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長公主與宇文皓便對坐下,下起棋來,福寧長公主讓了宇文皓三子兒,又讓他先下。


    宇文皓便擇了白子兒,先落起子兒來。


    福寧長公主棋藝出眾,丹陽郡主耳濡目染,自然也醉心棋藝,隻是她實在不喜宇文皓,在福寧長公主身邊站了片刻後,便借口要各處看看風景,與福寧長公主說了一聲後,叫了施清如,到旁邊賞起瀑布來。


    雖然經過了昨日之事,她心裏對施清如還是有些芥蒂,但她又不想真的疏遠了她,於是自相矛盾著,還是隻要她和施清如在一處時,基本凡事都會叫了她一起。


    施清如也不可能真不與丹陽郡主打交道了,至少在她請辭出宮之前,不現實。


    所以丹陽郡主一招呼她,她便笑著應了“好”,與丹陽郡主一道慢慢下了階梯,靠近賞起瀑布來。


    近看之下,那瀑布就越發的壯美了,連綿不斷的落下來,不知道源頭在哪裏,也不知道落下後的水會流往何方去,實在美不勝收。


    丹陽郡主不由大聲感歎起來:“大自然可真是有夠奇妙的,我好想爬到山頂去,去看看山頂上到底是個什麽情形,這瀑布的源頭又在哪裏啊。照理上麵是山巔了,又沒有積雪,亦不可能有河流,不該有這麽大的瀑布一直連綿不絕的落下來才是啊,真的太想去看看了!”


    因為瀑布的聲音很大,施清如好容易才聽清楚她的話,笑著也大聲道:“要上去怕是不容易,郡主還是別想了,隻要知道任何東西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它存在的原因就夠了,而且這樣保持一絲神秘感也挺好的,不是嗎?”


    丹陽郡主也就隨口那麽一說而已,自己也知道不現實,笑道:“是啊,保持神秘感也挺好的。不過這地兒是真不錯,明兒我還要來。”


    說著,見不遠處有太監百無聊賴,在偷偷拿小石子兒往水裏打水漂,她也難得來了興致,起了童心,左右看了一圈,幾步到一旁彎腰撿了個石子兒,扔進了水裏,立時起了個不大不小的水花。


    不由興奮得滿臉放光,“真好玩兒,再來!”


    又去撿石子兒玩起來,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一旁近身服侍她的百香臉都綠了,忙上前道:“郡主,您不能再這樣做了,也太不雅相了,仔細長公主看見了說您。”


    丹陽郡主卻是道:“母親正跟平親王世子下棋呢,勢必全神貫注,顧不得看我們這邊,這瀑布聲音又這麽大,母親更是連我們的聲音也聽不到了,所以,隻要你別再大驚小怪的,母親怎麽會知道?哎,清如,他們剛才怎麽打得起水漂,我怎麽就打不起呢,每次都是‘咚’的一聲直接就沉底兒了。”


    施清如也不會玩兒這個,看了看她手裏現有的石子兒,不是很確定的道:“是不是郡主手裏的石子兒太大太厚了?要在水上漂浮,肯定得輕吧?”


    丹陽郡主想了想,點頭道:“很有道理啊,那我再找別的去,你也幫我找找啊……”


    兩人玩了一會兒打水漂,當然主要是丹陽郡主玩兒,施清如就幫忙撿了下石頭,她雖然覺得這地方好,沒有白來,可心裏那根弦一直緊繃著的,不到安全回宮,實在不敢有片刻的鬆懈。


    可惜丹陽郡主顯然不是打水漂的料,打了半日,都不得要領,手也酸了,隻得嘟著嘴,跺腳放棄了。


    卻是四下看了一圈兒後,見亭子裏福寧長公主還正與宇文皓下棋,又無聊起來,對施清如道:“清如,我們再想個別的花樣玩兒吧?那一段溪水倒是淺,水也好清澈,真想脫了鞋襪下去踩踩水啊……”


    施清如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見是瀑布落地後從水潭裏流出來,四下分散流開的一個小小的支流,果然溪流緩緩,清澈見底,不由也有些動心。


