汙泥般渾濁的天空籠罩著東京。


    二十萬人在陰鬱灰暗的聖堂內歎息,歎息聲逐漸附著在牆壁和通道上。歎息一經碰觸,便化為水滴落下,釋出強烈的氣味。就算亮起燈火,街道也因缺少一盞明燈而顯得昏暗。聖堂居民直到如今才發覺,過去桃子帶來的熱鬧開朗氛圍,就是聖堂內的水晶燈。她說不完的話語,是照亮夜晚的希望。


    失去桃子的第三天,滿身是傷歸來的國子,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國子覺得,為了保護石墨和其他同伴,這次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國子不停在床鋪上找尋桃子的氣味。國子把桃子那溫柔雙膝留下的香氣聚集在掌心,深深地吸入胸腔。此時桃子仿佛充滿了國子整個肺,成為記憶中的氣味,隨即又化為國子苦悶的歎息。曾經在這房裏待過的桃子,可能很快就會從世上消失了。從那之後,她就一直哭到眼淚幹涸為止。


    「桃子阿姨……桃子阿姨……」


    眼皮已哭得幹巴巴的國子,依然不停哭泣。她沒想到自己的淚腺竟然那麽沒用。國子心想,明明身體有百分之七十是水分構成,為什麽能化作淚水的隻有其中一部分呢?如果有一半血液能化成淚水,就能夠把房間染紅了。如果眼睛有嘴巴那麽大的話,她也就能不顧一切的大叫了,就算把一輩子分量的淚水都預支完,還是很想哭。如果這樣還覺得不夠的話,就預支下輩子的淚水吧。


    「神啊求求你……求求你……請賜給我更多淚水,直到我的靈魂都哭幹吧……如果我的願望得以實現,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再哭泣了。要我下輩子當毛毛蟲也好,一腳就把我踩爛也沒關係,所以現在請讓我流淚吧……嗚哇啊啊啊啊啊……」


    國子眼前仿佛一直浮現桃子微笑的表情,記憶中,耳邊充滿的也總是桃子的笑聲。國子甚至連手臂也還沒忘記抱住桃子傲人身材時的觸感。國子雖然害怕會不知不覺間就把懷中的枕頭弄壞,卻仍然痛苦地緊緊抱著,仿佛要將它扯成兩半似的。


    「為什麽我沒去救她?」


    自己的理性馬上就以「沒辦法」反駁,當時那種狀況沒辦法追下去。假使再次回到那個瞬間,自己應該還是會做同樣的判斷。盡管如此,國子卻還是怨恨自己聽從理性的抉擇。她敲打桌上的鋼盔,大喊:「把桃子阿姨還給我!」當時國子如果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追桃子,那麽聖堂大概就會毀在她手上,做出撤退的決定是正確的,不過她卻背叛了自己真正的心意。國子心想,麵對分裂成兩半、激烈衝突的自我,該如何是好呢?流遍她全身的血液正在詛咒自己,一股毒液滲透到每個細胞的角落,仿佛在叫她順從自己的欲望。然而,她自己卻仿佛有十萬根頭發被牢牢綁在聖堂。國子真心渴望直接拉斷頭發、扯掉頭皮,讓那股毒液支配自己。不過,就在即將發狂的臨界點,一股理性的電流貫穿她全身。


    「我打算舍棄聖堂嗎?」


    沒了首腦的聖堂,立刻就會崩壞瓦解。在還沒來得及進行反政府活動之前,就會大開城門向政府軍隊投降。如此一來,難民將會被迫湧入森林。森林可是一點都不仁慈,很可能就會要了二十萬居民的命啊。


    「我到底該怎麽做才好?當時該怎麽做才是對的?我不想這樣子啦。腦袋都變得怪怪了。神啊,我不需要眼淚了。不如把我的脊髓燒掉,把我燒得全身焦黑吧。」


    國子緊握著桃子殘留在房中的氣息。明明渴望桃子在這裏再次現身,但不論再怎麽努力找尋,也找不到一根她美麗的發絲。國子因為懊悔,再次顫聲哭泣。


    國子這副模樣,武彥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跑去敲了敲門,說道:「你一沮喪,聖堂也跟著死氣沉沉了。桃子的事很讓人遺憾,大家都很難過。」


    國子把衣架丟了出去。


    「吵死了。你明明就一直把桃子阿姨當傻瓜看,不要突然裝什麽好人!桃子阿姨是我一個人的!」


    「你可是首領啊,不要因為失去一個臣子就慌得失去理智。今天之前也有別人死掉,這又沒什麽特別的。」


    「桃子阿姨是特別的,她一直都待在我身邊陪著我啊!」


    國子拿出藏在床下用來防身的拐子攻擊武彥。武彥並沒有閃躲,他決定就這樣讓國子打到氣消為止。


    「在整個聖堂裏,隻有你一個人是特別的。桃子不過就是一個保鏢,她也隻是選擇挺身保護你而已。」


    「她才不隻是貼身保鏢而已,她可是養育我的媽媽啊!」


    國子用拐子使出上鉤拳,擊中武彥的下顎,武彥在不支落地之前,又連吃了好幾記回旋踢。很多人就是小看了傷心女孩的歇斯底裏才會受傷,所以沒人敢去安慰國子。於是,就由最強悍的武彥,肩負起安慰國子的重責大任,這個任務就像在受傷的老虎身上係鈴鐺一樣危險。在凪子對武彥下達了「去受死吧」的命令之後,接著他就去敲了國子的房門。


    「桃子很幸福,因為她實現了自己的心願,去了亞特拉斯。嗚哇,國子!好了,別踢了!」


    國子拿出回旋鏢擺好架勢。在這麽狹小的房間裏投擲,回旋鏢勢必會穿破門和牆壁,貫穿整個聖堂吧。


    「欸,你換拿那條鞭子吧?那個安全多了。」


    為什麽少女的房間到處都是武器,實在不可思議。在聖堂裏麵明明就不可能被暴徒襲擊,國子實在是防衛過當。


    「真是的,隻不過是個人妖掛了,就哭成這副德性。」


    「有機可趁!」


    在武彥閃神那一瞬間,國子身子輕巧地跳向半空,準備使出她拿手的飛躍膝擊。她的膝蓋猶如刀劍般銳利,在瞄準武彥後,身體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直線。國子張開雙手擺好姿勢,抓準了時機攻擊。隻見上半身穿著護具的武彥整個人飛了出去,膝蓋發出響亮的聲響,就像打保齡球全倒一樣,十分悅耳。


    武彥就算身上穿了護具,果然還是吃不消。武彥心想,把國子鍛鏈到這種地步,真的有意義嗎?桃子一定是哪裏搞錯了。既然同樣都需要訓練,武彥還真希望她去幫忙培訓遊擊隊。


    武彥把凹陷的護具拋到一邊。他試著觸摸肋骨,感覺有點裂開了。他心想,國子現在果然狀態很不好,如果是平常的話,肋骨應該會斷個兩三根才對。武彥的嘴角露出微笑。


    「我不準有人把桃子阿姨當笨蛋。」


    「那大家一起弄個葬禮之類的玩意怎樣?法名就用『桃』字來幫她取好了。」


    「開什麽玩笑啊,你這個木頭人,她又還沒死!」


    武彥一站起來,國子凶惡的後腳跟就從他的頭上落下。


    「沒錯……桃子她還沒死……我先走一步了……」


    武彥終於把鈴鐺係到老虎身上,這才安心地昏了過去。


    「她還沒死,對啊,她人還活著呢。桃子阿姨!」


    國子往用來監視亞特拉斯的瞭望台跑去。


    不巧的是,從監視用瞭望台眺望出去的天際,猶如汙泥般一片渾濁。要不是國子還記得亞特拉斯的位置,她就隻看得見絕望而已吧。國子的手臂下意識地尋找起桃子的雙膝,但手指什麽也沒摸到。國子感到些微困惑,接著是一陣強烈的自責感。


    「桃子阿姨……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國子心裏非常悔恨,桃子無論何時都守護著她,她自己卻無法做到同樣的事。對國子來說,桃子是她可靠的武術師傅,也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更是能撒嬌的媽媽。桃子一個人就占據了國子所有人際關係。無論是哪一個角色,桃子都扮演得無懈可擊。一天當中同時失去三個人的失落感,讓國子感覺孤獨無依。黑暗漩渦逐漸朝她襲來。明明在不久之前,桃子仍然溫暖開朗地支持著國子。國子心想,這是否就是所謂的寂寞呢?桃


    子曾經說過,人為了要活下去,必須麵對孤獨。那就是第三性特有的人生領悟嗎?國子恍惚地想著。但是事實並非如此,孤獨是如影隨形的。她感覺孤獨就在自己身後張著血盆大口,隨時會把她吞噬。但是桃子卻是她的盾牌,一直保護著她。難道桃子每天就是背負著這種恐懼活著的嗎?她對此感到驚愕。真虧她過去還大言不慚,誇口不怕死,現在想來真是愚蠢。國子記得當時桃子是這麽說的:「那正是你腳跟還沒站穩的證據喔。」


    那時候國子覺得自己被當成小孩子看待,感覺非常掃興。所以這麽回答桃子:「因為我每天都要思考二十萬人要怎麽過活啊。」


    然而,如今國子靠著自己的雙腳站立,卻感到相當不安。國子心想,自己隻不過是個騎在桃子肩上,假裝已經是大人的假城主罷了。雖然她很重視居民的生命,也曾天真地以為自己的生命可以永遠延續,但國子現在對於自己的漫不經心,簡直是害怕得難以忍受。國子知道,如果自己不更腳踏實地、張開雙腿努力站穩,那麽隻要隨便一陣風,就會讓她不小心摔倒。


