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南創大廈頂層。


    餘思危外出歸來,抬眼看了一下放在自己麵前金燦燦的大盤子。


    “宋秘書,過來解釋一下,放我桌上的是個什麽東西?”他按下內線電話言簡意賅做了交代。


    宋秘書很快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進來,滿臉都是討好的笑。


    “老板,您看見盤子裏的潔白的信封沒有?”他朝餘思危做出雙手示意的動作,“請您抬起尊貴的雙手將它打開。”


    “關愛地球登山協會邀請函?這是個什麽玩意兒?”餘思危看著信封裏的卡片,麵色上騰起濃濃不悅,“誰搞的?怎麽放到我這裏來了?”


    “是容子瑜女士送的,這是他們美術館的周邊公益項目。”宋秘書滿臉嚴肅,“為了這封邀請函她一連打了三個電話,交代我一定要保證您看到,還說希望您務必賞臉出席周末的登山公益活動,她保證您不需此行。”


    “所以我呀,找遍了整個辦公室,也就這個大金盤子最大最顯眼了,保證能讓您回來的時候一眼就能看見!”宋秘書被自己的機智感動,樂嗬嗬的笑起來。


    “你知道什麽?”餘思危掃宋秘書一眼,不怒自威,“這怎麽是大金盤子?這是三浦一夫的雕塑作品,要是碰壞了扣你一年薪水外加bonus!”


    宋秘書的笑容頓時僵在嘴邊。


    “行了,去吧,順便告訴容子瑜,我周末會去。”餘思危朝他揮了揮手,“就這一次,下不為例啊。”


    宋秘書如逢大赦點頭轉身回去了,剛一出門就立刻掏出手機開始搜索“三浦一夫”“三浦義夫”來。“怎麽就是沒有雕塑家呢?”他邊搜索邊摳腦袋嘀咕。


    然而直到搜索完“杉浦義夫”仍然一無所獲,他才終於明白過來,自己又一次被老板作弄了。


    .


    .


    同一天的容氏美術館裏,容子瑜得到餘思危確認出席的消息,高興極了。


    “你再問問,聖心療養院那邊確認出席人員了嗎?”她邊哼歌邊朝助手吩咐,“我點的人一定要到啊!”


    “確認了,他們院長辦公室剛剛發來了出席名單。”助手朝她遞來一隻手機,“您看,這是郵件回函。”


    容子瑜在名單上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名字。


    “好,很好。”她難得表揚了一句助手,嘴裏哼起輕鬆愉悅的小曲來。


    .


    .


    容子瑜期待的周末很快到了,“關愛地球”是由她親自策劃的公益登山活動,參與者們出於愛護環境的目的,自發去清潔山林裏的垃圾。隻要地點選得合適,這將是一個體麵而輕鬆的社交活動,可以將徒步旅行和獻愛心完美融合在一起。容子瑜向來深諳此道,這次她選的是距離s市有大約三小時車程的山區林場,交通便利風景優美,同時還未經過深度旅遊開發,符合“野趣”。


    這天清晨,南檣定了鬧鍾早早起床準備,年輕的臉並不需要粉飾太久,紮個馬尾抹個防曬霜,一切收拾完畢也隻要十分鍾,隻是臨出門前她到底還是犯了難——牛芬芳並沒有專業徒步旅行的裝備。服裝倒是可以用休閑裝替代,然而鞋子呢?她看來看去,也隻有一雙平時的休閑鞋。換做是以往的自己,如果知道要徒步旅行,一定會提前采購全套的新裝備——衣服褲子,鞋子帽子,發誓做團隊裏最耀眼的女人,在鏡頭裏留下漂亮的倩影。


    可現在,她看著自己那寥寥數件衣衫的衣櫃,又想想自己銀行卡上日益減少的數字,不由得搖頭失笑——做人還是麵對現實,量力而為的好。


    想了想,她最終拿出了鞋櫃裏唯一一雙勉強算運動風格的休閑鞋,盡管鞋後跟已經被磨得左右不平了。她穿上這雙鞋子,打算出門搭地鐵去大巴車集合的地方。


    周六的清早馬路上人煙稀少,站在馬路邊等了約莫五分鍾,一輛黑色的suv不疾不徐滑到她跟前。


    “hi!美女,早上好呀!”


