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整個身心都鬆快了不少,自然桃子采桑的心情也跟著輕鬆了不少,連帶整個都督府正院的空氣都為之一鬆似的。


    桃子與采桑不由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暗暗感歎,一個家裏果然還是離不得男人,哪怕男人隻偶爾回來一晚上,便也跟有了主心骨似的,所有不安茫然都立時一掃而空了。


    隻盼督主能快些忙完了,又恢複以往日日都按時回家的慣例吧!


    同樣的清晨,看在心情好的人眼裏是陽光普照,煥然一新,看在心情不好的人眼裏,卻是陽光刺眼無比,蟬鳴聲也讓人煩躁不已了。


    已經連續兩夜都氣得沒合過眼的張雲蓉此刻便煩躁不已,隻恨不能把自己院裏乃至整個宣武侯府的蟬都給粘盡殺光。


    亦看觸目所及的一切人和物都不順眼,包括自己的兩個兒子。


    長子吃個飯怎麽就那麽煩人,非要弄得滿臉滿身都是?次子更是哭哭哭,不分白天黑夜的隻知道哭,奶娘們到底是怎麽服侍的,莫不是眼見她兒子們已沒有承爵的希望,她也再沒有翻身那一日,便開始拜高踩低作踐他們母子了?


    呸,他們母子就算再失勢,再沒有希望了,要發作幾個下人卻還是綽綽有餘的!


    張雲蓉當下便指著兩個奶娘罵了起來,“到底怎麽服侍哥兒們的,我信任你們,才抬舉你們當哥兒們的奶娘,這輩子都算有著落了,連帶一家子都雞犬升天,你們就是這般服侍哥兒,這般回報我的?看來是覺得我這裏廟太小,容不下你們這兩尊大菩薩了,那就立刻給我滾,再不許靠近哥兒半步!”


    兩個奶娘自然要喊冤,大哥兒明明是二奶奶一再吩咐,要讓他自己學著吃飯穿衣的;二哥兒則還在繈褓裏,每日裏本來哭的時候就多,二奶奶以往不還驕傲,說二哥兒哭聲有力,將來定是個有大出息的麽?


    如今卻拿她們當現成的出氣筒,她們本來就是下人,受主子的打罵也無可厚非,卻不能失去了奶娘的差事啊,不然一家子哪還能有如今的好日子過?


    當下忙都跪下,又哭又求起來,“求二奶奶息怒,饒了奴婢們這一次……”


    唬得張雲蓉的長子也跟著哭起來,他小人兒家的,幾時見過這樣的陣仗,又幾時見過母親這般凶神惡煞的樣子?


    次子的哭聲亦更大了,大早上的,正房便亂成了一鍋粥。


    偏不待張雲蓉消氣,她丈夫又滿臉怒氣的自外麵衝了進來:“大清早的吵吵什麽呢,還讓不讓人睡了?張氏,你就是這樣治家、這樣教養孩子的麽,那我要你何用?”


    不由分說發作了一通,臭罵了張雲蓉一回,扔下一句:“你若是再讓誰吵到我的好夢,休怪我不客氣!”


    便又一陣風似的出了正房,到後邊兒摟著新收不久的通房睡回籠覺去了。


    餘下張雲蓉氣得臉青白黑的,憤怒絕望得當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還是她的貼身丫鬟見她分明氣得狠了,忙讓兩個奶娘將哥兒們都帶了下去,好生哄著,又讓其他服侍的人都退下後,方上前扶住了她,小心翼翼道:“奶奶,我知道您恨,可天無絕人之路,不到最後一刻,便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話沒說完,臉上已“啪”的挨了一掌,隨即是張雲蓉咬牙切齒的聲音,“還有什麽機會,大伯父都已一錘定音了,亦連太後也為那個賤人撐腰,務必要保她平安生下孩子來,還能有什麽機會!都是你給我出的餿主意,當日也是你搶在我之前把什麽都說破了的,若不然,事情到不了這一步,我大可緩著來,反正還有整整半年的時間……你到底什麽居心,是誰指使的你?你別忘了你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把你賣到最下賤的地方去,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貼身丫鬟聽她說到‘到底是誰指使的她’時,還當自己已經露餡兒了,還是聽了她後麵的話,才知道她隻是在遷怒,暗自鬆了一口氣。


    忙捂著臉辯道:“奴婢萬萬不敢背叛奶奶,奴婢都是為了奶奶好啊,誰知道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誰知道侯爺又會那麽容易就被大夫人給勸住了呢?好在我們還有時間,不若再從長計議,想想別的法子?”


