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歧山,地火天爐。


    一方光滑如鏡的大石之上,張衍頂上罡雲慢慢旋動,他座前擺有一斛罡英,此刻似被一雙無形大手摩動,正化為團團璀璨晶氣,似煙霧飄起,絲絲縷縷,緩緩融入罡雲之中。


    入了元嬰之境後,他再也無需用口鼻竅穴汲氣,隻罡雲便可煉化靈英,修煉之速,比之前何止快了數倍。


    等修士跨入元嬰二重境界,頂上罡雲成就三朵之後,那更可吞吸海量精氣,到那時,就不是散碎罡英可供其修行的了,必須去往極天之上,方可熬磨功果。


    張衍麵前擺放得這些名為“白沙罡英”,此是貞羅盟所贈,雖比不上崑嶼上的青陽罡英,但也是上品了,不似後者,必得在取下之後即刻煉化,算得上是各有長短。


    他正調養靈機,這時忽見碧空之中,有兩道遁光遙遙而至。


    先前一團純淨如洗,素白似雲,天光灑下,可見細絲盤纏,結成雲筏模樣。一名黑發道人鶴氅罩身,精神抖擻地坐於其上,看其麵目,竟是那日在席上見過的貞羅盟長老歐陽虛。


    而他身旁那駕馭那遁光之人,卻是老熟人黃左光,他人還未至,笑聲便遠遠傳了過來。


    兩人須臾到得天爐之上,把雲頭按落,腳下站定之後,便對張衍打了個道稽。


    張衍也是一笑回禮,他把大袖一抹,出來一隻黑木矮幾,壺杯俱全,精巧別致,左右各有一隻蒲團,伸手作請,道:“貧道此地簡陋,二位莫要嫌棄。”


    這二人連稱“不敢”,客套了幾句後,起手拱了拱,便安然坐下。


    張衍坐下後,笑言道:“歐陽道友與黃道友今日怎麽不在宮中潛修,反有閑暇到貧道這處?”


    歐陽虛為人耿直,說不來什麽客套話,就開門見山道:“今日來此,是專為答謝道友而來。”


    張衍不禁訝異,道:“不知為了何事?”


    要說抵擋列玄教一事,那日幾位長老也算是宴請過他,而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對方還有什麽事要來謝自己。


    黃左光在旁正容說道:“前番席上黃某說過,如不是張道友出手,在下早就性命不保了,此恩不能不報。”


    張衍不由恍然,笑著搖了搖頭,此事他本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黃左光卻是念念不忘。


    歐陽虛這時沉聲言道:“聽聞張真人精擅飛劍之術?”


    張衍不知對方為何提起此事,想來必有什麽緣故在內,不過這也沒什麽不能承認的,便微笑以對道:“略懂一二罷了,不知歐陽道友是從何得知的?”


    他與列玄教七真一戰,隻是用太玄真光與紫霄神雷對敵,倒也未怎麽動用飛劍,見過之人應當不多,縱然入中柱洲後使過劍丸,可對方也無從看出自己擅長此道。


    黃左光在旁插言道:“歐陽師兄座下有一名弟子喚作楊秉清的,也是東華洲出身,卻是對張真人你推崇不已,蒙其告知,方曉得道友竟是曾仗劍縱橫東海之上,乃是個中能手。”


    張衍略一思忖,似乎對此人有點印象,便道:“原是如此。”


    歐陽虛拱手道:“不瞞張真人,黃道兄昔年曾於我危難之時出手相助,卻從無機會報答,道友此次助黃道友脫難,我正要為他還了這份恩情。”


    他自懷中取了兩本書冊出來,鄭重擺在案上,再往張衍麵前一推,神色認真地言道:“貧道知張真人乃大派出身,尋常之物怕也不入尊駕眼中,聽得張道友能禦飛劍,願將此書奉上,也不知對真人有無用處,若不合意,貧道再去換來。”


    張衍來中柱洲數十載,與列玄教一戰之後,對此洲修士所煉功法已是有所了然。


    此間修士大多依仗法寶外物,對自身修為並不十分注重,往往修士之間鑒別高下,隻是看手中法寶高低,因此聽得送來密冊,也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原想就此收起,隻是一撇之間,看見那第一本書冊名字,心中陡然一動。


    他出手拿起,翻得幾頁,卻是目光凝定,久久不能移開,半晌,他眼中光芒一閃,緩緩言道:“歐陽道友有心了,此物貧道收下了。”


