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瓷見李成則似笑非笑的,本能就不敢跟他橫,忐忐忑忑的,不情不願把事情說了一遍。


    到底是她來說,當然是把錯處都歸咎別人身上。顧青瓷小聲憤恨道:“是那成月英先來挑釁我的,她驕橫跋扈,罵我,嘲笑我,我豈能忍得住。”


    李成則挑著眉梢:“她罵你嘲你什麽了?”


    顧青瓷撇著嘴不肯說。


    不說李成則也能猜到,無非就是笑她低嫁。


    遂也沒繼續逼問,隻說:“所以你就給她一巴掌?”


    “她也打了我,還把我抓傷了呢。”顧青瓷小聲反駁,語氣有些委屈。


    “傷著哪兒了,我看看。”李成則視線落在她身上上下看了一遍。


    顧青瓷才把自己的手送到李成業麵前,隻見那白生生的手背上果然有幾條鮮紅的抓痕,一直蜒至手臂。


    李成則捏起來看了看,見上麵已經塗了一層白色軟膏之類的藥,就沒再說其他。


    這些零零碎碎的事顧青瓷自己都抓不住重點、弄不明白,講出來就是女孩吵架的事。


    李成則尚抽不出心思管這個,索性隻給顧青瓷講一個道理,難得認真道:“你和人拌嘴吵架不是什麽大事,但我須教你一個道理,日後你不管做什麽,切記一點,萬莫把柄遞過去讓人捉住,否則你便是落了下層,若遇上個狠的可有你虧吃的,記住了?”


    打架沒什麽,你能打得讓人有口難言說不出話來才是本事,顧青瓷倒好,青天白日還是別人的地盤,她就能先動手,那麽多雙眼睛看著,要是有人鐵了心整你,怕都隻能認栽。


    這個禮教森嚴的社會,於女子來說尤甚,顧青瓷本該比李成則更明白才是。


    “沒腦子的蠢姑娘。”李成則心裏歎道。


    顧青瓷人小不定性,有些事你說得再細都沒有,她轉眼就能忘。就這會兒,隻看她點頭,到底有沒有走心去也不知道。


    到底她已做出了個乖巧模樣,李成則沒再為難,把話又叮囑一遍,才喚來丫鬟,將顧青瓷領走了。


    隨後叫來元寶,讓他去打聽一下玉珍軒的事。


    *


    這段時日,白氏和一位姓吳的太太走得近,不知是建立起了什麽友誼。


    每日都紅光滿麵的,像遇見了什麽開心事兒一樣。


    連帶對李芝李蟬都寬容了不少,不再和前兩天似的,隻要兩姐妹一從西院回來,就拉著問顧青瓷的事。


    問顧青瓷那裏有什麽好東西,屋子裏擺了多少珠寶首飾,有沒有送些她們姐妹。


    待見她們隻是悶聲搖頭,幾棍子下去都問不出一句話,便拿指頭戳著二人腦門兒低聲罵:“沒有的東西,都進她的屋了也不知機靈些,顧青瓷房裏的首飾,擺件兒,名貴書畫,還有那些釵環首飾,你就隻拿起來,口稱喜歡,她大戶人家養出來的人,都要臉,還能不給你?”


    李芝聽到這些話,一張臉羞臊得通紅,有些無地自容。


    又怨她娘根本什麽都不懂,更不曉得顧青瓷那樣小姐屋裏的規矩,還總妄想拿捏住人家,盡是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若她們姐妹真在顧青瓷麵前擺弄這一套,可不盡是讓人冷眼看了笑話,到時就是想挖個洞跳下去也晚了。


    李芝長大一歲後越發有些大姑娘的樣子,懂的事更多,也更知道廉恥。


    但也知道心中這話不能對白氏說,便隻能呐呐道:“我們姐妹原就蠢笨,單單認著字就花了嫂嫂好些功夫,去了怎好再多話。若眼皮子淺光顧著要東西,嫂嫂人好就算她不說什麽,但那裏丫鬟下人一堆,十隻八隻眼睛,見著了,私下該怎麽笑話我們家?笑話哥哥?”


    即使是這樣說白氏依然黑了臉,不過好歹再沒說先前的話。


    白氏和那吳太太熟識起來,三五不時去人家做客,或也邀人來李家。


    於是她管著李家兩姐妹的時間就少了。


    吳太太是吳家屯的人,比河口村離京城還近些。吳太太夫家是個小地主,家中良田千畝,在鄉下日子過得很是富裕闊綽,吳老爺在那周圍三鎮五鄉也是個人物。


    今日李蟬李芝照例過來西院學習,顧青瓷有時無聊,會同她們說會兒話,偶爾也問幾句東院那邊的事。


    姐妹二人對顧青瓷尊敬,一聽她問,李蟬嘴巴快,一下子就說:“沒什麽別的事,隻是那位吳太太又過來了,她最近來咱家來得勤,我都瞧見三回了。”


    顧青瓷隻是隨口一問,對家裏來了什麽客不大在意。


    手中捏著花穗子轉著玩兒,抬了抬眼皮,懶懶道:“哪個吳太太,可是我們家親戚?”


