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燦爛的陽光被烏雲遮去,山林間飛鳥的叫聲漸漸停息,再過幾個小時,太陽應該快要下山了。


    餘思危看了看手表,現在距離他躺在這個山溝裏已經過去了快四個小時,虧他福大命大,滾下山的時候被多處灌木叢擋了幾下,最後結結實實摔在了蓋滿厚厚落葉的泥土上。這裏的土質比較鬆軟,所以現下他雖然全身多處掛彩,總算無性命之虞。


    抓著身邊的樹幹再次嚐試著站起,發現腳踝處依舊鑽心的疼痛,大概率是扭傷。


    餘思危無可奈何搖了搖頭,貼著樹幹重新坐下來。


    .


    “餘先生——”


    “餘思危——”


    “思危——”


    遠遠的似乎有呼喚傳來,餘思危耳尖聽見了,大聲回了一聲:“我在這兒!”


    很快有人循著聲音朝這邊找了過來,餘思危定睛一看,來者竟然是滿身狼狽的南檣。


    “南小姐?”他非常吃驚,“你怎麽在這兒?”


    看起來南檣的狀況並沒有比他好多少,隻見她滿身泥濘蓬頭垢麵,衣服和褲子上都被劃破了好幾個洞,很像是也遭遇了什麽不測。


    “原來你在這裏啊。”看見餘思危,南檣明顯鬆了一口氣,雙腿一軟頓時蹲在了地上,“嚇死我了。”她拍了拍胸脯,顯然還對剛才的事心有餘悸。


    “你是特意來找我的?”餘思危望著眼前嬌小的身影,目光閃爍。


    “是啊,真的嚇死我了,差點以為你……”南檣抬頭看了餘思危一眼,在他探尋的表情中又將後半句吞了回去,“你沒事就好。”


    不吉利的話還是別說了,她訕訕別開臉去。


    .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呢?””餘思危注視著眼前的女孩,目光中滿是探尋。


    “我在山上聽見有什麽摔下去的聲音,有點害怕,就去拉繩子,結果發現繩子另一頭變得特別輕。”南檣抬起灰撲撲的小臉,長睫忽閃,“我被嚇壞了,一直喊你的名字,但是你都不理我,後來我就順著繩子爬下去了。等我爬到一大半,發現……”她吞了一口唾沫,有些遲疑,“發現繩子斷了。然後我就貼著山坡抓著灌木叢慢慢坐著往下滑,邊滑邊找你。”


    “最後我滑到了這個山溝裏,我沿著山路一直找一直找,直到現在才找到你。”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仿佛一汪甘泉那樣清澈毫無雜質,滿滿都是真摯的關心。


    “為什麽直接冒著危險下來找我?怎麽不先找人求助?”餘思危卻不為所動,隻是緊緊盯著南檣的眼睛。


    “我沒有辦法求助呀,我沒有手機,而且等了一會兒山上也沒來人,我怕等我爬到山頂上和那些人匯合,再等他們再下來天都黑了,還怎麽找你?”南檣毫不畏懼的看著他,她的解釋合情合理。


    餘思危低下頭笑了起來。


    當他再次抬起頭,臉上已是一片光明。


    “謝謝你,我……很意外。”他輕聲答了一句。


    .


    “你怎麽坐在這裏?是哪裏受傷了嗎?”南檣朝他的腿看過去,從身後拖出登山包遞了過來,“我把包給你帶下來了,你看有沒有用得上的東西?”


    “腳踝受傷了。”餘思危接過背包,順便指了指自己的右腳,“暫時不能朝外走,硬來的話可能會加重傷勢。”


    “那怎麽辦?”南檣的臉色變得蒼白,“你帶手機了嗎?有沒有打求助電話?”


    “手機從山坡上滾下來的時候摔壞了。”餘思危掏出一部屏幕完全碎裂的手機,在南檣麵前晃了晃,“開不了機。”


    南檣瞪大眼睛。


    “不過還好,你那部手機我找到了,應該沒壞。”餘思危補充了一句,頗有些無奈,“就是電池不管用,已經沒電了。”


    聽得前半句,南檣喜上心頭,聽到後半句,頓時麵如死灰。


    “你帶充電器了嗎?”她看著餘思危。


    餘思危搖了搖頭,麵帶遺憾。


    “那怎麽辦?”南檣瞪大眼睛,“我們不自救,就這麽幹等著嗎?”


