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國寺的師父們聽得施清如和蕭琅掉進了瀑布下的水潭裏去,都唬了一大跳。


    一個是太後的太醫,太後跟前兒如今一等一的紅人兒,一個更是太後唯一的親外孫,福寧長公主唯一的親兒子,連皇上都自來愛護有加的。


    現在卻雙雙掉進了他們寺中的水潭裏去,那個水潭下麵可是有個漩渦的,遠不若表麵看起來那般平靜,反正以往不慎掉進去的人,就從沒有過生還的。


    他們昨兒怎麽就沒想到務必要提醒貴人們再提醒呢?


    可話說回來,即便他們提醒了,又有什麽用?貴人們肯定隻會當耳旁風,該怎麽樣,仍怎麽樣。


    然而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沒用了,人已經掉下去了,生還的希望微乎其微,他們大相國寺這次怎麽都脫不了幹係,勢必要被太後和長公主興師問罪,回頭指不定還要承受皇上的雷霆震怒,寺破人散,實在是飛來橫禍,滅頂之災!


    所以即便知道幾乎已沒有任何希望,德衍大師在知道出事後,還是即刻召齊全寺的僧人,去了後山幫忙救人。


    可惜人再多,麵對此刻非人力所能扭轉的困境,也是無能為力。


    若是枯水期,還能設法兒把上遊的水短時間內阻斷了,再把潭裏的水放了,或許還能有一線生還的希望。


    偏如今正是瀑布一年水量最豐沛的時候,根本沒法阻斷上遊的水,這個唯一的辦法,如今顯然也行不通了。


    於是大相國寺的大小和尚們趕到後,也惟有和在場眾人大眼瞪小眼。


    福寧長公主早已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到大相國寺的僧人們身上了,要不是有這個信念支撐著她,她真的早就撐不住倒下了。


    蕭琅可不僅僅隻是她唯一的兒子,更是她和女兒後半輩子的依靠,是她全部的希望,是她的命!


    誰知道大相國寺的和尚們也束手無策,她最後一絲希望也宣告破滅了,這下哪裏還撐得住?


    眼前一黑,便直直栽到地上去,徹底不省人事了。


    唬得丹陽郡主失聲哭了出來:“母親,母親!”


    卻是接連叫了好幾聲,都不見福寧長公主有任何的反應,臉便越發的慘白如紙了。


    眼淚反而沒有了,竟是生生給逼了回去,啞聲吩咐左右:“還不快請大夫去!再讓人抬軟轎來,好生送了母親回去歇著,這裏有我即可!”


    頓了頓,“切忌瞞著太後,太後要是聽見了一個字,本郡主絕不輕饒!”


    大哥和母親都生死未卜,要是皇祖母再有個什麽好歹,她也不用活了!


    一旁宇文皓見丹陽郡主這麽快便冷靜了下來,向來本就對她頗有好感,素日想要求娶她,也並不全是為了能讓福寧長公主支持他,站到他一邊,至少有三四分也是看的她這個人,看的她立得起來。


    不想如今麵對如此巨變,她竟比他想象的更立得起來,可見他素日還是低估了她啊!


    宇文皓一時間很有些驚喜,甚至因此把對福寧長公主經年的憎惡都淡了幾分。


    姑母雖驕橫跋扈慣了,一雙兒女倒是養得都還不錯,當然現在蕭琅已經沒了,他若娶了丹陽表妹,以後少不得要受嶽母的氣,少不得要讓她插手自己房裏的事。


    可“好媳旺三代”,丹陽表妹將來當皇後,倒是完全夠格兒了,他若娶了她,有她替他掌管後院後宮,教養子女,孝順母妃,他勢必不至有後顧之憂,那便總不能因為嶽母不好,他便不娶人家女兒了。


    指不定姑母因為沒了當太後的指望,隻能指望女婿了,就變了態度,以後就全力扶持他,全力支持他,把他當自己的兒子了呢?


    那他也不是不能對她多幾分忍讓之心,到底又是姑母又是嶽母,雙重長輩敬著些也是該的,何況此番哪怕不是出於她的本心,她無意幫了他的大忙卻是事實,隻衝這一點,他也該讓她一分。


    退一萬步說,姑母屆時仍死性不改,他也已經上了位,此一時彼一時,那便怪不得他無情了!


