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瑤已經哭了好幾天, 如今被關在女監裏, 昏頭昏腦地坐在稻草上,木木地聽著其他女犯的哭叫喧鬧。


    “孟瑤, 有人來看你。”女獄卒在外頭叫了一聲。


    “哥!”孟瑤驚喜地爬起來, 連滾帶爬地抓住了鐵柵欄,腳步聲越來越近, 待看清楚了來人,孟瑤一陣失望,是孫家琮。


    孫家琮垂目看著她,在監牢裏折騰了幾天, 十幾歲的少女憔悴極了,看上去像老了七八歲。他眼前浮現出之前那個驕縱的孟瑤,心裏一陣快意。


    “怎麽是你?我哥呢?他怎麽樣了?”孟瑤帶著些惱怒說。


    到這個地步, 還在對他呼來喝去。孫家琮淡淡道:“孟哥在男監。”


    “什麽?”孟瑤咬著牙,“居然敢抓我哥,我殺了他們!”


    孫家琮笑了下,說道:“說狠話也沒用,還是想想法子吧。”


    孟瑤恨得要命,卻不知道該想什麽法子。是家裏一個仆人朱大突然跑去衙門告發他們兄妹不倫, 每天在家裏做各種醜事,連他一個仆人都看不下,不得不冒著奴告主的風險出來告發。官府聽說是驍雲衛的孟遲, 原本有些猶豫, 偏偏孟遲不在京城, 朱大又豁上性命,被打得死去活來都不改口,一來二去不知什麽緣故突然她抓了進來,她還眼巴巴等著孟遲回來處理,誰想孟遲也被抓了。


    “不如妹妹寫封信說說最近的情形,我幫你交給孟哥。”孫家琮幽幽地看著她,“免得孟哥突然被關起來,摸不清頭腦。”


    “我不認得多少字。”孟瑤惱羞地說,都是老賤人王氏,她原本都開了蒙,王氏卻不讓她再念書,等長大重新拿起來時怎麽也學不好,到頭來大字也不認識幾個。


    “你來說,我幫你寫。”孫家琮問獄卒要來筆墨紙硯,攤在牆上開始寫,“阿瑤妹妹,說吧。”


    孟瑤邊想邊說,大概把這幾天的事說了一遍,孫家琮很快寫完了,吹了吹墨跡遞給她,“你看看。”


    孟瑤匆匆看了一眼,除了之乎者也之外幾乎一個字都不認得,她胡亂點了頭,又聽孫家琮說:“你是按手印還是寫名字?”


    “我會寫名字。”兄妹倆的名字是孟瑤寫的幾個字,她連忙接過毛筆,認認真真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孫家琮笑了:“妹妹等著,很快就有消息了。”


    男監中,一個驍雲衛隔著牢籠低聲跟孟遲說著話,孟遲衣冠整齊,一點兒也不見髒亂,時不時回應一兩句,最後低聲說:“悄悄給刑部魯侍郎送一封信,提一提他小嬸子和他堂弟。”


    魯侍郎跟他新寡的小嬸子有私情,那個四五歲的那個堂弟其實是他和小嬸生的。這次主審雖然不是他,相信他看到信後知道該怎麽做。


    那名驍雲衛點頭記下,又問:“其他人呢?”


    “點到為止。”孟遲神色淡然,“讓他們記得驍雲衛是做什麽的就行。”


    三司不能公開處理的案子,皇族貴家見不得人的勾當,後妃國戚需要背地裏料理的人和事,都是驍雲衛的活計,他們幹著髒事,自然知道了更多的髒事,敢動他,總要付出點代價才行。


    “孟哥,屬下查了好久,還是沒查出指使朱大首告的人。”驍雲衛有些慚愧地說。


    “好好查查朱大有什麽親眷,尤其是沒有露到明麵上的。”以奴告主就算告贏了也得吃老大的苦頭,更別提為這種事去告發,朱大一點好處也沒有——除非他有什麽致命的弱點被人捏住了。


    孟遲目光深邃:“至於背後的主使嘛,總跑不了咱們自己的人,上麵要想整我的話,不會用這種手段。”


    他畢竟是驍雲衛統領,若是被吃死了不倫這種罪名,上麵也是麵上無光。


    “照顧好我妹妹,別讓她在牢裏受罪。”孟遲又說。


    “放心吧孟哥,都打點好了,住的單人牢房,吃喝用度也都是極幹淨的。”下屬忙道。


    第二天,新的證物提交到了主審官手裏,那是孟瑤寫給哥哥的情信。


    過堂時孟瑤終於見到了孟遲,然而沒等她高興過來,就被情信裏露骨的表白和說辭驚呆了。


    “不,我沒有寫過,怎麽可能!”孟瑤大叫起來。


    衙役將那封信送下來給她確認,末尾上一筆一劃的,正是她親手寫下的姓名,孟瑤大吃一驚,脫口說道:“不可能!我給哥哥的信不是這封。”


    “大人,”孟遲冷靜地開了口,“這封信是從哪裏來的?”


    “在你家中搜到的。”主審官答道。


    “不,我不認得字,怎麽會寫信?我近來,我近來的確給哥哥寫過一封信,可並不是您剛剛念的內容啊!”孟瑤哭著對孟遲說,“哥,你一定要查清楚,我讓孫家琮給你寫了一封信,也簽了名字,可我寫的不是這封啊!”


