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終是沒有跪到半夜, 有人來求了情, 學生們跪了一會就起來了, 被拉回學校繼續挨批。


    詹程程則回了班上, 晚自習已經開始,老師布置了卷子讓班裏人做,可詹程程根本沒辦法正常做題, 她一直在哭, 用習題捂著臉,躲著老師哭, 她從不知道自己會這麽哭, 她其實是不愛哭的性格, 但從巷子回來, 她的哭就沒有停止過, 哭到身邊的周蒙都不知該怎麽辦,而後麵江奇亦是一臉莫名, 這些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直到下課,陳默安才發覺出來不對,想過來安慰她, 被她擋了回去,她捂著臉說了聲“沒事”,然後走出了教室。


    她一直走到了教室外長廊的盡頭,那裏的燈壞了, 光線幽幽暗暗, 沒什麽人過來, 她這才放心地將自己隱藏在那幽暗中,流露自己的情緒。


    可就在這時,有輕輕的腳步自背後傳來,一步一步,她站起身回頭看,就看到了那個身影。


    是盛星河,他從教導處出來了,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找到了這裏。


    黑暗中她的眼睫上還有淚,但她忘了擦,隻是仰著頭,怔怔地看著他。


    有月光從窗外漏入,而他逆光而立,像是融入那輕薄的月色之中,那張麵孔一如既往的好看,半點沒有對她的責怪。


    可越是如此,她反而越難過,她嘴唇蠕動了一下,想說聲對不起,可就在這時,盛星河突然抬起了手。


    月光之中,青澀的少男少女對視著,他緩緩伸出了手,探向她的臉,似想擦掉她眼睫那滴淚,可在還離她臉頰還有一寸時,他的指尖卻頓住,像是克製著自己的情緒,慢慢收了回去。


    末了,他輕聲說:“不要哭了。”


    輕得像哄。


    仿佛安慰她一般,他笑了一笑說:“你傻嗎,你真以為我會白跪!”


    ※


    翌日,盛星河的話果然應驗,有消息傳來,校主任被免職了。


    應該說,事情是從半夜裏爆發的。


    昨夜裏,在千家萬戶入眠時,一條重磅新聞卻在本地媒體中爆發。


    第一行是加粗的題目:“如此體罰——師德何在!”


    下配一行小字:“觸目驚心!屢屢提倡素質教育,體罰為何變本加厲!”


    配圖更是勁爆,一排學生跪在地上,稚嫩的麵容如同奴役般恐懼,甚至有人臉頰紅腫,傷痕斑斑!而一旁,某老師伸手指著學生怒喝侮辱,高高在上。


    在國家三令五申要求不能體罰學生時,這幅圖如同殘忍的劊子手,撕開了教育界和諧畫麵下的真正模樣。


    圖片首先是在媒體間瘋狂輾轉,當夜就有義憤填膺的媒體迅速刊發出去,許多深夜還未睡的人們,第一時間看到了這令人發指的一幕,然後開始在自己的社交工具上瘋傳,qq、論壇、貼吧,幾乎是一夜之間,全市轟動,輿論一片嘩然。


    而那個高高在上的老師很快就被人八了出來,就是二中的教導主任。


    一現出真身,馬上就有人響應,不僅在讀二中學生匿名貼吧證實,二中已經畢業的學生也紛紛附和,甚至二中旁邊居住的小區居民也看過該老師在學校裏如何體罰學生,站,罰跑,倒立,扇耳光,打嘴,腳踹,這都已經不算什麽,到照片上的當眾罰跪,簡直喪心病狂!這可是學校的子弟,家庭的珍寶,國家的未來啊,怎麽就被人這麽作踐!


