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星河醒時, 天已大亮。


    山村的清晨遠比城市更熱鬧,太陽剛冒出雲層, 彩霞浮上天幕, 院子便已傳來雞鴨的嘰咕聲,爺爺早就不在,應該是去守林工作了,鄉下人的勤勞習作,可見一斑。而盛星河的床上,原本蓋不著他腳的被子上, 正搭著爺爺的厚毯子,多半是爺爺起床後給他加的, 怕他受不住山村的冷, 凍著了。這一家人真的都很好。


    詹程程也起了床,她正在院落裏那顆棗樹下,打了盆水洗臉梳頭,陽光下她皮膚白淨細膩,頂著個乖巧學生頭有點像個娃娃,見他出來,她遠山眉彎起來, 笑道:“起來了?快,吃了早飯我帶你去山裏啊。”


    “去山裏幹嘛?”


    “都說了來這看風景,那就好好看啊。”


    ……


    這一上午的時間, 詹程程還真帶著盛星河四處閑逛。


    詹家這邊的山水, 前兩年就被政府評為美麗鄉村, 即便是蕭瑟的寒冬臘月,風景依然處處都在,最為引人注意的是山坡上漸次遞深的梯田,一層層爬上去,可見大片初春的油菜花,金色的花朵在陽光下搖曳成花海,風一吹,層層如海浪翻湧,極為驚豔。


    兩人就從這出發,穿過花田,淌過流水淙淙的溪澗,走進更為廣袤的深山,冬季是嚴寒的季節,但絲毫不影響大山的美,許多植物仍維持著盎然的生命力,欣欣向榮。蒼翠的鬆樹,綿延的草木,石間草峰處裏零星叫不出名的蘑菇與野花,每一處都是風景。風吹過,花草搖曳,無數參天大樹利劍般指向蒼穹,而頭頂的天澄澈碧藍,一片雲都看不見,幹淨如洗,隻有飛鳥“啾”地一閃而過。


    兩人一路看,一路往上爬,詹程程邊走邊跟盛星河講自己跟這深山的故事,她年幼時,父母在鎮上工作沒法帶她,就把她放在鄉下爺爺奶奶身邊,可奶奶在她六歲時就病逝了,之後就是爺爺一個人帶她,她兒時的記憶大多都是爺爺,爺爺不喜歡把她關在屋子裏,總帶著她爬山,帶著她一起山裏種樹,大多數間間,都是爺爺拿著鏟子前麵種樹,她小小的人就跟在後麵拿著舀子給樹苗澆水……一老一少忙活一天,萬一太累了回去走不動,爺爺就把她裝在籮筐,拿扁擔挑著她……籮筐搖搖晃晃,爺爺一路走一路給她講故事,故事裏大多都是英勇正直的英雄。


    爺爺說真正的英雄不一定是表麵彪悍,但骨子裏一定不會屈服,這個理論一直影響詹程程到今天……所以,可以說,爺爺在精神方麵是詹程程的信仰,而她那外在蘑菇,內在小鋼炮的性格,也源自爺爺。


    ……


    一路說著,兩人終於登到了頂,山頂本不算高,但山風帶來的霧氣造成了山嵐,在兩人周身飄飄蕩蕩,宛如仙境。


    詹程程跟盛星河說:“再等會,等太陽後,我們會看到另一幅畫!”


    盛星河不明所以,兩人就等了會,果然,太陽漸漸大起來,驅散了霧氣,山峰腳下的風景逐一顯現,河流,民田,屋宅,一幀幀像被縮小的風景圖。詹程程拉著盛星河往遠俯瞰,視野無比開闊,張開雙臂,風景好像都在胸臆間激蕩,豪情萬丈。


    兒時詹程程心但凡情不好,爺爺就讓她去山頂,登高望遠,看看廣袤的天地,煩惱就都會像雲一樣散了!


    她拉盛星河上來就是這個目的,看看山路風景,再登高開闊下心胸,也許就不那麽鬱結。


    為了引導盛星河的情緒,她還張口對著山峰大喊了幾聲,然後問盛星河:“這裏美吧。”


    盛星河看著茫茫群山,眼神有些放空,並不見有多受感染,過了半晌才點頭,說:“美。”


    ……


    兩人在山頂看了很久,快到晌午才下山,因為詹程程要回去給午間回來休息的爺爺做飯了。


    鄉下吃食簡單,昨晚的舊菜熱一熱,菜園子的新鮮時蔬來一盤,再給爺爺炒個下酒菜,就差不多了。念起盛星河的喜好,詹程程又從罐子裏倒出一點綠豆,做了些綠豆小甜餅。


    午飯三人就這樣對付過,下午爺爺依舊去忙,而詹程程帶著盛星河去其他的地方逛。


    一直到傍晚才回家,詹程程又開始了晚飯,飯後爺爺在屋裏抽著鬥煙聽他的戲匣子,裏麵說的又是英雄故事“嶽飛衛國”,聽著陳年老調在裏麵咿咿呀呀,詹程程輕輕推門,去了院子。