    孫家琮。


    孟遲立刻說道:“懇請大人傳孫家琮上堂作證。”


    孫家琮很快來了,看著信一臉驚詫:“這不是阿瑤妹妹托我帶的那封。”他從懷裏取出一封信,“孟哥,阿瑤妹妹的信在這裏,我正準備給你送過去。”


    信件呈堂,落款的筆跡一模一樣。


    幾個主審官相互交換著眼神,都有些為難。證據確鑿,然而孟遲……他們誰也不想冒著隱私被揭露的風險。


    孟遲看向了孫家琮,淡淡地說:“孫兄弟,為什麽?”


    “孟哥這話什麽意思?”孫家琮一臉不解。


    孟遲轉過了目光。絕對不會錯,就是他,誘騙孟瑤給他寫信是為了得到孟瑤的親筆落款,好再仿冒一封情信。


    他沒再跟孫家琮理論,轉向堂上說:“我妹妹不認字,就算想跟我說什麽,也絕對不會用寫信這麽蠢的法子,懇請大人查驗兩封信的筆跡,我敢以性命作保,那封信絕對不是我妹妹寫的。”


    證物查驗不是一會兒半會兒就能解決的,很快就退了堂。


    孟瑤被押著走下去時,哭著向孟遲喊:“哥!”


    孟遲對她笑了笑,高聲說:“別怕,沒事的。”


    然而孟瑤還是怕,又怕又悔,當天回去後,她想法子撞斷了右手兩根手指,從今往後就算提筆,寫出來的字也再不會是那樣了。


    孫家琮也沒得意多久,第二天晚上他在回家的途中遭到襲擊,右手被齊著手腕斬斷。


    第四天,牛大與情人生的獨苗兒子被驍雲衛下屬找到,牛大當堂翻供,承認是孫家琮用兒子脅迫他告發孟遲,孟遲兄妹倆之間清清白白,之前說的都是孫家琮誣陷捏造。


    前來觀看堂審的魯侍郎搖頭歎氣:“孫家琮做下這種事,真是其心可誅,可憐孟統領真是遭了無妄之災啊。”


    衙門派了幾撥人趕去孫家,可是原本正躺在病床上養傷的孫家琮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麟州雖然離京城不遠,但消息來回傳遞總是要花不少時間,當孟遲的案子基本定斷為挾私誣陷,隻等最後發落結果時,鄭家剛剛得知公堂之上翻出了孟瑤的情信。


    鄭老爹吸了一口水煙,搖著頭說:“有這封信在,孟遲的罪過板上釘釘,我看他翻不了身了。小尼姑的錢找到了嗎?”


    “沒找到。”吳氏氣呼呼地說,“你那個小崽子這幾天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哭著喊著要娶她,煩透了我了,真想把那個妖精弄死,留著她早晚是個大禍害,好好的兒子讓她他勾引成什麽了?小崽子將來要做狀元招駙馬的,打死也不能讓他娶囚犯的妹妹!”


    “人命關天哪,我是個心腸軟的,這事我下不去手。”鄭老爹又抽了一口煙,“要不然你來?但我總想著孟遲應該不止給了她那點錢,殺之前想辦法都掏出來才好。”


    兩口子正商量著,突然聽見下人敲門說:“不好了,少爺跟小尼姑跑了!”


    “這個鬼迷了心的小崽子!”吳氏氣咻咻地站起來,“抓回來看我不打他幾個大嘴巴!”


    阮寧這幾天心急如焚,偏偏一步也逃不出去。她懷疑鄭瑜對吳氏說過她之前跑出來的事,所以最近鄭家把她看得很緊,派人在門外日夜看守,她再沒找到機會逃跑。鄭瑜每天都會帶著饅頭餅子之類的來看她,給她出各種主意讓她跟吳氏賠禮道歉,以換得吳氏的諒解,早日成親。


    阮寧有時候不禁猜想這貨腦殼裏到底是裝了多少水,才會覺得孟遲倒了黴吳氏還會讓她進門?阮寧恨不得一棒子敲醒了他,卻又不得不哭啼啼、嬌滴滴地在他麵前維持弱女子人設,好給他灌迷魂湯,引導他帶她逃婚,實現他拯救弱女子於水火的偉大理想。


    “好哥哥,帶我走吧,咱們悄悄在外麵成了親再回來。”這次鄭瑜來的時候,阮寧很熟練地擦著眼淚說,“你娘到現在都不同意咱們成親,我被關這裏動彈不得,你不知道,我時常心口窩裏跟針紮一樣疼,好哥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嗚嗚嗚,我死了沒什麽,就是遺憾沒能嫁給你,如果咱們能偷偷跑出去成了親,哪怕讓我立刻死了我都情願。”


    這些話她這幾天說了太多次,別說鄭瑜,連她自己都信了,鄭瑜看著哭成淚人兒的未婚妻子,她那麽嬌弱,那麽無依無靠,她這輩子全指望他這個大丈夫了,難道他身為男人,居然連這點小小的心願都不能滿足她?


    “好,咱們走,出去成親!”鄭瑜豪情萬丈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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