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隆安就這樣直視於他,迫他說句真心話,景越隻覺胸腔有團火焰在燃燒,惱他這般咄咄逼人,緊咬牙關,一忍再忍,終是否認,


    “我對公主沒有愛慕之心!”


    即便他沒承認,可那垂於桌下的拳頭被緊攥甚至狠掐的模樣還是落於永琪眼底,直至此時,他才發現,景越原是如此隱忍!


    自欺欺人,不外如是!給了他機會他還不肯說,福隆安真拿他沒辦法了,幹脆扭臉喝茶,“不說便罷!我們把你當兄弟,你卻將我們都當外人!”


    正因為視作兄弟,景越不想破壞三人的情誼,才選擇委屈自己,福隆安若不懂,那也沒有解釋的意義。周遭的氣氛冷凝且尷尬,景越再也坐不住,借口起身,


    “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這幾人一向和睦,甚少有這般不歡而散的情形,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福隆安甚感惋惜,無奈搖頭,“承認自己的心思有那麽難嗎?”


    景越的性子,永琪最是了解,私心裏覺得這回真是福隆安有些過分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般任性,隨心所欲,不顧忌旁人的感受。”


    被指責的福隆安頓感冤枉,“我何時不顧忌你的感受?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說這話你痛不痛?”


    福隆安對他自是沒話說,獨獨對女人太狠心,“我是說容璃!你都已與她定親,還喜歡什麽於姑娘,你顧忌過她的顏麵了嗎?”


    “關鍵容璃也不喜歡我啊!你們都弄錯了,她喜歡的是景越!”被五阿哥白了一眼的福隆安並不氣餒,繼續分析著,


    “她若真的喜歡我,肯定對這樁婚事很滿意,願意嫁給我,而今死活要退婚,明擺著對我無意啊!且你瞧瞧景越的表現,分明很在乎容璃,愣是不肯承認,我都替他著急!”


    福隆安說得沒錯,永琪也能察覺出景越最近心事重重,但他卻看透不說透,“景越比你穩重,做事有分寸,容璃是你的未婚之妻,他怎麽可能跟自己的兄弟搶女人?”


    “我都說了不介意,他無需顧慮啊!等我與公主退婚之後,他不就可以向皇上請婚了嗎?”


    說得可真輕巧啊!“容璃天真,你也跟著胡鬧,真以為這婚事能退得?簡直異想天開!”


    福隆安信奉的是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若然退了又待如何?”


    “我叫你大哥!”


    “一言為定,不許耍賴!”為了永琪這聲大哥,福隆安也要想盡法子把這婚事給退掉!


    永琪毫不擔心,隻因他確信,容璃和福隆安的一切籌謀皆是枉然,兩家聯姻是必然,不可能更改!


    隻是可惜了景越啊!擔心景越因此而生芥蒂,次日永琪忙完自己的事便去找他,彼時景越正當值,當著眾人的麵,見到五阿哥還是會規矩行禮,


    “給五阿哥請安。”


    虛扶了一把,永琪搖頭歎道:“說了多少回免禮,你總不當回事。”


    景越兀自笑笑,“禮數不能廢,在內咱們是兄弟,在外你是阿哥,我是侍衛,該有的規矩不能破,免得被人抓把柄。”


    “你啊!什麽都好,就是太謹慎了些。”


    沒辦法,這是根深蒂固的習慣,“出入宮廷,謹言慎行是最基本的素養,否則便會害人害己。”


    他能這樣想甚好,福隆安若像他這般懂事,也就生不出這許多是非了,“其實珊林昨日的話並無惡意,他也是為你著想,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相交多年,他自是明白福隆安的為人,深呼一口氣,吐出的是不為人知的幽歎,“我沒有怪他的意思,隻恨自己太懦弱。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他,可以隨心所欲的表達自己的喜惡,如此灑脫,著實難得。”


    初秋的天開始轉涼,遠處的高空中,大雁也開始南飛,它們都能自在無拘束的決定自己的棲息地,偏他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甚至連一句真心話都不敢說,實在可悲!