    黃左光見他並沒有堅辭不受,不覺鬆了口氣。


    其實他報答張衍之心固然是有,但也還未到感激涕零的地步,不過是為今日之舉找個托詞罷了。


    貞羅盟中長老對那大陣令符仍不放心,是以特地窮搜盟中,特意找來此物命他相贈,好教張衍領個人情。


    也是他們知曉張衍鬥法之能強橫,如今凶名在外,對他難免心存忌憚,若是換了他人在此,貞羅盟這許多長老豈會給什麽好臉色,早就出手搶奪了。


    而為了投其所好,他們先是找來了楊秉清,再用了半月時日,四處搜尋這兩本道冊,因中柱洲並無人擅長劍道,所以散軼了不少,因此又對比許多殘本之後,方才把兩本書補齊。


    歐陽虛不管其中的道道,見張衍收下了,他自覺已是無事,不願在此久留,當即離座而起,拱手道:“道友既然滿意,我等也不打擾道友潛修,這便告辭。”


    黃左光本還想多說幾句,點出此物得來不易,歐陽虛這一起身,他咧了咧嘴,隻能跟著悻悻站起,出言告辭。


    張衍立起身來,他大有深意看了黃左光一眼,笑著道:“歐陽道友,黃道友,請代貧道謝過貴盟諸位長老。”


    黃左光見張衍似笑非笑望著自己,便知他已看出其中門道,不禁老臉一紅,把頭一低,匆匆一拱手,便起訣縱起遁光,與歐陽虛一道,往雙月峰回返而去。


    目送二人離去之後,張衍一甩袖,重又坐回席中,目射奇光,把道冊拿了起來翻開。


    他事先也沒有想到,這本道冊竟然並非中柱洲的神通法訣,而是一本傳自少清派的劍修密冊。


    五百年前少清派與中柱洲一場大戰,損折了數十名弟子,亦導致有不少道書密冊遺下。


    索性少清派並不怕自家密冊外流,且流傳在外的也不是什麽太過高深的法門,因此也並未前來追討。


    待把這本道冊粗粗翻閱了一遍之後,他緩緩合上書頁,隻覺麵前打開了一扇天窗,以前胸中存有許多疑惑,此時已是豁然貫通,他暗暗思忖道:“自我成就元嬰以來,星辰劍丸再也不及當初犀利,我道為何,原來竟是如此。”


    他一路修行而來,飛劍斬殺之道著實為他一大依仗,然而隨著他功行精進,劍丸卻顯出了疲態。


    他本還以為,這是因為自己未得上乘劍訣傳承所致,然而看了此冊,才算是徹底明白了其中的緣故。


    劍丸雖有上下之分,但至低也需元嬰真人方能祭煉,持劍者在得傳此寶之時,修為多是不高。


    而等其修為日益提升,直至趕上昔日煉劍者的修為後,按照這本少清密冊所言,劍丸就有“去衣”一說。


    他這枚星辰劍丸乃是門中荀長老所煉,其功行神通與他大為不同,心意法力流轉之時,是無法圓通如意的,他修行低微之時,尚不覺得如何,如今他法力大增,那卻是有些滯礙了。


    就好比突然闖入他人所營建的房屋之中,坐臥行走總有不慣之處,如隔了層阻礙一般。


    因此劍修到了這一步,便需再次將那劍丸祭煉一次,使其與自身心神法力交融相合,宛如一體,再也不分彼此。


    他手中這本秘冊,講述的便是如何重煉劍丸一法。


    這本道冊,若是落在不諳飛劍之道的修士手中,那真個是一文不值,但到了張衍手中,那便不同了。


    他如今神通功法初成,法寶也是齊備,可手旁卻成好缺了一件殺伐利器,如能趁此機會將這劍丸再行祭煉一番,不定能重振劍威,再展當日鋒芒。


    他不由感慨,來得中柱洲數十年,今日之收獲,卻是僅次與當日成就元嬰了。


    他閉目想了想,又把書打開,仔細翻了一遍。


    要再把劍丸洗練,除了功行法訣,另還需要不少寶材,鼎爐也是不可或缺。


    算了一算,所需之物,倒也不在少數,還有許多極其稀有,好在這裏是中柱洲,物產之豐富,堪稱九洲第一,密冊上所言之物倒是皆能尋得,不過多費些手腳罷了。


    他雙目一閃,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等到那翼崖神像煉化之時,便著手祭煉劍丸。


    把此書放下後,這時他忽然想起,歐陽虛共是送來了兩本書冊,也不知那第二本中寫了些什麽。


    隻是拿起一看,不免微微有些失望,這本道冊一看便知是自各方搜集摘錄得來,強行湊在一起的。


    其中是講得是旁門左道,各家散數的修劍之法。


    而所謂“劍”,也並非劍丸,隻是“法劍”而已,一行行看下來,各種千奇百怪的法門皆是羅列其上,其中倒也不乏奇思妙想,甚至連列玄教長老葉極流的煉劍路數也有提及。


    不過凡後麵注明了修習之法的,多是些不入流的法門,而高明一些的,都是寥寥幾語,一筆帶過。


    若是散修得了此書,或許會視若珍寶,可對他這等玄門正宗出身的修士而言,隻當看個新奇了。


    他神情淡然翻看著,隻是到了最後一頁,卻是眼前一亮,身軀也不禁坐直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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