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時,闔宮便都知道了鄧皇後的死訊,還知道了隆慶帝廢了她皇後之位,貶她為庶人的消息。


    都知道“死者為大”,也都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鄧皇後……如今該叫鄧庶人了,鄧庶人好歹也跟隆慶帝做了快十年夫妻了,隆慶帝卻連她人都死了,也不肯給她哀榮,不肯給她最後的體麵。


    聽說還連她的娘家寧平侯府也一並沒有饒過,奪爵抄家不算,竟還全家流放瓊州,這得多大的仇多深的恨啊,鄧庶人到底做了什麽事,惹得皇上這般生氣,這般的狠心絕情?


    一時間後宮眾妃嬪自豫貴妃以下,不管是曾依附奉承,還是曾暗自妒恨鄧庶人的,都免不得有了幾分唇亡齒寒,兔死狐悲之感。


    鄧庶人哪怕是繼後,說到底也是正妻,她們卻不管是被人叫‘娘娘’也好、‘主子’也好,說穿了隻是妾,擱天家以外的任何人家,妾說到底都是奴婢,甚至可以通買賣的。


    這要是哪日她們也不慎惹著了皇上,下場豈非得比鄧庶人還要更慘?


    不過,也得看鄧庶人到底是怎麽惹著了皇上的才是,聽說廢後的聖旨裏好像有一條‘謀害聖躬’,難道鄧庶人竟敢對皇上不利不成?若是真的,那就怪不得龍顏大怒了。


    可也不對啊,鄧庶人據說之前都病得快死了,好容易才求得皇上去看她,最該做的難道不是憑著最後的情分,為自己的娘家謀最後的福祉,讓自己就算死,也死得有價值些嗎?


    那她除非瘋了,才會對皇上不利。


    且她都病成那樣了,跟前兒服侍的人也早換完了,也得有那個能力對皇上不利才是啊,真是越想越覺得蹊蹺。


    隻是心裏縱再蹊蹺疑惑,眾妃嬪甚至包括豫貴妃,也不敢多打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反倒越發的謹言慎行,約束宮人,就怕一個不慎,便惹火燒身,弄得自己也步了鄧庶人的後塵。


    眾妃嬪不敢打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也未必能打聽到,太後與福寧長公主卻是敢打聽,也有能力打聽到一些內幕的。


    雖然因為韓征及時趕到,封鎖了消息,她們也隻能打聽到幾分皮毛,但就那幾分皮毛,已足夠太後與福寧長公主把事情推測個七七八八了。


    母女兩個一時間都是大喜過望。


    尤其福寧長公主,更是好長時間以來難得真正的喜悅溢胸,等不及屏退太後寢殿內服侍的眾宮人,已忍不住拊掌道:“母後,這可真是天助我們也,真是太好了!”


    太後卻沒說話,而是以眼神示意段嬤嬤將殿內服侍的人都屏退後,才道:“你幾時才能真正穩重起來,也不怕隔牆有耳麽!”


    福寧長公主笑道:“母後,我這不是太高興了嗎,而且這不是想著是在您老人家的地盤兒,我才敢想說什麽說什麽呢?出了仁壽殿,我肯定不會口無遮攔的,您就放心吧。”


    太後歎道:“就算是哀家的地盤兒,一樣得防著隔牆有耳啊,之前段嬤嬤那樣徹查,尚且沒找出潛伏在仁壽殿的細作,可見他們潛伏得有多深,指不定就是哀家跟前兒得力的人也未可知,叫哀家怎敢掉以輕心?”


    福寧長公主聞言,也笑不出來了,“敵暗我明,的確不能掉以輕心,真是難為母後了,明明早該頤養天年了,卻還要為這些瑣事煩心……您放心,等大局定了以後,女兒一定不會再讓您老人家煩心一絲一毫!”


