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斐, 穀裏待膩了吧?”朝曦不著痕跡將銀子塞進懷裏, 矮下身子在沈斐耳邊說話,“咱們出去好不好?”


    在山裏生活了一個多月, 沈斐有沒有待膩她不知道,她自己都快待不住, 如果不是因為沈斐情況特殊,又要治病, 又要防著那些人找來, 早就把他弄下山去成了親。


    她原來屬於村裏,穀中, 山上三邊跑, 從來不在一個地方逗留太久, 往日都睡在村裏, 雖然還是一個人, 但是瞧見隔壁劉大娘一家幾口吃飯嘮嗑, 倒也不覺得寂寞。


    在山上盡是野獸蚊蟲,稍不留意第二天起來全身都是蚊蟲叮咬的大包,一個人住懶得灑藥,關鍵即便灑了, 過兩天還要重新灑一次,藥效很容易過去,天天撒藥又麻煩, 所以朝曦寧願回去聽劉大娘抱怨丈夫不幹活, 孩子不爭氣, 也不願意孤零零一個人待在山上。


    平安一到晚上就跑沒影,因為是雜食動物的原因,它在山穀裏還有朋友。


    跟猴子玩的很好,跟狐狸玩的也很好,朝曦越是討厭哪個,它就越是跟誰玩的好,時不時擱她麵前晃悠,朝曦嫌煩,一周頂多在山穀裏住一兩回,還是因為路途遙遠,懶得下山,亦或者收了藥材,放院裏曬,怕下雨,待在山穀裏直到太陽下山。


    天黑之後山上還是很危險的,不怕毒物,怕狼群和野狗,準備不充足的話被這些動物盯上,九死一生,通常朝曦不會冒險,完全沒必要。


    她自己覺得穀裏偶爾來一次還有新鮮感,天天住會膩,沈斐亦然吧?


    他本來就生活在鬧市,習慣了出門就能買到東西的日子,陡然到了山裏,一個人沒有不說,想吃什麽了,也隻能忍著,生活質量大幅度下降,應該很不適應。


    “怎麽突然想著下山?”沈斐說話有氣無力,就像病入膏肓的患者一樣,瞧著讓人十分擔心。


    “剛剛那隻狐狸你也看到了,冬天了,山裏沒有食物,我又不可能天天守在你身邊,萬一它們趁我不在的時候攻擊你怎麽辦?”朝曦推著輪椅,加快速度離開,“而且冬天山裏陰,對你養病不好。”


    其實就算沒有那些人找來,朝曦也要帶沈斐下山,一來,成親,二來就是她說的這些原因,山裏確實陰涼,潮濕,中醫講究陰陽平衡,沈斐長期住在這裏,體內的陰陽二氣失衡,非但不利於養病,還有可能加重病情。


    朝曦早就考慮過將他帶下山,不過沒有那麽急,想等外頭的官兵都撤了再說,昨天跟劉大娘打聽,劉大娘說最近已經沒有官兵走來走去,城裏的官兵也散了不少,本以為日子終於可以安寧了,誰料外麵的官兵是沒了,他們竟然跑去了山裏搜查。


    這個山附近早便被人搜過,許是沒搜到,不死心又搜了一遍。


    這回準備充足,打算下崖看看,一旦找到這裏,沈斐肯定會被他們帶走,朝曦不同意。


    她一到草屋便開始收拾東西,沈斐的一律帶走,一件不留。


    不能讓他們看到沈斐的東西,他的衣裳,發帶還有斷了一半的玉一瞧就知道價值不菲,不屬於這個山村,人家隻要發現,想都不想便會過來找她要沈斐。


    打死不給。


    朝曦包好了沈斐的東西,又簡單處理了一下屋內,沈斐用過的杯子,浴巾,碗筷盡數帶走,佯裝隻有一個人生活過的痕跡。


    想了想又將床上兩床被子收起一床,折起來裝進櫃子裏,枕頭隨意擺放。


    這個沒關係,即便沒有沈斐,朝曦一個人也要用三四個枕頭,靠著看書,夾著睡覺,用途多了去了,可以解釋得通,沒人會懷疑這個。


    都處理的差不多了,才推著輪椅朝山穀出口走去。


    那銀子麵新,不是昨天就是今天丟的,沒有回響,這些人肯定不敢輕易下來,稍稍準備一下怎麽也要小半天時間,山那麽高,穀裏也很大,從上麵下來,再一路搜查過來更需要時間,不到晚上搜不到小木屋。


    他們還有機會。


    朝曦先將沈斐捆好,綁在輪椅上,免得他因為犯困一頭栽下去,趕的急,她身上還背著東西,顧不上沈斐。


    倆人到了山洞口,出現了朝曦最擔憂的問題,帶的東西太多,輪椅太大,上麵還坐著沈斐,不好過去,卡在了半道上。


    沒有辦法,朝曦隻好先將東西丟下,踩著輪椅擠到前麵,單獨把沈斐背了出去。


    怕他被別人截胡,特意藏在隱秘的草叢裏,沈斐身上捆著被子,一個人站不起來,隻要他不出聲,沒人會注意他。


    幾次試探,每次沈斐都矢口否認,朝曦已經明白,沈斐腿沒有治好,暫時不想回去,所以他根本不會主動暴露自己,藏在這裏安全的很。


    安置好沈斐,朝曦又折身回去拉輪椅,單人的輪椅放倒勉強能通過山洞,有時候也會遇到障礙,需要舉起來,側過去,一路宛如過機關,小心翼翼終於走到了盡頭。


    剛踏出山洞,沒來得及收拾從肩上掉落的布包,先去找沈斐。


    沈斐還在草叢裏,位置都沒動過,身子半靠在石頭上,雙眼緊閉,不知睡著了還是如何,呼吸均勻,麵容安詳。


    朝曦站到他身邊,驚醒了這人似的,那雙眼重新睜開,瞳子黑白分明,“你回來了。”