    「原來我的重量是那麽的輕。」


    國子心想,這就是自己真正的重量嗎?比想像中的輕了許多。雖然她有自信打架不輸給任何人,但那並不是堅強的證據。真正的堅強是靈魂的堅定。國子希望自己有力量背負身後的孤獨活下去。要是具備這樣的力量,下次就能換她成為保護桃子的盾牌了。國子希望用自己的溫暖好好保護桃子,讓桃子到最後都不用害怕孤獨。


    突如其來的一陣強風,把國子吹得頭往後仰,頭發打到聖堂牆上。國子在風中大喊。


    「桃子阿姨——媽媽——!」


    國子當時知道自己沒辦法去救桃子,這讓她非常難受。但如果現在聽得到桃子的叫聲,就算手上隻有一支回旋鏢,她也會飛奔過去。可是不管怎麽仔細傾聽,就如同國子心裏預期的,沒有任何回應。桃子曾經這麽說過:「我一個人也沒問題喔,因為第三性就是擁抱著孤獨活下去的。」


    國子往下一看,廣場上看似不安的居民們,正在注視她的身影。聖堂的居民,為了看三天沒露麵的國子一眼,開始聚集在廣場上。國子看到眼前的光景,不知為何對大家起了憐愛之心。在昨天以前,國子還覺得他們是需要保護的弱者,仿佛可以看見他們背後的孤獨。可是,現在他們卻和恐怖對峙活了下來,甚至還替她打氣,他們是多麽堅強啊。


    「國子大人,我們都在您的身邊。」


    「桃子一定會回來的。」


    「桃子說過,人妖是不會忘記一飯之恩的。」


    「又不是狗。」


    不知道誰說了這句話,一下子讓場麵熱了起來。國子從高處大聲叫喊:「大家知道嗎?下個星期是桃子阿姨的生日喔。為了讓在亞特拉斯的桃子阿姨也看得見,我們點燃爐火,升起狼煙,對她說:『桃·子·生·日·快·樂』吧。大家都知道她幾歲了吧?」


    居民們異口同聲地說:「她不是四十三歲嗎?」


    「沒錯。讓她氣到衝回聖堂來吧。讓她好好教訓我們——然後說:『我可是永遠的二十八歲喔。』」


    一個和桃子感情不錯的女人,扯開嗓門大喊:「那是對她謊報年齡的懲罰啦。我十三歲時就認識桃子了,我今年都滿二十八歲了啊。」


    聖堂的煙囪升起煙霧,為了用狼煙讓遠方的桃子收到生日快樂的祝福。每升起一陣煙霧,大家就跟著喊出祝福。四十三朵雲隨風被吸進亞特拉斯的上升氣流。國子看著雲朵,不禁一陣心痛。


    「說不定,這是在聖堂最後升起的一陣狼煙了……」


    這座由未曾謀麵的人們搭建起來的簡陋城堡,心髒正在做最後的跳動。坑坑疤疤凹凸不平的鐵城,在一邊崩毀一邊增建的過程中,被依附身上的孤獨深淵緩緩侵蝕。大多數的居民仍然相信可以在聖堂繼續生活下去,然而,這座城池終將遭到植物吞噬。植物在管線裏蠢蠢欲動,目前雖然還看不到跡象,但總有一天植物會突破鋼管,讓整座城池落入森林的胃中。然後,這座用煙囪排碳的城堡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全都會被森林完全消滅。


    國子環顧聖堂的每一個角落,到處都是充滿修補痕跡的牆壁、承受不住重量而傾斜的柱子、讓人迷路的錯綜複雜巷弄,以及人們的歡笑與淚水。這座沉穩莊嚴的鐵城,仿佛已經擁有千年的曆史,卻馬上要遭到森林的終結。「我是否能用自己的雙臂環繞住這個城,好好保護大家呢?」國子一邊思考,一邊張開雙臂。她的目光追逐著從指縫間溜走的景色,同時和聖堂訂下了約定。


    「我會記得一切的。然後將我們曾經活過的曆史、地麵上人們彼此相依的故事流傳下去。我也不會忘記死去的人心中的遺憾。聖堂,謝謝你。然後請原諒即將棄你而去的我吧。」


    在聖堂崩壞之前,國子必須找到新的根據地。在東京,人唯一可以生存的安全場所,就隻剩下易守難攻的要塞亞特拉斯了。


    國子凝視著位於雲霧深處的亞特拉斯。桃子現在人被抓到那座空中都市的某處,然後在不遠的將來,聖堂的居民就必須遷徙到那裏去。如果想阻止東京舉辦奧運,讓第四層成為聖堂居民新的居住地,現在就必須立刻行動。


    國子想成為更有分量的人,今天是她人生當中赤腳踏出去的第一天。國子決定用她那雙顫抖的雙腳繼續走下去。


    「我會走下去,背負大家的孤獨活下去。就算走到腳都斷了,我也會甸甸在地麵上前進。桃子阿姨,我已經無所畏懼了。」


    國子話一說完,風中就傳來亞特拉斯的聲音。


    太陽啊,升至天空,照耀大地吧。


    在低頻率的震動中,國子可以清楚地聽到人聲。就是因為聲音太過清晰,而讓人覺得害怕。在此之前,無論國子怎麽冥想,她都隻能聽到來自亞特拉斯的呢喃細語,這還是亞特拉斯第一次對國子開口說話,聲音清澈而具有威嚴。


    陽光從雲朵的縫隙中透了出來。出現在東京上空的兩道光芒,分別照耀在亞特拉斯和聖堂之上。正在建設中的亞特拉斯,閃耀著神聖的光芒。


    「我就要出發了呢,到那個空中城市。」


    明明是要去開戰,國子胸口卻有一股談戀愛般的悸動,這讓她有一種罪惡感,她想要否認自己為此感到亢奮,但卻依然無法阻止她渴望的心。


    凪子來到了監視用的瞭望台。國子心想,凪子是否聽到了她的心跳聲了呢,她不由得屏息以待。國子反射性把鋼盔抱在胸口,跪在凪子麵前。她心想,明明平時在十公尺外都能感應到凪子的氣息,今天在麵積連四塊半塌塌米不到的瞭望台中,卻完全感應不到她的氣。卸下了威嚴外表的凪子,看上去隻是個隨處可見的老婆婆。凪子以前的存在感明明那麽巨大,卻在不知不覺間變小了。凪子過去那種壓倒性的氣勢,如今已衰弱到即使她在身邊也感應不到。凪子雖然摟著國子的肩膀,眼神卻眺望著遠方。


    「婆婆,您怎麽了呢?」


    「你要出發了吧?到亞特拉斯去。」


    國子沒有馬上回答。凪子用手在國子背後輕輕推了一把,催促她快點啟程,動作非常溫柔。過去的她,在鼓勵人時,總是用力拍打對方的背。


    「我打算對第五層的政府機關發動攻擊,請允許我出動所有軍力。」


    凪子看穿了國子心中的迷惘。


    「你不需要經過我的允許。既然金屬世紀是屬於你的軍隊,那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動用吧。我的任務也到此結束了。」


    凪子把自己的勾玉墜飾掛到國子身上。小時候國子被凪子抱在懷中時,總是會伸手把玩那個勾玉。


    「為什麽?我不要,婆婆。這不是婆婆


    您很重視的項鏈嗎?」


    凪子露出溫柔的微笑,把勾玉塞到國子胸口裏。


    「它真正的主人是你,我隻是暫時保管而已。你戴著它去亞特拉斯吧,它一定會保護你的。」


    失去勾玉的凪子,身影看上去越來越小。凪子說話的口吻,聽起來仿佛在此之前她隻是放置首飾的台子,這讓國子感到更加寂寞。


    「你告訴我亞特拉斯說了什麽吧。」


    國子將她剛才所聽到的那段話告訴凪子。凪子露出滿意的笑容,拍了拍國子的肩膀。


    「說的真好。你要有赴死的覺悟,現在盡量多留下一些美好回憶吧。日蝕出現過了,你也聽到了聲音,表示時機已經成熟了,在亞特拉斯有嚴酷的考驗在等著你。不要害怕,勇往直前吧,國子。」


    「婆婆,您不是很恨亞特拉斯政府嗎?」


    凪子爽快地笑了出來。


    「隻要我還活著,亞特拉斯政府就是我的敵人。負責守護聖堂資產的你,既然決定遷往亞特拉斯,那麽我憎恨政府的理由,就隻剩親人被殺的個人恩怨。我的怨恨還沒到足以揭竿起義的程度,隻不過是我死了也會隨之消失的一點小怨恨罷了。」


    「那我該怎麽做才好呢?我沒有辦法原諒政府。森林化政策不斷製造出難民,一直折磨著我們;況且,我也必須去救桃子阿姨。」


    「上亞特拉斯的理由其實隻要有恨就夠了。盡力抗爭吧,居民都支持你的做法不是嗎?你沒有什麽不對,一切過錯就由我來承擔吧。」


    凪子讓國子佇立在監視用的瞭望台頂端。


    「就算沒有桃子,你也可以飛翔。率領軍隊另起新巢吧!」


    國子向下一看,腳下的高度雖然令她暈眩,但不可思議的是她並不覺得緊張。雖然背後孤獨的黑影依然存在,但她現在隻想沉浸在眼前那片屬於未來的耀眼光芒。她的腳緊跺著地麵,誓言要掌握未來:「我要展翅高飛了!」


