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蒔蘭這樣問, 當然不是因她竟管到霍寧珘頭上, 而是因這房間裏, 僅有一張軟榻。


    梨木雕雲煙卷草, 與泉室裏的裝潢頗為相宜。可就這樣一張軟榻, 她若躺在上麵,霍寧珘躺哪裏?


    霍寧珘也明白她的意思,卻沒有作答,反倒朝兩個女師傅道:“先服侍這位公子。”


    “這……不成的……”陸蒔蘭指的是讓人先服侍她的安排, 她可不能越到首輔前麵。


    “今日是你的生辰。”因此給的特別優待。霍寧珘話裏涵義很清楚。


    陸蒔蘭便不好再推拒, 隻是心越發懸著。


    高挑些的那名紅衣女子,便朝著霍寧珘笑道:“爺,咱們姐妹可以一人伺候一個的。奴婢先幫爺捏捏肩?”


    霍寧珘神情淡漠看看對方, 他年紀雖輕,這些年卻是權柄煊赫,早已是不怒自威。這麽一眼,那女子立即知道自己多嘴了。


    兩名女師傅隻好都來到陸蒔蘭麵前, 道:“小公子, 奴婢幫您脫了外裳?”


    這位小公子的確是美, 但就是因太美, 讓女子也自慚形穢, 想離其遠些。而不像那邊那位爺, 憑著女性的本能就想依靠過去, 希望能被他多看幾眼。


    陸蒔蘭蹙著眉, 又想出個理由:“總不能……我將床榻弄得狼藉, 稍後再讓七爺接著睡。”


    霍寧珘已踱步坐到屋內一角的圈椅上,淡淡道:“無事,我不嫌棄。”便不再說話。


    那兩名女師傅也算見識過各色人等,見霍寧珘對陸蒔蘭的態度,兩人又進同一間泉室……她們迅速交換著眼神,不免疑心起霍寧珘與陸蒔蘭的關係,直惋惜這樣一個僅是看看就覺麵紅心跳的男人,居然喜歡同性。


    陸蒔蘭隻好跟著師傅來到榻前,她交代道:“隻按腿即可。”


    那兩名女師傅還是頭一回見客人有這樣的要求,便應著:“是,公子。”


    霍寧珘當然知道陸蒔蘭為何提這要求,她的上身肯定是不能讓外人細碰的。何況這些女師傅手靈巧得很,一摸到裏麵的綢帶,就能摸出些端倪。


    陸蒔蘭剛坐到軟榻上,就有一名女師傅蹲下,將她腳上的鞋襪褪去。看到對方那雙晶瑩秀致,比自己的手掌還要嬌嫩的雙足,那女師傅不由一愣。


    她將陸蒔蘭的腳捧在膝上,迅速抬頭看看對方脖頸間的小結子,才按下疑惑。


    陸蒔蘭也是微微一怔,酒的後勁確實令她反應變慢,她後知後覺看向霍寧珘。對方坐的地方卻逆著銅柱燈的燈光,一張臉隱在陰影中,看不清神色。


    陸蒔蘭隻好收回視線,小小的腳趾不免緊張地蜷了蜷,隻能期望首輔是靠在那邊打盹。


    霍寧珘的視線落在那雪白的赤足,向來引自製力為傲的男人,也不免覺得今夜的酒,的確是格外叫人燥熱。又想起陸蒔蘭在端午那日被人故意搶走的鞋,對方是出於怎樣的心思指使人那樣行事,太明顯不過,霍寧珘唇角略微下壓,眼神漸漸冷得可怕。


    陸蒔蘭想著,她的事兒本來就挺多了,一會兒不願脫衣裳,一會兒隻準按腿,既然鞋脫都脫了,索性表現得大方些。任那為她拿棉巾柔淨足擦拭。


    她隨即俯身趴在榻上,趴著,似乎安全感要稍多些。


    兩名女師傅的手,隔著薄綾褲放到陸蒔蘭的雙腿,稍微一捏,便感覺到,這可真是個身嬌體軟的,隔著單薄的布料,也能感覺到裏麵肌膚的細滑。難怪那邊坐著的男人,不愛娥娘愛玉郎。


    被人捏得太舒服,尤其是腳心的穴位,“湧泉”和“百敲”本就有安神助眠之功,陸蒔蘭漸覺被睡意席卷,她的上下睫毛開始打架,實是有些難以抵擋困頓之感。又怕被人發現自己的秘密,無論如何不敢完全闔上眼。


    這副想睡又不敢睡,奮力掙紮的神情落在霍寧珘眼裏,不免引來一聲輕哂。


    陸蒔蘭偶爾睜開的眼前,很快出現一片繡工不凡的細錦衣角,她順著擺角看上去,便聽站在榻邊的霍寧珘用他那分外低磁悅耳的嗓音問:“困了?”


