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瑜一下子睜大眼,消化掉其中的意思,十指翻飛,“你該不會就靠那幾個花卷過了十天?!”


    這次間隔長了一點,半分鍾後回複才出現,三個字極其簡單幹淨,不帶任何情緒,可偏就讓桑瑜覺得他難受得快要團起來了。


    “是六天。”


    所以說……一盤小花卷,加起來頂多也就六七個,他一天一個,另外還餓了四天?!


    騙人的吧!


    桑瑜緩了緩,勉強接受事實,馬上要追問,他卻先一步發來——


    “我快沒有力氣打字了。”


    這麽一句話,桑瑜秒秒鍾腦補出他低頭垂眸,虛弱得臉色蒼白,嘴唇幹澀,還堅持挺直脊背的樣子。


    極好看,也極脆弱的樣子。


    她知道,他講的是實話。


    桑瑜攥攥手機,沒辦法地呼了口氣,把原先打好的字一個個刪除,重新問:“先生,你找我過去,真的是想打營養針嗎?”


    他回得變慢,“……不是。”


    桑瑜心口緩緩軟塌,“你餓了吧?”


    這次過了足足兩分鍾。


    從屏幕底端拱上來的,隻有瘦削伶仃的一個字——“嗯。”


    桑瑜一時不知道該拿出什麽情緒對他。


    一個溫柔和緩,幹淨自持的出色男人,身上帶著傷病,言語不能表達,長期挨餓隻想吃她做的飯。


    同時又那麽固執,隨隨便便就甩幾百萬砸人。


    桑瑜心情複雜,藍欽自身的吸引力毋庸置疑,好感她肯定有的,憐憫……談不上,要說躲避更不至於。


    他本來就是個巨大的矛盾體。


    桑瑜甩甩頭,把手機往包裏一塞,重振精神直起身,踩著平底小白鞋大步出門。


    算了,糾結那麽多幹什麽,反正接了任務要去打針,既然必須上門,那就等見到他再說。


    不過在那之前,她得考慮先做點什麽吃的,別讓他真的餓暈了。


    桑瑜琢磨一路,快到目的地時路過一家規模挺大的果蔬店,她停下小綿羊,進去精挑細選,買了兩根形狀漂亮的胡蘿卜。


    漂亮的跟藍欽比較配。


    她再次站在十六樓的門前,陳叔一如既往熱情,把藍色小魚拖鞋擺在她腳邊,看到她手裏除了包和醫藥箱再無其他,有點失落。


    “先生在樓上?”桑瑜換了鞋問,“狀況還好嗎?”


    陳叔皺著臉,選了個中庸的詞兒,“一般。”


    眼睛連續上了十天的藥,好不容易炎症消掉恢複正常,為了今天跟桑瑜見麵,又把鏡片戴上了。


    加上情緒消沉,徹底斷食四天,簡直沒眼看。


    “桑小姐,他的情況你都知道了,你今天過來還真打算給他打針啊?”陳叔憋不住小聲嘀咕,“先生那麽好一個人,你就當同情救命了……”


    桑瑜沒正麵回答他,而是問:“家裏廚房用具齊全嗎?”


    陳叔怔愣,“還可以。”


    “其實也不用太全,”她想了想說,“有鍋有篩子,再有點麵粉或者米粉就行。”


    陳叔這下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半天沒說出話,激動得眼圈都紅了,“哎,有!都有的!”


    桑瑜剛想把胡蘿卜往外掏,敏感地察覺到有些動靜。


    她抬頭,那道熟悉的高挑人影出現在二樓的樓梯口,比起上次見麵,又消瘦了一圈。


    大熱天裏,他怕冷似的穿一件淺灰色針織衫,黑色寬鬆運動褲,露出的皮膚紙似的白,他手握欄杆,靜靜望她。


    不超過三秒的對視,他錯開眼,唇角斂了斂,手指收緊很多。


    他用最快的速度調整好情緒,重新麵對她,平靜地淺笑一下。


    桑瑜胸口頓時像被塞進一大團棉花,因為他嘴唇那道彎起的弧線,真真切切感覺到了酸澀。


    她繼續把胡蘿卜往外掏,舉起來朝他晃了晃,“先生,要吃嗎?”


    藍欽辨認了一小會兒,確定沒看錯,真的是胡蘿卜。


    他又不是兔子……


    生啃胡蘿卜,肯定會吐。


    桑瑜按下心裏的波動,很豪氣地揮著兩根胡蘿卜“啪啪”相碰,揚起聲調,“你別急,慢慢下來,坐著等會兒,我給你做個胡蘿卜米糊。”


    藍欽的腸胃比意識反應還快,聽到桑瑜說做東西吃,馬上開始期盼地急促抽縮,他按住,眉心輕微鎖起。


    桑瑜以為他不情願,歪頭,“拜托,別那副表情啊——以你現在的情況,算是斷食後的複食,應該隨便搗點水果泥或者清水煮白菜,我給你做米糊已經是優待了好嗎?”