    宇文皓想到這裏,越發覺得丹陽郡主可憐可愛了,因上前柔聲與她道:“表妹別著急,我這便讓人飛馬請大夫去,皇祖母那兒我也定會讓人瞞得死死的。你也別太擔心,姑母和表哥吉人天相,定然都能遇難呈祥逢凶化吉的,表妹千萬要珍重自己才是,不然等回頭姑母和表哥都平安無事了,你卻垮了,可該如何是好?”


    丹陽郡主這會兒心亂如麻,哪有心情應酬宇文皓?


    勉強說道:“那便承表哥吉言了。表哥若是有事,就忙你自己的去吧,這裏有我即可,我便不送表哥了。”


    宇文皓能穩坐平親王世子之位這麽多年,靠的何止是他嫡長子的身份?要是他沒有足夠的才幹心計手腕,他那些庶弟早把他拉下馬,踩得他沒有立足之地了。


    所以不過眨眼之間,已想明白了所有的關竅,把福寧長公主的算計看了個一清二楚。


    丹陽郡主同樣出身皇族,打小兒與宇文皓生長的環境一樣,行事的風格思維也都一樣,宇文皓能想明白的東西,她又豈能想不到?


    哪怕因為血緣親情短時間內一葉障目了,時間略長一些,也足夠她把該明白的全都想明白了。


    心裏本就又急又亂,六神無主了,如醍醐灌頂,忽然什麽都明白了的那一瞬間更是五內如焚,天旋地轉,若不是昏迷著的福寧長公主還靠在她身上,若不是想著自己的大哥和朋友還生死未卜,等著她拿主意,她也恨不能立時暈死過去了事了。


    都是她害了清如和大哥,若不是她一開始一心撮合他們,事情又怎麽會發展到這一步?


    不是她一直推波助瀾,大哥不會越陷越深,明明清如都一再的拒絕了,依然不肯鬆手,自然也就不會激怒母親,一心置清如於死地了。


    可大哥隻是情不自禁,有什麽錯?清如隻是不喜歡大哥而已,有什麽錯?母親……母親亦是愛子心切,同樣也情有可原了,又有什麽錯?


    如今卻弄成了這樣幾敗俱傷的局麵,後果究竟會糟糕到什麽地步,她連想都不敢去想。


    要是最後……她也不必活了!


    宇文皓見丹陽郡主滿臉遮掩不住的焦灼與不耐煩,猜到她不耐煩應付自己,卻也不怪她。


    繼續柔聲道:“表哥也是我的骨肉至親,表妹何必與我這般見外,眼下又有什麽事,能及得上表哥的安危重要?表妹就別與我客氣了,我再不濟,留下好歹彼此也能有個照應不是?”


    就算他對丹陽表妹沒意思,總是他至親的姑母與表哥,何況太後也還在大相國寺,他若真就這樣走了,回頭還不定會被人傳出什麽不好的名聲來,他可不做這樣的蠢事。


    關鍵不親眼確定蕭琅已確確實實沒救了,他回去了也不能安心啊!


    丹陽郡主實在不耐煩再應付宇文皓了,說了一句:“那表哥自便吧。”


    便不再看他,冷聲催促起宮人再去催軟轎來。


    卻是軟轎還沒到,意想不到會此時出現的人韓征先帶著人急匆匆的趕到了。


    他顯然也已知道出了什麽事,一走近便冷聲吩咐東廠的緹騎:“一隊人立刻去上遊,無論用什麽法子,都給本督截斷水源!一隊人立刻潛到水下,給本督救人去,要是蕭大人與施太醫有個什麽好歹,縱然皇上與太後肯饒過你們,本督也絕不會輕饒,記住了嗎?”