    餘念祖帥氣的臉從駕駛座上探出頭來,笑容如朝陽奪目。


    “你怎麽來了?”南檣看著他,有點兒吃驚,“我給你發消息請假了呀,今天我要去參加一個活動,不能陪你上書法課了。”


    “我知道我知道。”餘念祖笑眯了眼睛,“那我就不能參加hiking了嗎?他們也邀請我了呀!“他朝南檣晃了晃手中的邀請卡,笑的機靈得意,”一大早特意來接你,驚喜吧?”他獻寶般遞過來一個熱乎乎的牛皮紙袋。“吃早飯了嗎?我給你買了三明治。”


    南檣微微一怔,然後翹起嘴角:沒想到這傻小子還挺熱情,到底算是個會貼心的學生,沒忘記尊師重教。


    “是酸黃瓜餡兒的呀?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她接過熱乎乎的紙袋看了一眼,轉身去開副駕駛的門,笑容頓時在臉上凍住。


    “……餘先生?”


    她望著車後排正襟危坐的餘思危,有些遲疑的叫了一聲。


    餘思危朝她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


    “餘先生也去徒步嗎?”


    她期期艾艾看餘念祖一眼,有些嗔怪——這臭小子沒跟自己說餘思危也在!


    “去呀!他們邀請的是我哥,我是蹭的名額!”大大咧咧的餘念祖完全沒接收到姑娘眼裏埋怨的信號,自顧自看著副駕座位上的背包,“你坐後排吧,這包裏背的都是吃的喝的,放後備箱的話一會兒上高速了不好拿。”


    南檣再看一眼後排的餘思危,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嗯。”她隻得輕輕答應一聲,砰的關上了副駕駛的門,又打開了車後排的門。


    .


    一坐進後排,身旁男子熟悉的體味撲麵而來。南檣默默朝窗邊靠過去,竭力保持距離。


    “南小姐,喝咖啡還是豆奶?”餘思危朝她看了一眼,表情不鹹不淡。


    “豆奶。”南檣下意識答了一聲。


    她以前是不喝咖啡的,作為一個對咖啡因非常敏感,多喝幾口就會失眠的人,她的餐飲清單裏從來隻有氣泡水,紅茶和豆奶。


    “哇,哥你真是料事如神!”前排的餘念祖忍不住咋舌,轉頭朝南檣擠眉弄眼,“我說買咖啡和番茄牛肉漢堡,結果我哥建議再買杯豆奶,外加酸黃瓜餡兒的三明治,他說女孩子一般愛吃這個。”


    “服了。”他搖了搖頭,遞過來一杯熱豆奶,“認輸認輸,回去以後晚飯算我的。咱們吃什麽?燒烤好嗎?”


    南檣接過食物,有些敏感得看了餘思危一眼。


    ——還有空研究年輕女孩子的心思?真不愧是活到老學到老的典範。


    .


    餘思危有意無意回避了她的目光,轉頭欣賞起窗外的紅葉。


    “天氣真不錯。”他發出了由衷的感歎。


    .