    張雲蓉氣得眼淚都下來了,“哪還有別的法子,不說旁人了,連二爺明明就與他息息相關的,都已接受現實,覺得隻要能有官有銀子,能不能承爵沒什麽大不了的了,還能指望旁人不成?連枕邊人都不與我一條心了,我能怎麽辦,難道真落得被休回娘家,孩子們也為我所累,這輩子都毀了的下場不成?”


    貼身丫鬟隻得又出主意,“那要不奶奶回去一趟,看夫人能不能給您拿個主意什麽的?夫人一定能想到法子的。”


    張雲蓉含淚慘笑,她娘如今自己都日子難過了,能給她出什麽主意?


    但她還是想回去見一見自己的娘,哪怕隻能對著她訴訴苦,哭一場,她依然想回去。


    遂咬牙吩咐貼身丫鬟,“讓人備車,就說我要出門去,再多帶些禮品,我倒要看看今日誰敢再攔我,那我立時便把某些事傳得滿京城都知道!”


    她已經夠痛苦了,若誰再讓她更痛苦,就怪不得她也讓對方更痛苦了!


    貼身丫鬟忙應了“是”,自吩咐人備車去了,心裏暗暗愧疚,事情雖並不全是因為她才發展到這個地步的,到底她拿了好處是事實,必須得就此打住,以後再不隱瞞奶奶任何事了!


    主仆兩個很快便出了門,倒真沒像以往那般,張雲蓉還沒動,她婆婆的貼身嬤嬤已先上門,含沙射影,作威作福一番了。


    隻張雲蓉的心情依然糟糕透頂,並沒能因此好轉絲毫。


    待稍後到了張家,見了虞夫人後,更是連寒暄都顧不得,已抱著虞夫人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娘,我被欺負得好慘啊,怪道都說女人想要過得好,必須要有一個得力的娘家呢,以前咱們伯府還好好兒的時,誰敢欺負我?如今卻是個人都敢踩我一腳,還連爵位也眼見要與我們母子無關,我們母子這輩子都沒指望了……娘,我心裏真是好苦啊……”


    又罵她公婆和大伯子,“沒見過那般寡廉鮮恥的人,還有臉說我們張家怎麽樣怎麽樣,他們自己好到哪裏去了不成?不,他們更惡心,一家子都惡心透了!”


    罵太後,“竟公然給一個小妾撐腰,她不是小妾上位,也是當初先帝明媒正娶的中宮啊,不過也是,續弦在原配麵前,本來就要執妾禮的,也不怪她給一個小妾撐腰,她們才是一類人麽。”


    這些話張雲蓉在宣武侯府自然不敢說,哪怕在自己院子自己屋裏也不敢說,也就隻能回娘家,對著自己的親娘發泄一通了。


    饒是如此,依然沒敢把施蘭如腹中的孩子不是宣武侯的給說出來,就怕隔牆有耳,萬一回頭消息真走漏了,讓宣武侯查到她頭上,那是鐵定要給她一紙休書的,她哪裏敢冒那個險,就為了一時的嘴上痛快,便葬送了自己的後半輩子和兩個兒子的一輩子!


    虞夫人卻是經曆過大起大落的人,早將富貴榮華都看淡了,自然要勸女兒,“爵位沒有了便沒有吧,‘好男不吃分家田’,隻要你好好教養兩個外孫,讓他們文韜武略,一心上進,將來不愁不能自己掙下前程功業來,你享福的日子且在後頭,理旁的做什麽?”


