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本就心裏有鬼的人,如今真見了鬼,豈能不嚇得半死的?


    偏偏又叫不出來,隻能在眼睜睜看著廢太子一家越逼越近的同時,拚了命的掙紮,拚了命的自喉嚨裏發出“嗬嗬嗬”的聲音。


    總算先將從來不敢睡得太沉,當時也是年紀大了,到底不若年輕時體力精力那般好,很容易就累極了,才打個盹兒的段嬤嬤給吵醒了,隻當太後是要什麽,忙要開口,就也看見了血肉模糊的廢太子一家。


    段嬤嬤立時尖叫起來:“鬼啊……有鬼,有鬼!來人哪——”


    太後叫不出來,她卻是叫得出來的,恐懼到了極點之下,也早顧不得什麽儀態,更顧不得去管太後了,何況人就跟被定在了原地似的,連動都動不了,也隻能憑著僅剩的本能尖叫了。


    這一叫,便把歪在榻上的福寧長公主也給叫醒了,非常不悅的喝了一聲:“段嬤嬤,大半夜的你叫什麽叫,也不怕驚擾了母後,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麽還……啊,鬼啊,來人,有鬼,快來人——”


    卻是還沒罵完段嬤嬤,自己也尖叫起來,連滾帶爬的自榻上摔到地上,就要往外跑。


    廢太子卻忽然改為朝著她逼近了,一邊逼近她,一邊還陰森森的說道:“大妹妹,你當年為了拉我下馬,為了害死我一家上下,可是居功至偉啊,我這個當大哥的,哪裏對不起你了?我還是先把你的心挖出來看一看到底是什麽顏色的,再挖母後的吧……”


    越靠的近,他臉上的腐肉便越惡心,也越可怖,整個人影,不,整個鬼影也分明帶著才自地獄裏爬出來的那種陰冷與死亡的氣息。


    福寧長公主隻看了一眼,便嚇得魂飛魄散,渾身發軟的根本動不了了,隻能涕泗滂沱、語無倫次的求饒:“大哥,我錯了,我當年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我後來每年都給你們上香燒紙錢的,大哥你就饒了我吧……”


    可惜廢太子還是不停的朝她逼近,直至近到他身上的死亡腐爛氣息都噴到了福寧長公主臉上,她終於再也忍不住兩眼一翻,生生嚇暈了過去。


    餘下段嬤嬤見廢太子嚇暈了福寧長公主後,又朝著自己逼近了,隻能越發拚了命的尖叫:“來人,快來人——”


    總算她尖叫剛落,就聽得外麵傳來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屋裏也終於很快變得燈火通明起來。


    卻哪裏還有廢太子一家的影子,屋裏除了癱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福寧長公主,與她們睡著之前相比,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沒有,窗戶也都關得死死的,沒有任何開過的痕跡。


    可見絕不可能是人為在裝神弄鬼,且一個人看錯了,產生幻覺了,難道三個人都一起看錯了,一起產生了幻覺不成?可見她們方才是真的見鬼了!


    這個認知讓段嬤嬤越發害怕了,驚魂未定的指揮宮人們在殿內都點了無數的燈,又忙忙著人請佛像、取桃木劍、狗血……等一應她知道的能辟邪驅鬼的東西去。


    見太後躺在床上,不停的抽搐,還口吐白沫,顧不得渾身發軟,忙又打發了人去請江院判。


    正自忙亂不堪之際,福寧長公主醒了,一醒來便瘋了一般的尖叫:“有鬼啊,有鬼……大哥,我真的知道錯了,當年我不該陷害你,可最終做決定,以謀反罪名賜你們全家鴆酒的人是父皇,不是我,不關我們的事啊,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就找父皇去,求你就饒了我吧,求求你了……”


    一麵叫著,一麵還捂了頭,不管不顧的就要往外衝,力氣大得幾個宮人都抱不住,屋裏也因此越發的混亂一片。


    還是段嬤嬤見勢不妙,惟恐她再說出其他更不能說的話來,到桌前端起茶壺,揭了蓋子,衝到她麵前往她臉上一潑,福寧長公主這才終於清醒了過來。


    很快江太醫也來了,給太後診過脈後,心裏更苦了,怎麽脈象瞧著比白日還亂,太後情況瞧著也比白日更糟糕呢?這要是太後真有個什麽好歹,他別說官位了,隻怕連性命都保不住,——怎麽偏就接了這麽個燙手的山芋呢?


