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爆出了幾朵燈花, 火苗越來越小, 但是沒有人理會,抖動的床帳裏不停傳出女人的叫聲, 許久, 床帳扯開了,胡子半白的李縣令喘著氣探出頭去叫丫鬟:“端水來!”


    阮青撐著上半身摟住他的腰往床裏倒, 細聲細氣地說:“別讓她們進來,我還要跟老爺說會兒話呢。”


    李縣令氣喘籲籲地趴在她胸前,嘶啞著聲音說:“妖精,你都要了兩回了, 再要就要了我的老命了。”


    阮青咯咯地笑了起來,說道:“老爺龍精虎猛的,別說兩回, 兩百回都沒事兒。”


    兩個人調笑了一會兒,阮青突然撅起嘴,悶悶不樂地說:“能嫁給老爺真是我上輩子修的福分,可是老爺,為了嫁給你,我被人罵的可難聽了。”


    “誰敢罵我的小心肝?”李縣令摟著她, 戀戀不舍地在她腰上捏著,“說出來,老爺給你做主。”


    “還能有誰, 我二叔二嬸, 還有我堂妹。”阮青努力擠眼淚, “聽說我要嫁給老爺,他們都罵老爺你是老不羞,一把年紀還找小老婆,還罵我不知羞恥給人當小老婆,讓他們在人前抬不起頭。”


    李縣令見過阮士信,剛上任時阮士信作為本地有名的士紳給他接過風,過年過節也都按時給他送禮,他印象中阮士信不是這樣不識趣的,於是皺著眉頭說道:“你二叔是阮士信吧?不像啊,我看他還算明白事理。”


    “那都是騙你呢,私底下天天說你的壞話,我都不敢說出來,怕老爺聽見了生氣。”阮青挪過去枕在他胳膊上,親著他皺巴巴的臉皮說道,“還有我那個堂妹,仗著家裏有錢天天欺負我,前天我去她家說成親的事,我堂妹罵我不知羞恥給人當小老婆,我娘氣不過還了幾句口,還被我堂妹打了。”


    阮青越說越生氣,淚珠子嘩啦啦地往下掉,畢竟是剛剛到手的新歡,李縣令也是心疼,連忙給她擦眼淚,冷著臉說:“要不是你說,我竟不知道阮士信背地裏竟然是這種貨色!心肝兒,讓你受委屈了,改日我得了空親自叫他來罵一頓,給你出出氣!”


    阮青想要的可不是不疼不癢地罵幾句,她這幾年一直聽爹娘說二房的家私將來都是她家的,早就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阮士信現在竟然敢反抗,阮寧居然敢招女婿還敢罵她,這些事她都覺得無法容忍,早已經下定決心把二房徹底踩在腳底下。


    她抽抽搭搭地哭著,繼續煽風點火:“罵我打我還不算什麽,我就氣不過他們對老爺您這麽不恭敬,還說什麽朝廷有律令當官的不能在屬地娶妻納妾,說老爺您是知法犯法,還說要去告發您,我呸,就憑他們也配議論老爺您嗎?”


    官員不得在所轄地方上娶妻納妾這是朝廷明文規定的,原來阮青也不知道這個說話,還是偶然間聽見三叔跟她爹吵架時說起來的,她想著這是一件大事,說出來應該會讓李縣令生氣,於是給安到了阮士信頭上。


    李縣令果然很生氣,雖然很多官員都會接受轄區內士紳獻上的美人兒,但是律條上確實不許這麽做,真要是被人告發了總是麻煩事,他萬萬沒想到阮士信居然敢背地裏這麽說他,頓時動了火,翻身坐起,罵道:“好個刁民,明日老爺我就收拾了他!”


    阮青大喜,連忙湊上去說道:“不止這些,我二叔還喜歡練武打架,聽說好些個在綠林道上的人都跟他有來往,聽說還背地裏打劫呢,要不然他家怎麽這麽有錢?”


    李縣令一聽見錢字,頓時像蒼蠅見血一樣。他平生最是貪財,雖然早就眼饞阮士信的家產,但阮士信經常給他好處,在當地又有些勢力,他也怕吃不著羊肉惹得一身騷,所以一直沒有下手,但現在連他親侄女都說他的家財來路不正,更何況還想告發他,難道就這麽算了?


    李縣令一拍阮青的大腿:“你等著,老爺給你做主,明天就抓你二叔歸案!”


    正好有那件密林殺人案沒有破,趁機安在阮士信身上,他家人隻要想救他,肯定就得掏錢,等他把阮家的錢全弄到手裏,就咬死了阮士信殺人的罪名,殺了他。


    阮青喜出望外,二房全靠阮士信撐著,隻要他被抓了,她那麽多兄弟加上爹娘,立刻就能把二房統統搶光,到時候就讓那個用紅木馬桶的阮寧跪在她麵前磕頭求饒!