    可惜張雲蓉哪裏聽得進去,赤紅著眼睛咬牙道:“可明明就是我們母子的,我們都已經一半吃到嘴裏了,憑什麽要讓我們吐出來?若真是……我也隻能怨命了,可分明不是……叫我如何能認命?我實在咽不下那口氣,我也不願再讓娘和哥哥們過如今這般貧苦艱難,沒有希望的日子,我一定要把本就該是我們母子的東西奪回來!”


    虞夫人飽經世故的人,已自張雲蓉的隻言片語裏,猜到一些東西了,那更要勸她了,“什麽叫本來就是你們母子的,人家明明白白說過要給你們母子了嗎?既沒說過,那就始終是人家自己的東西,人家想給誰就給誰,你就聽娘一句勸,回去好好教養兩個外孫吧,等你到了娘這個年紀,便會知道旁的都是虛的,隻有兒孫都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了。”


    換來張雲蓉的尖叫:“像大哥二哥如今這樣的所謂平平安安嗎?那我寧願不要,我可與娘不一樣,我寧願站著死,也絕不跪著生……”


    母女兩個在屋裏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漸漸激烈起來,並不知道陳嬿繞到窗台後,將她們的對話大半都聽了去。


    張雲蓉雖被氣得頭腦發暈,還不至於徹底糊塗,一回來便發了話,她有話與虞夫人單獨說,讓所有人都待在各自的房間裏,不許靠近一步。


    所以張慕紅夫婦也好,張慕白也好,這會兒都待在自己房間裏,各自忙各自的事,便是楊氏,也沒想過要設法兒去偷聽一下張雲蓉到底有什麽話與虞夫人說,小姑子可是如今全家唯一的指望了,萬不能得罪了。


    惟獨陳嬿,自上次經張雲蓉之口知道施蘭如竟做了宣武侯的妾,還懷了宣武侯至今唯一的子嗣後,心裏便隱隱有所想法了。


    隻她一直都猶豫不決,怕最後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且也暫時沒有門路,所以一直把想法壓在心底深處罷了。


    不想張雲蓉這麽快便又回來了,陳嬿的心當即便“砰砰”直跳起來,把施遷安頓好,讓他乖乖兒的待在屋裏,哪裏都不許去後,便輕手輕腳出了房門,繞到虞夫人屋後的窗台下,豎起了耳朵。


    上次張雲蓉帶回了施蘭如有孕的消息,這次肯定有旁的消息,知道得越多,她才能確定自己到底要怎麽做,也才能多幾分勝算。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竟讓陳嬿聽到了連太後也因施蘭如腹中這一胎,而對她另眼相看的消息。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後,當今皇上的親娘,若是她能入了太後娘娘的眼,今兒再入了皇上的眼……豈不就可以再不必過如今黃連一般的苦日子,就可以為遷兒治病,給他一個好的前程,最重要的,還可以將施清如那個賤人踩在腳下,報仇雪恨了?!


    屋裏虞夫人還在苦口婆心的勸著張雲蓉,“如今一切都是未知,那孩子能不能生下來,又能不能養大沒誰知道,可若你一心就撲在這上麵,顧不得教養你的孩子們,隻等著爵位,與守株待兔有什麽分別?別回頭弄得爵位也沒得到,孩子們也已荒廢了。且爵位隻有一個,你卻已有兩個兒子,將來勢必還會再添,你不教養好了他們,將來沒能承爵的孩子又該怎麽辦,總不能就守著點祖產,坐吃山空,兩三代後便連飯都吃不上了吧……”


    陳嬿卻已沒有心情再聽下去了,她如來時一般弓著腰,輕手輕腳回了自己的房間裏去。


    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坐到椅子上,沉思起來。


    她如今麵臨三重難題。


    第一重,她要怎麽才能見到施蘭如。


    這應當還不算太難,隻要她舍得花銀子打點,讓人一重重遞話兒到施蘭如麵前,應當還是有極大希望的,好在她還有一點體己銀子,如今花在刀刃上,倒也不虧。


    當然若銀子花了出去,事情卻還沒能辦成,她也隻好打著“敘舊”的名號,光明正大的登門了,隻是這樣一來,她就徹底沒有後路了……


    第二重,施蘭如肯不肯替她引薦,讓她有機會先到太後娘娘跟前兒,再到皇上跟前兒去。


    說來施蘭如的親娘當初也是因施清如的緣故,才會慘死的,那她們便有共同的殺母仇人了;


