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思危剛一露麵,酒店大堂經理已經滿臉笑容的迎了上來,他是酒店名錄上最尊貴的客人。在經理熱情邀請下,餘思危、餘念祖和南檣三人坐進了早已預留好的包間裏。


    來之前餘念祖曾經問過南檣她想吃什麽,本以為她會選擺盤精致拍照更有格調的日料或者西餐,沒想到南檣毫不猶豫選了中餐。這種老氣橫秋的傳統喜好實在出乎餘念祖意料。


    進了包間,服務員麵帶笑容送上了菜單。


    “女士優先。”


    餘思危看一眼南檣潔白而稚嫩的麵頰,微微頷首。


    南檣側過頭望向餘念祖,眨眨睫毛,眼中波光靈動,似乎十分為難。


    “你就聽話點吧,想吃什麽吃什麽。”餘念祖看她這樣子,覺得有股說不出可愛,“我這位哥超級大方來著。”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南檣不再推遲,接過菜單選了幾道,隨後將菜單遞給餘念祖,“你想吃什麽?”


    她的態度親昵而隨意。


    “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餘念祖笑起來,他本來就不熟中餐,再讓他看那麽多複雜的漢字簡直是要命了。


    “哥,你呢?”他抬頭看餘思危。


    餘思危搖頭:“就這樣吧,不加了。”


    他並不關心今天要吃什麽菜,也沒有留意南檣點了些什麽,隻是全程冷眼旁觀眼前這對年輕男女的友好互動。


    於是服務員撤下了菜單。


    .


    三個人直到此時才有空正式認識。


    “natalie,這位是我的堂哥,姓餘。”餘念祖站起身高高興興做介紹,“大哥,這位就是我給你提到的南小姐,她的英文名是natalie.”


    餘思危看了南檣一眼,挑了挑眉毛。


    .


    “你好。”


    他禮貌而不失倨傲的開口打了個招呼。


    .


    “餘先生,很榮幸見到你。”


    南檣點點頭,表現出有節製的客氣和疏遠。


    .


    “南小姐,為什麽不告訴我弟弟你的中文名字?你在擔心些什麽?”


    然而餘思危下一句話卻讓人頗為玩味。


    他看著南檣,眼中不無鄙夷,似乎是在嘲笑她——又一個用無辜外表掩蓋野心和欲望的女人!


    .


    南檣微怔,臉上隨即露出坦然的笑容。


    “餘總,之前在聖心我已經告訴過宋秘書了,同名真的隻是一個巧合。希望您不要過於看重這一點。”她轉頭看著餘念祖,神情溫和,“就像matt也並沒有告訴我他和您的關係,但我也不會責怪他,因為有時候不說,純粹隻是因為對方沒有主動問罷了。”


    她用餘念祖為自己開脫著。


    .


    “是這樣嗎?”餘思危盯著她的眼睛,步步緊逼。


    “是這樣啊。”南檣回望著他的質疑,氣定神閑。


    .


    四目相對間,房間裏暗流湧動,時間仿佛停止流逝,氛圍頗為微妙。餘念祖本來倚靠著椅背,這下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


    “咦,你們之前見過嗎?”他望著眼前兩人,瞠目結舌,“聽你們口氣好像早就認識?”


    “沒見過!”


    幾乎分毫不差的,兩人異口同聲做了回答,態度斬釘截鐵。


    .


    餘念祖微微一愣,隨即吞了口唾沫。


    .


    “是這樣的,我之前見過餘總的秘書。”南檣緩緩情緒,麵頰上重新帶了甜笑,“我們有過一點工作上的交集,所以……“她轉頭看餘思危,”上次見麵後,因為宋秘書的話,我也稍微了解一下餘總。”


    “餘總這麽有名,常上新聞報紙,隻要看過一眼就絕不會弄錯。”迎著對麵人冰山般的冷臉,南檣臉上的笑容越發嬌俏動人,“隻是沒想到餘先生會認出我來。”她看著餘思危,眨眨眼睛,把剩下半句“想來也是提前看過我的資料了”吞進肚子裏。


    餘思危看著她巧笑倩兮的表演,沒有任何反應。


    .


