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 是我。”


    隋緩輕聲說著, 彎下了腰,目光深深地看著阮寧。


    阮寧下意識地裹緊了被子, 向大床的裏麵挪了挪。


    隋緩心下一沉。


    這情形與他預料中差的太多。以寧阮去年對他的愛慕, 以前幾天他救她於危難中的恩情,以他當麵求婚的情意, 她都不該對封妃入宮的消息那麽淡定,更不該在此時躲開他。莫非這次被劫讓她改變了太多,從前的少女情懷已經淡漠了?還是他表現得太克製,讓她拿不準他的心意?


    隋緩不能坐視不理。


    他走近一步, 單膝跪在床沿上,伸手撫上了她披散的黑發:“阿阮,早知如此, 去年我就該向你父皇提親。”


    他高大的身軀在月光下投下一片沉沉的陰影,壓在阮寧心上。阮寧想退,但已經退無可退,身後是壁板,身前是他。


    隋緩用力將人摟進懷裏,喉間逸出一聲壓抑的歎息:“阿阮, 阿阮,我們該怎麽辦……”


    他堅實的肌肉隔著寢衣緊緊貼著阮寧,灼熱的體溫讓她的臉頰也開始發燙, 阮寧聽見了他激烈的心跳, 但讓她遲疑的是, 她感受到了他的痛苦,那麽深沉的痛苦。


    這讓她有些心軟,原本撐在身前抗拒的手移了一下,按在了他的心口處,輕聲說:“事已至此,忘了我吧。”


    她也沒想到這樣平常的一句話卻讓隋緩瞬間暴怒,他幾乎是在她耳邊吼了起來:“不,我不忘!”


    他強健有力的雙臂死死的箍著她,讓她有種身體被壓碎了的錯覺,他急切地揉搓著她,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瘋狂地想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烙印。


    阮寧害怕了。她掙紮著想推開,卻像鵝毛入水,帶不起一點波瀾。在驚恐中她忽然摸到了放在枕邊的簪子。


    隋緩已經忘記了今晚來的目的,不能忘,死也不能忘,她更不能忘記他!他在激蕩情緒的推動下猛地扯開她的領口向著那片雪白吻下去,就在此時,咽喉被一個冰涼的東西抵住了,金簪在暗夜閃著微光,她的聲音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但其中的意誌是堅定的:“你走開。”


    理智被冰涼的簪尖帶了回來,隋緩全身都僵直了,許久,才慢慢放開了懷中人。


    寢衣被他扯得淩亂,大片光潔的肌膚露在外麵,讓他的眼睛一陣陣刺痛。有一時他堅定的決心動搖了,她應該是他的,為什麽要雙手送給別人?


    但她平靜的雙眸又讓他有些惱怒,她的聲音雖然顫抖著,但卻沒有遲疑:“隋緩,我不想驚動別人,但如果你繼續亂來,我就叫人了。”


    就是這樣!隋緩心中的悲涼難以抑製,眼前的少女與心中的女子漸漸合二為一,讓他有種心被挖出來的痛。


    隋緩忽地捂住了眼睛,極少的水霧在睫毛上凝結,被他灼熱的手心炙烤著,很快蒸發殆盡。


    隋緩深吸一口氣,恢複了理智。他沒有退縮,反而伸手重新擁人入懷,迎著她鋒利的簪尖,低聲說:“你叫人吧,我顧不得那麽多了,即便你殺了我,我也不走。”


    阮寧進退兩難。阿阮跟隋緩肯定有許多她不知道的過去,更要命的是,雖然隻有幾天的相處,但隋緩救了她,他讓她安心,她本能地信任他,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不想傷害他。


    更何況他眼下如此痛苦,如此脆弱,她不知不覺中被激發了母性,本能地想保護他。


    隋緩閉了閉眼睛,將頭埋在她濃密的黑發中,嗅著她淡淡的發香,漸漸安靜下來。


    許久,隋緩打破了沉默,低聲說:“我帶你走吧,我什麽都不要了。”


    他的心懸得高高的,緊張地等待她的回答。


    又過了很久,才聽見她帶著幾分迷茫說:“我不知道。”


    隋緩啊了一聲,一陣失望,又一陣輕鬆。如果她答應了他卻不能做,他會恨自己的,如今她遲疑,正好避免了他的痛苦。


    阮寧覺得,眼下的局麵麻煩極了。她不知道故事的走向,也不知道病嬌在哪裏,但她的每個決定都會影響後麵,到底該怎麽辦?