    永琪已然習慣,得到必有失去,無需慨歎,“每個人性子不同,做自己就好,無需羨慕旁人。你的顧慮我懂,你擔憂他們退不了婚,是以始終不肯明言。”


    定親一年再退婚,太過荒唐,普通人家都會被人詬病,更何況是皇室?皇上那麽好麵子的人,絕不會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我們都能看通透之事,為何他們還要報希望呢?”


    大概是當局者迷吧!昨兒個想了一夜,永琪已然看清情勢,“珊林犯糊塗,容璃也開始變得固執,既然勸不動他們,那咱們就該轉向另一個人!”


    仔細琢磨,景越頓悟,“你是說……於姑娘?”


    欣賞著路旁的一株茶花,永琪意有所指,“這紅花綠葉最是般配,但若有介殼蟲附著,便不再賞心悅目。”隨即伸手一彈,將蟲子彈走。


    事到如今,似乎也隻有試試這個法子。景越自請道:“要不我去找她?”


    永琪擺手製止,“還是我去吧!若然珊林知曉,他也不敢拿我怎樣。”


    既如此說,景越也就不再插手此事,由著五阿哥去安排。永琪甚少用自己的身份去壓人,這回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故意選個於敏中不在府上的日子去拜訪,招待他的則是於家大公子於鬆岩。


    即便父親不在家,五阿哥親自到訪,他也得好好款待,隻是有些疑惑五阿哥的來意,但也不好明著問,直至宴罷,永琪才問起於蕊茵,


    “你妹妹得空吧?我有些事……向跟她請教。”


    妹妹與福隆安之事,於鬆岩也知曉,今日五阿哥突然來找她,難道已然知情,特來警告?雖有顧慮,但於鬆岩不敢說不見,隻得讓人將妹妹請來,隨後識趣告退。


    能讓福隆安上心的姑娘,料想應該很不一般,永琪也想瞧瞧,這於姑娘究竟有什麽好,竟能令福隆安著迷至此,寧願放棄額駙之位!


    稍候了片刻,永琪便聽到輕而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緊跟著便有一道麗影踏入。


    因著是漢人女子,她在家未著花盆鞋,隻著了雙平底繡花珍珠流蘇鞋,輕提裙裳,跨過門檻,進得屋內,並未害羞低眉,直視於上座之人,打量了一番,雖福身行禮,卻不甚恭敬,聲音也不溫柔,十分冰冷,


    “給五阿哥請安,不知五阿哥此番前來有何貴幹?”


    永琪見狀,有些出乎意料,容貌尚算姣好,但這性格未免有些嗆人,原來福隆安喜歡小辣椒啊!怪不得不喜歡容璃,怕是覺得她性子溫潤如水,太過寡淡。


    這於敏中可是狀元出身,永琪還以為他的女兒也應該知書達禮溫婉賢淑呢!這般目中無人,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罷了!各花入個眼,他無權評價,隻做好份內事即可,“我看於姑娘也是個爽快人,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我那好兄弟福隆安,對你似乎有些情意,但你也曉得,他已然定親,想來於姑娘也明白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姻的道理。”


    尚未等他說完,於蕊茵已了然,“五阿哥這話何意,不會是想警告我,不要再與福隆安聯絡吧?”


    這話搶的,倒省得他費口舌了,“於姑娘聰慧過人,不必我多言,如此甚好。”


    偏她最不喜歡的便是說教,“五阿哥來之前是否弄清楚狀況?我與福隆安的確是舊相識,但自從他定親之後我便不願再見他,你該去找他,警告他不要再打擾我才對。我一個姑娘家,怎麽可能主動與他聯絡?


    再者說,心在他那兒,他想喜歡誰,我可管不著!你莫不是勸不動他,才來找我麻煩吧?”


