相當的鍛煉哦。”


    “不,我還差得遠呢。”


    “別害臊別害臊。”


    法妮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笑道,亞魯特不禁與她越談越投機。


    “所以說啦!那不是很奇怪嗎!姊姊!”


    看來是在一旁憋不住了,那名叫艾瑪的少女把香煙奪了過來。


    “我還沒抽完……”


    “你難道都不覺得這狀況有點奇怪嗎?為什麽你會和新的師妹聊起充滿男人汗臭的追球運動啊!”


    “這個嘛,有很多原因啦,像是一時興起啊,氣氛啊,還有找話題啊。”


    “艾蒂莉西亞·古斯塔夫。凱傑爾魔術學院基礎科四年級學生,成績優秀,興趣是閱讀和做餅幹的女學生——”


    艾瑪一邊把香煙伸進歐克洛克遞出的煙灰缸裏擰熄,同時背誦出學院教授幫他所寫的偽造推薦函中部分內容。


    “他哪裏像女的啊!?”


    艾瑪指著亞魯特說道。


    待在她旁邊嬌小的莫妮卡以及法妮,兩人皆直直盯著敞開睡袍的亞魯特。


    她們的視線緊盯著亞魯特不放。


    被她們這樣看著,亞魯特心想是否該辯解一下呢?


    “那個……”


    “說不定人家的心是女孩子哦?”


    “你不用袒護他了,姊姊。牛牽到凱傑爾還是牛,變態到死都還是變態啦,這家夥不僅對我做出下流舉動,甚、甚甚甚至還奪走姊姊的吻……!”


    正當亞魯特為了對此事毫無記憶而仰天長歎時,法妮舉手發言了。


    “我要補充一下,那是人工呼吸。”


    “啊、還好。”


    “因為把你救上來的時候,你已經失去意識了。”


    正當亞魯特要露出放心的笑容時,艾瑪狠狠瞪了他一眼。


    法妮聳了聳肩。


    “你有什麽理由嗎?艾蒂莉西亞同學,如果有的話最好趁現在說出來,她也不是不講理的孩子。”


    話雖如此,艾瑪卻是甩著紅銅色的頭發,就好像是快要沸騰的水壺一樣,這個可愛卻恐怖的小妹妹,真的聽得進自己的解釋嗎?


    亞魯特一陣猶豫,最後以他笨拙的口才展開了辯解。


    “……我的本名確實不叫艾蒂莉西亞,我叫亞魯特·古斯塔夫。”


    “哼,終於吐實了哦。”


    “即使如此,在這裏的這段期間裏,我就是艾蒂莉西亞·古斯塔夫。我想要成為魔女。”


    “你還說那種話?”


    “能不能請你們讓我在此修行呢?”


    “為什麽啊?你明明是個男人,我們可不需要魔男!”


    “因為我的學分不夠!”


    “滾回去!”


    不知為何,法妮竟捧腹大笑起來。


    “啊哈哈哈哈!你可真老實呢。”


    “姊姊,這可一點也不好笑!”


    “可是好笑的事就是會讓人想笑嘛,原來是這樣,學分是嗎,那麽你也不能輕易就回去了呢。”


    她那脂粉未施卻絢麗奪目的臉上甚至出現淚水,笑到差點喘不過氣來了。


    她隨即用指尖拭去眼角的眼珠說道:


    “人家風塵仆仆特地來到這裏,請人家吃閉門羹也說不過去,讓他挑戰一下課題也無妨吧?”


    “可是姊姊!”


    “請務必讓我接受測驗!”


    躺在床上的亞魯特迫不及待地想要起身。


    現在是一決勝負的時候,絕對不可以在此示弱。


    “你看,他本人似乎很有意願呀。”


    “可是……”


    “莉莉卡老師一定會妥善處理的。”


    “…………”


    “那就這麽決定囉。”


    法妮就這樣拍手定案,見到艾瑪不情不願地點頭答應,法妮不禁露出微笑。


    “莫妮卡。”


    這次她則是出聲詢問一直默默在旁聽著年長組談話的麽妹。


    如果說法妮是香氣芳鬱的南國之花,而艾瑪是靈敏好動的狐狸或貓的話,那麽這孩子應該就是沉默的人偶娃娃,或是黑兔之類吧。


    “莉莉卡老師現在在哪裏呢?”