    兩個人沉默地偎依在一起,看似親密,實則各懷心事。


    天亮時阮寧悠悠醒轉,隋緩已經走了,她原本緊握在手裏的金簪也不見了。


    想必是他拿走的。阮寧慵懶地眯著眼睛,老半天也理不清眼前的一切,隻得召喚係統。


    “嬌嬌,總得給一點線索吧?我現在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標準女聲頗有些幸災樂禍:“宿主自己選的,早跟你說過了,這個選擇的後果就是這個人物沒有劇情,一切隻能靠你自己摸索。”


    “我是不是腦子抽了,怎麽會做出這種選擇?”阮寧左思右想,怎麽也想不起自己是在什麽情況下做出這種詭異的選擇。


    標準女聲避開了這個話題:“你再想想,這個人物在原文中雖然隻有一句話,但卻是很重要的一句話,隻要你能想起來,就知道該怎麽辦了。”


    “給個提示唄?親愛的嬌嬌。”阮寧試圖甜言蜜語。


    標準女聲幹脆不搭理她了。


    破係統。阮寧腹誹著,氣呼呼地下床梳妝打扮。


    “姐姐!”一聲嬌呼,一個嬌俏可愛的少女飛跑著穿進了寢殿,一把抱住了她。


    阮寧忐忑地被她抱著,一個字也不敢說,她根本不知道這是誰。


    “姐姐,我好容易才逃回來的,你怎麽不理我?”少女嘟著嘴巴,不滿地說。


    阮寧現在猜到她是誰了,她回來時聽說,陳帝的皇子公主們已經陸續被找回來了,除了最小的清平公主寧葉,想必就是她了。


    所以寧葉和寧阮關係很好嗎?阮寧試探著拍拍她的肩,努力做出一個溫柔大姐的模樣:“乖,你路上還順利嗎?”


    寧葉得意地一揚下巴,說:“碰到幾撥賤民想搶吃的,我把他們都殺了!後來隋將軍的部下找到了我,帶我們回來的。”


    又是隋緩,他對陳國的公主們真的很關心。是因為寧阮的緣故愛屋及烏?還是其他原因?


    “姐姐,聽說你要給季國皇帝做貴妃了?”寧葉眨著圓圓的眼睛,滿臉稚氣,“我聽說季國那個小皇帝特別可怕,動不動就殺人,季國那邊的官員都不敢再送女兒進宮,怕被他殺死呢。”


    阮寧心裏突地一跳,動不動就殺人?總覺得這個特點好像以前誰有,但怎麽也想不起來是誰。暴躁嗜殺,這應該是病嬌的特征吧?難道季國皇帝就是她要找的人?


    “姐姐,你還記得隋將軍吧?去年他來的時候你很喜歡他呢,不過你現在要嫁人了,”寧葉說著摟住她的脖子,“把他讓給我吧,我也挺喜歡她的。”


    阮寧無奈地笑了笑,這小姑娘說話快的像打槍,根本不準備聽別人的回答。


    果然寧葉又說了下去:“好不好?你把他讓給我嘛!”


    “他又不是東西,隨便讓來讓去的。”阮寧掙脫她的擁抱,小姑娘整個人都懸在她身上,摟得她脖子都疼了,“你喜歡就去跟他說,我沒什麽立場幹涉你們。”


    “那就是你答應幫我了?好,那你不許反悔!”寧葉歡天喜地地跑了。


    “我沒說要幫你……”阮寧的話說了一半,寧葉已經跑遠了,阮寧很是無語,她說的是不幹涉吧?為什麽小姑娘能理解成她要幫她?


    再次見到隋緩已經是一天之後了,他作為季國的迎親使特地來覲見長樂公主,阮寧穿著公主禮服,按品大妝,頂著一腦袋沉甸甸的各色鈿子、花樹,腦子裏暈沉沉的,看著他的臉也覺得縹緲得很。


    隋緩行了禮便看著她不說話,深邃的輪廓、站立的姿態都傳達著千言萬語。


    陳帝覺得氣氛有些詭異,連忙說道:“隋將軍,季皇可選好了出發的日期了嗎?”


    “三日後出發,”隋緩說道,“由我護送。”


    陳帝訕訕地笑著,此人向他求娶過阿阮,他也答應了,但轉眼他就成了迎親使,送阿阮嫁給別人,真是尷尬。


    “公主,還有什麽需要我準備的嗎?”隋緩看住阮寧,慢慢地說。


    “沒有,辛苦你了。”阮寧也覺得很不自在,想早點結束這次會麵。


    “隋將軍,姐姐!”寧葉歡快地跑了進來,“聽說你們過幾天就要走了?我也要去!”