    太後笑起來,“那哀家可等著那一日了。好在是照如今這個局勢,那一日應當也不遠了。”


    福寧長公主忙道:“是啊,隻要皇上開始猜忌懷疑韓征了,隻要有了火星子,咱們再適時往上添點油加點柴,要不了多久,火星子勢必就能燃成燎原大火,把那閹賊燒得灰都不剩了!倒不想最後竟是鄧氏那蠢貨幫了咱們大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她早就與母後說過,韓征既那般看重施清如那小賤人,她們隻要製造機會讓皇上臨幸了小賤人,韓征與皇上之間,自然不可能再君臣相得下去,隻要他們之間有了裂縫,隻要皇上不再信任韓征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偏母後一直猶豫不決,嫌小賤人髒,怕她汙了龍體,也怕她萬一真得了寵,再與韓征聯合起來,將更加的難以對付。


    要她說,要想成大事,就不能怕這怕那,總是去想‘萬一’,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任何事沒做之前,勝負都是五五之數,不去想勝先就想敗,當然隻能裹足不前!


    好在是老天保佑,竟讓鄧氏那蠢貨把她一直想做的事給她做成了,就衝這一點,她回頭著人多給鄧氏燒些紙錢吧,就當是感謝她了。


    太後皺眉道:“眼下是有了火星子,可以韓征之能,把火星子直接撲滅了,隻怕也不是什麽難事兒,咱們雖看到了曙光,還是得從長計議才是。說到底不過一個女人而已,皇帝當時又是中了鄧氏的算計,等人一清醒過來,想到那是韓征的人,他又本就不缺女人,也就把此事給撂到了腦後去,也不是不可能。”


    福寧長公主笑道:“所以還得我們時不時的添油加柴啊,隻不過得慢慢兒來而已,可惜皇上最後臨幸的是別人,要真把小賤人給臨幸了,才真是有好戲瞧了……不對,若真得到了,韓征又能怎麽樣,他的一切都來自於皇上的寵信,難道還敢把皇上怎麽樣不成?還不是隻能忍下這口氣,反倒是皇上指不定會因此對他有所愧疚,他那般陰險會來事兒的,再哭上一哭,賣個可憐的,指不定皇上得越發寵信他了。反倒是這沒得到的東西,再不好也是好的,反倒會時不時的想著。”


    話鋒忽然一轉,“母後今晚請皇上來仁壽殿用晚膳吧?出了這麽大的事,您好歹也得關心一下兒子,我好歹也得關心一下弟弟才是……您放心,我除了關心皇上,什麽都不會說。您也別老覺著我別有居心,總是我的親弟弟,我難道就會害皇上不成?我所求的可從來都是雙贏,是我們母子三人,還有琅兒瓏兒兄妹兩個都好,這一點您無論何時,都大可不必懷疑。”


    太後聞言,這才舒展開了眉頭,道:“那哀家待會兒就讓段嬤嬤去一趟乾元殿,還得傳個太醫來待命才是,不親耳聽到太醫說皇帝的龍體無礙,哀家可不能安心。鄧氏那賤婦,就算恨毒了韓征與那小賤人,自己要死了,也要拉了他們墊背,亦不該連皇帝一並算計才是,真是死有餘辜!也就是她已經死了,不然哀家絕饒不了她!”


    福寧長公主也是一臉的同仇敵愾,“可不是麽,她竟敢算計聖躬,實在死有餘辜,也不想想她這些年的尊榮富貴都是拜誰所賜!”


    太後見女兒與自己一樣氣憤,可見無論如何,對皇帝的龍體還是關心在意的,心裏好受了不少,又皺眉道:“不過鄧氏怎麽就那麽恨韓征與小賤人,早前韓征可是她鳳儀殿的常客,處處都維護著她,這就算要反目成仇,也反目得忒快了些吧?”


    福寧長公主撇嘴道:“這誰知道呢,這宮裏可沒有永遠的同盟,隻有永遠的利益,或許是韓征與她產生分歧了?而且最開始可是鄧氏那個蠢貨侄女先惹了施氏那小賤人的,韓征那般護短,鄧氏又小肚雞腸,鼠目寸光,這仇可不就越結越深了?總歸這些事兒都不與我們相幹,我們隻消按我們的計劃一步一步,循序漸進也就是了。”


    光她們母女時不時的添油加柴當然不夠,指不定還會讓皇上又產生逆反心理,你們越說韓征怎樣怎樣不好,朕就越要說他好,越要倚重他呢?


