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離開市區中心朝高速路口駛去。在距離收費口還有大約幾公裏的地方,鐵軍找了個地方加油。因為路途實在遙遠,南檣提議先去路邊小超市買點補給用品,以防路上堵車。於是鐵軍將車子開到一條小路上,熄火等待著。


    南檣走開了,望著她遠去的身影,鐵軍從旅行袋裏摸出一把鑰匙,低頭朝中控台上插了進去。他將鑰匙伸進鎖孔嚐試著轉了幾下,然而幾乎是同時,汽車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


    嗚——嗚——嗚——


    鐵軍被嚇了一跳,慌忙抽出鑰匙尋找警報控製器,然而一時之間似乎無從下手,他的神情越發緊張。


    幸運的是,幾秒鍾過後警報忽然自動截然而止,鐵軍長長籲了一口氣。


    他抬頭望向窗外,表情有些茫然。


    然後他看到了一手提著礦泉水,一手拿著遙控器的南檣。


    她靜靜望著他,臉上神情是說不出的哀傷。


    .


    “剛才不知道碰到哪兒,警報忽然響了。”鐵軍的表情有些局促,“這車行還挺警惕的,下血本防盜了。”他一邊說著玩笑話,一邊悄悄將什麽東西滑進衣袖裏。


    南檣眨了眨眼睛,將滿腔話語吞了回去。


    她凝視著眼前狼狽的男人,隻有在需要掩飾的時候,他才會說這麽多話。因為自卑,平時鐵軍對旁人總是小心翼翼。而當初為了救自己,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在車禍瞬間違背人類本能,選擇讓自己那方迎頭撞上貨車,最終落得如今模樣。在那本來高挺的鷹鉤鼻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看著讓人不寒而栗。如果是毀容前,如果是生在富裕的人家,受到良好的教育,這樣的相貌應當是許多女人傾倒的對象,是豪車後排的貴客,是人生舞台的主角。


    普通人在什麽情況下會選擇犧牲自己的性命去保護另一個人呢?僅僅是因為出色的職業道德嗎?


    南檣心中有了一個更加符合現實的猜測。


    而現在,她決定基於這個猜測,進行一次攸關性命的賭博。


    “軍哥哥,能麻煩你先把車開到另外一邊去嗎?”


    她坐進副駕駛,指了指路邊:“回溪周以前,我有點兒事想和你說。”


    .


    .


    s市,南創大廈頂樓。


    餘思危和宋秘書麵麵相覷,房間裏的氛圍一時安靜到可怕。


    “我、我馬上去查車廠那邊,看太太到底和他們提了什麽要求!”強烈的求生欲讓宋秘書急中生智,立刻自己給自己安排活兒。


    餘思危抿著嘴唇,臉色寒涼。


    然後他的視線越過了宋秘書,投射到了玻璃幕牆外——對麵大樓上有幾位蜘蛛人正在高空作業,他們拿工具清洗著玻璃外牆,保險繩隨著他們的動作上下起伏。


    幾乎是一瞬間裏,餘思危的眼睛亮了起來。


    “小宋,你還記得我今年的登山事故嗎?”他忽然出聲詢問。


    “您用‘武士’手表報警的那一次?當然記得,當時您的登山繩在半途中斷了,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是誰割的,怎麽了?”宋秘書還沒從老板的跳躍性思維裏回過神來。


    “當時你信誓旦旦的說,除了我和你,不會有第三個人碰到登山繩。”餘思危盯著蜘蛛人,眉頭緊緊擰了起來,“不,其實你判斷錯了,還有一個人可以碰到繩子。”


    “誰?怎麽碰?偷還是搶?”宋秘書有點糊塗了。


    “不,不用偷,更不用搶,他能夠光明正大從你手中接過繩子,放進自己的地盤。等合適的時機來臨,他會在繩子中部割個小口子。之後就什麽都不用做,隻需安靜沉默的等待。等你先把繩子收進儲藏室,等之後某天,我心血來潮拿出繩子找地方攀岩——如果那樣做的話,無法負重的繩子會在半途突然磨損斷裂,我則會墜入深淵摔個粉身碎骨。而一切的一切,最終隻會被判定為意外。”


    “他甚至可以光明正大的帶著手套不留指紋做這一切,不會有任何人懷疑。”餘思危冷冷補充道,麵色如冰。


    “誰,誰能做到這樣?”宋秘書驚訝極了,聲音發顫。


    “一個常常在我身邊,並且熟知我行蹤的人。”餘思危沉聲吐出答案。


    .