    若沒有施清如使壞,她們親娘的秘密不會曝光,她們便一直有親娘護著,如今的日子也斷不會這般的難過困苦,那她們便又與施清如除了共同的殺母之仇以外,還有切身之痛了。


    那她隻要能見到施蘭如的麵兒,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中途再適當提一提彼此舊日雖不多,但的確還是有那麽一點兒的情分,應當至少便能有七八成的把握了,——她就不信施蘭如不想向施清如複仇,隻不過一直沒那個機會與能力而已,等機會都送上門了,她不信她有白白往門外推的道理!


    第三重,也是最大的難題,施蘭如便是肯替她引薦了,她又有沒有那個本事能引薦成功,自己又能不能到得皇上跟前兒,入得皇上的眼。


    自己到底已是人婦了,讓堂堂一國之君,屈就她一個人婦,還長得不算漂亮,如今人也被磋磨得不成樣子了……可能性實在太小太小了。


    但可能性再小她也得試一試,於如今的太後娘娘和皇上來說,什麽最重要?自然是皇嗣,不然太後娘娘也不至那般抬舉施蘭如一個下臣的小妾,宣武侯也因此得利,又是升官又是發財了。


    那隻要施蘭如向宣武侯夫人說她有宜男之相,體質與她一樣,到了皇上身邊兒後,定能懷上龍嗣,可能性便一下子翻倍了。


    人婦算什麽,長得不漂亮又算什麽?皇嗣才是第一要緊的不是嗎!


    當然,過程肯定不會順利,得花費大量的心力,施蘭如要說服宣武侯夫人已經不容易,哪怕她如今懷著宣武侯夫婦畢生的希望;宣武侯夫人再要說服太後,隻怕就更不容易了,皇上要什麽樣的千金小姐黃花閨女沒有,簡直瘋了才會委屈自己。


    可還是那句話,再難她也要試一試,再難也絕不能錯過了這次機會。


    不然她就真得過一輩子眼下這樣身心皆苦,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活寡日子;一輩子都治不好弟弟的病,隻能一輩子為他所累;也至死都沒有報仇雪恨那一日了。


    施清如那個賤人本就有韓廠公當靠山,自己又已是縣主了,她除了借皇上的勢,還哪有希望報仇,她不論是靠自己,還是借其他任何人的勢,無疑都是癡人說夢。


    那何不拚死一搏,若不幸博輸了,結果也就隻是一個“死”字兒而已,反正她如今也活得比死了沒好到哪裏去,倒不如一了百了的好!


    但若博贏了,她就真正一步登天了,哪怕她到了皇上身邊後,沒施蘭如那個運道,一年半載的也沒能懷上龍嗣,可人心都是肉長的,一年半載的時間,她就不信還不足以讓皇上對她生出幾分情分來。


    那見她沒能如期懷上龍嗣,想來至多也就是再不寵愛她了而已,可她餘生的富貴榮華卻應當是跑不了的,那便足夠了……


    “姐姐,我餓了。”施遷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陳嬿的沉思。


    她忙回過神來,就見施遷正睜著一雙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望著自己,因他的雙眸太清澈,她甚至能清楚的看到裏麵自己的倒影。


    陳嬿心裏忽然一陣雖不尖銳,卻綿長的疼痛。


    原本弟弟是多麽聰明靈醒的一個孩子,原本他是可以有大好前程的,如今卻呆成了這樣……那她更得治好他,讓他變回原來那個他,回到他原定的生命軌跡中去,方能告慰母親於九泉之下了!