    藍欽沒有帶手機,口幹舌燥,解釋不出,腳步虛浮地連著邁下四五級台階。


    她眼尾瞄到他的反應,輕聲笑了,“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說,上次還吃了兩道家常菜呢,油鹽調料一樣不少,好吃,還想要,對吧?”


    他麵對著小姑娘俏皮狡黠的模樣,被蠱惑一般,順著她點頭。


    確實也有點……這個想法。


    哪知她笑容霍然一收,一本正經揚起下巴,“那是當時我不知道你的病情,現在啊,想都別想,米糊和打針,你自己選一個。”


    陳叔在一旁看得傻眼,先生何曾有過這麽生動的時候,桑小姐也是,跟先生溝通幾乎不需要紙筆寫字?


    桑瑜怕多看藍欽,會泄露出她心口那些為他而生的酸,轉過頭問陳叔,“廚房在哪?”


    陳叔“哦哦”兩聲,一拍腦門,“我帶你過去。”


    桑瑜不去管樓梯上的男人,係上圍裙,掃視一圈偌大廚房,滿意地點點頭,“您歇著吧,我很快就好。”


    陳叔試著幫少爺爭取,“非得吃米糊不可?換一種行嗎?”


    桑瑜耐心解釋,“他現在適合吃好消化的。”


    “桑小姐,不瞞你說,自從你做的糕點斷貨,我跟做飯的何嫂一直在給他打米糊,”陳叔長歎,“別的他咽不下,隻有米糊還湊合,但也十有八九吐出來,肯定陰影很深了。”


    桑瑜洗胡蘿卜的動作停住,掙紮片刻,選擇繼續,“……我知道了。”


    原來藍欽這麽厭惡米糊。


    那麽以他的說法,換成她親手做的,他就真能吃得下去麽?


    米糊本來是她針對病情做出的最佳選擇,現在卻仿佛成了一場巧合的實驗。


    二十分鍾後,端坐在餐桌前的藍欽聞到了絲絲香甜。


    他壓著胃,盡可能不露出狼狽的樣子,眼睛卻很誠實,疼也要盯緊廚房門,片刻不放鬆。


    直到一隻藍拖鞋邁出來。


    他忙垂眸。


    但聽覺變得格外敏感,數著她有節奏的腳步聲,噠噠噠,十六步,走到身旁。


    白色瓷碗隨之出現在麵前。


    碗裏的米糊熱氣氤氳,細膩橙黃,勺子舀起來會緩慢滴落,蕩出一個小漣漪,迅速回歸平滑。


    桑瑜拉開椅子坐下,把勺子遞給他,“嚐一下。”


    陳叔緊張得直擦汗。


    藍欽聽話地舀起一勺,輕吹幾秒,果斷咽下。


    桑瑜的視線從他的唇,移到滾動的喉結,初次注意到他修長脖頸上的淡淡傷疤,是曾經開刀手術的證明。


    她想問問口感,藍欽已經舀起第二勺。


    接下來的速度越來越快。


    五分鍾不到,碗見了底。


    他不知是吃得太急還是腸胃舒緩,蒼白臉頰浮起一層微紅,抬眼看向她,把幹幹淨淨的空碗對她輕推了一下,像個乖乖吃光飯,驕傲邀功的小孩子。


    桑瑜問:“想吐嗎?”


    藍欽搖頭。


    “有沒有不舒服?”


    他還是搖頭,神色裏攙進幾縷掩飾不住的開心。


    桑瑜一眨不眨注視他,咬咬牙關,擰眉輕聲說:“先生,我跟你道歉。”


    她長睫落下,用力按住碗沿,艱難地承認,“我把這碗米糊……當成了實驗。”


    每個流程親手操作,做出他厭惡的吃食,來判斷他的話到底有多真。


    他吃下了還好。


    可是如果……吐了呢?


    讓一個對食物充滿期待的病人去吐,她心太壞了。


    桑瑜正滿心負罪感,一隻清瘦素白的手伸過來,指尖壓著一張紙。


    她接過來,見上麵寫著:“我知道。陳叔跟你說的話,我聽見了。”


    桑瑜吃驚抬起頭。


    藍欽神色溫緩,把紙轉回來,落下的字跡端整利落,“這樣的實驗,你可以做下去,用你能想到的任何方式。”


    他無論身體狀況如何,握筆的姿勢始終清雅,在紙麵隨意遊走也透著優良教養和骨子裏天生的矜貴。


    趁她不說話時,他另添一行,僅有簡潔的五個字。


    “隻要你信我。”


    桑瑜被戳中心事,細細的腕子一抖。


    他的手在筆上,她的手在紙上,相隔本就很近,因為她這無意識的顫,拉近了距離,軟軟挨到一起。


    微涼的觸感,像沾染了一捧清冽冰水。


    桑瑜本打算立刻收回來的,可沒想到竟然這麽好摸,小貪心一時間迅猛滋長,她舍不得鬆開了,磨磨蹭蹭湊上去……又貼了一下。


    哇——


    她享受地眯了眯眼。


    真的特別好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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