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諸候都神色不渝的看向晉公子無夏,金幣啊……就這樣給了這些庶士,他們心疼的在滴血。


    虞候一雙老眼一直緊盯著素,即便素感覺自己內心已經足夠強大了,可還是被他盯得發毛,這個老家夥想幹嘛?


    公子無夏雲淡風輕的笑道:“虢公,晚輩可是該還的都還了,該給的都給了。”說完,目光朝身後瞟了瞟。


    幾個胥吏捧著統計資料立在身後,上麵都是各諸候國的軍卒傷亡、賠償等統計數據,要是有人不服或是找碴,立刻就能拿出數據,讓你心悅誠服。


    虢候氣得瞪起眼珠,用手指著晉公子:“你……你好樣的……”說完甩著袖子走了。


    虢候是周朝開國天子的子孫,屬於宗族一支,雖然曆盡數代地位不再顯赫,但仍是天子近親,在諸候中仍顯其尊。他走了,其餘諸候也跟著走了。


    各諸候國將軍紛紛領走了借卒,瞬間,若大的軍營陣列,隻餘下不到兩萬晉卒。


    “真是讓人心痛。”崔嶺看著漸漸稀少的軍卒,忍不住發出感慨。


    眾人也看向陣列,無不為逝去的軍卒默哀。


    公子無夏轉身:“崔大夫,這段時日吾將與祭公一起呆在城內,和楚王談判,城外軍營你多費心了。”


    “這是卑職的職責所在。”崔領連忙行禮而道。


    “嗯。”公子無夏道:“韓將軍,石將軍還沒有回來,軍營訓練由你負責,一天都不能懈怠。”


    “諾,公子!”韓將軍行了一個軍禮。


    “走吧!”公子大步向城內而走。


    薑美初朝留下的將軍、大夫們行了一禮,轉身跟上公子進城了。陳陽等人亦與留下的人行了禮,連忙跟上公子進城。


    進城後,將又是另外一場大戰。


    城門口,更子與公子禧穿著平民短褐混在人群中,像閑人一樣立在城門內,避在城牆陰涼下,不時朝門口張看。


    突然,門口守卒拿著戈趕,“貴人出行,爾等速速讓開!”


    城門內外人群紛紛朝邊上避去,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戈揮到,小命烏呼了。


    更子在不停後退避讓的人群中惦起腳尖朝緩緩而過的馬車看過去,可惜貴人坐在馬車內,馬車簾子擋住了他的視線。


    左看右看,都看不到晉公子,更子感到懊惱,“這可如何是好,錯過了這個機會,什麽時候才能看到美姬。”


    公子禧雖沒有像更子一樣不停的惦腳尖,脖子卻伸得比誰都長,妹妹啊,吾親親的妹妹啊,你可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可惜跟更子一樣,他根本看不到馬車內的人,沮喪極了。


    不一會兒,晉公子的馬車隊過去,門口又恢如常,人們又進進出出,該幹嘛幹嘛去了。


    薑美初坐在晉公子身邊,目光偶爾透過被風掀起的窗簾,馬車外,鄭都仿佛又恢複了往日的繁華,若不是城門釘著橫七豎八的木板,城門有損毀,真跟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目光掃過人群,突然人群中,有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感覺好熟悉,好像在那裏見過,她剛想伸手挑起簾布,打盹的公子頭搭到了她的肩頭,歎了口氣,放下了手。


    公子禧感覺到有人看向自己,快速找向目光,等他到觸到目光時,那輕簾又耷了下去。


    是……妹妹嗎?公子禧恨自己不敢上前攔住馬車。


    馬車隊駛過城門口,進入了鄭都主街道,再從主待道駛向內城(也就是鄭宮)方向,鄭伯安排的庭院就在鄭宮外不遠處。


    十字街道小巷口,西賈盯著馬車說道:“看到馬車內了嗎?”


    “剛才一陣風吹過,門簾被掀,吾看到了,那黃臉小兒就坐在太子身邊,我們根本沒辦法下手。”西婆子說道。


    屠狗眯著豆子眼,“盯,密不透風的盯,總能找到機會下手。”


    晉公子剛到華庭院,鄭宮馬上來人,回事仆從把貼子送到了公子公務房:“稟公子,鄭伯宴請公子!”


    裏二連忙從仆從手裏接過請貼,把貼子呈給了公子。晉公子看了看,拿起筆回了貼子。鄭宮宮人看到回貼,高興的回宮稟奏了。


    薑美初把公子的桌子整理了一下,說道:“非常時期已經過去了,你的日常行程安排我都交接給陳大夫了,有什麽事找他吧。”


    公子無夏抬手揮了一下,裏二帶著眾仆悄悄退了出去,順手拉上移門。


    公子順手把小女人擁在自己的腿上,嘴唇親了口她的發頂,溫柔說道:“辛苦你了!”