    卻還不能表現出來,隻能立刻飛快的為太後施針,什麽尊卑有別男女大防通通都顧不得了,總算在累得滿頭大汗後,讓太後不再抽搐,昏睡了過去。


    這才發現屋裏氣氛怪怪的,還隱隱有血腥味兒,又看見有宮人請了佛像來,還有宮人捧了桃木劍來……江太醫心裏一緊,這是幹嘛呢,要驅鬼辟邪不成,那那血腥味兒,難道是狗血?


    再想到這會兒大半夜的,正是據說一整日裏最陰寒最容易克撞的時候,江太醫心裏約莫有底了。


    卻不敢多問,也不想多問,以免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隻忙忙給太後開方子煎藥去了。


    驚魂甫定的段嬤嬤與福寧長公主這才重重下了封口令,讓仁壽殿所有的宮人都不許胡說,否則一律打死不論,有家人的還要株連家人;隨後又商量起請高僧進宮做法事的事來。


    卻是不敢再讓宮人們都退下,暗自商量了,如今於她們來說,是跟前兒的人越多越好,至多也就下更嚴厲的封口令便是了。


    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仁壽殿上上下下一二百號宮人,昨晚事情又鬧得大,幾乎仁壽殿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豈是福寧長公主與段嬤嬤下了所謂封口令就能封得住那麽多人的口的?


    不過才半上午,仁壽殿昨晚鬧鬼,太後與福寧長公主,還有段嬤嬤都親眼瞧見了,且聽說那鬼還是已死了十幾年的廢太子一家的事,便傳得闔宮裏好些人都知道了。


    而不管什麽事,隻要起了個頭,總會有好事之人有意無意往那上頭靠的。


    傳言很快便又演化出了新的版本。


    一時說自己聽說某某某也曾在哪裏見過鬼的有之,說自己曾於夜間出恭時,聽見女人和孩子哭聲的有之,說自己夜間當值遇上了鬼打牆的也有之。


    甚至還有把自己撞見了的鬼描述得活靈活現的,“那鬼長得又高又俊,器宇軒昂,我還與他說話兒了呢。他也十分的和氣,還自稱‘孤’,我當時還想著,這人是誰啊,宮裏沒見過這號人物啊?還是等他走遠了,不見了,我才反應過來,方才他壓根兒沒影子啊……回去後嚇得我是一夜都再沒睡著過,念了一夜的‘阿彌陀佛’,之後也再不敢夜間出恭了,再憋得慌我都憋著……”


    便有上了年紀的宮人驚聲問他:“你見到的莫不是當年的廢太子吧?除了他,還有誰能自稱‘孤’的?對了,他是不是眼角下有一顆痣呢……那肯定就是他了,這也太瘮人了吧……那看來昨晚仁壽殿的真是他了?”


    但宮人裏更多還是年輕的,進宮年頭還短的,都隻隱約聽說過先帝時曾有過一位廢太子,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


    聞得那年長宮人的話兒,少不得要追問廢太子長什麽樣兒,都有些什麽事跡等,都是一邊聽,一邊直念‘阿彌陀佛’;隨後又把自己知道的,告訴給了自己走得近的,還不知道的宮人,彼此又少不得議論一回。


    如此你傳我,我傳他的,到得午時,仁壽殿昨晚鬧鬼之事,便已傳得闔宮盡知,連司藥局都聽說了……


    小杜子說到這裏,笑得一臉的幸災樂禍,“幹娘,我來之前,聽說仁壽殿打發去潭拓寺請高僧的人還沒回來呢,還有一撥去大相國寺請高僧的人也還沒回來。太後的病也越發的重了,昨兒還隻是不能說話,不太能動,今兒是直接嘴巴都合不上了,不停的流口水,人也時不時的抽搐一下……不但江院判,田副院判幾個也都已去了仁壽殿會診,但據說並不樂觀,且兒子還聽說,福寧長公主也病了。真是活該,還想算計幹爹,拿捏幹爹呢,這不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偏要往裏闖嗎?”


    施清如與韓征成親次日,小杜子便直接改口叫她‘幹娘’了,隻哪怕他已經改口幾日了,施清如依然有些不習慣,可又說不轉他,也隻好由他去了。


    聽小杜子說完,她心裏立時又鬆快了幾分,笑著低聲道:“又是請潭拓寺的高僧,又是請大相國寺的,就不怕兩家高僧來了,都不肯盡心盡力,因為擔心回頭不知道功勞該算是哪家的呢?”