    汽車下了高速,很快行駛到了徒步的起點停車場,目的地是一座還沒有開發的林場,遠遠望去,人煙稀少,鬱鬱蔥蔥一片。


    南檣跳下車,看著前方蜿蜒泥濘的山路,神情不由得有幾分擔憂。


    ——昨夜山裏應該剛剛下過雨,地麵還是濕的,她的休閑鞋不防滑,上山很可能被摔個狗吃屎底朝天。


    正思忖間,一輛碩大的豪華越野車開了過來,車上跳下來一個嚼著口香糖的俏麗女孩,穿著全套昂貴的戶外裝備,腳上的鞋一看就是有經驗人士,正是空降的院長辦公室新助理華莎莎。


    華莎莎顯然也看見了南檣,但是她並沒有和南檣打招呼,而是冷冷瞟了她一眼然後直接將目光移開。對於她來說,南檣隻是一個普通人物,迎新聚餐上酒都沒來跟她喝一杯。她聽杜立遠說起過這個助理,是個勤懇沒背景的老實人。對於企業家來說,這樣的人就像塊口香糖,使喚做事的時候使勁嚼嚼還能有點甜味,人到中年後價值就會榨幹,被當做垃圾丟棄了。


    南檣伸出去打招呼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感覺到了華莎莎的漠視,這讓她有些不悅。


    華莎莎可沒空在意南檣的情緒。她站在停車場上,昂著下巴打量著周圍的人群,心中感歎著都是一群麵目模糊土鱉。女孩桀驁冷漠的視線略過人群,直到看到餘念祖才稍微有了變化。


    高大帥氣的餘念祖似乎是烏合之眾裏一束燦爛的光,讓見多識廣的華莎莎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


    緊跟著駛入停車場的是袁方,她開的是一輛較為常見的進口suv。和她一同下車的還有丈夫老白,兩個人都是一身戶外打扮,顯然早就做好了準備。


    “毛毛呢?”餘思危看見老部下來了,神情熟稔的走上前去招呼,“給外婆了嗎?”


    “我把他托給同學媽媽了,他們今天組團去參觀天文館。”袁方臉上滿是爽朗的笑容,“晚上才回來。”


    “還以為你會帶毛毛來。”“餘思危打趣,“孩子應該多接觸大自然。”


    ”哎呀,不能幹什麽都帶著啊,老父親老母親也該稍微放個假享受人生了。”袁方轉頭看了丈夫一眼,不無嗔怪,“我說,咱們上一次兩個人去看電影是什麽時候?還記得嗎?”


    老白笑笑沒說話。


    他是個身材中等,臉龐圓潤的中年男人,穿著樸實的衝鋒衣,理著最常見的發型,走在大街上很快就會融入茫茫人海,不會有人想到多看他一眼。


    “餘總。”他朝餘思危笑著打了個招呼,麵對這位身居高位富可敵國的青年才俊,他表現的坦然而鎮定,沒有絲毫激動諂媚的表現。


    “呀,南小姐,你今天真漂亮。”


    袁方轉頭過來看見汽車旁的南檣,臉上笑容更甜:“年輕就是好,你瞧這皮膚,簡直跟嫩豆腐一樣。”她笑嘻嘻走到南檣身邊,挽住了她的胳膊,“有個詞怎麽說的?水靈靈,對了,水靈靈的。”


    此時此刻,她心中滿是疑惑,為什麽南檣會和餘氏兄弟一起來?為什麽她就這樣堂堂正正站在餘氏兄弟車子旁邊?然而這些問題她是決口不提的,反正不管是誰帶來的,隻要進了餘家的圈子就已經飛上了枝頭。至於後麵究竟站不站得住,還要看她的運氣和本事了。


    袁方挽著南檣的手親親熱熱往前走著,同時給了老白一個眼色。然而老白就好像沒看見一樣,自顧自的去打開後備箱開始拿裝備。並沒有如她所願湊到餘思危跟前。


    ——不管幾次,都是同樣一顆榆木腦袋!


    袁方在心裏歎了口氣,咬著牙恨鐵不成鋼的走了。


    .