    李蟬小聲道:“哪裏就是親戚,聽說是吳家屯那邊的,我原先都沒見過這人。”


    顧青瓷點點頭不說話了,誰都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晚間一處吃飯,李保德和李成則都不在,前兒來河口村來人說村裏有事,父子二人便一同下鄉了,今日不回,故而就不用等飯。


    桌上就坐著幾個女眷,大家各自幹巴巴吃完一頓飯,孫氏回了自己屋子,兩個李姑娘也被打發走。


    白氏獨獨留了顧青瓷說話。


    白氏端著一張溫柔笑臉,眼睛看著顧青瓷,緩緩開口:“你是勳貴侯門裏養出來的姑娘,金尊玉貴養大,我家小門小戶可委屈了你,方才瞧著沒用幾口飯,想必是吃不慣這些粗糙食物,不合胃口。你是個嬌貴人,不知道我們這種人家的難處,不過如今你既嫁過來了,就是一家人,我也不怕沒麵子,則兒娶了你,大半家資產都耗了進去,眼下家中樣樣都吃緊,什麽都短,則兒讀書花銷更一大筆,折騰著,竟連一文閑錢都難拿得出了……”


    顧青瓷乍然聽了這樣一番話,一時有些茫然,沒反應過來。


    白氏卻覺得這小姐也不是很難擺弄,於是繼續道:“我當你是自己人才說的這些,意思你也聽明白了,你家富貴,陪嫁也多,如今成了一家人,上頭老太太還在,沒得你錦衣玉食長輩吃糠咽菜的道理,外人知曉不定怎麽說嘴,故而,讓你拿著銀錢出來補貼家用。”


    李成則不在,白氏沒個忌諱,更沒有拐彎抹角,話說得尤其直白。


    顧青瓷是真驚了。


    第一反應是這白氏好生臉大,怎麽這般沒廉恥,竟當著自己麵要錢!


    她當了十幾年閨門小姐,哪裏聽過這樣的話,身邊伺候的下人都是精挑細選打小養到大,規矩嚴,不會說這些汙耳糟心的話去帶壞姑娘們。


    管家的太太倒是什麽沒見過,但關鍵是,顧青瓷可沒跟在二太太身邊學過一天管家手段。


    世家大族裏,誰人不是說一句話都要拐上七八個彎的,個個都要臉麵,就是對著仇人臉上還能和和氣氣。從前顧青瓷極討厭這樣的人,因她性子衝動的原因,被人算計過好幾次。


    卻現在看來,虛假的有禮有度也比不要臉的好太多了。


    顧青瓷雖沒經過事兒,但她就不是能吃虧的性子,白氏讓她拿著銀錢貼補家用,她心中鄙視,更不情願,就道:“好沒道理,要錢要到我身上來,我且還不曾用你家一分一厘,如今竟是要反過來養著你們一家了?旁人要笑話也是笑話你們李家不要臉。”


    “住口!”白氏瞬間沉下臉,“什麽侯門閨秀,教出來的好規矩!這般忤逆不敬婆母,看來是我平日待你太過寬和,縱得你尊卑不分眼裏沒人,好得很,怕不叫你吃一次虧,都不能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歹!”


    話才一說完,白氏便朝外喊了一聲,很快,一個五大三粗的婆子走進來。


    這人卻是吳太太今日送給白氏的,連著身契一同給了,吳太太更是隱晦表明,這個婆子最是會調.教人,憑你多厲害的女子,在她手上過幾遭,保管日後服服帖帖。


    顧青瓷意識到有些不對,往後退了兩步,但已經來不及,那婆子一下子上前將她製住,拿出繩子捆了手腳,嘴巴也塞了起來。


    白氏側過身去,對婆子道:“頭一次你且收著手些,隻叫她懂得道理,知道該怎麽敬著婆母,學著些眉眼高低,再弄到耳房去關一宿,殺一殺性子。”


    婆子沒甚表情,木板板應了一聲,拖著顧青瓷下去了。


    白氏也跟著出了屋子,避著人,悄悄出了小門,一把大銅鎖,將西院的大門和側門盡數鎖了。


    然後若無其事回了東院。


    慕色緩緩而至,長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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