    “那,natalie你知道了?我哥……是南創集團的負責人。”餘念祖瞟了南檣一眼。


    “嗯,身為員工怎麽能不知道大老板的樣子?”南檣乖巧點頭,“謝謝你帶我認識餘總,真的非常榮幸。”


    “哦。”餘念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頭有股說不出的失落——原來在路上她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雖然她口口聲聲說著非常榮幸,但他還是能感覺到,其實她內心並沒有什麽驚喜,這和他預想中對方知道真相後兩眼發光的狂喜完全是兩回事,他本來期待的,是灰姑娘發現水晶鞋後的反應。


    .


    “抱歉,打擾了,上一下菜。”


    服務員打開包間的門魚貫而入,依次上齊了冷盤,熱菜,主食。


    “哇,看起來挺不錯的,大家先吃飯,吃飯。”


    餘念祖眼見氛圍尷尬,立刻話題一轉打破這讓人尷尬的靜默。


    據他父親,華爾街金融大鱷餘三爺所說,在中國人的社會裏,沒有什麽是一頓飯不能解決的,如果一頓不行,那就兩頓三頓,四頓五頓,反正想吃幾頓吃幾頓,愛吃幾頓吃幾頓。


    南檣點點頭,抬手輕盈拿起碗筷。


    她用餐的姿態不緊不慢,非常優雅,似乎是見識過場麵的樣子。於是餘思危也拿起了筷子。


    .


    在旁邊候著的餘念祖,暗地裏忍不住出了一口長氣。


    不知為何,他覺得今天大哥身上的威壓感特別重,仿佛千斤的鐵擔壓得身邊人都喘不過氣來。


    .


    餘思危望著眼前的美味佳肴,眉頭緊擰,遲遲沒有下筷,。


    ——全部。


    ——是的全部。


    ——全部都是他不吃的菜!


    ——他從來沒想過,一個人可以精準點菜到全部切中自己的雷區!


    紅燒肉,香辣鵝掌,麻辣雞片,水煮魚……每道菜都是他絕對不碰的範疇——他忌辛辣,非常厭惡油膩。歸國後餘思危很少吃中餐,就算偶爾換口味需要,也有人打點準備能入口的清淡菜色,然而這次情況惡劣完全超出他預期,整桌菜竟然沒有一道是自己願意吃的!


    南檣顯然是個愛吃重口味的人,無辣不歡,至於剛回國的餘念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的飲食習慣,所以跟著吃得起勁,自然對菜品毫無異議。


    望著這一桌慘烈無法下咽的紅紅火火,再看對麵容光煥發吃得正歡的年輕男女,餘思危提一口氣想說什麽,卻又作罷。


    筷子最終徘徊在碗裏的白米飯裏。


    .


    “大哥,你怎麽不吃呀?”餘念祖吃著上好的五花肉,抬頭奇怪的看了躊躇的男人一眼。


    “菜不合您胃口?”南檣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微笑著看過來,“要不要再加個菜?”


    .


    “不用,我不餓。”餘思危麵色淡然,繼續吃著碗裏的白米飯。


    .


    南檣心中冷笑一聲,隨即恭順的低頭繼續吃著美味佳肴。


    ——她太清楚餘思危了,這個死要麵子的男人,絕不會修改自己說出去的話,既然他說過不加菜,就絕不會做打臉的事情。


    .


    “對了,大哥,我有個事想跟你說啊。”酒過三巡吃得高興,餘念祖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我想請南小姐做我的書法老師,你看怎麽樣?”


    他笑嘻嘻看著餘思危。


    白米飯裏徘徊的那雙筷子忽然頓住。


    “我爸不是老說我應該多體驗一下中華文化嘛!”餘念祖摸摸後腦勺,耳根子有些微發紅,“我看南小姐的字寫得很好,她最近又休假沒事做,我就想跟她學學。”


    幾次相處下來,他已經清楚南檣當前的處境——一個無依無靠家境貧寒收入拮據的小孤女!這樣的女孩在他的生活圈裏已經很少見了,這激起了他的保護欲。


    .