    鐵軍將車開到了人跡罕至的偏遠小路上,熄滅了發動機。


    “怎麽,有什麽話想跟我說?”他轉回頭望著南檣,笑容靦腆。


    “軍哥哥。”南檣深呼吸一口氣,抬頭看向他:“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你姑且當作是坊間流傳的小道消息,隨便聽一聽。”


    鐵軍不無彷徨的點了點頭。


    “我想要和你說的,是一樁凶殺案。”南檣盯著他的眼睛,慢慢的,一字一句道。


    鐵軍臉上的笑容在一瞬間裏消失了。


    .


    “南創的副總蔣仁死了,你聽說過的吧?他是活活在水裏溺死的,一個年過半百的富豪為什麽會出現在偏遠的市郊,而溺亡究竟是人為還是意外?如今看來,人為的概率恐怕要大一點。”


    無視鐵軍突變的臉色,南檣按照自己的步調,娓娓道來。


    “我猜啊,也許有這麽一種情況,有人用借口在深夜裏把蔣仁約了出去,這一定是個不得了得借口,足以讓老謀深算的蔣仁願意單刀赴會。然後凶手帶著蔣仁來到沒有監控的危橋附近,他非常熟悉地形,找機會讓蔣仁落到了江中,也許是逼迫,也許是引誘。總之,親眼確認蔣仁浮不起來以後,凶手收拾現場毀滅證據,直接離去。”


    “而其中的需要轉移的證據之一,是蔣仁的車。也許是擔心車會過早暴露蔣仁的蹤跡,或者是擔心行車記錄儀,總而言之,凶手並不願意蔣仁的車留在現場。所以他把車開走了。而到現在警察也找不到那輛車。那麽大的一輛車,如何在一夜之間不翼而飛呢?”


    因為那是一輛已經有些年頭的老款豪車,所以我猜,汽車其實並沒有不翼而飛,它隻是被拆了車牌後,短時間內做了偽裝被藏了起來。比如卸了輪胎,或者破壞發動機,總之它應該被直接扔到了某個廢舊車場,或者某個大型二手車庫裏去,凶手反正是早就考察好了地點。”


    “但是,這依然是個有破綻的方案,因為也許有人會發現這輛車,然後花點時間把它修好,再投入市場使用——作為二手車販賣,或者低成本出售給地下車行,後者可以采用套牌的方式,讓這輛車看上去擁有合法手續。所有凶手留下了車鑰匙,這是他另外一把保險。”


    “可惜,天不遂人願,你知道,生意人為了換取高額的利潤,總是不會吝舍冒險的。”南檣緩緩說著,蒼白的臉上露出了奇異的紅暈,“他們完全可以重新配一把鑰匙,對於現在的技術來說,這根本不是什麽難事。”


    “地下車行拿到有安全隱患的車,希望盡快資金回籠,自然是要搞些活動吸引貪便宜的顧客,於是很不幸的,有個愚蠢的女人上鉤了,因為貪圖五分之一的費用,她長租了這輛曾經是案發現場證據的車。”


    “聽到這裏你多半會覺得,那個倒黴的顧客就是我對不對?”南檣說到這裏,嘴角微微上翹,


    鐵軍緊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他黝黑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


    南檣望著眼前劍拔弩張的男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騙你的,軍哥哥,我是騙你的。”她嬌滴滴說著。


    .


    多年美女經驗,再加上曾經叱吒情場,南薔麵對男人早已擁有天生的敏銳,什麽時候該示好,什麽時候可以得寸進尺,如今已是信手拈來,


    鐵軍愣愣看著巧笑倩兮的她,不知不覺想要鬆一口氣。


    “我是騙你的,其實我並沒有租到蔣仁的車。”


    卻聽南檣話鋒一轉,自顧自補充了起來。


    “其實我是故意的。我故意找人要了台和案發現場一模一樣的車,請他們磨花了車牌,做得像套牌車。鑰匙也是請人廢了原裝,再專門配了一把糙鑰匙,一看就是新配的。也就是說,現在我們坐的這輛車,一切手續都是合法的,這根本不是蔣仁的車。我在鑰匙孔安裝了報警器,如果有別的鑰匙插入,報警器一定會響。所以——你本來不需要將手裏的那把鑰匙插進去試探的。”


    南檣望一眼鐵軍的衣兜,笑得溫柔極了。


    .