    隻見她抱著素描本,舉手往門的方向指去。


    “原來如此,在吃點心啊。”


    法妮解開那修長的雙腿站了起來,她一邊將第二根香煙叼在嘴上,一邊向亞魯特招手。


    “可以請你換上衣服跟我過來嗎?接下來我想帶你去見莉莉卡老師,請她來裁決此事。”


    ***


    亞魯特的心情確實是有些興奮期待。


    能夠見到魔女莉莉卡——


    獨自留在客房裏,亞魯特打開失而複得的背包,脫下借來的睡袍,換上幸免於沉入水中的替換用襯衫,同時內心也的確是雀躍不已。


    而且說來亞魯特來此的目的,本來就是要拜她為師,成為那位傳說中的大魔女、無所不能的莉莉卡大師的弟子,既然度過被二話不說掃地出門的危機,應該可以算是前進了一大步吧。


    “——對不起,我來遲了。”


    走廊上隻剩下法妮與艾瑪兩人。


    “不,你這樣已經很快了。”


    法妮原本背部倚靠在牆上,見到亞魯特出來,便說了一句“那我們走吧”就離開牆邊。


    一邊走著,亞魯特發現艾瑪正看著自己。


    “……是男裝啊。”


    她的語氣既像試探,又像是責難。


    她看著亞魯特所穿的便服如此說道,那是男用的運動襯衫和長褲。


    (啊!)


    沒錯,他帶來的女裝隻有那一套,因為不管是裙子還是緞帶之類的女用服飾,亞魯特也想不出辦法自行準備數套,而且他也找不到人可借。


    他承認艾瑪的視線讓他內心冷汗直流,自己實在是有許多準備不足和思慮不周之處。


    但是就算不是為了這個理由,二十四小時被女生投以冰冷的視線,老實說實在是很不好受。


    這樣會讓我很沮喪啊。


    “好了——亞魯特·古斯塔夫同學,接下來我要談的是關於莉莉卡老師和你的話題,不管你是男生還是快要被當,隻要莉莉卡老師中意你,你的學分就唾手可得,反之則大事不妙,一切取決於你的判斷了。”


    走下宅邸一樓,一行人走在離宅邸中心漸行漸遠的狹窄走廊上,在盡頭處等待他們的是一扇門。


    “鼓起勇氣去打個招呼吧。”


    “好、好的。”


    亞魯特的聲音明顯有些嘶啞。


    為了讓自己的鬥誌不會被艾瑪的寒冰目光澆熄,亞魯特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然後打開了那扇門。


    “打擾了——”


    裏麵是一間溫室。


    宛如盛夏般的濃密熱氣撫過亞魯特的臉頰,從陰暗的走廊突然見到這片光亮,強烈的光線讓人感覺仿佛置身屋外,亞魯特隻覺得既炎熱又刺眼。


    (不得了……)


    蘭花、蘇鐵、蕨類植物,這些應是不生長在艾密爾的南國花草,長滿了這間貼著玻璃牆的房間,記得這應該就叫做溫室。


    亞魯特茫然地走在溫室之中,步道上鋪著磁磚,在轉角處則準備了簡單的桌椅,這個地方雖然並不是那麽寬敝,卻給人一種蒼鬱幽深的印象。


    途中他遇見在樓上見過的瑪姬,她正提著馬口鐵製成的噴壺給盆栽澆水,忽然他聽見鳥鳴聲,抬起頭來一看,隻見一隻色彩斑斕的鸚鵡正停在枝椏上休息。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莉莉卡大師人呢?


    “……大師好像不在耶……?”


    亞魯特從進入的那扇門探頭出來說道。


    “不可能啦,她穿著粉紅色的衣服,一眼就能認出了。”


    粉紅色?粉紅色是吧?


    他再次將頭縮回房內,仔細地環顧溫室中的每個角落。


    “其實莉莉卡大師是……”


    “我的老家在北方,常常下雪,也看得到很多牛。”


    不,不會是瑪姬,她穿的衣服是黑色,而且又重聽。


    亞魯特從她的身後走過,特地將遮避視線的巨大樹葉撥開。


    (粉紅、粉紅、粉紅……)


    話說回來,為什麽炎熱地方的植物每一株都長得這麽高大呢?