    南檣看著餘念祖的側顏,心中不由得有絲閃念掠過。


    然而千言萬語,終究還是收了回去,她轉頭去看餘思危,一雙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


    .


    “你問過南小姐了嗎?”


    餘思危停頓片刻,放下了筷子,拿起手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慢條斯理。


    “她肯定願意!”幾乎是想也不想的,餘念祖立刻轉頭去看南檣,態度認真嚴肅,“對吧?我會給你報酬的!”


    南檣幾乎要噗嗤一聲笑出來。


    有錢人家的孩子啊,總是想著先用錢解決問題。


    .


    “恩,我非常願意。謝謝matt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她恭順的垂下眼睛,繼續扮演著他期待的柔弱小孤女。


    .


    “那還問我做什麽?”一聲輕笑,餘思危放下手裏的水杯。


    “matt,你是成年人了。”他轉頭看向餘念祖,目光如蒼鷹銳利,“你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對不對?”


    .


    “當然。”餘念祖迎著他的目光。奇怪,大哥明明口氣溫和,他卻仿佛覺得頭皮仿佛被千萬根鋼針紮著一般發麻發緊。


    .


    “那就好,年輕人的事情我是不會幹涉的。”餘思危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


    .


    這頓飯吃得時間不長,等袁方和同學們吃完下半場在酒店大堂相互告別的時候,剛好遇到餘思危他們從包間裏走出來。


    “餘總。”


    袁方走上去打了個招呼,眼神不由自主的瞟了南檣一眼。


    那個清秀的小姑娘正望著她微笑。


    “袁總監。”她朝她點了點頭,輕聲說了一句,似乎有些害羞。


    .


    袁方也笑著點頭回應,邊笑邊在心裏快速思索:餘思危,餘念祖,南檣,這三人一起吃飯是個什麽神仙組合?莫非是餘念祖看上了南檣要帶給餘思危見見?可是剛才看這倆年輕人私下交流,似乎並沒有任何曖昧流動的地方。無論如何,能和大老板的家人私下吃飯,這南檣算是攀上了高枝,以後對她得客氣點。


    她有些慶幸今天參加了同學聚會,避雷區的情報又多一個。


    .


    “袁方也在這吃飯呢?”餘思危回頭看袁方,神情輕鬆和煦,畢竟對方和宋秘書一樣,是跟著他打拚超過十年知根知底的老部下,彼此的信任度和感情都算深厚,“開車了嗎?我看你喝了不少。”


    “沒多少,就幾杯紅酒。”袁方笑著擺擺手,“我等會兒叫輛出租車。”


    “算了,今天讓我司機送你回去吧,反正我也要去公司,順路。”餘思危不以為意揮了揮手,“對了,上次你不是說在幫毛毛找最新版的英文兒童百科大全?這次出差我在書店看見了,擱在後備箱裏,一會兒你拿了再走吧。”


    袁方嗯了一聲,心中有股暖意湧上來。


    ——十五年了,她跟著餘思危工作超過了十五年,她所有的青春和芳華都貢獻給了這個男人背後的事業。期間不是沒有獵頭高薪挖她,她始終不為所動。誠然,一路上餘思危給予了她豐厚的物質回報,然而讓她心甘情願留在餘思危身邊的,還有部分是因為這個男人的人格魅力。


    女人很多時候是感性的,對於她們來說,細微之處見真章。餘思危除了有超乎常人的自我驅動力和自製力,也是一個頗有人情味的人。他對老部下們始終有份特別的照顧,就連每年過年的開工紅包都是額外的金色版。而除了物質獎勵外,餘思危也從來沒忘記關懷他們的家人。


    當初餘思危力排眾議選擇賣掉科技公司入主南創,袁方也還是義無反顧的跟了過去。從業多年,她當然知道作為空降的人力總監會遇到多大阻礙,老板太太的嶽父,乃至南創內部的老骨頭都不見得會買他們的帳,。


    但她相信這個男人,她相信他的能力,她相信他的決策——假如群雄逐鹿中原,餘思危一定會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


    .