    隨行的緹騎們忙齊聲應了“是”,便一隊往上遊去,一隊立刻魚貫跳進了水裏去,不管心裏怎麽想,至少麵上看來,每個人都是唯他之命是從,根本無懼生死。


    看得一旁的宇文皓暗暗心驚不已,韓征禦下之嚴苛有方,由此可見一斑,不怪東廠人人忌憚畏懼,韓征更是一呼百應,萬人之上,他的確有那個本事。


    相形之下,無論是他還是宇文瀾,乃至蕭琅,單在禦下這一塊兒,已差韓征差得老遠了。


    虧得他是個太監,再是權傾朝野,也隻能做到“九千歲”,不然……


    宇文皓正想得出神,就聽得韓征沉聲開了口:“郡主,世子,本督很想知道,到底事情是怎麽發生的,施太醫與蕭大人又怎麽會無緣無故,一前一後掉進了水潭裏?當時這麽多宮人侍衛,又都是幹什麽的,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掉下去不成?不知二位哪一位肯替本督解惑!”


    宇文皓忙斂住了心神,看向了韓征:“韓廠臣,我可以……”


    可惜話才起了個頭,已被丹陽郡主帶著哭腔打斷了:“韓廠臣,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非要拉了清如到這邊來玩兒水,她也不會一時不慎失腳,掉進了水潭裏,我大哥也不會為了救她,跟著也跳了進去……總算韓廠臣及時趕到了,我這心裏也終於有點底了……”


    說到最後,已是哽咽得說不下去。


    但心裏的確安定了許多,韓廠臣的確就有那個本事和力量,讓人隻要一看到他的身影,一看到他冷靜從容的臉,便覺得哪怕天馬上就要塌了,山馬上就要倒下了,他也能憑一己之力,撐住天,撐住山,讓所有在他羽翼之下的人都安然無恙,分毫無損。


    韓征卻仍是麵沉如水:“無緣無故,怎麽偏就是施太醫,而不是別人失腳掉進了水潭裏?郡主光一句一時不慎,請恕臣實在不能信服!”


    他麵上還能勉強維持住冷靜從容,衣袖下的拳頭卻早已擰得緊得能出水了。


    心裏更是痛悔懊惱得無以複加。


    太後來大相國寺這麽大的事,韓征當然不會不知道,因知道如今施清如已是隔日才需要為太後施針,他便以為太後不一定會帶她一起。


    即便太後帶了她,福寧長公主與丹陽郡主也隨行,他也不認為福寧長公主敢趁機對她下手,福寧長公主才折了在乾元殿全部的耳目心血,除非傻了,才會在這個當口再惹他,她勢必會忍下這口氣,留待日後再加倍奉還。


    何況還有個蕭琅呢,雖然韓征心裏因他一度打翻了醋壇子,卻也不能否認蕭琅對施清如的真心,那福寧長公主想要使壞,少不得要先過蕭琅那一關。


    但韓征心裏還是頗為不安,不怕一萬,就怕那個萬一。


    所以昨晚經羅異輾轉傳了施清如的話到常太醫處,又經常太醫之口傳到他耳中後,他已決定今日便趕到大相國寺,給太後請過安後,便先接了施清如回去。


    偏他今日去了乾元殿後,隆慶帝因昨夜做了噩夢,心緒頗為不佳,他一直陪侍到隆慶帝用過午膳歇下後,才終於有時間出宮了。


    遂忙忙趕來了大相國寺,還在路上時眼皮便一直跳,心裏已有不好的預感。


    惟有不停的安慰自己他的小丫頭一定不會有事的,都是他在自己嚇自己之餘,越發加快了趕路的速度。


    不想還是來遲了,他帶著人進了大相國寺時,寺裏已是亂作一團,他一問之下,方知道是施清如和蕭琅都在後山的水潭落了水,生死未卜。


    當時韓征便已五內俱焚了,如今見丹陽郡主著急歸著急,言語間卻分明有意在避重就輕;又見宇文皓在一旁,神色間有著急,卻更多是掩飾不住的暢快解氣與如釋重負;再見福寧長公主牙關緊咬昏迷不醒,他其實心裏已猜到七七八八了。


    霎時一把擰斷福寧長公主脖子的心都有了!


    還是想到施清如還等著他營救,還等著他為她討回公道,他方堪堪忍住了,卻實在做不到再對丹陽郡主客氣有禮。


    丹陽郡主見韓征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心裏才升起的欣喜與放鬆霎時消失不見了,眼淚也自動逼了回去,勉強道:“的確隻是一個意外,韓廠臣若是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但眼下的確不是韓廠臣興師問罪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救人,等救起清如和我大哥後,韓廠臣再興師問罪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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