    但想到她福寧長公主與宇文皓這對豺狼虎豹姑侄就在不遠處,她當真是半點也不敢掉以輕心。


    因笑道:“這水隔老遠都能讓人覺得涼爽,可見很冰涼,哪怕如今是大熱天兒,女孩子也最好不要下去,郡主還是想別的玩兒吧。”


    丹陽郡主歎道:“這裏什麽都沒有,哪還有別的玩兒的,再說了,這麽好的溪流這麽好的水,就在眼皮子底下,還能找到別這更好的玩兒法嗎……”


    話沒說完,就聽得一個太監在不遠處叫道:“這裏好多魚啊,郡主、施太醫,您二位要不要過來瞧瞧……指不定這些石頭下麵還有螃蟹呢?”


    丹陽郡主立時來了興致,提著裙子去了小太監那邊看魚。


    施清如見狀,隻得跟了上去。


    果見清澈的溪水之間,有一些黑黑的小小的魚兒穿梭不息,小太監把手伸進去,它們也不懼,反而都來咬小太監的手。


    丹陽郡主與隨後圍上來的百香采桑等人,還有一眾太監都覺著有趣極了。


    見遠處福寧長公主還與宇文皓下棋下得專注,漸漸眾太監宮女都不滿足於隻是旁觀、隻是把手伸進溪水裏去了,甚至紛紛開始脫了鞋襪,赤腳下水去了,反正太監們也沒什麽可避諱的。


    當然,丹陽郡主還是讓百香和施清如給勸住了,沒有下去,但能圍觀這麽多人一起踩水,就當是自己也踩了水,她也足夠高興了,一直笑個不住。


    變故,就是在此時發生的。


    一個太監從水裏起來時,許是因為腳濕了容易滑,竟不小心摔倒了,他自己摔倒了還不算,倒向的卻不是岸邊,而是水裏,於是把離他最近的兩個太監也倒了,那兩個太監猝不及防,倒下時本能的伸手去抓自己能夠得著的東西。


    於是就跟打馬吊時,不小心推翻了一個馬吊牌,卻連帶挨著的馬吊牌一個碰一個,把後邊兒所有立著的牌,全部都碰倒了一般,很快幾乎所有太監宮女都摔在了溪水裏,場麵一時亂做一團。


    百香不由慌了,大聲叫起來:“來人,快來人——”


    又催丹陽郡主和施清如快點兒離開現場,省得待會兒不雅相,更怕福寧長公主會責罰懲罰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


    施清如本能的覺著不好,渾水才好摸魚,場麵越亂,也越容易出事兒啊……她拉了丹陽郡主便往回走,“郡主,我們先回亭子裏去吧。”


    但又怕回了亭子裏,她該逃不掉的,還是逃不掉。


    福寧長公主與宇文皓是利益衝突,彼此當是對立的才對,可便是她都知道,這世上很多事都是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的……她得時刻都與丹陽郡主在一起,不離開她半步才行,至少她應當沒有害她之心,甚至至少有一半的希望會護著她。


    就有外圍侍立的太監和護衛們聽到百香的呼喊聲,一窩蜂的跑了過來。


    跑著跑著,不知道誰叫了一聲:“好像是有人落水了……哎呀,不會是郡主落水了吧?”


    隨即其他人也叫起來:“好像就是,不好了,不好了,郡主落水了,大家快一點兒,快——”


    於是所有人都跑得更快,也更亂了。


    施清如忙要拉著丹陽郡主躲到一邊去,明明丹陽郡主好好兒的,卻有人非要叫著她落水了,要說這當中沒鬼,真是打死了她也不能相信,便是方才那些個太監宮女的相繼滑倒落水,如今想來,也確定有問題!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目測至少二三十個太監護衛越衝越近,巨大的衝力立時把施清如和丹陽郡主緊握著的手衝開了,然後幾個太監再裹挾著施清如,離瀑布下積水的水潭越來越近。


    女人的力氣本來就比不過男人的,太監們就算算不得男人了,力氣也比施清如大得多,何況還不是一個,而是五六個太監。


    她就更沒有反抗之力了,惟有大聲喝罵:“你們想幹什麽,是想謀殺嗎?識相的就給我滾開,否則廠公饒不了你們……”


    可惜哪裏有用,她依然身不由己的被裹挾到了水潭邊,然後幾個太監作勢滑了一下,再驚慌失措的尖叫一陣:“哎呀,好危險,千萬別掉下去了……”、“快拉施太醫一把……”


    施清如便被人自後麵重重一推,然後“噗通”一聲,掉進了水潭裏,整個人立時被冰冷的潭水淹沒了,不停掙紮嗆水之餘,驚慌絕望到了極點,她難道又要死了嗎?