    國子咬住下唇,緊緊地擁抱未來。


    ☆


    亞特拉斯半山腰被厚實的雲層籠罩。據說走入新迎賓館的人,十個人當中隻有一個能走出來。今天的新迎賓館,依然隱沒在籠罩第六層的昏暗雲層當中。剛補進來的新隨從和女官的哀號聲,從一大早開始就不間斷地回響著。入館儀式一如往常地淒慘無比。


    「為什麽來的全是些愛撒謊的人呢?」


    資曆兩年的管家,借由藥物的力量破壞自己的理性思考,雖然這樣他就不會說謊,但相對地,他也失去了喜悅和亢奮的情緒。他從後門將七具用屍袋包裹的屍體運出去,然後替自己注射一針抑製血清素的憂鬱劑,歎了口氣。管家自願陷入憂鬱狀態,因為那是在這座獵奇之館的唯一生存方式。無法忍受憂鬱狀態的人,在這裏也會遭受淘汰。因為欠缺血清素,導致管家一整天心情惡劣,晚上則是飽受睡眠呼吸障礙所苦。新迎賓館的傭人處事態度之所以扭曲,也是因為血清素不足的緣故。傭人之間碰麵也一定會起口角,所以人際關係總是鬧得很僵。新迎賓館處於憎恨、怨懟和恐怖的漩渦之中。雖然人工憂鬱劑會引起各種並發症,危害人體健康,但這總比不明不白地死在新迎賓館裏要好。


    管家打完針之後,一大早就惡心想吐,感覺就像有無數隻蜈蚣在肺部爬行,心情變得非常沉重,遇到任何人都想痛罵對方一頓。管家一發現同樣施打憂鬱劑而心情煩悶的女仆,立刻就朝著她丟石子。


    「快去工作,你這隻家畜!」


    女仆恨恨地瞪著那位管家。與其說女仆一副死人臉,倒不如說她的表情在死人臉中算是有活力的。她伸著挺不直的脖子、手上推著推車,吐了口口水。


    「臭老頭,去喝清潔劑死一死吧。」


    管家結束一如往常的早安問候後,苦悶的一天就這麽開始了。即使新迎賓館沐浴在晨曦之中,暗夜般的恐怖卻如影隨形。


    「好啦,今天的死者長什麽樣子呢?」


    在後門偷看遺體,正是管家的樂趣。他才稍微打開屍袋,立刻就聞到一股惡臭,這種味道就像腹部被猛踹一樣讓人不舒服。這種不舒服的感覺、這種惡心的感覺、這種緊勒喉嚨般的窒息感,對他來說,簡直就像是增添憂鬱色彩的濃鬱玫瑰香。屍袋裏都是無法判斷哪裏是頭、完全不成人形的詭異屍體。管家基於自己的興趣,仔細檢查某具屍體。從服裝判斷,他認定大概是女的,年齡則判斷不出來。雖然招募女官的條件是容貌端正,但出來的時候,一個個都變成了血肉模糊的肉團。謊言是既罪惡又駭人的,那就是她傾訴的最後訊息。


    管家本身有收集膽結石的癖好。他訂下規則,如果找到膽結石,就等於抽中上上簽。於是管家拿園藝用的鏟子插進屍體摸索。喀當一聲敲到的物體應該是脊椎吧。這是什麽呢,管家邊想邊把內髒拿起來聞。腥臭氣味直衝他的腦門。


    「是肝髒啊。膽囊在更上麵嗎……讓我找找。」


    因為管家嫌麻煩,於是直接用手摸索,尋找膽囊。手指觸感傳來好的訊息,他判斷應該是中獎了。發現漂亮膽結石的管家,眼睛閃閃發亮,他一把抓住沾滿鮮血的結石,就這麽放進口袋裏。這樣一來,管家就擁有十八顆膽結石了。趁半夜悄悄打磨膽結石、浸淫在愉悅當中,正是他唯一的樂趣。


    「今天真是走運啊。噫嘻,噫嘻嘻,噫嘻嘻嘻。」


    管家最後把能劇1麵具放在他覺得應該是屍體臉部的地方,當作對死者的供奉。露出冷笑的能劇麵具,看上去有種平靜安詳的感覺。


    「喔喔,今天真是個好的開始啊。你受的處罰越大,我也越痛苦,你的死可是充滿教訓呢。唔噗、嘔惡、嘔嘔嘔嘔惡惡惡。」


    管家一陣嘔吐,他吐滿了屍袋之後,拉上了屍袋的拉鏈。反正吐在裏麵,裝在裏麵的內容物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差異。不久之後,來領遺體的小夜子,罕見地露出愉悅的表情。


    「又是心髒病發呀。不注意成人疾病可不行唷。喔嗬,喔嗬嗬,喔嗬嗬嗬。」


    開心哼唱著的小夜子,瞥了屍袋一眼,隨便寫了寫驗屍文件。小夜子沒玩屍體的時候,一定是她取得了活生生的實驗體。管家最討厭不需要依賴憂鬱劑,心情愉悅不已的小夜子。


    「你這個虐待狂,快點在我麵前消失!」


    小夜子往管家彎曲的背上一踹。


    「哼,戀屍癖還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等下你要用膽結石代替矽膠球自慰對吧,真虧你想得到這種方式。你這變態老頭,真讓人反胃。」


    管家壓著胯下蹦蹦跳跳。打磨結石埋入陰莖,正是這個男管家過往的曆史。


    「你明明就沒嚐過我有多厲害。嘻——嘻嘻嘻嘻。」


    裝有鏡子的大回廊上,映照出管家無數道的身影,他隨即失去了蹤影。小夜子從口袋掏出威士忌酒瓶。


    「這個染上藥癮的妖怪。」


    小夜子喝了一口威士忌之後,局促不安的美子出現了。美子好不容易才從那場日全蝕的戰鬥中保住一條小命,回到了亞特拉斯,卻又馬上被迫與桃子分離。美子唯一一次看到桃子,也隻有在她失去意識待在車裏的時候。桃子傷勢如何、到底有沒有骨折,這些問題讓美子擔心到夜不成眠。雖說美子已經請求美邦保住桃子的性命,但她擔心小夜子不曉得在什麽時候會對桃子下手。美子無從得知桃子究竟被帶到哪裏去了。


    「小夜子,如果你傷害桃子姐的話,我可不會饒過你喔。」


    「你放心,我沒殺她。不過,我倒是有對她做別的事。」


    「你把桃子姐藏到哪去了,美邦大人已經答應我任命姐姐擔任式部2的職務了,你快把人交給我吧。」


    「哼,人妖擔任式部的職務,還


    真是前所未聞呢。你說她會做什麽,她能穿著十二單衣跳佛朗明哥舞嗎?」


    「桃子姐她什麽都會。她甚至能夠穿著男裝,表演舞樂3裏陵王的舞步呢。她曾經在熱帶魚開店五周年紀念時跳過。」


    小夜子丟出了瓶子。


    「什麽穿男裝啊,惡心死了。那家夥本來不就是個男人嗎?」


    「姐姐比普通女人還好。她才不像你這種厚顏無恥的女人呢。」


    「那這麽辦吧。我把她變回男人之後,再把人交給你。真實的模樣才適合美邦大人的眼睛嘛。」


    其實,美子有點不安。桃子確實是個溫柔的女性,但卻有說謊的習慣。她能運用謊言編出一流的笑話。例如像是「第三性的『銀』」之類的題材。但是在新迎賓館,桃子這種愛開玩笑的態度非常危險。或許還是先把桃子暫時寄放在小夜子那裏比較安全。


    看到美子臉上蒙上一層陰霾,小夜子突然壞心眼起來。


    「要我把人交給你也可以呀。想在美邦大人麵前試一次看看嗎?她那種說話方式是會要命的。隔天變態管家就會把臉埋進去找膽結石了吧。」


    「那可不行!」


    美子不禁雙手掩麵。隻要在這裏走錯一步,那些像惡魔手下的家夥,就會聚集過來,踐踏別人的尊嚴。對自由奔放的桃子來說,這裏或許正是地獄。即使她服了手邊的憂鬱劑,但如果不壓抑一下自己的性格,就會與死神共舞了。


    「那麽,為了讓她不撒謊,就由我先教育教育她吧。身為女醫博士的我,說話可是算話的。」


    小夜子看了時鍾之後往回走。


    「不好了,差不多是該讓壓力鍋降溫的時間了。」


    話說完後,小夜子走向了實驗室。在做實驗的期間,小夜子連睡亂的頭發都不曉得要整理,隻知道繼續埋首研究。


    ☆


    掛在新迎賓館窗上的窗簾,就像是厚重的積雨雲一樣。窗簾絕對不可能在白天掀開,陽光比灰塵更難侵入宮殿裏。到了夜晚,遮光窗簾就會被打開。新赤阪的霓虹燈光宛如閃亮的星空,將光線照入新迎賓館。