    就在他避開數片浴室踏墊大小的樹葉往前進,卻在前方看到了一隻野獸。


    (……猴子?)


    可是他無法仔細確認,因為在盆栽與盆栽之間的那隻神秘生物,一與亞魯特對上了眼,便立刻齜牙咧嘴地襲向亞魯特。


    “痛——!”


    那隻猴子突然跳到他頭上,猛力拔起他的頭發。


    “那個、法妮小姐!可是這、這裏真的沒有其他人!剩下就隻有像是猴子的生物了,它還攻擊我痛痛痛痛痛!”


    “那就是莉莉卡老師呀。”


    正當亞魯特在溫室中央哀聲慘叫時,卻聽到法妮故作正經地回答道。


    亞魯特聞言登時愕然回頭,就在這個時候,猴子已經跳躍攀附在長有香蕉的樹上,然後手腳敏捷地往上爬去。


    隻見法妮看著樹上的猴子,畢恭畢敬向它行禮,看起來絲毫不像謊言或是


    在嚇唬人,那真的是麵對自己敬愛的老師時的表情。


    “——啊、原來如此。”


    亞魯特這時想通了。


    “也就是說,這也是魔女術囉?是用魔女的魔術變身成猴子對吧!太厲害了!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那個、初次見麵!莉莉卡大師!我叫做亞魯特﹒古斯塔夫,是凱傑爾魔術學院的——”


    嘰!嘰!


    就在亞魯特要自我介紹的時候,卻被猴子丟擲香蕉,而且是已經吃完的香蕉皮。


    “亞魯特,不可以嚇到她喔。”


    嘰嘰!嘰嘰!


    隻見那隻似乎是莉莉卡大師的猴子齜牙裂嘴,在香蕉樹上跳了好幾下,那幅十足的猴樣,就連身上穿的寵物用花邊連身裙都要為之褪色。


    衣服顏色的確是粉紅色——


    “……那不是猴子嗎?”


    “是猴子沒錯,不過也是莉莉卡老師哦。”


    這是到現在為止,最令亞魯特震撼的一件事。


    “老師是在幾年前與另一位感情不睦的魔女發生爭執,被對方變成了猴子,很悲慘的遭遇對吧?”


    “你說悲慘……”


    “我們是莉莉卡老師的弟子,因此我們無法擅自決定你是否合格,不過仔細一想,莉莉卡老師總是出同一個課題,隻要你能偷到掛在莉莉卡老師脖子上的印章戒指就可以了。”


    仔細一看,莉莉卡大師的猴子脖子上,的確套著一條以細鎖煉做成的項圈,有個像是戒指的飾品掛在上麵不停地搖晃。


    那是別名被稱為‘睿智之戒’的戒指,台座上的印章就直接拿來做為研修的合格之印。


    “你說要我抓住那隻猴子……不,是保護莉莉卡大師,取來那隻戒指就可以了吧……”


    “要巧立什麽樣的名目都可以,隻要用你取得的印章蓋下合格之印,這樣就算你回去對學校說你合格了,我也不會有任何意見,大概學校方麵也是一樣。”


    這麽一來學分自然就會入袋,他就可以風光畢業了。


    “剩下就看你有沒有決心囉?”


    與香煙的煙一同吐出的這番話,大大動搖了亞魯特的心,總覺得這和先前所想像的差距頗大,這樣真的可以嗎?


    研修的期限是三個禮拜,畢業典禮則是在一個月後舉行,現在這個時候就算是一秒鍾,亞魯特都不能夠浪費。


    就在他的視線迷惘地四處猶疑時,他看到那個艾瑪正雙手盤胸,站在出入口處的柱子旁。


    “——有何不可呢?你就盡量去追趕莉莉卡老師吧。”


    在與她視線相對的同時,隻見她臉上浮現的是與那姣好外貌不相襯的諷刺微笑。


    仿佛在對他挑釁,辦得到你就試試看啊,亞魯特的鬥誌於是燃燒得更旺盛了。


    “——我接受了!”


    不管對手是醜陋的猴子還是什麽,比賽總算是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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