    可她這一世才活了一年多,什麽都來不及做啊,老天爺既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為什麽這麽快又要把機會收走,難道老天爺還打算給她第三次的機會不成!


    同時心裏卻在一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福寧長公主可能本來就打算在大相國寺要了命,或者她雖然壓住了這個衝動,但宇文皓偏偏來了,還再四攛掇她來此處乘涼遊玩,那自己在這裏出了事,福寧長公主便能推說隻是一個意外,至少明麵上把她摘幹淨之餘,還能把宇文皓拖下水,讓韓征對付宇文皓,她好坐收漁翁之利了。


    可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盤,她就是做了鬼,也一定不會放過她!


    可惜她再不能對師父盡孝了,師父這一年多以來,對她是真當親生女兒一般來疼愛,知道她的死訊後,一定會很傷心吧?


    還有督主,應該也會很傷心很憤怒吧?


    隻盼他千萬不要與害死她的罪魁禍首魚死網破,玉石俱焚,她如今隻希望他能好好兒的,得償所願,長命百歲……


    施清如的意識漸漸模糊了起來,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她這次若得僥幸得以生還,一定第一件事便是練好水性,不,第一件事還是咬死福寧長公主那個毒婦!


    一隻有力的手好似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隨即還有一隻同樣有力的手好似托住她的腰,但她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丹陽郡主甚至來不及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就聽得巨大的“噗通”一聲,然後是太監們驚慌失措的聲音:“不好了,施太醫掉進水潭裏了,不好了——”


    丹陽郡主整個人都懵了,等不及大腦發出指令,已把圍著她的太監們狠狠推開:“滾開,別擋本郡主的路——”


    提著裙子高一腳低一腳的跑到了水潭邊,卻除了一陣越來越細微的水波以外,哪裏還能再看到施清如的影子?


    丹陽郡主耳朵嗡嗡直響,近乎歇斯底裏的尖叫起來:“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跳下去救施太醫起來,她要是有個好歹,本郡主一定殺了你們所有人給她陪葬!”


    眾太監卻都一臉的苦相,“郡主,這水深得很,施太醫一掉下去便立時沉沒了,奴才們實在不敢啊,求郡主饒命……”


    “郡主,奴才們根本不同水性,下去也是白白送死啊,求郡主饒了奴才們吧……”


    這邊的混亂總算驚動了亭子裏的福寧長公主與宇文皓。


    宇文皓忙站起來一看一聽,便急道:“姑母,好似是有人落水了,侄兒且瞧瞧去。”


    福寧長公主聞言,也急了,“好好兒的,怎麽會落水呢,知道是誰落水嗎?……糟了,不會是丹陽吧?”


    急得把棋盤一推,提著裙子就要過去看。


    宇文皓聽得她那句‘不會是丹陽吧’,越發著急了,這小姑奶奶要是出個什麽事兒,都不用皇上太後了,就他這個好姑母,先就會撕碎他了!


    心裏越發著急後悔之餘,隻來得及扔下一句:“姑母,您且慢慢兒來,侄兒先瞧瞧去,應當不是表妹,她跟前兒那麽多人服侍呢,您老人家千萬別自己嚇自己。”


    便大步出了亭子,下了階梯,往水潭邊去了。


    福寧長公主見他走遠了,這才停下了腳步,臉上也再無著急之色,反而眼裏滿是得色。


    施氏那個賤婢狐媚子,昨兒又勾引她兒子,她本來都已決定忍下這口氣,暫時不要她的命了,偏偏她還敢變本加厲,正好老天爺也幫忙,送了宇文皓上門來,那她豈能辜負了老天爺的這番美意?


    自然是要一石二鳥,一箭雙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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