    院裏大棗樹下,北風呼呼,盛星河就坐在那,仍舊是發呆。


    詹程程歎氣,其實她今天的安排都是為了他,比如帶他看風景散心,登高望遠排解悲傷,甚至講爺爺有勵誌意義的故事激勵對方……但很顯然,對盛星河收效甚微。


    看風景的時候他會走神,走路的時候也會放空,就連在她的催促下拿相機拍照,也心不由己。


    詹程程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為人雖然不錯,但從小到大從沒這麽樂於助人過,這陣子幫盛星河幾乎到了她好人卡的極限。


    可不管又覺得忘恩負義,她畢竟在他家蹭了那麽久的課,在學校裏他還罩著她,放爺爺的戲曲裏,應該就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情誼。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於心不忍才是真正的原因,是她陪他一起麵臨過至親的生死決絕。那一夜大雨滂沱的悲慟,人生極痛,她到現在還記得。


    她不是聖母,但能為他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


    翌日,詹程程興衝衝地起床——昨夜在床上翻來覆去想到很晚,她又想到一個點子了。


    吃過早飯後她高興地招呼盛星河出去,這回兩人沒去山裏,而是去屋後的一片小樹林轉悠。


    小樹林裏兩人走走看看,詹程程一會挖野菜說中午回去吃,一會帶盛星河去找小時候在一顆樹上刻的字,又一會找了幾個馬蜂窩讓盛星河看,還編了兩個草帽一人一個……


    盛星河雖然還是不說話,但她積極地講這講那,他靜靜聽著,兩人之間氣氛還是不錯的。


    詹程程抓著機會跟他聊天,這次不拐彎抹角了,挑明直說:“盛星河,你難道要自己一直這麽下去嗎?一點點都沒有好嗎?”


    盛星河沒看她,隻注視著身邊的植物,沉默好久後說:“如果一棵沒有了根,你覺得它會那麽快好嗎?”


    詹程程明白他這意思,父母就像一個孩子的根,根壞了,植物即便要好,也需要漫長過程來恢複。


    但她不這麽認為,她想起了昨夜的點子,內心一動:“盛星河,也許不是這樣的呢?”


    她往前走了幾步,蹲下身去,樹腳下的草叢裏,有一片不起眼的小花,星星點點的,詹程程拔斷其中幾棵,舉起來給盛星河看:“你看,我折斷了它們,它們現在連根都沒有了,我將它們再隨便丟進一旁,你說,它們還能不能活?”


    沒有根的植物怎麽活呢,盛星河搖頭,“不能。”


    詹程程淡淡遠山眉彎起來,“行,那我們明天來看。”


    ※


    兩人說定,回了家去,等著一晚過後再來。


    月落日升,晝夜交替,翌日兩人重新去了林子。樹林場景一如昨日,樹木,草葉,微風,光影……一直走到昨天那低矮的草叢時,盛星河腳步頓住。


    昨天那從被詹程程折斷,沒有根又亂丟到土裏的草,不僅還活著,還開出了一朵粉色的花,嬌嫩鮮活,陽光下分外好看。


    盛星河是驚愕的。


    詹程程看著那花,這種花草學名叫做洋馬齒莧,俗名太陽花,鄉間土名“死不了”,從名字就可窺視出它的生命力,它是不需要根也能存活的植物,詹程程兒時就在爺爺的院子裏種過好多,折下枝條直接插在土裏,它不僅能快速生根,甚至能在完全沒有根係的情況下繼續開花結果……頑強到驚人。


    盛星河幾乎看呆了。


    詹程程笑起來,“盛星河,看到了嗎?沒有根,它也能活得好好的。”


    她折了那支粉色的花,遞到盛星河麵前,“盛星河,我知道你媽媽走了你難過,但人總是要朝前看的,我奶奶走的時候我也難過,抱著棺木一直哭,我爺爺就是這樣哄我的,拿了支花給我,他說,如果奶奶在天上,看了我哭一定會心疼的。”


    “你媽媽一定也是,如果你是帶著遺憾送走她的,那麽,不要讓她在天上有遺憾。因為你媽媽後來想找回你,就是希望能給你更好的生活,如果你對她還有懊悔與想念,那就好好的生活、吃好、喝好、養好自己,讓她知道,你一個人也會照顧好自己的,這才是對她真正的安慰。”


    “甚至,你還要將她缺失的那份補回來,她這麽早就走了,人生肯定還有許多未完成的心願,也許是走更多的路,也許是看更多的風景,也許是做出更好的事業……不管是怎樣,她沒有實現的那一份,都延續在你身上了,你要替她一一圓滿,媽媽在天上才不會有遺憾。”


    ……


    長長一番話,詹程程抬頭望天,好像在雲層間看那個溫柔的影子。雖然不曾真正見過,但那一天電話裏溫柔的交談,讓她記到現在。


    盛星河也抬頭看天,表情怔然,而等他收回視線低下頭時,掌中一片輕柔的觸動。


    詹程程拿著那朵粉色小花,放在了他掌間。


    她垂下眼看著小花,陽光落在她眼睫上,淡淡的,堅韌而溫柔,“盛星河,你就當這是你的希望吧。它可以好起來,你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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