    “沒公子辛苦!”薑美初雙手摟上公子的脖子,微微笑道。


    公子道:“吾是男人,本就如此,你是女人,不應當讓你操這麽多心。”


    沒想到古人還有這思想,薑美初笑道:“公子,照你這麽說,做男人豈不是很辛苦?”


    “那是自然,所以你得體貼公子,知道麽?”


    “我沒體貼麽?”


    “連給公子更衣都不會,你說體貼麽?”公子不滿的說道。


    “哼——”薑美初撇嘴,“公子,更衣這種事,隨便找個女人都會,我可不會。”


    “你……”正沉浸在溫柔小意中的公子,被小女人一句堵得眨了幾次眼。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公子!”


    “……”公子心道,我說得是這個意思麽?


    “公子……”薑美初摟著公子的脖子搖了搖,撒嬌般說道:“給你更衣、穿履、喂飯……”


    “停——”公子道:“我讓你喂過飯食?”


    “給你盛,放到你麵前,筷子拿到你手裏,跟喂……”


    這樣埋汰公子可不好,貴公子低下頭,啊嗚一口,把小女人吃到嘴裏。


    “唔……唔……”被咬了一口的薑美初疼得兩隻腳直蹬,氣得想咬回來了,卻迷失在公子纏綿的吻裏。


    公子勝了楚人,讓華庭院門庭若市,前來拜訪結交的諸候國不知凡幾,公子帶的門客根本不夠用,忙得陳陽恨不得有分身術。


    門房處又有請貼送進來了,陳陽看了看,讓書吏們回了貼子,“都回明天見。”


    “諾,大夫!”書吏連忙回道。


    鬆了口氣,陳陽立起身,展了展身子,見素一直恭敬的立在自己身邊,問道:“可有什麽收獲?”


    素連忙拱手,“回大夫,小的有些心得。”


    “喔,說說看——”


    素內心雖慌張,但是麵色已經做到不動聲色了:“剛才大夫接見的諸候國,都比較小,而且離晉地較遠,建交上,禮數到了即可!”


    陳陽點點頭,“美姬說你悟性大,果然如此!”


    “多謝大夫誇讚讚。”


    陳陽卻又說道:“這些都是擺得上台麵的東西,老夫再帶你去見識見識一些擺不上台麵的,卻不得不為的事情。”


    “多謝大夫提攜。”


    陳陽心道,若不是許美姬,老夫不可能這麽提攜你的,笑笑:“走吧,年輕人!”


    “若,大夫!”


    夜晚中的鄭都別有一番意趣,陳陽帶著素及幾個門客到了鄭都出名的伎館,伎館裏鶯鶯燕燕、熱鬧非凡,可能是提前約好了,陳陽被伎館管事直接帶到了包間,包間內坐了些人,這些人,素幾乎都不認識,好像隻認識公子清身邊的一個大夫。


    “子陽兄,你不會拿翹,故意遲來吧。”


    “子覃老弟,看你這話說得,我怎麽能是這樣的人呢!”陳陽嘻嘻哈哈的坐到蒲團上。


    “我瞧著你就像!”


    “哈哈……”陳陽大笑,“子覃兄,你家主公沒來,你現在就是老大,我可比不了。”


    “你這是埋汰我,是吧!”齊大夫覃故意板著臉說道。


    “那你問問大家是不是?”


    有人回道:“你家主公沒來,公子也沒來,子覃你現在就是老大。”


    “不跟你們說了,這話要是齊國,吾可愛不了……”


    “哈哈……”


    眾人大笑。


    伎館內的使女紛紛給貴人們倒酒,一會兒,這些士大夫身邊都坐了美人,他們邊喝美酒,邊摟美人,又說說笑笑。


    以前,素覺得這些特別厭惡,整天裏花天酒地,玩女弄寵,真是讓人惡心,可是今天,他不再是男寵,而以男人、以庶士的身份坐在陳大夫身邊,總覺得在吃喝玩樂之外,大有深意。


    素逼著自己剝開這些繁華的表象,分析每一句玩笑、閑聊、甚至這些人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眼神,他都在心裏暗暗琢磨一下,究竟是何意呢?