    輿論一旦激起,就如掀起的駭浪,再想收住就難了,這事別說市裏,直接捅到了省裏去,不知是誰舉報給了省教育廳,省廳震怒,下令嚴懲。


    這風口浪尖,二中的校長能怎麽辦,縱然他想保住校主任都沒法了。說來他也是震怒,校主任懲罰學生他是知道的,這個年紀的學生叛逆難管,為了學校的校風校紀,校主任體罰學生,隻要不嚴重,他作為校長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他萬沒想到校主任竟然體罰學生到了這個地步。不僅如此,還有人爆出了當天的視頻,有圍觀的小商鋪們錄下了那義憤填膺的一幕,校主任不僅讓學生跪,還手指學生侮辱吼道:“你們這些畜生!”“畜生!”


    哪有老師這樣對學生的!


    校長氣到崩潰,先別說眼下即將高考,這事對高考有影響不說,今年的優秀學校評比,也絕對沒了戲,搞不好連他這個校長都得引咎辭職……


    校長連話都不想多說,讓校主任自己去教育局自首,滾人,不要連累他這個校長。


    ……


    而消息傳到學校裏,學生們隻差沒放鞭炮慶祝,校主任做了太多令人發指的行徑,眼下可是大快人心。


    在全校上下一片“歡送校主任”的熱烈氛圍中,隻有詹程程默然無聲,她向身後看去,盛星河的位置是空的。


    她想起昨夜盛星河的話,“你真以為我會白跪?”


    是他嗎?


    而那句話後,其實他還說了一句,“我無非是製造一個契機而已。”


    這又是什麽意思?


    她起身走到走廊,分不清這一刻自己是痛快還是釋然,周圍還有同學在歡呼著校主任的下台,眾望所歸,一片喧鬧,她慢慢地向前走,走出教室,去安靜的地方想一想。


    可是,當她走到長廊,就在那個偏僻無人的最裏側拐角,她看到了盛星河。


    而站在盛星河對麵的,赫然就是校主任。


    她身子沒出來,就貼在牆裏頭。走廊拐角處那兩人對立著,聽見校主任說:“是你吧,盛星河。”聲音還算平靜,但明顯聽得出強壓的怒火,“我還真小看了你!”


    盛星河無辜的笑,“我不懂老師的意思。”


    “盛星河!”校主任咬牙切齒:“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仗著家裏有人,就把照片發出去,你還故意捅到了省廳!”


    “老師這話,對,也不對。”盛星河還是笑,日頭下他高挑俊秀,倚在走廊牆上,目光盈盈,笑得無辜又無害,跟那天跪在地上漠然歸順的完全是兩個人,“我承認照片是我發的,但是我沒有捅到省廳,畢竟省廳我沒什麽眼熟的人!我真要挑事,也得找其他人啊。”


    “其他人?”他話裏有話,校主任臉色更加難看,“你還做了什麽?”


    “沒做什麽,隻是想告訴老師,您真的誤會了,我可沒有故意告你的狀。”


    “您也許知道我爺爺奶奶的身份,但我並沒有把事告訴他們,畢竟二老在外國,不想他們擔心。而其他人,本來我也不打算說,畢竟是在學校受罰,夠丟臉的,我盛星河也愛臉麵,不想把事情鬧大!但壞就壞在,您讓我罰跪,把我膝蓋跪傷了,我疼啊,得去醫院治啊,可我錢不夠,隻能找我爸要醫藥費,沒想到我爸接了電話就往醫院跑!哎,他一來就遮不住了,醫院裏醫生都在呢,膝蓋那跪著的紅痕跟淤腫也在呢,這擺在台麵上的事,我想幫您瞞都瞞不了啊,隻能實話實說了!”