    “沒有找姑娘麻煩的意思,隻是想請你配合而已。既然你們有過一段情意,也應該希望他過得安穩吧?


    這婚事一定,皇阿瑪那邊不可能退婚,他若是再折騰,萬一惹怒皇阿瑪,後果有多嚴重,你應該也想象得到。”


    她一個小姑娘,不懂朝局,也不想摻和,“你們皇家那點兒事跟我有什麽關係?他願意接受賜婚那就代表我對他並不重要,既然如此,我也不會再對他抱希望,你們的爭端你們自個兒解決,莫要攀扯我!”


    看她這倔強的態度,永琪忽然有些心疼福隆安,他一直放不下於蕊茵,為了她總想退婚,可這於姑娘呢?一棒子將他打死,似乎並不在乎他的態度,也不理解他的難處,甚至還不願理他,真不知他為何還要堅持下去!


    “於姑娘莫動怒,隻是在跟你商量,也許你不在乎那段情,但福隆安現在還未對你死心,為了他能盡快斬斷情絲,我認為,你可以先定親,一旦他曉得你已有歸屬,大約也就自動放棄了。”


    他一個外人,不了解這當中的是非,居然來指點她?氣不過的於蕊茵惱斥道:“你憑什麽說我不在乎?我對他也是真心實意,隻不過他先放棄了我,他若真的喜歡我,就該在皇上賜婚之際直接表明不想娶公主,可是他沒有!那又何必再來糾纏我?我也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這姑娘果然是愛憎分明,不會去考量旁人的感受,“他有他的顧慮,背負著整個家族,自然不可能隨心所欲。你認為隻是一句話的事兒,實則牽連著多少人命你又是否懂得?”


    “我不懂!“懶得再聽他說教,於蕊茵再次表明態度,“我隻知道,既然他選擇維護家族,默認這賜婚,那他就莫再說喜歡我,我受不起!但這隻是我跟他的事,你們外人不要插手,也沒資格要求我與旁人定親,若再逼我,我可不會再讓著公主!”


    他想與她商議對策,她卻沒耐心去聽,以致於永琪越發糊塗,這個姑娘要的到底是什麽?若說她不喜歡福隆安吧!她又說自己也付出了真心,若說她喜歡吧!她卻隻在乎自己的感受,根本不考慮福隆安的處境,這算是真的愛他嗎?


    真愛一個人,究竟是該爭取,還是該放棄?這個問題,永琪也沒有答案,隻因他的人生也被束縛著,以致於他連自己的真心也看不清!


    被永琪這麽一鬧騰,於蕊茵心下窩火,回房後一直生悶氣,連丫鬟端來的桂花湯圓也不肯用,丫鬟南竹勸她放寬心,


    “姑娘莫惱,不管五阿哥說什麽,您當耳旁風便是。”


    於蕊茵越想越覺得詫異,這公主與福隆安定親已將近一年,先前沒人來找她,今日來訪實在怪異,“我已有一個多月沒見過福隆安,好端端的五阿哥怎麽會突然來找我?究竟是誰在嚼舌根兒?”


    南竹猜測道:“興許是那四公主聽聞您與二爺相識,懷恨在心,但又不好親自前來,才讓她的皇兄過來吧!不然一個大男人怎麽會管這種閑事?”


    最近福隆安來找過她兩回,她都避而不見,如今看來,是時候見見他了,否則她咽不下這口氣!她雖不是滿洲貴族,但父親是乾隆二年的狀元,伯父又是雍正元年的狀元,書香門第,漢人中的佼佼者,自小她也是慣被人寵愛尊重的,而今居然被人欺壓,逼她做一些她不願做的事,她怎肯善罷甘休?


    倘若五阿哥真的在背後算計,慫恿皇上,私自將她許配人家,那可就難以回轉了!


    必須得給福隆安提個醒,於蕊茵相信以他對她的在乎,不消她開口請求,他定會想法子阻止此事!打定主意的她遂讓南竹去給福隆安送信兒,約他到西郊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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