    “目前看來隻有這樣。”餘思危搖搖頭,“我們沒有通訊設備,附近沒有人家,我受傷了不能走遠,隻能耐心等人來。”


    “那怎麽行?”南檣一下子跳起來,“就這麽幹等著,什麽時候是個頭?你找找!說不定你的秘書把充電器給你放包裏了,他不是什麽都想得到,特別特別貼心嗎?”她伸手去抓餘思危的背包。


    “不會有的。”餘思危笑笑,“我下車前特意把充電器放在車上了,太不巧了。”


    “別這麽快放棄啊!說不定他還準備了一個,偷偷給你塞進夾層裏了!”南檣被餘思危的安於現狀弄得著急起來,她看餘思危沒有絲毫動作,索性打開對方的背包開始自己翻,““再找找,你的電話不是24小時不關機嗎?宋秘書怎麽可能讓你手機沒電?!”她恨不得將餘思危的背包找個底朝天


    餘思危並沒有阻攔的意思,就這麽任由她倒騰自己的包,嘴角微微帶著笑。


    然後一切希望都落了空,正如餘思危說的那樣,她終究還是沒有找到充電器。


    “怎麽辦?”南檣癱坐在地上,滿臉絕望,“怎麽通知別人來救你呢?”


    “你?”餘思危喃喃重複了一遍她話裏最後的人稱。


    “當然是你啊!”南檣像看白癡那樣看了他一眼,“我有手有腳還能爬到山上去,你怎麽辦?”她瞟了一眼餘思危的腳踝,“讓我背著你爬上山,除非我是驚奇女俠。”


    餘思危忍不住笑起來:“你怎麽有把握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


    “大哥!你真以為我有勇無謀,是憑借一腔熱情跑下來的嗎?”南檣禁不住翻個白眼,“我每到一個地方都做了記號,隻要沿著記號走,一定能返回原路。”


    “哦?你用什麽做的記號?”餘思危觀察著她表情,臉上的笑意一直不曾消退。


    “這個就不用你管了。”南檣縮了縮脖子,耳朵莫名其妙的紅了起來。


    餘思危看著她這樣子,忍俊不禁搖了搖頭。


    “不用著急,再等等吧,一定會有人來找我們的。”他看南檣一眼,“相信我就好。”


    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南檣心想信你不如去食屎咧,不再多費口舌,抓起餘思危的手機就開始搗鼓:“你這手機不是最貴最新型號的嗎?怎麽那麽不耐摔?是不是電池鬆了接觸不好啊?說不定把電池再插一次就能開機了!你試過沒?“她將手機翻過來打算拆掉。


    餘思危沒說話。


    ”咿,怎麽回事?你這手機取不出電池?”不幸遭遇出師不利,姑娘卻越挫越勇,她拿著手機對準路邊的石頭開始梆梆敲起來,“讓我試一下啊,小時候家裏電視信號不好,砸它兩下就好了,電器這種東西說不準的。”


    餘思危看著自己的新款手機被她砸得都快掉了漆,屢次張嘴想說些什麽,終於還是作罷。


    結果可想而知,餘思危的手機屏幕都被砸得掉了一小塊玻璃下來,也依然沒能開機。南檣不再跟餘思危的手機過不去,轉頭毫不氣餒又去折騰自己的手機,直到最後,終於鬆開手表示認命。


    .


    “這下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她頹然歎了一口氣。


    餘思危挑眉看她,似乎在等待她的下一個舉動。


    “我們不能在這裏等著!”果然,沮喪不到三分鍾,眼前人已經站定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表情堅毅,“餘先生,你的腳好一些了嗎?”