    可再加上時不時的枕邊風,那效果自然也不一樣了。


    大小陳婕妤可是她精心挑選調教出來的,本身就是尤物了,再時不時不著痕跡加一點助興的東西,等著吧,皇上以後隻會更寵她們的。


    還當怎麽著,她也得明年才能真正看到效果,開始有所回報,不想鄧氏卻忽然就幫了她這麽大一個忙,老天爺可總算是開眼一回了!


    韓征回了司禮監後,縱心下煩躁之至,依然強迫自己沉下心來,把該批閱的奏折都批閱了,又做了一番布置後,才出了宮去。


    卻是剛才在宮門上了車,就有底下人來稟:“皇上去了仁壽殿,陪太後用晚膳,還有福寧長公主作陪。”


    韓征打發了來人,才冷冷勾起了一邊唇角。


    昨兒鳳儀殿的事能瞞得過其他人,要瞞過太後卻是不可能的,他也早預料到太後和福寧長公主會抓住這次機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添油加柴了,卻是沒料到,二人會這麽迫不及待,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呢?


    不過無所謂了,他還有足夠的時間,等時間一到,連隆慶帝都隻能淪為階下囚了,何況她們母女,他定會將她們給一勺燴了的!


    韓征很快回了常太醫家。


    一路上既迫不及待想見施清如,又有些怕見她,怕見到她仍然消沉悲觀,卻還要強打精神,強裝自己已經無事了的樣子。


    卻是剛進了院子,就見施清如正扶了采桑,在廊下走動,臉上雖沒有笑容,整個人的精神氣色卻都還不錯。


    韓征臉上不自覺已帶上了笑意,正要說話,施清如已先看見了他,遠遠叫道:“督主回來了。”


    韓征心下一熱,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她麵前,“是啊,宮裏無事,就早早回來了,你今兒都還好吧?”


    施清如點頭笑道:“挺好的,除了舌頭和喉嚨還有些痛,已經沒有大礙了。外麵涼,我們屋裏說話去吧。”


    韓征便要伸手去扶她,伸到一半,忙又收回了,示意采桑扶著她先進了屋,自己才跟了進去。


    待二人坐定,采桑便沏茶去了。


    施清如這才低聲問韓征,“宮裏怎麽樣了,皇上……今兒沒有為難督主吧?”


    韓征道:“皇上沒有為難我,你隻管放心……我真沒騙你,他是傳了我去乾元殿,問我可知道‘立皇帝’、‘九千歲’是誰?我辯解一通,又把鄧氏恨我,是因為她一心逼我早日設法兒定下太子的人選,她好把鄧玉嬌嫁給太子後,他也就顧不得生我的氣了,畢竟過繼和立太子才是他最大的心病和逆鱗,相較之下,旁的都是次要的了。”


    施清如聽他後邊兒這麽一解釋,方眉頭稍展,道:“可就算如此,他心裏肯定也已對督主有所猜忌與防備了吧?”


    韓征點頭,“猜忌與防備肯定是有幾分的,換了誰都一樣,但短時間內,應當還是無虞的。我就是一柄利刃,立在乾元殿便是個警示,提醒滿朝文武都不可有任何異動,因為總會有一雙眼睛,替皇上時刻盯著他們,他們必須得時時刻刻都安分守己,不然就會有殺身滅門之禍。隻要文武百官安分了,皇上的江山自然也就能坐得安穩了。所以至少在找到能代替我的人之前,他不會真對我怎麽樣的,但這段時間於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馬上就年底了,待翻了年,文臣武將便都得進京述職了,隻要屆時他手裏有了足夠的兵馬,有些事不過就是朝夕之間的事而已。


    施清如的眉頭這才徹底舒展開來,督主既說時間足夠了,那他心裏自然有成算有把握,她幫不上他的忙,難道還做不到對他有足夠的信心不成?


    適逢采桑端了才沏好的茶來,施清如待韓征喝了幾口茶後,方又道:“那皇後怎麽樣了?”


    好像昨兒就死了?又好像沒死?