    約定時間一到,活動啟動儀式開始。眾人在主辦方示意下拉了橫幅照相,容子瑜親自宣布登山活動正式開始。接著大家轟然作鳥獸散,各自為營的朝山裏走去。


    南創來的一眾人裏,餘思危冷麵冷心自帶南極氣場,在他麵前大家都噤若寒蟬。相比之下,生麵孔的餘念祖顯然更受歡迎,走著走著身邊就圍滿了年輕小姑娘。從小接受紳士教育的餘念祖麵對熱情異性拉不下臉來,於是就這麽被小姑娘們包圍著往山上走去,最終他不堪其擾越走越快,很快就衝到了隊伍最前方,華莎莎也緊緊跟著消失不見。


    剩下的一行人裏,袁方顯然是最活潑的女性,她步履靈巧緊貼著餘思危,在前麵說著行業動態和員工八卦,更多的是一些妙趣橫生的小道消息。南檣冷眼旁觀袁方的賣弄,不願意上去湊熱鬧,隻是默默走在後麵,老白也和她一樣慢悠悠走在最後,背著兩個包,背後被一個,肚子前麵掛著一個,腰間還挎著兩個水壺,配合他敦實的體型樣子滑稽。


    “白先生,兩個包背著不重呀?”


    南檣看他閑庭信步的樣子,客氣招呼,剛才那段上坡路太陡,她已經有些氣喘籲籲起來。


    “幫我老婆拿的,她爬山從來不背東西。”老白笑笑,“你東西多不?要我幫忙嗎?”他看一眼南檣,朝她伸過來一隻手,“我幫你拿水壺吧。”


    “謝謝謝謝,白先生真是好人。”南檣覺得自己胸悶的厲害,順水推舟將水壺遞給他,嘴裏讚歎一聲,“袁姐福氣真好。”


    “那也不是。”老白眯起眼睛,表情認真,“她平時工作辛苦,我能幫的不多,男人嘛,該下力氣的時候就下點力氣。”


    南檣聽著他的話,隱約想起以前也零星聽過一些關於袁方的事,比如說她是女強人工作狂,是家裏主要掙錢動力。傳聞中她丈夫是個資質平平的公務員,除了體製內的鐵飯碗以外別無所長,所以袁方過得十分辛苦,畢竟所有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拚。


    “袁姐工作忙的話,誰照顧家裏呢?”南檣看了老白一眼,“你們有分工協議嗎?”她對家裏經濟主力是女性的家庭模式有些好奇。雖然曾經南創的股份大多在她名下,但實際經營者都是南大龍和餘思危,那時她覺得男人出頭露麵是理所應當,女人隻有迫不得已才會踏上戰場。


    “哪兒那麽多講究啊。”老白聽著她話不由得笑起來,“一家人過日子,不能算得太清,有困難的時候互相幫襯著點,她忙我就多做點些,畢竟……”他頓了一頓,“她掙得多嘛。”


    老白邊說邊嗬嗬笑,臉上沒有一點羞澀,反而是對老婆的驕傲之情。


    南檣看著眼前中年男人其貌不揚的臉,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你袁姐啊,人聰明,心地也好,從來沒有壞心。”老白淡淡補充了一句,“她就是危機感重,習慣了掌握主動權。”


    “南小姐,你在後麵慢慢走,別太累,我跟上去看看啊。”


    說完了這句,他就跟著袁方的步伐朝前走去了。


    南檣被他這憑空飛來一句弄得怔住,直到跟在後麵走了好幾步後,她才明白過來——恐怕是自己對袁方“太會來事兒”的鄙夷早就被人家丈夫瞧在了眼裏,老白心中不悅,這才忍不住出言維護妻子。


    想明白了,她心中五味雜陳。


    也許老白並不像外表那樣駑鈍,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配合著強勢的妻子,並且私下裏悄無聲息的維護她。


    她忽然有些羨慕起袁方這個容顏已逝的中年婦女來。


    .


    隨著老白離開,隊伍裏再也沒有人願意主動結識南檣這個無足輕重的小姑娘,她獨自一人默默朝山裏走著。山間路滑,鞋子又不好,她走得格外小心,氣喘籲籲間不知不覺已經落下了一截,被大部隊遠遠甩在了後麵。


    “鞋子不合適?”


    忽然有個熟悉的男聲在耳邊響起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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