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謝師妹,我送你出去吧。”


    淼淼驀地抬眸。


    嗯嗯嗯???


    他剛剛叫她什麽?!


    認出來……了嗎?


    兩人的眼神隔著微涼的空氣輕輕撞上,她像被什麽燙著了,匆忙移開視線,心底已是天翻地覆,麵上卻強裝鎮定,笑容清淺:“霍、霍師兄,好久不見。”


    霍斯衍依然看著她,眸底深處似有一絲異樣情緒翻湧而上,浮光掠影後,他又恢複了一貫的淡定之色:“好久不見。”


    是啊,真的好久好久了,恍若隔世。


    想不到他居然還記得她。


    唔,估計是對她以前給他寫過的三十封情書印象深刻吧?


    當時年少懵懂,不知害羞為何物,憑著滿腔熱血和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毅力,送早餐、送水以及人為製造各種偶遇,情書一寫就是三十封,放眼整個虹城一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謝安淼淼喜歡霍斯衍?


    火力那麽足的攻勢,要是拿下這朵高嶺之花也就罷了,可問題是……


    沒追上啊。


    這絕對是妥妥的黑曆史,淼淼想想都臊得耳根微熱,說來也是矛盾,起初以為他沒認出她還倍感失落,如今知道他記得她,又希望他還不如什麽都不記得呢……她望向外麵,雨簾細密,再次萌生了奪門而出的衝動。


    “走吧。”


    霍斯衍推開門走出去,反手擋著門,見身後的人沒動靜,他回頭看了一眼。


    淼淼回過神,哦了一聲,同手同腳地走過去。


    簷上的雨水斷珠似的落,水麵砸開一圈圈波紋,那叢月季下,遍地紅花青葉。霍斯衍撐開傘,傘扣脫了兩粒,他把翻卷起來的傘邊撫平,重新扣好傘扣。


    淼淼在他身後默默看著,修長白皙的手指搭著深藍色傘布,動作間,說不出的賞心悅目。以前她就很喜歡看他握筆寫字,手好看,字也好看,看得入迷,有時會忍不住厚著臉皮去戳一戳摸一摸什麽的,要是得逞了,回家能偷偷樂上半天。


    那時的快樂總是這麽簡單純粹。


    可淼淼清楚,那個不知世故勇氣滿滿的少女早已消失,眼前這個也不再是當初眉眼青澀的少年,而是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了。


    時間這個大壞蛋啊。


    淼淼收起諸多感慨,留意到霍斯衍撐傘用的是左手,她自覺地走到他左邊。


    深藍色傘緩緩移入雨中。


    咖啡館的櫃台前,借傘給霍斯衍的服務生小妹伸長脖子張望著,藍色傘漸行漸遠,她才收回視線:“果然帥哥都是美女的啊。”


    櫃台後的同事笑道:“你又知道他們是一對?”


    “當然!”服務生小妹語氣篤定,“他們戴的可是情侶表呢。”


    她之前給男人隔壁桌送咖啡,聽到那兩個女生商量著想跟他要聯係方式,大概他身上生人勿近的冷淡氣質太明顯,女生們矜持著,商量半天都沒有過去。


    後來又有一個女生進來,直奔男人那桌,還悄悄從身後捂住他眼睛,猜猜我是誰什麽的,不就是情侶間的情趣嗎?


    “那表還挺好看的。”服務生小妹拿出手機,點開瀏覽器,輸入關鍵字,頁麵跳轉,她掃了一眼,不禁咋舌,“好吧,貧窮限製了我的想象力。”


    她幽幽歎出一口氣,收好手機,看向落地窗外:“雨應該快停了吧。”


    不料,雨越下越大,一顆顆砸在傘麵上,不算大的空間裏,淼淼有心想和旁邊的男人保持距離,可稍微移一點點,胳膊就露在傘外了。


    霍斯衍似乎也有所察覺,他不動聲色地把傘往她那邊移,肩線挺括的襯衫很快濕了一片。


    淼淼隻好又慢慢地挪了回來,傘太小了,盡管她小心翼翼,還是避免不了某些接觸,有時是她的裙角擦過他的長褲,有時是他的長褲摩擦她的裙子,手臂也會若有似無地碰到。


    每走一步,心悸就多一分。


    好沒出息啊。


    淼淼暗暗鄙視自己,餘光無意間瞥到霍斯衍手腕上的月相表,儼然和她現在戴著的是同一款,她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後藏了藏。


    “小心。”


    啊,小心什麽?