    花酒一直吃到月上中天,這些貴人才紛紛離開伎館,坐上自己的專屬馬車離開了。


    陳陽揉著太陽穴,帶著五、六分醉意看向素,隻見他不時的在拂身上的袍子。


    “是不是覺得申國卿士是個餓中色鬼?”


    正在拂去身上穢物的素聽到陳大夫的問話,連忙拱手揖禮,“大夫……”


    “為何不回答我的話?”


    “我……”


    “老夫看到你厭惡的眼神了。”


    “大夫,是不是壞了你的事?”素緊張的抬起眼。


    陳陽輕嗤:“以你的身份,那還不至於,但如果我們要做的事,籌碼在申國人身上,那麽今天晚上的事就全糊了,你懂嗎?”


    “對不起,大夫——”


    “不要說什麽對不起,今天晚上有什麽心得體會嗎?”


    “我……”素吱唔著不知道該說什麽。


    陳陽眯眯眼,“既然美姬給了你機會,吾又看在美姬份上願意幫你一把,有什麽大膽的說,錯了也無防。”


    “多謝美姬,多謝大夫!”素的禮一直揖到地,“以前的素,隻看到了聲色犬馬,今天同樣看到了聲色犬馬。”


    看向麵前容貌不遜於公子的平民庶士,如果不是美姬,他隻能是某個權貴的男寵,可現如今造化大,讓他一個士大夫手把手教,也算八輩子積德了。


    看向他的目光,陳陽不動聲色。


    “以前的聲色犬馬,素隻看到了驕奢淫逸;今日的聲色犬馬,讓素看到了權力背後的爾虞我詐。”


    陳陽捋了捋胡須:“果然有幾分天姿,好好學著吧。”


    “諾,大夫!”


    陳陽點了點頭,微微閉目假寐。


    得到大夫肯定後,素內心激動澎湃,同樣是男人,同樣是人生,他進入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境遇。


    晚風中,西賈夫婦從館舍出來,他們從公子季那裏打聽了公子無夏的行程,結果除了進鄭宮,他都呆在華庭院,根本沒機會動手。


    “當家的,怎麽辦?”


    西賈咂咂嘴:“能怎麽辦?就算是進鄭宮,咱們也得跟上了。”


    “看來隻能這樣了。”


    夫婦二人快速回到租住的巷子內,才走幾步,看到地上躺了個人,“咦,不是那個老巫婆麽?”


    “她不是夷姬的坐上客麽,怎麽會淪落至此。”


    西賈想了想,對自家婆娘說道:“你上去看看,看看怎麽回事?”


    “好!”


    西婆子上前,掐了老巫婆的人中,她醒過來,問道:“你還認識我嗎?”


    老巫婆搖遙頭。


    不認識?西婆子倒是吃了一驚,仔細看過去,人還是那個人,但又不是那個人了,看向她的眼神,迷迷乎乎的,她記得第一次見到老巫婆,那老眼射出來的目光嚇得她一哆索,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


    “那你在這裏是……?”


    “我……我……我也不知道……”夷姬低頭看向枯如樹皮的老手,“啊……啊……這不是我的手,不是我的手……還我身體……還我身體……”她爬起來就朝巷子口外爬去。


    老巫婆瘋瘋顛顛的跑了。


    西賈夫婦盯著她的背影看了老半天,“瘋了,還是……”


    “聽說巫人跟平常人不一樣,還真是這樣。”


    “唉,本來還想利用一把呢,結果……”


    西賈夫婦搖搖頭走了。


    被換了身體的夷姬跑在大街上,比落水的狗還不堪,“還我身體……還我身體……”


    “那誰還我命呢?”


    奔跑的夷姬突然停止了尖叫,驚恐的看向自己周圍,“誰在說話,誰在說話……”


    “抬頭,我在你頭頂。”


    夷姬抬起頭,頭頂竟飄著許國美姬,嚇得她抱著頭鬼叫:“啊……”


    “把我摔下舞台,你的日子也沒比我好過嘛。”遊魂許美姬嗤笑道。


    “你……你倒底是死還是沒死?”


    許美姬憂傷的回道:“都飄你頭上了,肯定死啦!”


    “那……那晉公子身邊的女人是誰?”夷姬吃驚極了。


    許美姬回道:“跟你現在一樣!”


    “那個許美姬也是老巫婆?”


    “我不知道她是什麽。”


    “你……不去搶回身體?”


    “那你怎麽不去搶回!”


    “我……”聽到這話,夷美姬大哭,“我不知道如何搶回來,她會咒語,我不會。”


    “什麽咒……”


    沒等許美姬問完,鬼差手持鐵鏈追了過來,“給我站住,站住,趕緊去閻殿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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