    小杜子壞笑道:“這大概就叫‘病急亂投醫’?要我說,她們還不如去廢棄了的東宮好生上幾炷香,磕幾個頭,好生懺悔一番,指不定比什麽高僧來了都管用。”


    當年廢太子一家都伏誅後,東宮便空了下來,都知道屋子一旦不住人,便會荒廢得很快,便是皇宮裏的宮殿也不能例外。


    加之隆慶帝一直膝下空虛,太子之位便也空了這麽多年,越發沒有修繕東宮的必要,於是偌大一片東宮,遠遠瞧著倒還是紅牆黃瓦的,與其他宮室沒什麽兩樣,離得稍稍近些,便立時能感覺到冷清蕭索。


    早已是整個皇宮裏唯一比冷宮還要蕭條的地方,宮裏所有人都是能不靠近,便絕不會靠近半步的。


    小杜子說完,頓了頓,又道:“真是難為幹爹怎麽想來,聽說一開始沈留柳哥都想的是,裝早年死在太後手裏那些妃嬪算了。可幹爹卻說,裝妃嬪不頂用,她是妻,那些妃嬪是妾,本來在她看來,就都是奴婢,死了也就死了,她才不會心虛害怕。倒不如直接裝個厲害的,這才想到了裝廢太子一家,嘿,沒想到效果竟這麽好,幹爹還真是神機妙算!”


    施清如心裏自是什麽都知道,隻如今不能說而已,便隻是點頭道:“是啊,的確挺難為督主怎麽想來的。”


    小杜子小聲道:“我雖然進宮進得晚,當年廢太子一家伏誅時,我還沒出生,可想也想得到,人好好的原配嫡長子,好好的太子當著,怎麽就會忽然便謀反了?再一看結果,嗬,皇上上了位,那到底是誰搗的鬼,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來了。本來這世間當後娘的就沒幾個好的,太後自然也不能例外,何況別人家隻是爭家產,了不起也就是爭爵位而已,這爭的可是萬裏江山,後娘繼子不更得拚了命的陷害原配嫡長子,拚了命的爭了?”


    所以太後與隆慶帝還真以為他們當年的所作所為壓根兒不為人知不成?


    不過是礙於強權,沒人敢說而已,但一旦有了合適的契機,真相勢必立時便能大白於天下……


    施清如想著,小聲與小杜子道:“好了,你心裏知道這些就行了,嘴上就別再說了,要知道這宮裏多的是聰明人,怎麽別人不見說,難道別人就瞧不明白不成?”


    小杜子忙笑道:“幹娘放心,兒子就在您麵前說說而已,在別人麵前,絕對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施清如點點頭:“那就好。那如今還有人傳有關督主的那些個謠言嗎?昨晚的事,又不會惹人懷疑吧?”


    別人她不擔心,就怕蕭琅會懷疑,太後母女主仆都是做賊心虛,自然對見鬼了深信不疑;蕭琅卻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且自來精明能幹,怎麽可能絲毫都不懷疑?


    實在時機巧了些,白日裏有關韓征的謠言才滿天飛,晚間仁壽殿便鬧了鬼,今日更是傳得比有關韓征的那些個謠言更要廣更要快,甚至堪稱直接都給覆蓋了,別說蕭琅了,誰都要懷疑。


    那還是他的骨肉至親,哪怕再不好、再讓他失望痛心,血脈親情也是割不斷的,他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太後與福寧長公主都被嚇成那樣兒了,還無動於衷,當什麽都不知道一般!


    小杜子道:“倒是沒人再亂嚼幹爹的舌根了,都議論鬧鬼的事且來不及了。昨晚事情也極是隱秘,都是幹爹的絕對心腹,也個個兒的高手中的高中,還是孫哥親自帶的隊,應當不至惹人懷疑。不過隻鬧一次鬼,宮人們議論上幾日,隻怕也就平息了,還是不夠,所以幹爹說了,還得找機會再來一兩次,越發把事情坐實了才是。”


    施清如皺眉道:“再來一兩次,就怕會露馬腳,別人不說,蕭大人便很難瞞過去,總之要加倍小心才是。”


    小杜子忙笑道:“幹娘放心,幹爹也想到了這一茬兒的,定不會出岔子的。對了,幹娘,幹爹還讓兒子告訴您,若仁壽殿傳您或是老爺子去問診,千萬要立時打發人去司禮監說一聲兒,以免出什麽意外。”


    施清如點頭應了“好”,“若仁壽殿有傳召,無論是我還是師父,我一定會立時打發人去司禮監告知的,不過想來仁壽殿如今也不可能再傳我們師徒去問診了吧?”