    「美邦大人,今晚的月亮是可怕的暗紅色呢。」


    窗邊的美子看到了天上的月亮。剛從地平線升起的滿月,像充血的眼睛一樣。美邦喜歡打開窗簾的夜晚。今晚庭院裏的月下美人正好差不多要綻放了,這讓她滿心期待。


    「欸,美子呀。今夜和平常不太一樣,妾身感到心神不寧。是因為花朵即將綻放嗎?」


    「現在到庭院去還太早了,月下美人不到深夜是不會綻放的。」


    美邦心情浮躁,坐立不安。月下美人這種花是美邦的象征。美邦所有的個人物品都有月下美人的印記。


    「妾身不想等太久,或許應該吟唱和歌來消磨時間。」


    在窗台與椅子之間來回踱步的美邦,無法專心享用晚餐。當她催促女官撤下餐點時,美子出聲責罵了她。


    「美邦大人,您不可以這樣,請好好用餐。因為美邦大人的身體並不是那麽健康!」


    「妾身不會因為少吃一餐就死了,妾身現在毫無食欲。」


    「那麽,美邦大人也不能享用飯後的甜點布丁了!」


    美子這種嚴厲的口吻,讓美邦不甘願地吃起前菜。不過她覺得自己這樣被罵有點開心。美邦吃完前菜後,美子拍手表示稱讚。總是緊靠在桌邊的管家,不論美邦吃或不吃,都沒有任何反應。收完前菜的碗盤後,管家就會自動遞出裝著主菜的盤子,連機器人都比他還有感情。菜色雖然不至於不可口,但若是要看著管家那張陰沉的臉吃飯,無論是怎樣的菜色,看起來都好像已經腐壞一樣。不過,總是那副德行的管家,今晚眼裏卻閃爍著燦爛的光芒。


    「我說你,你今天晚上好像心情還不錯。發生了什麽事嗎?」


    管家是絕對不會說謊的。他露出陰險的笑容,動著下顎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響。


    「在下得到了很棒的珠子,可以用來裝飾在下的寶貝。嘿嘿嘿!」


    美子對著管家扔出加萊4的名貴花瓶。心想誠實也要有個限度,主子現在還是個年紀尚小的孩子。不過美邦本人倒是不怎麽介意。


    「沒關係,美子。隻不過是妖怪在說蠢話罷了!」


    「可是聽起來很不舒服吧。請你出去,美邦大人由我來服侍就可以了。」


    每天都和這種家夥相處,精神也會受到汙染。即使如此,比起謊言,美邦還比較能忍受那種汙染。


    打開門之後才慌張地敲了兩下的人,是臉頰通紅的小夜子。


    「美邦大人,抱歉打擾您用餐。」


    光看小夜子的模樣,就知道她帶來了好消息。小夜子可是第一次露出如此開朗的笑容。


    「試驗中的新藥即將完成,那個樣本果然是劃時代的樣本!」


    「你說的是真的?」


    被扔到盤子上的叉子發出聲響。美邦和美子兩人,慌張地跑到小夜子身邊。美子從小夜子手上搶走記錄實驗結果的資料,仿佛要看穿似地直盯著看。對不具專業知識的美子來說,那些隻是意義不明的化學式。美子大喊:「真的耶!」那些剛寫出來的化學式,看上去就像是幸福的形狀。


    「我的實驗是不會騙人的!」


    平時態度很慎重的小夜子,很少會這麽張揚。除非小夜子很有把握,否則她絕對不會如此。然後,小夜子緊緊抱住美邦,用顫抖的聲調說道:「完成了,終於完成了……」


    突然被小夜子抱住的美邦,有些困惑地繃緊身體,因為小夜子實在抱得太緊,讓美邦的臉也稍微埋入她的胸前。在每日更換的白袍下麵,穿的是一個星期沒換的衣服。小夜子充滿汗水和汙垢的上衣,散發出一股讓人胸口一緊的悲傷氣味。


    「再來,就隻需要等臨床試驗的結果了。我立刻把這化學式和樣本送到製藥公司去。我……我……」


    美邦心想,小夜子是肌膚如此柔嫩的女性嗎?她感覺臉頰觸碰到的鎖骨,細得仿佛隨時都會折斷一樣。若沒有小夜子的犧牲奉獻,應該不會這麽快就有成果吧!


    「小夜子,真是辛苦你了。妾身打從心底感謝你的付出。」


    小夜子還不打算鬆開美邦。小夜子纖瘦的手臂,仿佛在壓擠什麽東西似地緊緊抱住美邦。美邦覺得呼吸有點困難,不過她卻因此感到高興。帶有溫度的水滴,輕輕滴落在美邦的發旋上。那個冷血的小夜子,居然潸然淚下。


    「不,這是我的職責。我隻是做身為女醫博士該做的事。」


    連旁邊的美子也受到情緒感染,不由得掉下了眼淚。美子用自己龐大的身軀抱住蜷縮在一起的兩人。「我最喜歡美邦,還有小夜子了。」美子語帶嗚咽地說。


    「太好了,這是我到這裏來之後第一次感受到幸福的感覺。嗚嗚嗚嗚嗚嗚,嗚嗯嗯嗯嗯!」


    然後,三人就這麽相親相愛地在月下美人綻放的庭園裏散步。低垂微綻的花瓣通體純白。月下美人這種花在訴說完一晚的秘密後,在破曉前生命就會耗盡。在這個傳來喜訊的夜晚,美邦的腳步也顯得非常輕快。


    「欸,美子啊,明年在這庭園裏種薔薇吧!」


    「也可以種菖蒲和牡丹,讓它們開花。以後您應該就可以盡興到外麵玩耍了喔!」


    「賞花也很不錯啊。話說回來,以前都隻能欣賞夜櫻呢!」


    小夜子也愉悅地附和起來。


    「妾身想騎腳踏車,讓你們看看妾身在宮殿回廊上練習的成果。」


    「夏天就在水池裏戲水。我滿身的肥肉可以當遊泳圈使用喔。」


    三人一起大笑起來。美子讓美邦騎在她的肩膀上,一邊大聲嚷嚷,一邊在


    庭園裏奔跑。


    「我的美邦大人終於可以自由外出了。萬歲、萬歲——」


    滿月仿佛從第六層的人工地平線探頭窺視。巨大的月亮染紅了暗夜。美邦和美子都感受到月亮異常魄力的震懾,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當滿月完全升上天際時,美邦耳畔傳來一聲沉厚的聲響。


    月亮啊,升至天際,照耀暗夜。


    那是仿佛能一擊貫穿年幼身軀的聲音。美邦頓時精神恍惚,目光渙散。


    「美邦大人,您怎麽了嗎?」


    讓她騎在肩上的美子往上方仰視。美邦抓著美子額頭的纖細手指冰冷而僵硬。最後,美邦終於從仿佛被勒住的喉嚨擠出聲音。


    「小夜子……決叫小夜子來……」


    飛奔而來的小夜子,見到美邦不尋常的模樣,表情顯得很緊張。那是因為亢奮過頭引起的身體不適嗎?美子把美邦從肩膀上放下來之後,立刻摸了摸她額頭的溫度。美邦揮開手表示她沒有發燒。在好幾次深呼吸之後,美邦逐漸可以調整呼吸,眼神裏再次充滿力量。


    「小夜子,今夜確實是個良辰吉日。」


    輕輕起身的美邦,臉上的表情充滿威嚴,臉上浮現出笑容。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妾身現在聽見了亞特拉斯的聲音,那聲音告知妾身是正統繼承者。」


    「真的嗎?神諭終於降臨了。」


    小夜子恭敬地跪在美邦麵前.亞特拉斯公社所認定的aaa等級,如今終於獲得了證明。美邦自從懂事一來就一直被告知:當時機成熟,命運之語就會傳達而來。據說那是隻有符合條件的人才會被告知的特殊話語。美邦被視為極有可能聽到那話語的人,正因如此,她才會被迎接到新迎賓館,在森嚴的戒備與保護之下生活。


    「非常恭喜您。今晚有不少吉事呢。」


    發出聲音的小夜子,因為太過感動而哭倒在地。盛開的月下美人,散發出香氣籠罩住她,她不禁祈禱起這樣的安穩和幸福可以長久。


    「妾身也感到相當驚訝。不過妾身確實聽到了亞特拉斯的聲音。其內容是:『月亮啊,升至天際,照耀暗夜。』立刻向公社確認。」


    接到神諭後,必須盡速與亞特拉斯公社報告,這是小夜子的義務。她打開了終端機透過緊急線路連線。


    「美邦大人收到了神諭。快點叫幹部出來,要確認宣告內容。不在?叫他出來!」


    公社的幹部立刻就出現了。看來剛剛似乎在交際應酬,一臉酒醉的模樣,連話都說不清楚。如果神諭確實降臨,公社和小夜子的權力關係就會逆轉。小夜子自始至終用命令語氣高聲怒吼。


    「沒錯。是要我說幾次,你這蠢材才會懂。給我馬上接通宙斯。是『升·至·天,際』。『天』是天氣的天。和你一樣是天生蠢材的天!你是要我戳破你這混帳的鼓膜嗎?如果你輸入錯誤的話,我就把你做成臘腸。」


    美子被小夜子的威脅口吻嚇到了,反射性地想要道歉。在驗證的過程中,小夜子恢複成平時那種冷酷無情的樣子,她發起脾氣,折斷了月下美人的花朵,然後丟在地上踐踏。


    沒過多久,公社提出了正式的回應。


    「神諭已經驗證通過。宙斯的登入密碼正確無誤,美邦的優先地位將繼續維持,今後請在新迎賓館待命。」


    即使是聰明過人的小夜子,在那瞬間也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如果登入宙斯的密碼正確,應該不隻是維持優先地位,而應該是獲得「決定」。也就是脫離亞特拉斯等級,成為獨一無二的存在。小夜子怒氣衝衝,對幹部不停大吼。