    餘思危抬起頭看她,搖了搖腦袋。


    “沒關係,來!我扶著你走!”女孩蹲下身子,自顧自架住餘思危的胳膊,咬著牙頗為吃力的站起來,“我們先試著往回走啊,能走多遠走多遠。”


    餘思危沒有任何抗拒,非常配合的跟著她朝前挪了幾步,然而他人高馬大,女孩身形嬌小,沒走幾步南檣已經麵紅耳赤氣喘籲籲起來。


    “南小姐,要不你一個人先走吧。”餘思危看著女孩滿臉焦急的樣子,終於輕聲說了一句。


    南檣抬起頭飛快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做了記號嗎?你一個人先爬上去,找到了人以後可以讓他們沿著記號來找我。”餘思危解釋著。


    南檣沉默了片刻。


    “馬上天黑了,他們說……山裏有熊和狼。”少女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顫顫巍巍的,“就算沒有也肯定有蛇。”


    “你可以拿著我的包,那裏麵有手電筒和打火機,有火的話野獸是不會靠近的。”餘思危溫和的安慰著她。


    “我把東西都拿走了,你怎麽辦?”南檣頭也不抬回了一句,“不能丟下你一個。”


    餘思危眼中一動,沒有繼續再勸說。


    兩個人相互扶持著緩慢前進,然而再往前走,已經是無路可走的山坡,隻靠南檣扶著,餘思危是絕對上不去的。


    “怎麽辦?”南檣鬆開餘思危蹲坐在地上,滿臉沮喪,“太陽就要下山了。”


    山林間的光線已經非常暗淡,太陽的身影即將消失不見,一切都變得昏暗和危險,充滿了不確定性。


    .


    “南小姐,我們就在這裏等著吧。”


    就在她手足無措幾乎絕望的時候,餘思危堅定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宛如天籟:“相信我,一定會有人來的。”


    南檣循著聲音抬起頭來,斑駁的臉上滿是迷茫。


    在這逆光之中,餘思危遙遙朝她伸過來一隻手,她在恍惚間將手伸了出去,感覺到掌心一陣溫暖柔軟。


    她被餘思危拉了起來。


    .


    在餘思危的指引下,兩個人走到附近一塊視野相對開闊的空地之上,然後就地坐下來,


    “肚子餓嗎?要不要吃塊巧克力?”餘思危從背包裏摸出三枚金色的糖果遞過來,這是協會給隊員們準備的應急夾心巧克力。


    “太甜了,我不吃。”南檣搖搖頭。


    餘思危沒說話,自顧自打開包裝紙吃了起來。他細嚼慢咽吃的很享受,一顆吃完了,很快又再打開了包裝紙。


    “你能吃這麽甜的東西?我還以為男人都不愛吃巧克力呢!”尤其是像餘思危這樣外形禁欲冷漠的男人,看起來就像打一出生就喝苦咖啡吃苦橄欖長大,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將他和兒童最愛的夾心巧克力混在一塊兒。


    “男人?都?”餘思危把巧克力放進嘴裏咀嚼兩下,緩慢回味,“你好像認識很多的男人。”


    “嗯……有那麽一些。”南檣不知道為何有點心虛,轉頭去看自己的鞋。


    “我又不是尼姑奄長大的!”她為自己找到了合適的理由,飛快辯解一句。


    餘思危笑笑,將自己手裏的剩下的巧克力再度遞了過去:“聽我的,吃一塊,這種時候就不要再想著保持身材了,保障身體的能量供給才最要緊。”


    南檣被他說中心事,臉色一紅。


    她的確是怕胖,也怕吃了甜食以後說話嘴巴有味兒,作為一個為了外表嚴格控製飲食多年的著名美人,她已經很多年不吃糖果和巧克力了,這是她深入骨髓的習慣,所以剛才條件反射直接拒絕。


    “吃甜食會讓大腦分泌多巴胺,讓人心情變好,刺激大腦高效運作。”


    餘思危嚼著嘴裏的糖果,臉上帶著一絲愉悅:“小時候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吃甜食,每次都吃很多很多。”


    “那你怎麽沒有變成一個胖子?”