    “胡鬧,”陳帝首先開了口,“你姐姐是去成親,你跟著像什麽?”


    “我偏要去!”寧葉一點兒也不怕他,“我要隋將軍帶我去季國玩,姐姐,你說過會幫我的,你得替我跟父皇說話!”


    阮寧一腦袋黑線,天地良心,她真的沒說過要幫她好不好!


    寧葉是陳帝最小的女兒,母親是如今最受寵的葉貴妃,況且陳帝性子溫和,對兒女們一向十分寬容,所以寧葉一點兒也不怕陳帝的斥責,她拽著阮寧的袖子,嘟著嘴說:“姐姐,你說句話呀,就帶著我一起吧!”


    阮寧被她鬧的頭疼,她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應付這種局麵,隻能幹巴巴地說:“別鬧,一切聽父皇安排。”


    寧葉眼珠子轉了轉,又衝過去拽隋緩,隋緩的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皺,唯一側身,寧葉就撲了個空,她也不氣餒,繼續往隋緩身上撲,嬌滴滴地說:“隋將軍,你反正也沒什麽大事,就帶我去逛逛嘛!”


    “季陳兩國聯姻乃是大事,”隋緩又躲開她,露出了一絲不耐煩,“我身為迎親使,責任重大,不能擅自帶上公主。”


    寧葉大失所望,氣憤地跺著小腳看向阮寧:“姐姐,你說過幫我的,怎麽也不說話?”


    阮寧無奈地說:“我說的是我沒有立場幹涉,並沒有說幫你。”


    寧葉頓時不幹了,吵嚷了一聲“你專會騙我”,氣呼呼地跑了出去。


    陳帝尷尬極了,連聲安撫著隋緩,想到小女兒最是驕縱,又怕她一個不高興鬧出什麽事情來,沒多會兒也追了出去。


    陳帝一走,隋緩更沒有理由留下來,但他偏生不肯走,隻默默地站在邊上看著阮寧,阮寧被他看得有點忐忑,連忙吩咐殿中伺候的人都退下,果然人剛走,隋緩就問道:“清平公主要你幫她做什麽?”


    “她……”阮寧猶豫了一下才說,“她喜歡你。”


    “所以你答應幫她?”隋緩的臉色沉了下來,聲音冷得象冰。


    “我沒有!”阮寧莫名覺得心虛,連忙辯白。


    隋緩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聲音卻依舊冰冷:“你跟她說的是你沒立場幹涉?”


    阮寧硬著頭皮點點頭。


    隋緩的臉色立刻又難看起來,許久,才涼涼地說:“原來在你心裏,我還是不相幹的人。”


    阮寧想解釋,張開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隋緩一眼不眨地看著她,直到她手足無措地低下頭,這才長歎一聲,道:“阿阮,你答應過的,不要忘記我。”


    之後的時間過得飛快,女兒出嫁在即,陳帝每天都把大部分時間用來陪她。最初他聽說季皇要她入宮的消息是很歡喜的,以她的才情和美貌肯定能博取季皇的歡心,季皇愛屋及烏,陳國的日子或許會好過些,但事到臨頭,他才發現很對不起這個女兒,寧阮是他和已經過世的皇後唯一的孩子,也是他頭一個女兒,她的出生曾帶給他巨大的歡樂,但隨著皇後辭世新人入宮,他確實忽略了寧阮。


    因為歉疚,陳帝給了她遠遠超出公主禮製的嫁妝。


    這短暫的父女親情讓阮寧對陳帝也有了幾分依戀,畢竟在她孤獨的人生中,來自長輩的關愛實在是少到沒有。


    三天後,阮寧辭別故國,走水路前往季國。陳帝直到船走得看不見了才打道回宮,想到女兒從此就要孤零零地在異國的後宮求生,陳帝心裏很不是滋味。他覺得自己很無能,也很無力。


    陳帝沉浸在自責中,很久之後才打起精神處理政務,正在翻奏折時,葉貴妃驚惶失措地走進來說:“阿葉不見了!”


    “什麽?”陳帝嚇了一跳,“快快去找!”