    來不及了。


    淼淼一腳踏進了地麵剛積的淺水坑裏,水花四濺,她腳底漫上一股清涼,不用看也知道鞋子已濕了個透徹,連霍斯衍的褲腳和皮鞋也受到了連累。


    雖然知道要道歉,可剛張唇卻是一串笑聲先蹦了出來,她趕緊捂住嘴巴,黑色大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看起來很是無辜:“對不起。”


    眼角關不住笑意,全跑了出來。


    霍斯衍把她的反應全看在眼裏,卻沒點破:“沒事吧?”


    “……沒事。”


    兩人繼續往前走,淼淼濕了鞋,腳步卻異常輕快,眼見停車場就在前麵,她看著路盡頭的主幹道,有那麽一瞬的猶豫,但還是停了下來:“我開車來的,送我到這裏就可以了。”


    “霍師兄,謝謝你。”


    “不用客氣。”


    淼淼朝他揮揮手:“再見。”


    “再見。”


    淼淼轉過身,鑽進車裏,熟練地把車子倒出來,緩緩往外開,她從後視鏡看到霍斯衍還撐著傘站在原處,不知怎麽忽然覺得他看起來似乎有些孤寂落寞。


    怎麽可能?


    他一直都是那麽出色、那麽意氣風發的人啊。


    車子碾過減速帶,激起一片水花,震顫平複後,淼淼後知後覺地扯了安全帶係上,再次看向後視鏡,上麵倒映著的除了景物,再無其他。


    a市這麽大,兩千多萬人,再見的幾率有多大呢?


    淼淼剛開上主幹道,霍斯衍隨後也上了候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車子,司機是特地過來接他的。


    “琛叔,情況怎麽樣?”


    琛叔沒想到好些年沒見他還記得自己,臉上露出些許的驚喜之色,又迅速被憂慮重重覆蓋,眉頭也緊皺著:“不太好。”


    “老爺子一大早起來身體就不舒服,吃過中飯就突然暈了過去……”


    幾分鍾後,車子抵達仁川醫院。


    琛叔剛解開安全帶就聽到後座的關門聲,回頭去看時,那道頎長身影已經飛快閃進了電梯,他連忙追上去,停在已經上升的電梯前:“唉,還沒說是幾樓呢。”


    霍老爺子在六樓手術室,為了不讓無關人員打擾,特地包下了整一層。通道口一左一右站著兩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見有陌生人過來,其中一個伸手攔住,麵無表情地說:“先生,這裏不可進入,請你立刻離開。”


    “讓開。”


    清清冷冷的聲音,混著一絲沙啞,聲線稍低,並無半分強勢,卻透著一股不容拒絕之意。


    黑西裝男人這才正眼瞧來人一眼,心底盤算著,霍家家大業大,旁支甚多,雖然不知他是什麽身份,但人就在眼前站著,光是氣場就隱隱壓了他們幾分,想必和霍家關係匪淺。


    可張管家有吩咐,要是貿然放人進去,恐怕大有不妥。


    “先生,請你……”


    “衍少!”


    張管家聽到這邊的動靜,急忙忙跑過來,連拐杖都忘了拿上,他跑到霍斯衍近前,啊了一聲,又後退兩步,隔著老花鏡細細地端詳了一番,像是在確認什麽,不住地點著頭,臉上難掩激動,甚至還失態地上前握住霍斯衍的手臂:“衍少,你回來了啊!”


    霍斯衍點點頭,表情並無太大變化。


    不遠處,見張管家態度如此恭敬,剛剛攔著霍斯衍的年輕男人反應過來什麽,壓著聲音問:“誰啊?以前都沒有見過。”


    另一個男人沒有回答,而是暗自尋思著,衍少?難道是……那個衍少?


    他不由得再次看了過去。


    張管家情緒平複了不少,簡單說了霍老爺子的情況,一旁的家庭醫生適時地插話:“是心源性暈厥。”


    霍斯衍沉聲問:“心電圖檢查結果怎麽樣?”


    “室上性心率失常。”


    “心率多少?”


    “每分鍾180-240次,收縮壓下降到10.7kpa,暈厥時間一共3分15秒,其間有短暫性的意識複蘇。”


    霍斯衍又問:“qrs波形如何?”


