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蓉是不出麵。


    但她早差遣了軒內的婆子媳婦,去府裏各處嚼舌根。說阿田如何如何,她那爹娘又是如何如何不堪的爛汙人。這樣的人家,這樣的出身,實實在在是陷在泥坑裏也找不到的,可將軍偏偏鬼迷了心竅,拿阿田是寶啊。


    有這樣的爹娘,以後還有一大撥這樣不上台麵的親戚。如此,這府裏以後是日日要遭人笑話了。當主子的沒臉子,下人就有臉了?這外出采辦,少不得忍受別人的指點,還有那些唾沫星子。


    那些婆子媳婦忠心,可將府裏下人們說的人心惶惶的。


    “哎喲,這可使不得,大大使不得!好端端的王府,哪裏容這些野貓野兔地撒野叫囂?那還成什麽樣兒了?我們伺候的,是將軍,不是那村姑拐七拐八不上路子的窮親戚!”


    又有的說:“這也是府門不幸。要是老王爺還在,萬萬容不得那村姑進府的。她這樣的,當個通房丫頭都還不夠格呢。小王爺也是當和尚太久了,放著家裏的牡丹花兒不要,偏偏喜歡上了那油菜地裏野花兒。”


    另一個下人就笑:“你們懂什麽?自然是野花又香又辣,有股騷勁,才惹人愛。男人都好這一口。小王爺是男的,也不例外的。”


    一眾人就哈哈大笑。


    總之,在繡蓉的授意下,葉老螺被排揎的一塌糊塗,一個現成的大笑柄兒。


    這些,就有人透過兩個嬤嬤告訴阿田。


    “姑娘,我們是知道底細的,將軍說過。你有這樣的爹,以後將你吃了,都是不吐骨頭的,還是讓他們走了的好。”


    “謝謝二位嬤嬤。”


    “說什麽謝!你模樣兒好性格兒好,女紅也來得,可惜生在老鴰窩裏。不要心軟。該狠就得狠一把。將軍手裏有兵,府裏有下人。要是想攆,隻管吩咐一聲。”


    她們給阿田出主意


    阿田依舊說謝謝。她不是沒主意的人。照水說過:最好是不聲不響地,尋個由頭。大張旗鼓的不好。他更語重心長地:“如今皇上推行仁治,講究個孝。是真孝也好,愚孝也罷。在別人眼裏,你都是離經叛道的不孝之女。我不能陷你於不利之地。”


    是夜。照水欲過來安撫阿田。


    幸而老螺夫婦吃飽喝足,又因疲憊,早早在耳房歇下了,沒有在梓桐苑嘈呱。這與阿田清淨不少。


    不周道長袁勝過來了。


    “照水,我有幾句話囑咐你。”


    袁勝隔著苑門,用丹田之力,與照水對話。


    他說的,阿田聽不著。


    照水便道:“我去一趟。道長在我的書房墨玉齋歇息。那裏更適宜他。”


    阿田就露慚愧之色:“你該讓我搬的。”


    “不用搬。道長待我好,是一回事。可你與我,是另外一回事。”


    “我不算什麽的。”


    照水搖頭,更是情真意切:“阿田,你與我很重要。請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不要妄自菲薄,可好?”


    阿田低頭默不作聲。


    “好了,我去去就來。白日裏,你雖受到幹擾,但仍不忘寫字,我看你寫得甚好。如此練習,以後你的字定會不差。”


    那廂,照水也不欲讓袁勝久等,理了理衣衫,就出來了。


    月藹之下,袁勝就複雜地盯著他。良久,方又歎息。


    “照水,你喜歡阿田,我不反對。可我這才呆了一下午,就聽得許多不堪之眼,實不能入耳。我憂心,這阿田恐會與你扯後腿,不利你的仕途啊。”


    照水就笑:“道長,說句心裏話,其實不在乎什麽仕途不仕途的。”


    袁勝一驚:“既如此,那你為何痛快還了俗?”


    “我是為了阿田。若不是為她,我以出家人身份,也不是不能上戰場。”


    照水說的坦白。越是和他親近之人,這份情感,他也就越坦誠地和盤托出。


    “她,對你真的那般重要?”