    「你這聽不懂人話的肥豬,你給我再說一次看看。登入密碼都已經正確輸入了,你們應該要立刻來迎接美邦大人才對吧。快給我五體投地,鮮血淋漓地滾到新迎賓館來!」


    小夜子這番話連幹部也無法忍受。至今為止,他都對小夜子的辱罵及殘虐視而不見,但忍耐也是有個限度。即使小夜子身為美邦的保護者,也不能允許她這樣攻擊公社。


    「小夜子,我要把你的亞特拉斯等級降低兩級,暫時禁止你進出新霞關!」


    小夜子看見終端機上顯示出自己的等級從a降到c。這樣一來,她連新迎賓館的安全措施都無法順利通過。


    「密碼明明都正確了,為什麽不能做出『決定』!我要和總理官邸報告公社的錯誤!喂,你這鼻毛蜈蚣有沒有在聽?看我把你那得糖尿病的啤酒肚,切開來作成肥皂!」


    美邦也一臉不安地看著雙方交涉的過程。


    「欸,小夜子。妾身為何不被認可呢?你輸入正確的神諭登入宙斯了吧?再輸入一次看看吧!」


    「嗯,那是當然。一定是那個公社的臭家夥把字弄錯了。宙斯的密碼的確解開了,請不用擔心。」


    小夜子不想讓美邦聽到交涉過程,於是躲到了庭園的樹蔭下。


    「在你告訴我能接受的回答之前,我每天都會把死屍丟到公社前麵。你想知道你的小女兒能不能迎接她十八歲生日嗎?」


    「你現在的亞特拉斯等級降到d了。」


    「很好。我會離開新迎賓館的。不過,我也會銷毀剛剛報告出去的新藥化學式。如果你不希望我這麽做的話,快告訴我為什麽還不能『決定』。」


    小夜子是會拖著人一起下地獄的女人。隻要知道她過去的經曆,就能明白她過去有多黑。小夜子在以前服務過的教學醫院裏,曾經故意讓她的婚外情對象——醫務局的教授,發生醫療過失,並且唆使他隱蔽案情,等到案件嚴重性累積到一定程度時,她再一舉告發。小夜子讓與那件醫療過失無關的五名教授和八名護士,全部都一起受到徒刑判決。小夜子會為了殺一隻老鼠,結果破壞整個生態係統,那就是小夜子的作風。那名公社幹部非常清楚,他一定會被小夜子以相同的手法拖下水。渾身發顫的公社幹部,要求小夜子絕對不能轉告別人做為交換條件,然後才告訴她原因何在。


    「早在十一個小時之前,宙斯也收到正確的登入密碼,並且也驗證無誤。我話隻能說到這裏。」


    「你說什麽?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特別讓你恢複亞特拉斯等級a。但是禁止你進出第五層。」


    公社幹部留下這段話之後,雙方的連線就被強製終止。小夜子心想,那家夥剛剛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所謂的「十一個小時前」,指的是有另一個人和她一樣要求公社進行驗證嗎?如果對方沒有神諭,絕對不會知道密碼是什麽。如果胡亂提出驗證要求,隻要輸錯一個字,就一定會被殺掉。所謂的驗證行為,沒有足夠的把握就無法進行。所以可以通過這種考驗的人,唯有等級和美邦同樣是aaa的人。


    「還有另外一個我們不知道的人啊。」


    美邦神色不安地抬頭看著小夜子的臉,眼裏流露出害怕遭到責罵的眼神。


    「小夜子,妾身是不是失敗了?是這樣吧?」


    美邦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即使她拚命忍耐,也無法止住自己的哽咽。月亮在庭園裏灑滿冷冽的光輝。


    「不是那樣的,您的優先地位依舊存在,這就證明了您的身分特殊。密碼也確認無誤。因為公社擔心美邦大人的身體健康,在這個考量之下,先讓您在新迎賓館待命。」


    「是這樣子嗎……?妾身不是又要被軟禁了?」


    「不是的,小夜子我一定會讓您站到台麵上。一但確認新藥的效果後,公社就會過來迎接您。」


    「可是,妾身不知現在該如何是好……該如何是好……」


    美邦感受到背後的溫度,她被輕輕抱了起來。美子把美邦擁入自己穿著單衣的懷中。


    「大聲哭出來吧,在這邊哭泣不會


    有人聽到的!」


    美邦在美子的懷裏蜷縮住身軀,盡情地放聲大哭。


    「黑夜實在太壞心眼了。先讓妾身獲得喜悅,接著又把妾身再推入黑暗之中。所以妾身討厭黑夜,嗚嗚嗚嗚嗚……」


    美子的脂肪連美邦的嚎啕大哭都能吸收,就像是擁有魔法的小腹一樣。美邦不停地哭泣,用力拍打、踢著,即使如此,美子還是一直緊擁著她。最後,美邦終於哭累了,在美子懷裏沉沉入睡。


    「我說小夜子,你倒是說明一下,現在到底怎麽回事?」


    「美邦大人是身分特殊的人物,我們隻是被公社交代要照顧美邦大人罷了。聽到亞特拉斯的聲音得到神諭後,應該就會正式成為台麵上的人物才對,怎麽和之前說好的不一樣!」


    美子心想,自己好像在哪裏也聽過類似的話。美邦收到神諭時的瞬間,臉上驚愕的表情也和某個人類似。


    「說起來,國子也常說她聽得到亞特拉斯的聲音啊……」


    美子感覺到小夜子的視線如貫穿後腦勺般直射而來,讓她為之震懾,那種眼神比被鬼瞪視還恐怖。


    「你剛剛說誰說了那種話?」


    小夜子的眼神直逼美子,美子感覺自己都快被壓扁了。她非常慌亂,想要挽回自己的失言。


    「以、以前我在店裏聽過傳聞。就隻、隻是這樣。等一下啦,小夜子你別這樣。美邦大人會被吵醒的。」


    小夜子冷冷哼了一聲轉過身去。她心想,到底是誰解開密碼,隻要在公社找找就會知道了,這麽令人不快的夜晚,真想找個人好好泄憤。


    小夜子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從保險箱裏取出一個造型典雅的朱金漆木箱。小夜子進入新迎賓館時,身無長物,原則上從不擁有私人物品。連衣服也是,就算破損了,如果沒有被分到新衣物,她還是毫不在意地穿著舊衣服。小夜子之所以喜歡穿白袍,理由是這樣就不需要煩惱要穿什麽了。穿上白袍同時也可以顯示她身分。即使白袍底下赤身裸體也無所謂。小夜子之所以會整理儀容,也隻是為了不拉低新迎賓館整體職員的儀容格調,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原因。


    這個用朱金漆裝飾的木箱,是小夜子在被任命為美邦的隨侍時,公社交給她保管的物品。當這東西被交給小夜子的時候,對方是這樣告知她的:「這是美邦的母親托付我們要給她的東西。」


    小夜子打開木箱,隻見箱子裏麵放了鑲滿寶石、外觀華麗的勾玉狀耳環。尤其是耳環中央的鑽石,更是燦爛奪目。對技巧高超的寶石鑲嵌師傅來說,要在這種尺寸的耳環上鑲滿寶石,難度是非常高。寶石本身也很昂貴,不過,如果把所有寶石分別拆下來的話,價值可能連耳環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本來應該是明天就能交出去的……」


    若是確實解開密碼,公社方麵也做出「決定」,小夜子就會把耳環交出去了。關於美邦母親的事情,小夜子自己也不清楚。隻是,當小夜子偶爾像這樣凝視耳環的時候,她會推想對方應該是地位和寶石相符的人物。小夜子絕不會原諒那個阻礙美邦獲得「決定」的家夥。小夜子心想,雖然她不知道是誰也解開了宙斯的密碼,但隻要沒有那家夥的存在,公社一定會自動把美邦請過去的。


    小夜子從桌子的抽屜中取出全新的手術刀。


    「那就殺掉那家夥吧。哼、哼哼、哼哼哼哼!」


    刀身映照出小夜子發狂的雙眼。


    ☆


    在新迎賓館的地下室,有一座滴著露水的監牢。桃子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被電子手銬剝奪自由。那種強力手銬是看守者用遙控操作銬住的。一開始桃子還試圖反抗,不過,她最後豁達地認為,不如就陪對方玩玩還比較實在,她對偶爾過來的看守祭出毒舌,用來打發時間。


    「等一下,怎麽不拿些甜點出來招待本小姐,這樣對淑女是很沒有禮貌的!還有,這是什麽廉價短褲,我哪能穿這種東西啊!快 pe5給我穿。」


    「你這女人真是羅唆。這已經是最好的待遇了。如果美邦大人沒有特別交代,你就隻能穿gunze6的內褲啦!」


    「嗚哇——絕對不要這樣對我!就算是在監牢裏,法律也是禁止性別歧視的。欸,這個單人牢房是女性專用的?男性專用的?還是第三性專用的?啊哈哈哈哈!」


    如果有人走過來,桃子一定是這副德行。


    「喂!你想要的洋芋片。」


    零食被隨便扔過鐵欄杆。桃子終於確定了,心想果然沒錯。零食包裝袋因為氣壓的變化膨脹起來。


    「一定沒錯,這裏是亞特拉斯內部。」


    桃子一直想透過對方的反應來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她的身體覺得寒冷,原因應該不是空調。早晨冷到會有露水凝結,想必自己一定是身在海拔四千公尺左右的地方。那麽,即使是在亞特拉斯內部,也一定是超過第五層的高度。這裏的位置應該是在政府機構的所在地新霞關,或者是更上麵的新赤阪附近。亞特拉斯是個嚴密區分居住區域的地方,這裏隻有亞特拉斯高等級的人才能居住。跟桃子一直想入住的新六本木那種平民居住地區完全不一樣。