    一行四人走到酒店門口,早已等候在此的司機看見他們,臉上不由得一怔。


    “鐵軍,先送袁總監回家,最後送這位南小姐。”餘思危朝他吩咐著,“我和念祖中途去趟公司。”


    司機嗯了一聲,神情有些猶豫。


    “大哥,你這車是五人座,照你這麽安排後排豈不是要擠三個?女士們會不方便的!”餘念祖看出了司機的為難,舉起一隻手,“等會兒我開自己的車回去。”


    餘思危看了餘念祖一眼,點點頭。


    .


    司機剛一打開前門,袁方已經非常有眼力價的主動坐到了副駕駛上。等司機打開後門,餘思危頗為紳士的朝南檣做了個示意動作:“請。”


    南檣點點頭,說了一句“謝謝”,然後欣然坐進了後排司機背後的位置。


    袁方心中頗為有些訝異,但卻什麽都沒說。


    餘思危挑了挑眉,一言不發的坐到了袁方後麵。


    .


    一車人一路上各懷心事,言行謹慎,袁方為了活躍氣氛特意講了一些自己兒子的趣事,餘思危若有所思聽著,似乎興致並不大,而南檣更是望著窗外的風景一路沉默,仿佛神遊天外。


    平時半小時的路程,袁方感覺這次起碼開了兩個半鍾頭,等到小區大門出現在眼前,她心中終於鬆了一口氣。


    和車裏人道別後,她再回頭看了車中人一眼。


    .


    餘思危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波瀾。


    而南檣臉上更是一付老神常在的安穩,她似乎並不知道,自己正坐在一個不該坐的位置上。


    ——商務禮儀裏,五人座轎車中司機後排是全車最安全的位置,通常會留給身份最尊貴的人。而餘思危的公務轎車,從來都是由他本人坐在最裏麵的位置。


    隻有當他太太出現的時候,才會例外。


    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規則,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南檣這個小姑娘竟然破了例,犯了如此低級的錯誤。雖說是餘總主動開口邀請的,但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出於紳士禮貌,正常人此時都應該推辭的。


    ——到底還是太年輕了,摸不著火候。


    袁方在心裏搖了搖頭。


    .


    車裏的南檣可不知袁方心中的波瀾起伏,她坐在那個熟悉的座位裏,恍惚間又回到了生前歲月。


    衣香鬢影,光彩流華。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


    “南小姐什麽時候學的書法?”餘思危清冷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


    “啊,小時候。”南檣回過神來,朝餘思危笑笑。


    .


    “多小?小學?初中?”餘思危盯著她的眼睛,“哪裏請的老師?”


    .


    “小學。”南檣溫婉笑著,將謊言迅速補全成事實,“沒請老師,我家裏條件不好,小時候沒有電視,爸爸又常常出海,沒事做的時候我就對著他買回來的字帖臨摹,隻需要紙和筆,這是不花錢的娛樂。”


    .


    餘思危嗯了一聲,尾調上揚。


    然後轉回了頭,再也沒有主動開口。


    .


    很快車到了南創大廈,餘思危叮囑司機將南檣安全送回家,做了紳士而禮貌的告別。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南檣輕輕吐了一口氣。


    ——為了和這個男人重新坐在一起,她已經花了好長時間。接下來將會是一段新的征程。


    車子重新啟動,平穩朝前行駛。


    南檣拿出耳機線插上,從手機裏選了一首她最愛的法語歌曲——letempsdesfleurs,《過去的好時光》。


    dalida的歌聲是如此動人,那是有過閱曆的成熟女人的聲音。


    .


    我倆在忘情歌唱,在這花樣年華,我們無所畏懼


    明天依然如蜜般美好,你摟著我的雙臂


    我在你的嗓音中呢喃著


    那時我們真是年輕,相信命運


    .


    她聽著音樂,回想著方才餘思危在飯桌上扒著白米飯的尷尬模樣,忍不住揚起嘴角,心滿意足靠在了後背上。


    一曲歌畢,她摘下了耳機。


    .


    “你不記得我了嗎?”


    原本安靜的汽車裏,忽然響起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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