    家庭醫生不自覺地挺直腰杆,他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並非尋常的霍家晚輩,而是很有可能也在醫學上有一定造詣:“qrs波形呈現束支阻滯圖形,r波間期小於30ms……”


    霍斯衍再問了幾個問題,醫生一一作答。


    張管家見霍斯衍襯衫、褲腳和頭發都濕著,想來是聽了老爺子手術的消息匆匆趕來,他眼裏浮現一絲欣慰之色。


    就算爺孫倆九年未見,可這血脈親情,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哪裏是說斷就能斷的呢?


    手術還在進行著。


    霍斯衍和醫生聊完,沉默地靠在牆上,不知道在想什麽,張管家走過去跟他說:“衡少在美國度假,知道消息後立刻調了專機回來,估計晚上就能到了。”


    霍斯衍淡淡地“嗯”了一聲,並沒有接話的意思。


    張管家也就不再說話了。


    等了半個小時左右,手術室的門開了,醫生摘掉口罩走出來說手術順利,張管家懸著的心總算落地,發白的指尖撚著佛珠,嘴裏念念有詞,東南西北各虔誠一拜後,大喜過望地去找霍斯衍,可他已經不見人影了。


    ***


    淼淼回到家,雨停了,天邊又重新掛上一輪烈日,她進屋,把車鑰匙丟回客廳茶幾上,懶得上樓回房間,直接在沙發躺下。


    眼睛閉著,卻無半分睡意。


    漸漸的,窗外已是日暮西垂的光景了。


    淼淼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給謝南徵發了條信息:“哥,問你個事唄,今天在咖啡館遇到的那位霍先生,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謝南徵估計手頭上的事解決了,消息回得很快:“以前在美國時,在同一個實驗室待過。”


    淼淼:“他也是外科醫生?!”


    謝鸚鵡:“以前是,以後不一定是。”


    淼淼:“什麽意思?”


    謝鸚鵡:“字麵意思。”


    淼淼:“那你有他的聯係方式嗎?”


    謝鸚鵡:“怎麽?”


    淼淼:“……我就隨便問問。”


    不知不覺,太陽落山了,西邊晚霞絢爛地堆著,大半片天空呈現出藍灰色。


    淼淼等了很久,才等來謝南徵回複的兩個字:“沒有。”


    她的眸色霎時暗了下來,門口光線也跟著一暗,從公司回來的安榕貞走進來,淼淼抬頭看去,無精打采地和媽媽打了招呼。


    安榕貞放下公文包,跟女兒聊了幾句,進廚房,碰了碰正在淘米做飯的丈夫手肘:“淼淼怎麽了?”


    謝戚明往客廳看一眼:“不知道,之前還對著手表傻笑,這會兒又抱著手機發呆。”


    洗米水快溢出來了,安榕貞關掉水龍頭:“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是啊。”謝戚明說,“得找些別的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安榕貞說:“先做飯吧。”


    暮色沉沉,燈光柔和。


    一家三口吃了晚飯,淼淼自覺進廚房洗碗,洗完後順手切了一盤水果,邊吃邊陪爸媽看電視、聊天。


    她這段時間的作息都是日夜顛倒,下午沒補好覺,不到九點就困了,安榕貞見女兒嗬欠連連,就讓她先回房睡覺。


    淼淼以為自己會沾枕就睡,沒想到翻來覆去,直到半夜都還清醒著,第二天自然又是睡到日上三竿。


    就這樣接連在家裏又過了兩天米蟲生活,淼淼被媽媽無情地掃地出門,趕回學校去了。


    淼淼讀的是計算機係,明年剛好研究生畢業,不過,她這個學期一直跟著老板做項目,論文還沒搞定,想想就覺得頭疼,回宿舍放好東西,就麻溜地帶著筆記本電腦去泡圖書館了。


    正逢考試月,圖書館裏到處都是複習的學生,閱覽室基本上座無虛席。


    淼淼抱著電腦在各大書架間溜達來溜達去,她想要找的那本書估計是被人放錯了位置,沒辦法按照查詢台的目錄索引找到。


    好在計算機相關的書都在同一個區域,也比較冷門,平時外借的少,淼淼按著書脊下方的標簽信息一本本地看過去,終於在書架盡頭發現目標。


    淼淼正要伸手去拿,沒想到有另一隻手比她更快,最先在眼前閃過的是那人手上的月相表,深藍色表盤,微縮的星月景觀,還有那獨特的彎月形指針,她心中猛地一跳,側頭看去——


    她眨了眨眼:“霍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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