    「幹得好啊!桃子小姐,你終於進入夢中的亞特拉斯了。雖然你是在監牢裏麵啦……」


    桃子最在意的還是和她在地麵上分開的國子,如今是否平安。當桃子一想到她也有可能受傷,就不由得一陣心痛。桃子經常對國子這麽說:不論我發生什麽事,你都不可以深究。因為那樣會傷害到第三性所有事情都要靠自己解決的自尊。


    雖然桃子覺得國子應該不至於受傷,決定還是先問問看。


    「欸,親愛的。遊擊隊他們怎麽了啊?」


    負責看守的男人冷冷地訕笑。


    「把你丟了就溜羅!」


    「好過分——大家都好無情喔。玩弄過人家的身體以後,覺得膩了就把人家丟下了!」


    「遊擊隊找不到女人,所以才找第三性隨便玩玩啊!」


    「唉呀,你沒有和第三性玩過吧。人家比女人更棒喔,因為人家可是有『銀』呢。」


    男看守透過鐵窗向內窺視。


    「『銀』是什麽?」


    「討厭,你連『銀』都不知道嗎?亞特拉斯的人怎麽會這麽純情。這在地麵上可是常識喔。你看,我這胸部裏麵有『銀』喔。你要摸摸看嗎?」


    男人終於因為好奇而把手伸進鐵欄裏。桃子保持距離,讓他差一點點能碰到但卻又碰不到,刻意要戲弄男看守。


    「你看,你得再把手伸長一點喔。我這九十公分的d罩杯,可不是到處都有的。昨天的男看守真的有摸到喔!」


    看守幾乎快變成發情中的猿猴。他鼻孔噴著氣,伸出手亂抓。


    「唔喔,就隻差那麽一點點!」


    通道深處傳來小夜子的聲音。


    「快住手。我明明警告過很多次了,不準做不符合規定的接觸。這人妖可不是個好惹的角色。」


    垂頭喪氣的看守被小夜子踹了屁股一腳。她往單人房裏瞧,心想自己不在的這段期間,不知被對方探出多少情報了。一臉不滿端坐在裏麵的桃子,膝蓋上有膨脹起來的零食包裝。


    「你這人妖挺聰明的嘛,似乎已經知道這裏是哪裏了!」


    「亞特拉斯的監牢真是粗製濫造。就算把我當成人質,遊擊隊也不會有任何回應的喔,因為我每年都會參加抽獎呢。我的夥伴們現在應該是很替我開心的,因為我終於實現夢想,來到了亞特拉斯。」


    「很可惜,我對遊擊隊沒興趣。你這麽會說話,真的是很適合當實驗體。」


    桃子借此確定此地不是亞特拉斯第五層。眼前說出「對


    遊擊隊沒興趣」、身穿白袍的女子,也不是軍方或是警方的人。剛剛輕易就被她玩弄在掌心的男看守也是,似乎不太習慣應付罪犯。桃子心想,自己應該是被沒有逮捕權力的組織監禁。位置在亞特拉斯第六層上方,卻又能進行違法活動的組織會是什麽組織呢?桃子回想起在地麵上戰鬥的情形。當時對方一行人似乎身穿平安時代貴族的衣著。眼前的白袍女子,當時似乎穿了做為旅裝的長單衣。桃子終於知道自己是被哪個組織綁架了。


    「這裏是第六層,新迎賓館。」


    桃子暗忖,如果真是如此,那對方比警方更棘手。法院審判之類的民主國家規定在這裏毫無用武之處,自己是死是活,全都掌握在那個白袍女人的手上。桃子瞪著小夜子瞧。


    「你想把我怎樣?」


    「你說,我該對你怎麽才好呢?我先說明一下你目前的處境好了。目前對外宣稱的說法是:你現在人在集中治療室,而且陷入昏迷狀態。」


    「也就是說,我可能會因為意外而死掉,也可能會恢複意識是吧?」


    「雖然你意識恢複了,但你失去了記憶。你能說出自己的名字嗎?」


    桃子微微偏著頭說:「我是咖哩飯美智子。」


    「這樣子啊,你很聰明嘛。意識已經恢複了嘛。不過,如果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讓你出院,你馬上就會心髒病發作,所以我來開個處方,給你吃幹擾記憶的藥好了。」


    「你打算對我洗腦嗎?如果讓我不會跳佛朗明哥舞的話,就會變成一個普通的美女耶。」


    「我還真喜歡你的伶牙俐齒。我已經很久沒像今天晚上心情這麽不好了。你就陪我玩到早上吧。」


    小夜子把電子手銬閂上。電流通過手銬的內側,讓桃子整個人昏厥過去。


    當桃子再度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手術台上,而且被拘束衣牢牢綁住。無影燈的光線直射她的眼眸。桃子心想,明明自己決定這輩子隻有在變性時才動手術,現在卻變成了某個虐待狂的實驗動物。


    桃子聽到推車的聲音響起。隻見身穿手術衣的小夜子,嘴角露出邪惡的笑容。桃子原本就想這麽昏過去算了,但她的好奇心實在太強了,有點在意自己到底會變成怎樣。


    「要把人家的胸部弄大點喔,也順便拜托抽一下小腹脂肪,我腰圍想再減個三公分。還有,我也很在意這裏,這裏可以用雷射去掉吧。這邊,腹部下麵。」


    小夜子的視線也隨之落在桃子的下腹。


    「也把我的妊娠紋消掉吧。哈哈,什麽跟什麽啊——」


    「真的是完美到讓人目瞪口呆的實驗體。雖然我答應美邦大人要讓你活著,不過她有要求不能改變你的樣貌。」


    小夜子把手術刀輕輕劃過桃子的下腹。桃子隻感覺一股厭惡感和鮮血同時湧現。


    「你看,我弄出對人妖來說很理想的妊娠紋了。」


    「討厭啦,簡直就像已經生過五個小孩的女人。」


    桃子有點悲傷。


    小夜子再度舉起了手術刀時,眼前閃過了一道光芒。是桃子的首飾反射出的光線。小夜子看到桃子戴著的耳環時愣住了。桃子的耳朵上戴著的不正是勾玉形狀的耳環嗎?


    ——這是美邦大人的耳環!


    為什麽這個來自窮鄉僻壤的第三性,身上會佩戴這種高貴的飾品呢?小夜子希望是自己認錯了,於是把臉湊近,想再確認一次,但無影燈的光線,誠實地映照出眼前的一切。絕對是相同的耳環沒錯。小夜子的呼吸離桃子非常近。


    「等等,我可沒有當蕾絲邊的意願啊。不過我會努力看看啦!」


    桃子噘起了嘴唇,小夜子則是一臉厭惡地把手術刀抵向她的咽喉。


    「你這隻耳環是從哪裏弄來的?」


    「我在丸井百貨大拍賣的時候買的喔,你喜歡嗎?」


    「別開玩笑了,這可是真的鑽石!為什麽你會有這種東西?」


    「第三性多少也是會有點鑽石之類的東西。我們不喜歡蘇聯鑽,因為在胸部裏麵已經植入了矽膠嘛7!」


    小夜子收回手術刀。她心想,雖然很可惜,不過自己的個人興趣要先放到一邊,萬一眼前的第三性有什麽不測,那麽就會弄丟好不容易得手的蛛絲馬跡。小夜子雖然不太甘願,不過還是替桃子注射了自白劑。桃子感覺意識逐漸模糊,就像是喝醉似地,仿佛自己忘了穿內褲也滿不在乎,卸下了所有的防備,整個人飄飄然的。桃子意識到自己變得很單純,就像是披頭散發、脫掉衣服回到媽媽子宮裏蜷縮起來一樣。這個時期的桃子,體內甚至連決定性別的荷爾蒙也沒有,隻是個小小的胚胎,不知何謂光明或黑暗,也沒有自己的名字或情感。回複到最原始狀態的她,隻能透過心跳的節拍感知時間。桃子就在沒有矯飾、最真實純樸的狀態下,隱約聽到小夜子模糊的聲音。


    「你的本名是?」


    桃子一本正經地回答了問題。


    「劍,劍崎……龍、龍馬……」


    小夜子忍不住嗤笑出聲。眼前這位擁有媚惑的人工軀體的人,本名居然叫做劍崎龍馬什麽的,未免也太精彩了。說不定有人光是看到這個名字就會迷上他呢。小夜子覺得出血性解剖很有趣,不過,卸下對方的精神防衛,進行心靈上的解剖更加刺激,她的氣息開始紊亂起來。因為太過亢奮,甚至還有點尿失禁。她的子宮感到前所未有的收縮感。這種情況,讓小夜子無法停手。


    「真是很有男子氣概的名字啊。那麽,劍崎龍馬先生,你今年幾歲了?」


    「二、二十八歲……」


    「怎麽可能啊!怎麽看都已經超過四十歲了!」


    小夜子又對桃子注射了一針自白劑。在手術台上如酒醉般翻來覆去的桃子,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我再問你一次,重新再來喔。你的本名叫什麽?」