    朝曦將他藏起來的時候千叮囑萬囑咐,叫他一定不能睡,必須等她回來,沈斐聽了進去,真的沒睡,一直挺到現在。


    他如果睡著了根本叫不醒,自己醒了,要麽是沒睡,要麽是記掛著這事,強行醒來,朝曦更傾向於前者。


    心突然一暖,繼而有些心疼,“沈斐,你是不是很困?如果實在熬不住的話先睡吧,到了我再叫你。”


    搬家這種活沈斐根本幫不上忙,他唯一的作用就是配合朝曦,不要掉下來,不要睡著。


    不掉下來簡單,繼續捆在輪椅上便是,不要睡著顯然不太可能,沈斐兩隻眼睛都快睜不開,昏昏欲睡,這麽一會兒的時間他腦袋點了三次,撐不住似的,直往下墜。


    朝曦連忙接住,許是動作太急,戳到了這人,沈斐勉強睜開眼,輕輕‘嗯’了一聲又睡了過去。


    仿佛百八十年沒有睡過似的,很快進入夢鄉,怎麽折騰都不醒,朝曦一邊拉著輪椅,一邊去撿散落下來的布包,稍稍整理後斜挎在肩上,使了力推著輪椅慢慢下山。


    沒有平安開路,回村的路不太好走,時不時會遇到下坡,陡然滑下去。


    怕摔著沈斐,朝曦反而要拉著輪椅,讓下滑的速度不那麽快,盡量撿好的路走,多花了些時間,申時還未到,雖然沒到,不過朝曦已經看到了村莊,離得不遠,可以稍稍歇息一會兒。


    這一路緊趕慢趕,朝曦有件私事要辦,一直沒來得及,左右四周無人,離森林也遠,不會有什麽野獸,那些人也找不過來,不如趁現在解決。


    她先將輪椅推到草叢裏,沈斐藏起來,表麵看不出來這裏有人之後才去解決自己的私事。


    無非是想上個茅房,太急,有點憋不住,否則朝曦一定會等到了村裏之後再解決,雖然知道那些人一時半會追不上來,不過沒將沈斐弄進屋之前,不僅是那些人,隨便是誰看到他都有可能報官,朝曦有十成把握那些人找到就是沈斐,所以一點風險都不想冒。


    ————————


    沈斐似乎又聽到了朝曦喊他,一聲又一聲,催魂一樣,不喊醒他不罷休。


    那聲音裏帶著不安,著急,難過,仿佛哭過似的,隱隱藏了些哭腔,叫他意外有絲心疼,睡不下去,陡然睜開眼。


    四周沒人,他在一片齊腰的雜草裏,被人遺忘了一樣,朝曦不在,周圍安安靜靜,除了偶爾一兩聲蟲鳥鳴叫,什麽聲音都沒有。


    沈斐想喊朝曦,剛一張嘴,喉嚨裏突然一癢,沒忍住低聲咳嗽起來。


    實在難受,他用手捂住,待咳嗽停下,手心裏一片潮濕,殷紅的血順著紋路流淌,瞧著格外刺眼。


    沈斐從懷裏掏出手帕,將手上的血盡數擦幹,手帕反麵折起來,帶血的地方掖在裏麵,瞧不見後才重新塞進懷裏。


    他實在不是個合格的病人,總愛對大夫隱瞞病情,時時刻刻讓大夫操心,逼問,擱在眼皮子底下,像觀察錢幣一樣,一寸一寸的摸,一絲一絲的看,仔細到絲毫不漏才行。


    做他的大夫很累,朝曦不是第一次抱怨,叫他有什麽不要瞞著,哪裏不舒服,哪裏難受了一定要跟她說,但這人依舊我行我素,繼續瞞著她。


    那手帕是朝曦洗的,擱水裏一泡,全是紅色的血,朝曦能不知道嗎?


    她知道,還要假裝不知道,然後給沈斐多買兩個手帕替換著洗。


    他吐血間隔太小,一條手帕不夠用。


    “公子!”


    身後突然有人說話,聲音熟悉異常,沈斐認出了那道聲音,回頭一看,朝曦手裏拿著棍子,冷眼瞧著地上。


    那裏躺了一個人,是剛剛喊他的那個,被朝曦打暈了。


    朝曦丟下木棍,走過來推他的輪椅,“沈斐,這人你認識嗎?跟蹤了咱們一路。”


    沈斐搖搖頭,聲音平靜淡然,“不認識。”


    果然,他的腿沒有治好,還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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