    除非太後不怕死了,可看她的樣子,分明就惜命的緊,分明就還想再活五十年,再享五十年踩著別人的鮮血與性命才換來的至尊富貴與榮華!


    小杜子笑道:“幹爹這不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麽?”


    施清如道:“倒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那太後病成這樣兒,皇上定會親臨探望,就算太後不能說話了,福寧長公主與段嬤嬤卻是還能說的,萬一她們……”


    就跟當初鄧庶人一樣,哪怕自己就要死了,也要拉了韓征和她墊背呢?尤其她們還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性命之憂,就比當初的鄧庶人更沒有顧忌了。


    小杜子低聲道:“聽說丹陽郡主一直守著太後與福寧長公主,想來不會給她們說的機會,何況說了又有什麽用,蕭大人昨兒才親自給幹爹驗過身,幹爹根本就行得直站得正,有什麽可怕的?”


    施清如想到小杜子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隻得笑道:“也是,督主光明正大,便皇上知道了又如何?那督主說了他今晚能回府嗎?”


    小杜子搖頭道:“隻怕還是不能,讓幹娘隻管吃睡自己的,不要擔心他,也不要胡思亂想,最糟糕的時刻都已經過去了,後麵還有什麽可怕的,隻會越來越好。”


    施清如點點頭,“我記下了,會吃好睡好的,你今兒也不必回府了,就留在宮裏服侍督主吧,記得也要讓他吃好睡好,等回府時,瘦了一點,憔悴了一點,我都唯你是問啊。”


    小杜子忙應了是,見施清如已沒有別的吩咐別的話兒了,才笑著行禮告退了。


    施清如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是啊,督主說得對,最糟糕的時刻都已經過去了,他們還有什麽可怕的?!


    到了傍晚,隆慶帝聽說了太後病重的消息後,果然帶著韓征,去了仁壽殿。


    卻是還沒進仁壽殿,遠遠的就聽見了一陣陣念經敲木魚的聲音。


    進去後一看,殿前的空地上坐了一圈兒的和尚正念念有詞,香火的味道撲麵而來。


    隆慶帝心下便有些不悅了,沉聲問韓征:“這是怎麽一回事?”


    韓征見問,嗬腰道:“回皇上,聽說昨晚仁壽殿那個……鬧鬼了,太後娘娘與長公主,還有段嬤嬤都親眼瞧見了,聽說好像瞧見的還是先帝爺時候的廢太子一家……因此都唬得不輕,想來是想做一場法事安心吧?”


    話音未落,隆慶帝已怒道:“胡鬧,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世上哪有鬼?母後上了年紀,糊塗了也就罷了,皇姐怎麽也跟著糊塗?”


    一麵說,一麵已抬腳大步往裏走去。


    卻見後殿殿前也坐了一圈兒的和尚正念念有詞,粗粗估計,前後合起來得幾十百來號和尚隻多不少。


    隆慶帝臉色便越發的難看了,吩咐韓征:“待會兒就給朕把人都送出宮去,後宮禁地,卻放進了這麽多和尚來,成何體統?”


    哪怕都是佛門中人,難道就不是男人了不成?他後宮裏可那麽多妃嬪,他寵不寵幸是一回事,卻由不得任何人有任何染指的機會!


    韓征自然點頭應是,人多了他也不好辦事兒,自然是人越少越好。


    君臣二人在隨行太監的高聲唱喝:“皇上駕到——”中,進了太後的寢殿。


    就見殿內更誇張,進門便懸著桃木劍,屋子四角還擺了盆子,也不知是裝的什麽,聞著有些淡淡的血腥味兒,太後的床帳上更是貼滿了黃色的符紙……


    隆慶帝強忍怒氣,對領人跪下迎駕的段嬤嬤道:“朕不過才幾日沒來給母後請安,怎麽好好一個寢宮,就弄得這般的烏煙瘴氣了?段嬤嬤,你是怎麽服侍的?立刻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朕撤了!”