    她昨日的記憶本身就很混亂,她還一直不願回頭去想,也隻能問督主了。


    韓征見問,冷笑道:“她還能怎麽樣,竟敢謀害聖躬,自然隻有死路一條了,可惜沒等到皇上下旨殺她,她已經先自己氣死了。皇上今兒知道她死了,卻仍不能解氣,廢了她的皇後之位,把她貶為了庶人不算,還下旨寧平侯府奪爵抄家,流放瓊州……也算是為咱們出了一口氣了!”


    有了昨日那一遭,施清如對鄧皇後真正是恨之入骨了,比之當初恨施延昌,也不遑多讓,如今聽得她落得這樣的下場,自然半分同情與可憐都沒有,隻覺得解氣,道:“她這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韓征不欲她再多想昨日那些不愉快的經曆,岔開了話題,“清如,如今天兒越來越冷了,這種天氣,泡溫泉卻最是合適相宜,要不我陪你去小湯山那個莊子小住幾日吧?”


    也好讓她換換心情,早日走出陰霾。


    見施清如不說話,又道:“我們還可以一邊泡溫泉,一邊吃鍋子,一邊賞雪景,冬日的小湯山又是另一番景致了,你去了一定會很喜歡的。”


    施清如這才開了口,“督主司禮監日日忙不完的事,尤其如今正是非常時期,我司藥局也是一樣,還是等以後得了閑再說吧。”


    沉默片刻,低聲又道:“我知道督主都是為了讓我能早日忘了那些不愉快的經曆,早日開心起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真的沒有必要,逃避從來都解決不了問題,直麵而上才是正道,我會努力克服心裏那些陰影,努力忘掉那一切,盡快好起來的,真的,我相信自己能做到,督主也請相信我好嗎?就這麽點小事兒而已,怎麽可能打倒我!”


    “隻是……與督主的婚期,我希望能暫時推後,我眼下實在沒有那個心情,這是我們一輩子的大事,我希望是在我們兩個都開開心心,水到渠成的情況下完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我們心裏都有陰影,根本不可能真正全然開心起來,督主能明白,並體諒我嗎?”


    她今兒白天想了一整天,她和韓征能走到今日真的很不容易,彼此也早已是生死相許,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會不離不棄了。


    那還有什麽是不能說的,非要自以為是的藏著掖著呢?


    凡事都可以開誠布公的談嘛,談開了一起麵對,一起解決便是,憋在心裏卻除了能讓自己難受,對方也難受以外,還有什麽用?


    弄得本來他隻有心痛她,沒有半分嫌棄她,她也從來沒懷疑過他會嫌棄她,若是尋常情侶遇上了同樣的事的最大困擾,在他們之間都壓根兒不存在,卻反倒要去糾結於一些細枝末節的,豈不是無病呻吟麽!


    韓征聽施清如終於還是把推遲婚期的話說了出來,心下不但沒有失望,反而如釋重負,忙道:“我自然能明白體諒你,我昨兒與老頭兒便是這樣說的,隻要你能高興,我等多久都是心甘情願的。”


    他方才一進屋其實便已看到衣架上的大紅嫁衣已不見了,猜到定是施清如讓桃子和采桑收了起來,還在想著要怎麽才能不著痕跡,自然而然把話題引到這上麵,再把推遲婚期的話說出來,既要替清如解決難題,又要讓她心裏不至不痛快。


    倒是不想,她自己先就說了,還與他把一切都說得明明白白,那當然就更好了。


    他就知道,他的小丫頭不會那麽容易被打倒,她始終都是那個堅忍不拔,通透果敢的她!


    施清如輕聲道:“督主能明白體諒我就最好了,我也會爭取不讓你等太久的……我就是心理上暫時克服不了,身體上也有些不能忍受與人、與人有任何的接觸。不止是男人,我今兒發現隔著衣裳還好,若不隔著,便是桃子與采桑,我其實都有些不能忍受。”


    可一旦成了親,又怎麽可能不與督主坦誠相對?