    阮寧暈船了。她從前就有暈車的毛病,還以為這麽大的船,劃得又這麽穩應該沒事,誰知半個時辰不到她就開始吐,一直吐到整個胃裏都空蕩蕩、火辣辣,再吐不出任何東西,她還是一陣陣惡心。


    宮女嬤嬤走馬燈一樣在她身邊張羅,各種出主意想辦法,阮寧本來就暈,現在更暈了,完全不知道該聽誰的。


    “你們都出去。”隋緩聞訊趕來,沉聲說道。


    宮女們一向有些怕他,他腰背挺得太直,身上的肅殺之氣太重,她們不敢不聽從他的吩咐,嬤嬤年紀大了幾歲,強撐著說:“將軍,留公主一個人在這裏老奴不放心……”


    “我不是人麽?”隋緩麵無表情地看向她。


    嬤嬤打了一個冷戰,她抵受不住他的威壓,隻能退讓。


    船艙裏安靜下來,隻聽得見阮寧壓抑不住發嘔的聲音。


    隋緩輕歎一聲,彎了腰輕輕拍著她的背,又拿起水盅給她漱口,柔聲說:“早知道你坐不慣船,我就帶你改走陸道了。”


    “姐姐騙你的,她從小就坐船,怎麽可能暈!”角落的箱子裏突然傳出寧葉的聲音,跟著箱子蓋被從裏麵頂開,寧葉笑嘻嘻地跳了出來。


    阮寧嚇了一跳,隋緩生了氣,叱道:“混賬!你是什麽時候混進來的?”


    寧葉從來沒有被人嗬斥過,眼圈頓時紅了,氣憤憤地說:“我好心想送姐姐,你那麽凶幹嘛?”


    “出去!”隋緩一指艙門,“我立刻讓人送你回家!”


    “就不!”寧葉跳了起來,“你敢趕我走我就告訴你們皇帝你抱著我姐姐!”


    那一刹那阮寧清楚地看見隋緩眼中的殺意,她心中突地一跳,正要說話時,卻聽隋緩慢慢地說:“阿葉,你不要任性,你父皇會擔心的。”


    他語氣一旦和緩下來,寧葉立刻就消了氣,笑嘻嘻地說:“才不用管我父皇呢,等我玩夠了回去再理會他。隋緩,你別想趕我走,我可什麽都看見了,你剛剛摟著我姐姐,雖然她以前喜歡過你,但她現在是你皇帝的妃子了,你們不能這樣。”


    隋緩笑了笑,輕聲說:“你姐姐暈船,我隻是幫她拍拍背。”


    “你以前不暈船的呀!”寧葉歪著頭看阮寧,“怎麽一出門就嬌氣了,是不是想哄著隋緩陪你?”


    這熊孩子真不知道是缺心眼還是缺教養。阮寧忍著氣沒吭聲,隋緩牽起寧葉的袖子把人帶到艙門口,耐心地說:“我給你安排一間艙房,你先去收拾一下,待會兒我去看你。”


    “好,那我等你。”寧葉心滿意足。


    隋緩看著她嬌小的身形消失在不遠處,目光中露出一絲狠戾。


    阮寧頭腦裏昏昏沉沉的,不省心的寧葉,隨時可能爆發的隋緩,不明朗的前途,一切都讓她不安。


    隋緩在她身邊坐下,抬手送了一顆丸藥在她唇邊:“含在口中,可能會好受些。”


    丸藥帶來一絲沁涼,煩悶的感覺減輕多了。


    隋緩的手指滑上去,在她眉心和太陽穴上輕輕按摩著,帶來一陣放鬆,但他灼熱的男性氣息劈頭蓋臉地包圍著她,讓她在舒緩的間隙又一陣陣緊張,整個人就像處在冷熱交替的中間地帶,說不出的怪異。


    阮寧沒有勇氣拒絕他,隻低聲說:“不麻煩你了,我自己來吧。”


    隋緩的雙臂虛虛地將她環在當中,雖然不是擁抱,卻比擁抱更加曖昧,他淡淡地說:“我來。”


    一個大浪打來,船身猛地一抖,阮寧失去平衡,瞬間跌入他懷中,將這個虛攏的擁抱變成了真實。


    隋緩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那晚之後他就不曾擁抱過她,如今嗅到她淡淡的體香,才知道自己的渴望如此強烈。他貪婪地摟緊了懷中人,聲音喑啞:“阿阮,我帶你走好不好?”


    此時此刻,他是真心的。


    阮寧還是掙脫了出來,隋緩長歎一聲,雙臂空空地懸在身前,握緊了拳。


    夜深人靜,燈火漸漸熄滅,整條船都進入了夢鄉,一個聲音突然打破了寂靜:“不好了,著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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