    校主任牙都要咬碎,這盛星河一口一個“我沒有告老師的狀”,做的事卻比告狀還厲害,還口口聲聲說去醫院沒錢,迫不得已才告訴爸爸,誰不知道盛星河的家裏給他的零用錢比學費還多,他就是故意把事鬧大的!而他這麽整自己,卻一口一個“您”,那尊稱聽著恭恭敬敬,可裏頭的諷刺,隔十萬八千裏都聽得到。


    但盛星河壓根不看他的臉色,還在笑吟吟的說:“說來老師你也算是榮幸,這輩子除了死了的祖宗外,我就跪過你一個人,我連我爸我爺爺都沒跪過!所以我爸當然有想法啊,你別看我爸隻是個商人,是你們教書的看不起的銅臭人,可商人也有商人的好,尤其是當這個商人有嘴碎的毛病,那就容易攤事了!就像我爸,生氣了不高興了就要找兄弟嘮嗑,可偏偏就那麽巧,我爸關係最好的發小兄弟,是個官……”盛星河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說來,也沒多大,就隻是咱省的副省長,又剛好分管教育一塊——所以啊,老師,我們家真沒捅到省教育廳,是直接捅到的省長那啊!”


    校主任的血直往腦門湧。原來盛家不是找省廳,是直接找省長!從一開始,他們就打算讓他這輩子不得翻身!


    “事到如今,老師估計也沒什麽好說的了。”盛星河攤攤手,朝校主任笑得比花兒還甜,“那學生我就代表省長、省教育廳,恭送校主任了!主任好走啊!”


    “你!”校主任再忍不住,目眥欲裂,手指著盛星河,幾乎是吼道:“盛星河!好歹我對你也有教育之恩,你怎麽能這樣對自己的老師!你還是人嗎!”


    “是不是問老師你自己!”盛星河笑盈盈說了一堆,再懶得兜兜轉轉,終於臉色一凜,笑容收去,淩厲如鋒芒,“你有什麽資格說這句話?你把學生當人看嗎?你奴役學生,侮辱學生,恨不得他們像牲口一樣,對你服服帖帖!這就是你的人性嗎?你有想過學生也是人,也有尊嚴跟人格的嗎?你沒想過!你根本就不配做老師!”


    “就算我行為過激,對不住你們,你也沒必要讓我身敗名裂,做到這個地步!”


    “沒辦法,我這人記仇啊,特別記仇,不僅記自己的,還記別人的!”盛星河又笑了,笑容溫煦,眼底偏越發陰沉,“老師還記不記得罰過一個叫詹程程的女生,哦,或許你忘了,本來她也隻是你處罰無數個人中的一個……可我記得清呢,老師那天讓她在紅旗下罰站,站了一整天,下著雨,天那麽冷,她就一直淋,一直淋……你知道我當時什麽感受嗎?”


    校主任臉色一白,像是明白了什麽,“你,你跟她……”


    “老師!”盛星河重重打斷他,“勸你最好別亂說什麽,你現在沒了工作,還有師母呢,如果我沒記錯,師母也在學校任教,你要是不想她跟你一樣丟飯碗,就把嘴給我守得緊緊的,不然……”他挑釁地揉了揉膝蓋,“我又會跟家裏說,我膝蓋疼哦!”


    所有的把柄都被捏住,校主任麵如死灰,再說不出話。


    ※


    牆那邊,詹程程就站在拐角,將那兩人的話聽了個全,內心的感受難以言喻。


    而走廊那邊,校主任已經走了,這師生相爭的一幕,以校主任的灰敗離開告終。


    盛星河達成了目的,拍了拍手,慢悠悠朝走廊這邊來。


    可一拐彎,他一怔,看見了牆後麵的詹程程。


    兩人四目相對,盛星河先是驚訝,但不過瞬間,他眼神裏先前對校主任的淩厲化作了柔軟,他站定在她麵前,既然她已經聽到,他便沒有多問。


    氣氛一時緘默起來,詹程程看著他,心緒複雜,卻不知該說什麽。初夏的風從走廊拂過,有校園裏薄荷草的清香。


    最後,盛星河先笑了起來,他又抬起了手,並沒有像昨天一樣,伸了後又退回。這回他是穩穩抬起來,輕輕地,緩緩地,落在她頭上,輕拍了一下她的額頭。


    他眼底的笑溫柔如夏風,“小蘑菇!高考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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