    她不忍再委屈他,那本來就是人之大倫,他也等得夠久夠急了;卻也不願為難自己,在傷口還未痊愈之前,又自己撕裂痂痕,讓傷口雪上加霜,不知到底時候才能真正痊愈。


    “但督主放心,我一定會盡快克服的……你先別說話,我也不止是為了你,我可是一個大夫,若餘生都不能忍受與人發生身體的接觸了,我還怎麽治病救人?或者一輩子都隻給女病人治病,不管男病人不成?那肯定是不行的。我也已在心裏給自己定了一個期限,三個月,想來應當也夠了,督主覺著怎麽樣?”


    韓征除了說“好”,還能說什麽?


    心裏是既欣慰於她的堅強勇敢,直麵問題,又忍不住心痛這樣的她,他其實真的寧願她大哭大鬧一場,讓他必須要怎樣怎樣的,她也不是做不來,卻一直都這般的懂事通透,冷靜理智,說到底還不都是為了他麽?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以後加倍的愛她,加倍的對她好,生死都不負她了!


    次日,施清如果然照常與常太醫一道進了宮去複值,身上的官服是新的,人瞧著也精精神神的,除了說話聲音還有些啞,自己知道舌頭和喉嚨還有些痛以外,相較往常,沒有絲毫的異樣。


    常太醫心疼徒弟,本還想讓她再歇兩日的,架不住施清如堅持,“隻要天沒塌下來,這日子該怎麽過,就還得怎麽過,難道還能不過了不成?橫豎高興也是一日,不高興也是一日,我當然得高高興興的過,師父就別擔心了。”


    鄧庶人為什麽臨死了還要算計督主和她?


    不就是見不得他們好,哪怕弄不死他們,也要他們不好過麽,那她要每日都哭哭啼啼,自怨自艾,豈不是如了她的願?


    她才不會傻,她就是要與督主好好兒的,每日都要開開心心的呢!


    師徒兩個一路到了司藥局,就見司藥局裏裏外外也仍是一如既往,人人都在忙碌著,卻是忙而不亂,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顯然都不知道前兒到底出了什麽事。


    施清如就喜歡這種大家都專注做自己的事,專注提升自己,壓根兒不關注其他人其他事的氛圍,一到司藥局,便覺得渾身霎時充滿了希望與力量。


    她與大家打過招呼,謝過大家的關心:“我無妨,就是時令變化,染了風寒而已,昨兒吃了藥,歇息了一日,也就大好了,多謝大家關係,繼續忙各自的吧。”之後,也就投入到了自己的忙碌中。


    一忙碌起來,就更覺得心裏無比的充實,更覺著那些破事兒,都算不得什麽了。


    還是待一氣兒忙到午時,用過午膳暫時閑下來後,施清如才不得不又為擺在眼前的現實煩惱起來。


    前兒的事能瞞過別人的耳目,卻是瞞不過太後和福寧長公主耳目的,也不知道她們會借此生出什麽事來?


    她們是勢必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也勢必已經在謀劃著怎麽借此陷害督主,或是利用她來陷害督主了……她以後若能找到正當的理由再不用去仁壽殿就好了,可那根本不可能。


    她在宮裏行走,也不可能一直都不再遇上隆慶帝,哪怕她再三再四的小心,隻怕也架不住有心人的推波助瀾與算計。


    誰知道隆慶帝再見到她後,會發生什麽事呢,那些未知根本就不可控,因此所會產生的後果,就更不可控了……


    要不,她辭了司藥局副司正的職位,先不進宮當值了吧?


    那樣督主便能沒有後顧之憂了……可那樣一來,她豈不是隻能日日都窩在一方小天地裏,慢慢再不想當一株菟絲花,也要實質變成一株菟絲花了?


    而且她一直躲在都督府那一方小天地裏,就能高枕無憂了不成?太後一旦傳召她,她還不是隻能立時收拾了進宮來,與如今的情形說到底又有什麽兩樣?


    要不回頭她再與督主商量一番?可督主肯定是不願意委屈了她的,這事兒還得她自己拿主意……但真要她拿主意,她又實在舍不得……


    施清如這樣糾結了幾日,都沒等到太後與福寧長公主有所行動,不由暗暗有些好笑自己也太杞人憂天了,總不能因為天要下雨,就一直不出門了吧?