    第二天一早,李縣令升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衙役到阮家莊捉拿阮士信,理由是在樹林中發現的四具屍體疑似與阮士信有關。


    阮士信猝不及防,好在他一向出手闊綽,跟衙門裏上上下下關係都處得不錯,所以來抓人的衙役悄悄地告訴了他抓人的原因,還叮囑說道:“那四具屍體光溜溜的沒有衣服鞋襪也沒有隨身物品,根本不清楚是誰,仵作也沒來得及驗屍,如今連死因都不知道,更別說找凶手了,二爺,你留神些,隻怕是有誰背地裏攀咬你,要麽就是老爺想敲你竹杠。”


    阮士信立刻想到了阮青,但他不敢相信,好歹是一家子骨肉,他也沒虧待過大房,總不至於這麽往死裏整他吧?


    他不敢掉以輕心,連忙進屋把事情跟陳氏和阮寧交代了,又找出記著自己朋友地址姓名的冊子交給阮寧,說道:“爹爹應該很快能分辯清楚回來,你不要怕,照顧好你娘,但是如果爹爹有什麽不好的,你立刻給這幾個叔叔伯伯寫信,請他們幫忙照應。”


    陳氏性子軟弱,早已經六神無主隻知道哭泣,阮寧雖然慌張,看見陳氏這樣子也隻能硬撐著接過來,沉聲說道:“我都記下了,爹爹放心,我一定照顧好阿娘。”


    “今天來的衙役中為頭的叫張三勝,跟爹爹有幾分交情,你跟我出去見見他,爹在外頭的時候有什麽事你隻管跟他打聽,不要怕花銀子,銀子能保命。”


    阮士信心裏難受極了,女兒才十七歲,如今就得撐起這個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還得為他擔驚受怕,如果這次能順利脫身,一定搬家找個好地方,再找個靠得住的女婿,決不讓女兒再受這種罪。


    阮寧跟著他出去見了張三勝,五兩銀子的荷包每人塞了幾個,單又給張三勝包了一封二十兩的紅封,幾個衙役的態度更好了,又說了許多過堂問口供的訣竅,這才押著阮士信出門去縣衙。


    陳氏娘兒倆抹著眼淚送到門口,阮士信突然想起來,連忙說道:“你兩個在家裏,提防著老大跟老三,千萬守好門戶!”


    以阮士信平常的為人和情麵,眾人心裏都還抱著希望,覺得大概是虛驚一場,誰知過午後張三勝遣人匆匆忙忙來送信,堂上已經用刑了,阮士信暗示了花錢解決,李縣令卻不聽不問,一口咬定就是阮士信殺的人,一心要屈打成招。


    陳氏哭得昏死過去幾次,束手無策,阮寧反而冷靜了下來,連身份都弄不清的死人,怎麽會死咬著是阮士信殺的?而且連花錢都擺不平,多半是被人盯上了——昨日阮青進門,今天阮士信就被抓,要說這中間沒有聯係,打死她都不信。


    阮寧召集了家裏所有的下人和佃戶,男的發了棍棒鋤頭,女的用棒槌掃帚,她站在主屋高高的台階上,麵色肅然,聲音沉著:“老爺不會有事,眼下你們都要跟我一起守住阮家莊,但凡有人來打來搶的全部給我打回去,打死了我擔著!”


    阮青那麽貪心,抓了阮士信肯定是為了阮家莊的錢財,一定要替便宜爹守好阮家和便宜娘。


    佃戶們議論紛紛,許多人覺得大姑娘有點誇張,光天化日的,誰敢不顧王法來打來搶?


    但是很快,他們全都傻眼了,阮士明帶著老婆兒子和家裏做工的男人浩浩蕩蕩來了,他得了阮青傳來的消息,知道李縣令準備給阮士信安上殺人的罪名,所以搶先來打劫,免得油水都被李縣令弄走了。


    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衝到門口,大門緊緊關著,阮士明一聲令下:“砸門,搶!”


    “大哥,你這是要吃獨食啊!”阮士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也帶著老婆兒子,因為太窮沒什麽下人,又叫上了附近的幾個閑漢,破衣爛衫拿著棍棒也趕來了,“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老二的家私也有我一份!”


    他消息雖然不靈通,可他知道盯著大房,一見大房開始行動立刻就追上來,反正不能吃虧。


    阮士明心裏罵娘,但這會兒不是跟他幹架的時機,於是沒搭理他,隻向幾個兒子說:“揀值錢的拿,別便宜了你們三叔,進屋先抓你二嬸,逼著她把房契地契找出來給你們!”


    門內突然傳來阮寧的聲音:“看準了,照著大爺跟三爺頭上潑,潑的準的賞一吊錢!”


    阮士明抬起頭來,高高的院牆上架著梯子,幾個佃戶提著木桶包著頭臉站在牆頭,一股惡臭遠遠飄來。


    “不好!”阮士明大叫一聲,“他們要潑糞!”


    但是已經遲了,正在他仰著頭張著嘴大叫的時候,一桶臭烘烘的糞劈頭蓋臉朝他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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