    「那、那個、夏……夏木雅士。」


    小夜子狠狠甩了桃子一巴掌。她心想,即使幫這個女人打自白劑,這天生的說謊家還是會繼續說謊。注射第三針自白劑時,桃子自稱「森蘭丸」,第四針則是說「芭芭拉史翠珊」。謊越說越離譜。不過,不論問她幾次年紀,她倒是都維持「二十八歲」不變。


    「這家夥未免也太在乎自尊了。」


    第三性一不小心就會有露出男人本色的危險,所以在日常生活當中相當嚴格自律,清醒時當然能透過意識控製自己,不過,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如果不能維持女性的姿態,那就無法擁有真正的美貌。第三性身為女性的執著之心,比一般女性還要強。總結來說,也隻有男人才能成為第三性;相反地,第三性也可以說是最具男子氣概的職業。桃子專業到這種地步,可說是男人中的男人。不過,如果把這個道理對桃子說,大概會被她親手殺掉吧。


    小夜子很清楚,如果再對桃子注射自白劑,桃子會因此精神崩潰,她的直覺告訴她,劑量已經接近危險值,所以隻好放棄,她渾身發顫地走出手術室。


    小夜子在那場秋葉原的戰鬥中,製服了桃子引以為傲的武術,獲得勝利。但是今晚,小夜子在自己主場的手術室裏落敗。兩位性格嚴重扭曲的女性,目前為止的對抗是一勝一敗。


    ☆


    千年杉廊柱高聳入雲,出雲大社四周戒備森嚴。第五層內部有許多戰鬥直升機負責戒備巡邏,直升機群在亞特拉斯的內外自由飛行,讓人忘記這裏是位於空中的人造地層。以靜寂與平穩為賣點的首都層,不斷有嘈雜的聲音回響著。自從塔爾夏來到日本之後,國會議事堂正午的鍾聲似乎再也聽不清楚了。


    坐在總裁室的塔爾夏,雙眼盯著西洋棋的棋盤,整個人陷入沉思。塔爾夏來到日本之後,在亞


    特拉斯公社砸下了兩千億美金的投資。這筆經費比政府撥給公社的年度預算還多出三倍。因為資金不足而處處受限的公社,借著這筆充足的資金,讓亞特拉斯建造工程進展更快。即使國內碳材料不足需要進口,資金也照樣投入。失控的碳泡沫經濟似乎真的要出現了。


    公社的總裁一直在觀察塔爾夏,就怕得罪了他。感覺任何人在這位具有皇帝氣勢般的老人麵前,都會不由自主地謙卑低下,他在這方麵的才能著實令人害怕。塔爾夏簡直把總裁當成在他手下工作了十年的部下,不斷下達指示。總裁對塔爾夏的指示不但沒有反感,反而覺得遵從他的命令比較輕鬆。如果想刺探塔爾夏的想法,暗使陰謀詭計,到頭來一定不是他的對手。雖然公社沒有對外公布確切金額,不過,塔爾夏的投資總額讓他成為公社的最大股東。曆任公社首領都習慣聽從塔爾夏的意見進行管理。


    塔爾夏移動棋盤上的城堡棋,輕聲說道:「宙斯的兩組密碼都有了吧?」


    「是的。兩組都已經確認是正確的,兩人都符合資格,都是五十年難得一見的人才。」


    在這五十年內,對公社宣稱聽到亞特拉斯聲音的案例共有十六件。每個人都是a等級的孩子。不過,他們沒有能力清楚聽到亞特拉斯的聲音。一開始,公社的回覆是以對方聽錯蒙混過去。若是想聽到亞特拉斯的聲音,需要有某種程度的純熟技巧,而且必須透過冥想等方式,讓精神層麵有所成長才行。如果在那段期間獲得智慧,進而得知亞特拉斯公社的真麵目,那麽就會有悲劇發生。那些發現自己具有特殊能力的年輕人,總是認定自己是亞特拉斯正統的繼承人,意氣風發地來到公社。既然這些人得知了公社的真麵目,公社也隻能逼他們做出無法回頭的選擇,讓他們嚐試是否能解開宙斯的密碼。條件就是:隻要弄錯一個字就死路一條。然而,曾經前來嚐試解讀密碼的十六個人,全部以失敗告終。這表示不上不下的能力,隻會為自己帶來不幸的後果。即使是擁有亞特拉斯aa等級的天才,若是無法解開密碼,也隻會被公社處置掉,這都是為了避免公社的秘密被公開。五十年來的曆史,就是如此陰暗悲慘,一無所獲。根據水蛭子的預言,今年會出現有能力解開宙斯密碼的人選。結果也不出所料,就是公社有史以來首次認定為aaa等級的那兩人。


    「光是有一個就很了不起了,一天之內居然出現兩個有能力解開密碼的人,這也隻能稱為奇跡了。」


    「控製在一個就好。嚴格說起來,美邦身上不是有個不穩定的因素嗎?」


    塔爾夏令人發寒的湛藍眼眸,讓總裁感覺體溫直線下降。他不由得覺得,在塔爾夏麵前,連歎氣都必須經過他事先允許。總裁說了聲抱歉之後擦了擦汗,然後又再道歉一次,並且倒吸了一口涼氣。


    「關於美邦的問題,由於小夜子的貢獻,不安定的因素已經逐漸消失。新藥已經成功開發出來,馬上就要進行臨床實驗了。」


    塔爾夏移開視線後,總裁仿佛從束縛中獲得解脫般,安心地歎了一口氣。


    「我反而比較擔心那位太陽。她的教養方式太過自由,現在藏身在反政府遊擊隊裏,對我方非常敵視。」


    「你是說國子嗎?她的思想雖然是極左派,但是用不著擔心,我一定可以收攏她的。」


    充滿自信的塔爾夏,從棋盤上斜抽起主教棋。塔爾夏無意識地彈了個響指,心情似乎很愉悅。


    「小夜子對於『決定』還沒定案非常不滿。」


    「這不是隨侍人員可以插嘴的事,不用理她。」


    雖然塔爾夏思考的時間很長,不過下判斷的時間隻需一秒。這也是他在世界金融市場馳名的理由之一。話題轉向了亞特拉斯建設。


    「亞特拉斯建設的工程進度如何?」


    「呃,關於這件事,周末開始台風會登陸東京,未來的進度不甚樂觀。」


    「嗯——,那就把所有從事建設工作的人員,包含相關企業員工等等,全部停職一個月吧。」


    公社總裁的額頭冒出大量汗水。


    「請您別開這種玩笑。這麽一來,地麵上的碳材料業者和發包廠商等等,一共會有五十萬人失業啊。如果這麽做的話,政府一定會介入的!」


    「從現在開始,工程大概有三十天會因為台風而無法進行作業。不必要的人事費用原本就應該盡量節省,省下一千億日圓應該很合理。」


    總裁想盡辦法反對這個可笑的計劃。


    「塔爾夏閣下不清楚台風形態,其實也是很合理。日本的台風和美國的颶風有所不同,在日本,台風隻要過個兩天,對陸地的影響就會消失。在這個周末登陸的十七號台風——」


    塔爾夏打斷了總裁的話。


    「不是。是一號。」


    即使塔爾夏說出來的話是錯的,但他那種說話的口吻,也會讓人忍不住相信他說的話。


    總裁心想,難道塔爾夏沒看到氣象局公布的天氣圖,上麵顯示的是十七號台風嗎?然而,塔爾夏的眼睛瞪視著他直到他點頭為止。這位老人的魄力,比交戰前的摔角選手更強,不知道這種力量到底是從哪裏湧現出來的,總裁最後還是認輸了。


    「是的,是一號台風。日本氣象局經常搞錯。」


    「先把五十萬人都解雇了吧,下個月開始再雇用就好了。」


    「……我明白了。」


    臉色大變的總裁走出了總裁室。


    從出雲大社望出去的首都層,景象比平時還要忙碌。仿佛就像是預期戰爭即將開打前的緊張狀態。絕大多數的人,也隻能把之後即將要發生的大事,認定是天地異變或者是經濟波動吧。


    總裁室的電話響起。塔爾夏心想,知道自己在日本的人大概也隻有她了。塔爾夏笑著接起電話,對方是地麵上的人。


    「哈羅,凪子。你那邊準備好了嗎?」


    「好久不見啊,塔爾夏。我忍不住回想起五十年前的事呢。」


    電話的另一端是人在聖堂的凪子。


    「密碼解開了嗎?我一手養大的孫女表現得很不錯吧!」


    「她已經正確登入宙斯。另一位候選人也很優秀。」


    「當然了,那兩個人是相對的啊。那麽,正如預定的計劃,會把這位活潑的女孩送到亞特拉斯去。她雖然個性有點粗魯,但是和你一樣,是個很會賺錢的聰明孩子。一切就拜托你了。」


    塔爾夏在椅子上翹起腳,撥動著鞋子。他心想,凪子現在一定也和以前一樣,一邊撐著下巴一邊喝茶吧。兩人都還年輕的時候,彼此都要對方把這樣的壞習慣改掉。


    「我很期待和國子見麵。公社將會盡全力保護她,你不用擔心!」


    兩人從以前就是可以互相傾吐心事的關係,隻要寥寥數字,彼此就能聽出對方背後含意和沒有明說的話。凪子忍了很久。五十年前,身為投資者的兩人,早已預見新時代的到來。塔爾夏把全部的財產都壓在石墨上,並且交給凪子保管。那些後來都成為聖堂的資產。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到來而訂定出的完美計劃。