    南檣頗為驚訝的看著餘思危,現下他的身材明顯是精心鍛煉加飲食控製的全a水平。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曾經熱愛甜食,餘思危在她眼中一直都是秉承健康飲食觀念嚴格控糖控脂肪的機器人。


    “曾經胖過。”餘思危笑笑,不願意多談,“後來因為一些事把甜食戒了。”


    “什麽事情?”南檣實在好奇,忍不住窮追不舍。


    “為了喜歡的女生。”餘思危似乎想起了往事,,“為了讓喜歡的女生注意到自己,所以不能繼續胖下去。”


    這是遠在自己意料之外的答案。


    南檣眨眨眼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是應該羨慕還是心酸,無論如何,那是一段和自己完全無關的過去。


    “是不是有點失望?”餘思危看出了她的別扭,朝她促狹的眨了眨眼,“抱歉,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


    這回南檣不意外了,她心想我當然知道你不完美,你何止不完美,你還性格有所殘缺咧。


    “沒有失望。”她搖了搖頭,“就像教科書上說豬全身都是寶,每個部位都可以吃,但其實豬身上也有不能吃的地方。”


    餘思危被她的回答幾乎噎住。


    他沉默了會兒,喝了一口水把巧克力吞了下去。


    “是哪兒?”他終究無法控製自己的好奇心。


    “豬牙。”


    南檣轉身湊到他跟前,哧的一聲亮出自己潔白的牙齒。


    餘思危似乎被她嚇了一跳,身體不由自主往後一退,南檣瞧著他的慫樣,臉上禁不住掛上幾分洋洋得意。


    “看出來了,這豬還挺野的。”


    餘思危垂下頭輕聲說了一句,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南檣這才驚覺自己中了對方的圈套,氣的拿起拳頭就朝他砸過去:“你才是豬!你才是豬!你是金華兩頭烏!”


    餘思危笑著任由她孩子氣的打了幾拳,並沒有還手。聽到最後一句,他收斂了笑意,微微挑高了眉毛。


    得意忘形的南檣終於反應過了來,匆忙轉身抓起他手心裏的巧克力,打開包裝囫圇放進自己嘴裏。


    “不跟你說了,我要吃糖。”她悶悶說了一聲,“我肚子餓。”


    餘思危看著她氣鼓鼓的側臉,笑笑沒有說話。他將自己的背包打開,將裏麵最後一顆巧克力塞進她手裏。


    “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撿點東西。”他朝南檣叮囑著,有些艱難支撐著身體爬起來,“一會兒我們需要生火禦寒。”


    “你別動你別動!等我去!”南檣趕緊將巧克力放進嘴裏,急慌慌跳將起來,“要找什麽樣的,你告訴我!”


    “幹的樹枝樹葉,越幹越好。”餘思危打量著她,目光堅毅,“這裏到處都是可燃物,你仔細選選,數量要盡可能的多。”


    .


    在餘思危的指引下,南檣跑前跑後,終於趕在太陽下山前找來了足夠多的樹枝樹葉。等她連抱帶拖的把東西全部堆在空地上,已經累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整個人都漲得像顆快要破皮的西紅柿。


    “哎!餘先生!你說會不會有飛機飛過這裏呀?”南檣忙完這一切,突發奇想瞪大眼睛。


    “我們應該像電影裏那樣,擺一個求救信號再生火!”她說到做到,很快在自己的倒騰下,用柴火擺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sos”來。


    “這樣就好了,應該也這樣點一堆火,萬一有飛機飛過來就會注意到我們!”她喃喃自語用手背擦了一把汗,完全沒注意自己早已狼狽得灰頭土臉滿臉泥黑。


    餘思危氣定神閑坐在空地上,看著勤勞的小蜜蜂忙上忙下,嘴角一直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


    夜晚終於降臨,太陽徹底的消失在地平線上,那個“sos”字樣的火把被點燃了,漆黑寒冷的山林裏終於有了光亮和溫暖。


    萬籟俱靜中,隻見細碎的火星隨著騰騰的熱氣飄散到了空中,就像零散的螢火蟲般四處遊弋。柴火的香氣和樹枝燃燒時的斑駁聲讓兩個落難的人不再孤單,甚至隱隱有了一絲回歸自然的安寧。


    南檣抬頭望著星空發呆,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餘思危合衣躺在地上,以手做枕,抬頭仰望天空中時有時無的螢火蟲,視線最終凝聚在前方人的背影上。


    他的瞳孔裏有什麽在閃亮,就像是宇宙深處的星星被掰碎了,然後隨手灑進眼睛裏,滿是細碎的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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