    卻也仍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但凡進了宮,隨時都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


    另一邊,豫貴妃奉命辦理鄧庶人的後事,也是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既不能違抗了隆慶帝的命令,辦得太體麵,又因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不想鄧庶人走得太寒磣,那好歹也是當了大周十年皇後的人。


    如此在盡可能低調,又要盡可能保持體麵的情況下,鄧庶人在宮裏停靈七日,便發了喪,幾乎無人相送,也無人為之哭泣。


    宮裏都沒人為鄧庶人哭泣服喪,宮外自然更沒人了。


    連鄧家上下接到她的死訊後,都無人悲傷,隻有咒罵,罵她是破家滅門的禍害,到底家裏哪裏對不住她了,她非要拉了一家老小陪她一起去死,他們不是一直在替她想法子,希望能盡快救她出鳳儀殿,讓她又做回以前那個名副其實的皇後娘娘嗎?


    隻有鄧玉嬌在哭,且哭得肝腸寸斷。


    卻不是在為鄧庶人哭,而是在為自己哭。


    哭自己怎麽就落到今日這般地步了,一開始她明明就是奔著下一任皇後之位去的,隻當自己的姑母能當皇後,自己自然也能當;誰知道皇後夢那麽快就徹底的破碎了,她被賜婚給了一個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斷袖,除非聽旨嫁人,根本沒有別的路。


    等她終於接受了殘酷的現實,想著就算是斷袖,隻要自己將來能忍著惡心,生下兒子,日子還是有盼頭的……誰知道更殘酷的事來了,姑母在宮裏死了,他們家也被奪爵抄家,全家流放了。


    老天爺怎麽就不肯給她一條活路呢?難道是因為她前麵十幾年已經把這輩子的好日子都過完了,所以餘生隻剩苦,再沒有甜了嗎?


    展眼進了臘月,京城越發的冷了,卻因離年日近,街上的人反倒越發多了,漸漸已經開始有了年節的氣氛。


    宮裏也開始準備著過臘八節了,鄧庶人的死在偌大的皇宮裏,連一點水花都沒濺起,便已消弭於了無形當中。


    但臘八節終究還是沒能過起來,不過各宮都賞了臘八粥而已,到了正日子,宮裏反倒比節前更冷清些。


    因為南梁忽然侵犯了大周的邊境。


    且不是以往那些個小打小鬧的侵犯,而是大規模的侵犯,直接一萬多將士繞道打進了大周與南梁交界的一個叫雲夢的縣城,殺光了守軍不算,還占領了雲夢縣城,將其公然掛上了南梁的旗幟。


    軍情以八百裏加急的速度送進了京城,又送到了隆慶帝的禦案之前後,夏天裏還嚷嚷著要禦駕親征的隆慶帝不嚷嚷了。


    卻也跟以往不同,這次司禮監和內閣六部的重臣們議事時,他全程都有參與,——‘九千歲’和‘立皇帝’兩個詞兒,終究還是在他心裏留下了陰影,讓他決定再不能像以往那般沒有限度的放權了。


    可惜讓一個懶散受用慣了的人忽然又開始高強度的勞心勞力,就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是一樣的道理。


    隆慶帝不過才在禦書房聽韓征與閣老重臣們議了兩日的事,已覺得頭昏眼花,辛苦之至。


    偏偏他既然在,自然臣工們凡事都得先征求他的意見,等待他拿主意示下,一日下來,光那一句:“未知皇上意下如何?還請皇上示下。”,他就得聽不知道多少次,簡直耳朵都快聽起繭子來了。


    終究還是隻能扔下一句:“朕先給太後請安去了,眾愛卿先商議著,拿不定主意的,便聽韓廠臣示下。”


    往後宮找大小陳婕妤快活去了,反正韓征隻是個太監,一切都是他給的,他既能給,自然也能想什麽時候收回,就什麽時候收回,有什麽可擔心的?


    就該人盡其用才是,不然凡事都得他親力親為,他還當這個皇帝做什麽,他當初那麽想當這個皇帝,不就是為了能隨心所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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