    “不能撤啊,皇上,真的不能撤!”卻是話音未落,一個尖利的女聲已接道,“一旦撤了,他們肯定就又要來了,又要來挖母後和我的心了,皇上,千萬不能撤啊……”


    隆慶帝應聲一看,這才看見了裹著被子坐在榻上,披頭散發,額頭上勒了抹額的福寧長公主。


    本來想罵人的,可見福寧長公主一臉的菜色,眼窩也發青深陷,明顯一副病得不輕的樣子,到底把罵人的話咽了回去,道:“子不語怪力亂神,皇姐休得自己嚇自己。”


    福寧長公主卻仍是一臉的驚惶,“我沒有自己嚇自己,真的,皇上,我真的親眼看見了,母後也看見了,段嬤嬤也看見了,怎麽可能是自己嚇自己?”


    正因為看得太真切了,知道與以往的噩夢都不一樣,她才會嚇成這樣的,也終於知道了,原來這世上鬼神是真的存在的,那豈不是陰司報應也都存在了?


    隆慶帝實在不耐煩了,喝命所有人都退下,隻留了段嬤嬤和韓征後,方沉聲道:“那些個謠言,朕方才也聽韓廠臣說了些,簡直就是一派胡言!廢太子一家都伏誅這麽多年了,若真要鬧鬼,豈能等到現在?自來成王敗寇,他們既敗了,自然也要認輸。何況怎麽沒見他們去找朕呢?可見的確是你們在自己嚇自己,一旦傳揚開來,白白惹人笑話兒還是輕的,惹得物議如沸,又可如何是好?實在不成體統,都給朕撤了!”


    又吩咐韓征,“連同門外那些個和尚,立時都全送出宮去!”


    福寧長公主自然不肯,把滿屋子的護身符都給她撤了,甚至連做法事道場的和尚也都撤了,這馬上天可就要黑了,萬一那一家子又來了可怎麽辦?


    立時近乎尖叫道:“不能撤,和尚也不能送走!無論如何都不能!韓征,你這個閹狗還敢出現在本宮麵前,立刻給本宮滾出去,本宮不想看見你!”


    段嬤嬤也跟著小聲附和:“皇上,您瞧太後娘娘病成這樣兒,都是昨晚真唬著了,您是真龍天子自然不怕,可旁人不是啊,您就讓那些和尚留下,把七日法事做滿了,再打發他們出宮吧,啊?就當是安太後娘娘的心了。”


    從昨夜事發到現在,太後因口不能言,人也大部分時候都昏昏沉沉的,倒是沒人知道她怎麽想的,可段嬤嬤與福寧長公主卻是真的嚇壞了。


    這些年她們幫著太後或是出謀劃策或是直接執行,手上沾的人命和鮮血,是真自己都快記不清了,年輕時還自詡自己什麽都不怕,便是鬼也怕橫的,且活著時都鬥不過她們了,死了自然更鬥不過,所以都自詡從沒怕過。


    可心裏到底怕不怕,卻隻有自己才知道,尤其上了年紀以後,就更是發現自己怎麽年紀越大,膽子反倒越小了。


    不然福寧長公主也不會這麽多年來,睡覺時屋裏從來不敢離人,手腕兒上佛珠也連洗澡時都從不摘下,每年給各個寺廟道觀添的香油錢更是大把大把;段嬤嬤亦不會這麽多年來一直跟著太後茹素拜佛了,對太後忠心耿耿固然是一方麵,心裏發虛卻也是真的。


    所以昨晚二人是真的嚇破了膽,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也讓二人對昨晚是真見了鬼深信不疑。


    壓根兒沒懷疑過會是有人在裝神弄鬼,擺明了不可能的事兒啊;更沒有懷疑過韓征,畢竟當年廢太子一家伏誅時,韓征連宮都還沒進呢,能知道什麽?


    怕是對當年的事至今都隻隱約知道個梗概,甚至梗概都不知道,怎麽可能知道廢太子長什麽樣兒,廢太子一家又長什麽樣兒?


    便是如今搜遍闔宮,隻怕都找不出一個全部認得廢太子一家長什麽樣兒的人了。


    可昨晚的廢太子一家,卻分明就是她們記憶裏的模樣兒……


    隆慶帝本來因福寧長公主當著他的麵兒都罵韓征‘閹狗’,心裏很不痛快的,皇姐不知道有句話叫“打狗看主人”呢?當著他的麵兒且如此對待他跟前兒第一得力之人,私下裏得多囂張,可想而知,可見是壓根兒沒將他放在眼裏!


    但聽得段嬤嬤也這麽說,到底鬆了口:“那行吧,殿內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可以留下,隻把和尚們都撤了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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