    “嗯。”她輕輕點頭,一雙半闔的美目朦朧渙散,雙頰是淺淺靡紅,果酒的威力這時才真正顯出來。


    霍寧珘居高臨下看陸蒔蘭這嬌慵無力的醉態片刻,突然沉聲道:“出去。”


    那兩個女師傅也算有眼色的,一聽就知道是在對她們說。兩人心頭一顫,迅速退了泉室外。


    霍寧珘緩緩來到榻邊坐下,侵略性十足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少女的臉龐,問:“下回還跟不跟同僚來這樣的地方?”


    他明明隻坐了一小塊地方,卻給陸蒔蘭帶來強烈的逼仄感,她下意識搖頭,肯定是不會再來,但此時的搖頭,更多的卻是被麵前的男人所懾。


    霍寧珘也不再多說什麽,隻道:“我送你回家。”他輕而易舉將她抱起,依著自己坐在榻上。


    陸蒔蘭渾渾噩噩,其實已不大清楚現在與她說話的是誰。她隻覺自己幾乎是靠在他懷裏,寬闊熾熱的胸膛,處處昭然著與她的不同。


    她的腳也很快落在對方手中。


    霍寧珘本是要幫她穿好鞋襪,握在掌裏時,手指不免停在柔膩的肌膚上輕輕摩挲,流連不放,異樣的感覺引得懷中少女的身軀不自覺地輕顫。


    安靜的門前卻突然一聲作響。


    “……三爺你瘋了?”藺深望著默不作聲晃到他跟前,裝醉賣傻地跟他湊近對視片刻,卻突然斜斜撞開門的謝遇非,不敢置信回想他這一連串舉止,這是活膩了?


    謝遇非也害怕啊,一直抖抖抖,害怕惹怒七爺,對方一把扭斷自己脖子,但他還是做了。打開門後卻是傻眼。


    七爺正握著槿若的腳,雖然他隻看到短促一個畫麵,就什麽也再看不到。藺深為了謝遇非的性命著想,已迅速將他抓出去。


    七爺果然是想借著沐湯……對槿若做點什麽!正常的男人怎會握著另一個男人的腳?這可是七爺啊,他從小到大的偶像!怎麽也會誤入歧途……謝遇非整個人仿佛被雷劈。


    陸蒔蘭已徹底睡著,發出細細均勻的呼吸。霍寧珘將她的鞋襪一一穿好,直接將人橫抱起來。


    他經過門外的謝遇非時,謝遇非在心中呐喊,死了,死了,自己要死了……然而,在藺深和謝遇非飽含萬千種心緒的目光中,霍寧珘僅是麵無表情,抱著人不緊不慢走了過去。


    ***


    季嬤嬤如常等著自家姑娘回家,突然接到有人來報信,讓她去伯府外接大公子。她心裏陡然不安,莫非是陸蒔蘭醉得人事不省。


    果然,季嬤嬤便見停在伯府門前的馬車裏,下來一個年輕男人。


    季嬤嬤雖隻見過四、五歲時的小霍寧珘,但對方的聰明漂亮給她的印象極深,又加之是自家姑娘的未來夫君,那小郎君幼時的容貌幾乎十幾年如一日地清晰印在她記憶中。


    但人長大了容貌總是要改變許多,小時候的霍寧珘一張團子臉肉嘟嘟的,現在卻是輪廓深邃,棱角分明,因此,季嬤嬤此刻看到,隻是恍惚片刻,不由疑惑地多看了兩眼。


    霍寧珘下了馬車來,正是為方便季嬤嬤上車接人。


    季嬤嬤趕緊進入馬車車廂,便見自家姑娘垂著腦袋,靠在車廂一角,自己早上幫她穿那身淡紫色薄衫已然有些發皺。人卻是睡著了。


    便疼惜道:“公子怎喝這樣多。嬤嬤來接你呢。”


    “嬤嬤……”陸蒔蘭對自己從小最依賴的季嬤嬤自是不同,被對方喚醒,隱約認出人來,便靠著她,任她攙著下車。


    季嬤嬤力氣大,扶陸蒔蘭並不費勁。


    她想著,還是得問清這送陸蒔蘭回來的是誰,便趁著對方的車夫尚未將馬車簾子放下來,看向裏麵那位著實貌若天人的高大男子,問:“敢問公子是我們家大公子的哪位朋友?實是勞煩您送她回府了。”


    她便見對麵的男人在馬車裏看著自己,平靜回答:“霍寧珘。”


    這個名字令季嬤嬤愣住,心中頓時滋味複雜,她的驚愕顯而易見,忍不住很失禮地又直直打量對方片刻。


    霍寧珘任她打量,見季嬤嬤帶著陸蒔蘭轉身離開,才道:“回府。”


    ***


    陸蒔蘭也算度過一個特別的生辰,畢竟從前都是在自家過的,這次她去見了“世麵”。


    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就是她不記得昨晚離開畫舫後的事,她隻聽季嬤嬤是首輔送她回來的。心裏有些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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