    “道長,此話你已經問過我了。的確重要。我非情癡,但也知人生一世,所遇良緣不易。以前,這些是我不想的。可既然遇上了,也的確動了心,凡事既由不得我,那我索性將枷鎖丟開,不想辜負了阿田。”


    “懂了。你喜歡她,可以納之為妾。我怎麽聽聞,你話裏話外的,都有正娶她之意?”


    照水就微笑。“不錯。”


    袁勝還是搖頭。“不妥,還是不妥!你需細細考慮,切不可衝動了事。”袁勝欲言又止,他勸說不動照水,但可去做阿田的功夫。


    話說,三更半夜的,老螺夫婦醒了來,找處花叢,隨便撒了尿,回到耳房點上燈,就睡不著了。


    老螺婆娘又抿了口殘酒,嘴裏犯起嘀咕:“咱們就這樣賴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呀!”


    “有酒喝,有肉吃,先不想那麽多。”


    他婆娘就來揪他的耳朵。“你發了昏了。別忘了,老家你還有兒子呢。你吃飽喝足了,你兒子還在受罪呢。”


    一句話提醒了老螺。“那,依你說,怎生是好?”


    他婆娘就壓低了嗓子。“要我說,咱們不如這樣幹。”


    “偷?這要發現了,可不好。”老螺雖然不堪,但卻有一個優點,就是視偷竊為恥。


    “有什麽不好的?我看出來了,阿田就是使軟刀子,對咱們不冷不熱的,讓咱們好沒意思,最後灰溜溜地提著包袱滾蛋。早晚都是要走的。我也看出來了,他們也會假充善人,與你我一點小錢。既如此,那不如索性趁著在府裏,偷些值錢的東西,拿出去賣了。”


    老螺怔怔:“那要是被發現了呢?”


    “那就誣賴阿田偷的,反正一口咬定她。”


    老螺搔著頭皮兒,想著老家兒子實在可憐。若再不回去,隻怕要餓死。兒子廝混在外,還不知道他們上了雲都。白日裏,照水給的碎銀,也需及時送到兒子手裏。


    “別磨嘰了!咱們住在這裏,不占理兒。斷絕書契在那和尚手裏,告到衙門,打不贏官司,沒得還得挨頓板子。”老螺婆娘非推他起來,夜深人靜的,不如各處去瞧瞧,熟悉熟悉手腳。


    這夫婦二人就束緊了鞋襪,鬼魅一般,悄悄從耳房出去,繞著竹林走了一圈,躡手躡腳地,又越過一條石子小道,到了一處宅子的後頭。


    這地方正是繡蓉住著的紅圃軒。


    紅圃軒芭蕉多,且又長得茂盛。老螺大喜,悄悄告訴婆娘:這地方好,便宜行事。若偷得了,隻管找簇樹叢躲一躲。


    老螺夫婦是從後側小門進的。


    卻不想,這顧繡蓉有點怪癖,平素不喜歡住在采光足闊朗的大屋子,卻喜睡在陰森潮濕的小房子。這話也不對。她是白日在大屋活動,晚上回到狹窄的住處。她自以為安全。


    老螺夫婦別別仄仄的,從一個小門進入,又掀開一個帷幕,穿過一個半展的屏風,徑直兒朝裏走。這屋子香。越往裏走,越發香。


    老螺婆娘就歡喜地拉著老螺壓低嗓子:“這地方好,有香味兒的地方,就該是那祭放貢品的祠堂。我聽說,那些王公貴族之家,用的盤子碗筷的,不是金就是銀,咱們是尋對地方了……”


    老螺夫婦喜不自勝。


    雖夜深人靜,繡蓉房外還是有丫鬟伺候的。


    此人便是雙喜。


    絮娘則睡在另一處。


    雙喜的床小,為方便伺候繡蓉,未蒙上帷帳。


    借著窗外一點月光,老螺看不分明,還以為這小床是一張春凳。他摸索累了,幹脆一屁股坐在春凳上。


    “啊……”


    雙喜正睡得酣沉,不想兩個腿子上生生壓了個什麽重物,疼得她一下醒了,嘴裏大嚷。既醒了,可她還不敢動,還以為是鬼壓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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