    鐵軍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瞳孔中也染上了陰霾。


    半響過後。


    “你沒有證據。”他捏緊拳頭出聲,言辭生硬,“你沒有證據證明人是我殺的。”


    “我沒有說人是你殺的,我隻是好奇,為什麽你手中會有案發現場的車鑰匙?”南檣鎮定自若的回答。


    “那是一個什麽樣的故事,你願意告訴我嗎?”她的笑容越發舒展。


    笑著笑著,有鮮紅的血從她鼻孔潺潺流下,南檣不得不拿出一張紙巾堵住鼻孔,動作熟練而流暢。


    “你看,我本來也活不久了。”


    她笑眯眯抬著頭,眼睛彎如月牙,看不出絲毫的恐懼和緊張,


    “我隻是想知道真相。”


    .


    .


    餘思危拿著筆望著桌前滿滿一遝的照片和文件,勾勒出重點,臉色鐵青。


    那是由改裝車公司發過來的關於南檣的訂單要約,並配合了改裝現場的驗收照片。各種細節都顯示,南檣要求的改裝方向是和常理相違背的:加大車牌磨損程度,更換原裝鑰匙為最低級的新配鑰匙,甚至在車身上刻意製造劃痕,加入做舊細節,讓整輛車看起來有一些使用年頭。


    隻需一眼,餘思危就已經看出來,那是輛和蔣仁案裏失蹤車輛車型一致的車。深知內斂風頭好處的的蔣仁,、大部分時間都開著那輛中檔豪華轎車,每當有人問起,他的回複永遠是:我怎麽能開比餘總更好的車呢?


    ——蔣狐狸總是這樣,表麵看似低調務實,卻最終要把矛盾轉移到別人頭上去。


    .


    “這個,太太把車往破了改是啥意思?”對著眼看即將爆發的老板,宋秘書大氣都不敢喘,隻能硬著頭皮往外報告,“對了,她還額外加了一個精準可遙控防盜警報。”怎麽看怎麽別扭。


    “我大概能猜到她是什麽想法。”餘思危臉上的表情難看到了極點。


    “荒謬!”他在腦海裏迅速做了一遍推演,已經大概猜了個七七八八,忍不住怒斥出聲。


    ——這個女人實在太任性了!事到如今還想著引蛇出洞的法子。當初宴會亮相有他陪,局勢尚且可控,權當是他放任她玩一場遊戲,如今她膽大妄為居然拋開自己單獨行動,孤注一擲連命都不要了,真是不知好歹!


    “您說,她是不是瞞著我們在籌劃什麽事兒啊?這太奇怪了。”宋秘書喃喃說著,忽然眼前一亮,“對了,有個很重要的事要向您匯報!”他拿出了手機。


    “餘總,物業剛才打來電話,他們說最近清潔工打掃大樓衛生的時候,總是在您樓下的消防通道垃圾桶裏撿到一個裝滿帶血衛生紙的牛皮袋,剛開始清潔工沒注意,後來她發現每天都有,紙越來越多,血量也越來越大,清潔工覺得害怕,就上報了物業。您知道的,您的公寓是一梯一戶,信息都是嚴格保密的,住客非富即貴,於是物業也覺得蹊蹺,就調出了監控。”


    “你猜怎麽著?他們發現每次來丟牛皮紙袋的,是南檣小姐!”話到這裏,宋秘書已經不再稱呼南檣為太太了,他實在不喜歡這個詭異的女人。


    “按理說,您家裏有傭人每天打掃,丟垃圾這種事根本不需要她去做,她每天躡手躡腳的收集這麽一堆帶血的衛生紙,偷偷走安全通道丟到鄰居樓層的垃圾桶裏,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不是做賊心虛?”莫非南檣是個魔女,在某處設了地下牢房,以虐待生命為樂?


    “每天都有?”餘思危愣住了。


    “每天都有。”宋秘書點點頭。


    “一大堆帶血的紙?數量越來越多?”


    餘思危喃喃出聲。


    “是,一大堆帶血的衛生紙!數量還越來越多!”


    宋秘書忙不迭點頭強調著,如今他已經篤定南檣是個巫婆,勾引了老板的心,貪圖老板的錢財,如今還在別處謀財害命!


    隻聽“啪”的一聲,鋼筆從餘思危手中滑了下去。


    筆尖應聲摔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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