    塔爾夏心想,凪子的聲音已經完全沙啞了,在五十年前,她可是被稱為「亞洲暴龍」的黑發精明投資家,如今應該也白發蒼蒼了吧。


    「凪子,你還記得嗎?現在就是那個時刻了。」


    「當然了,讓我們一起笑吧。」


    兩人都不顧歲數地大笑出聲;笑得過頭,仿佛下巴都要脫臼了。凪子在笑那段忍耐的日子、悲傷度日的日子、憤怒顫抖的日子。在聖堂度過的三十年的回憶,在短短五分鍾中的大笑裏消失,不過,正因為凪子始終相信和塔爾夏一起大笑的這一天終會到來,所以才一路忍耐過來。保護石墨


    資產,把國子送到亞特拉斯去,這就是凪子的人生。塔爾夏能明白凪子的生命有多麽沉重,所以才能和她一起大笑。凪子總覺得笑出來非常爽快。她放聲大笑的這五分鍾,感覺就像過了五十年的充實日子。凪子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然後,兩人靜靜放下話筒。那代表著不會再見麵的兩位老朋友,真正地向對方道別。


    塔爾夏輕快地旋轉椅子,從皮包裏掏出一個小終端機。他輸入了讓桌上終端機蘇醒的話語:


    wake up medusa(醒來吧!梅杜莎)


    終端機啟動之後,螢幕上出現無數條全像立體顯影的蛇。


    「那麽,梅杜莎,去破壞我創作出來的蛹之世界吧。然後開啟通往新時代的門扉,為了要振翅高飛。」


    塔爾夏登入了位於太平洋上空靜止衛星軌道的太陽能發電衛星——阿波羅號。阿波羅號上裝設了數百萬張太陽能麵板,麵積和關西國際機場差不多。比起地麵上的太陽能發電設施,阿波羅號發電功率多了二十倍左右,它所發出的電力,全部轉換成微波傳送到地麵上。阿波羅號完全不受天候影響,可以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輸送五百萬瓦的電力,可說是終極版的發電係統。


    在赤道上空三萬六千公裏處的阿波羅號,相當於一麵映照出漆黑宇宙空間的明亮大鏡。一千塊太陽能源板,規則地排列組合為一個單位,這樣的組合單位總共有一千個,成為人類在宇宙空間裏最大的構造物。沒有分毫誤差的平麵,看上去像是宇宙開了一個長方形的窗口。


    阿波羅號接收到來自地麵的指令,送電裝置開始進行微幅調整,對著南太平洋發射微波。微波貫穿電離層,衝破大氣層,彈開雲層讓五百萬瓦的電流直落地球。溫度急遽上升的海平麵上,產生了上升氣流,其結構最終呈漩渦狀,形成了台風眼。還不到十分鍾,南太平洋上就產生了一個台風。


    「第二號台風已經產生。接下來就是要靠你自己在木星學到的經驗好好努力了。」


    塔爾夏示範過一次之後,就直接交給梅杜莎去做。梅杜莎巧妙地操作阿波羅號,讓海洋上的台風逐一生成。受到季風影響,台風行進的路徑將會直襲日本。在氣象廳發布的天氣圖上,太平洋上一共出現二十個以上的超級強烈台風。


    梅杜莎比對著全世界的氣象資料,開始進行精密的計算,讓阿波羅的微波照射北太平洋,或者讓大西洋海麵的溫度提高一度等等,不斷地進行微幅調整。在這段期間,塔爾夏一邊悠閑地看著電腦,一邊下起西洋棋。約莫數個小時之後,梅杜莎的蛇影做出仿佛在輕拉塔爾夏衣袖般的提醒。


    「梅杜莎真聰明。已經結束了嗎?」


    塔爾夏打開終端機,隨即看見梅杜莎開心地閃爍著綠色燈號。梅杜莎這麽告訴塔爾夏:


    防禦係統建構完畢。我從自己手足的死亡獲得經驗,建造出最強的防護盾。在現代神話裏,蛇發女妖將手持盾牌擊退珀耳修斯。感謝塔爾夏先生的協助。


    塔爾夏知道梅杜莎終於可以獨立運作了。他讓梅杜莎客觀地觀察自己,也是為了讓它的智慧能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塔爾夏刻意在馬爾地夫共和國設置了一模一樣的係統,主要是為了讓它看見自己的形態,並且告訴它兩台機體無法共存。然後,讓它明白,即使是最強大的碳經濟預測係統,也有其弱點存在。梅杜莎若發揮所有能力,人類必定會前來討伐。為了克服梅杜莎這種弱點,塔爾夏暫時讓它停止運作,全力研發對策。而這就是成果。


    「但是你還需要一個夥伴。當你得到盾牌後,再來就應該要拿槍。人類的欲望,就是最強的槍炮。」


    塔爾夏隨即登入程式。他讓自己不再處於梅杜莎接收命令的第一優先順位,把香凜的命令改設為首位。香凜及克菈莉絲和張一定會徹底利用梅杜莎的功能,直到他們自身的欲望膨脹到無以複加。塔爾夏心想,在他離開紐約之後,身處正下方第三層的香凜,將會竭盡全力進行複仇,讓紐約市場陷入一片混亂。為此,塔爾夏把名下所有財產共兩千億美金,全部轉移到公社去。即使紐約金融市場崩毀,他也不痛不癢。


    下著西洋棋的塔爾夏,在棋局已經可以喊出「將軍!」了。


    「嗬嗬,碳時代的孩子們啊。和我塔爾夏一較高下吧。建立碳世界基礎的是我啊。如果你們是碳主義者的話,一定能預見比賽的結果。想辦法讓我痛苦低吟吧。」


    塔爾夏把梅杜莎的終端機完全停止下來。然後,把腳翹到桌上,心情不錯地撥弄鞋子。


    ☆


    在亞特拉斯第三層的辦公室裏,香凜拉著梅杜莎的頸鏈,正在等待把梅杜莎放到紐約市場裏的時機到來。東京的香凜、新加坡的張、法蘭克福的克菈莉絲,六隻眼睛全都緊盯著世界上最巨大的市場。歐盟的經濟市場封閉狀況被解除,獲得自由的克菈莉絲好幾次要不顧一切投入。此時,張和香凜就會發出責罵聲。


    「萬歲,這一刻終於到來了,我要讓紐約臣服在我的腳下!」


    「再等一下,還沒。世界各地的投資人可是都集中在紐約喔。現在市場才剛開始運作,還要再觀察一下。」


    「可是有很多有錢的笨蛋投資客,我不進場不行。」


    「不行。再過五分鍾,白宮就會發布消息了。我想知道聯邦準備銀行的動作。」


    「沒錯!貧窮的克菈莉絲。頭胎租賃得掌握瞬間關鍵時機進行。那裏是塔爾夏的地盤,我可是投入了一切資產,已經身無分文了喔。」


    香凜把政府資產的百分之三一口氣投入紐約。美國經濟狀況目前不甚樂觀,正是購買時機。美國的碳指數一口氣下降的話,投資者就會馬上聚集,接著在那之後會發生的,就是人類尚未經驗過的碳泡沫時代。


    「張,你沒在發抖吧?」


    「這可是會成長或是衰退的一次定生死嘛。還真有點可怕。」


    「我也快尿出來了。貧窮的克菈莉絲連買內褲的錢都沒有,真的好慘啊。」


    「塔爾夏人真的在日本嗎?」


    「還沒出境的樣子。第五層的戒備狀態和首腦會議沒有兩樣,應該還在沒錯。」


    在香凜的預期下,塔爾夏會慌張地露出馬腳。他賴以為後盾的紐約資產幾乎都被香凜他們收購了。再過幾分鍾,價格就會飄漲到十倍以上。他們若不發抖才奇怪呢。


    張開火了。


    「好,白宮公布了零利率政策。」


    「梅杜莎,要上了。對美國所有的工業區進行頭胎租賃!」


    梅杜莎以完全運轉的狀態襲擊美國經濟。所有排放碳的工廠都在轉瞬間進行了頭胎租賃。支援此行動的是克菈莉絲。


    「我已經在歐盟所有的碳銀行開戶了,我要貸款一兆歐元了喔。」


    龐大的資金自歐洲流入美國。金錢海嘯襲擊了和以往一樣沒有什麽價值的工業地帶。被零碳稅吸引的企業馬上就同意頭胎租賃。梅杜莎顯示「頭胎租賃完成」。再來是與特別目的公司進行收購契約,這部分由張進行確認。


    「收購契約成立,美國即將把特別目的公司售後回租。」


    「香凜,碳指數如何?」


    「正在調查當中。」


    在那一瞬間,金融市場仿佛被施展了魔法一樣起了變化,讓電腦都癱瘓了。梅杜莎是經濟市場內的妖怪鐮鼬,可以讓現金流量在瞬間移動,卻不會給任何一方帶來損害。香凜他們收取傭金,投資公司則可以免除稅金,銀行可以獲得資金流通。實際上,梅杜莎做的事情完全合法,但是因為調動的資金規模過大,其副作用就會產生害處。在碳指數下降後所投入的金錢,正是讓經濟狂亂的毒素。也就是說,追求利息的人類欲望讓地球型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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