    何況如今家裏每一個人都待她不好,婆婆壓根兒拿她當髒東西,大伯子大嫂也拿她當髒東西,不許孩子們靠近她一步,大嫂還日日辱罵欺負她,亦連丈夫也冷漠得讓她絕望。


    這樣一個家,還有什麽值得她留戀猶豫的,非要等真被逼到了絕路,才肯死心嗎?


    她早該離開,早該另謀出路了,有誌者事竟成,就不信她最終不能成功,不能報仇雪恨!


    韓征的動作很快,不過第三日上,便打發小杜子送回了施清如要的東西來。


    施清如自小杜子手裏撚起那枚丸藥先是一看,著實平淡無奇,又送到鼻間一聞,也沒覺著有什麽特異之處,因笑向小杜子道:“我還當靈丹妙藥肯定外表也有其獨到之處,可如今看來,著實很普通啊,小杜子,你確定真的沒弄錯?”


    小杜子也笑,“兒子確定沒有弄錯,想來是普通其表,金玉其中?這就得幹娘您這個內行人來鑒定了。”


    施清如“嗯”了一聲,“交給我吧,隻是要一定的時間,這樣,你明兒差不多這個時辰回來,應當就夠了,可以嗎?”


    小杜子忙應了“是”,“那兒子明日這時候再回來,幹娘可有話兒,或是什麽東西要帶給幹爹的?”


    施清如想了想,搖頭道:“一時想不到,你且先回宮服侍你幹爹去吧,隻要他人好好兒的,我便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打發桃子送走小杜子後,施清如便坐到桌前,將那枚丸藥碾碎了,細細望聞品鑒起來。


    卻驚訝的發現,那藥隻是普通的補氣益腎的丸藥罷了,吃了對身體雖不至於有什麽壞處,時間長了,甚至還能有所裨益,可要想因此求子得嗣,以隆慶帝的情況,卻是絕不可能的。


    不由暗暗好笑,看來宣武侯心裏還是有數的,雖想求功,但更重要的還是要先確保無過,也就隆慶帝傻到當寶了。


    那就好辦了,她把幾味藥加重劑量也就是了,屆時隆慶帝吃下後,勢必會更覺得自己龍精虎猛,假以時日,自然也就提前把僅剩的燈油燒幹,以致油盡燈枯了……


    唔,最好能讓隆慶帝在督主控製住大局,宣告完他不止是“清君側”,更是“報父仇,匡正統”後便一命嗚呼,也省得督主為示寬容大度,有容人的雅量,還得留他一命,回頭不定他什麽時候死了,不定是怎麽死的,都會惹人非議。


    畢竟那算來總是督主的親叔叔,天家做很多事又講究蒙層遮羞布,不管私下裏如何糟汙,麵上都得光鮮亮麗。


    豈不是太膈應人,也後患無窮?


    到底隆慶帝也當了這麽多年的皇帝,死忠擁躉還是有那麽幾個的,想要借他生事的有心人,也定不可能沒有。


    那就這麽決定了,她這便為隆慶帝配藥去!


    之後一整日的時間加大半夜的時間,施清如便都泡在了藥房裏,一忙起來,便也不覺得餓和累,不覺得時間難熬了。


    如此到得三更過後,她總算是大功告成,配出了隆慶帝十天量共計二十顆的丸藥來。


    這才發現自己已快餓得前胸貼後背,雙腿也僵硬得快支撐不住自身的重量了。


    好在一旁服侍兼打下手的采桑忙忙上前扶住了她,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了,又忙斟了杯茶遞給她,“夫人快喝口茶緩緩吧,我馬上讓人給您送吃的來。”


    施清如吃了茶,又撚了桌上兩塊點心墊吧墊吧,才算是稍稍緩了過來,“真是好久都沒這麽累過了,卻也累得痛快!”


    采桑吩咐人傳膳回來,聽得這話,笑道:“怪道督主說夫人是天生閑不住的勞碌命呢,人家都巴不得高臥著受用,您倒好,非要累了才痛快,閑著反倒不痛快,讓人說您什麽好?”


    一麵說,一麵已蹲下身,給施清如揉起小腿來。


    施清如愜意的眯上了眼睛,調侃道:“可見我天生是成大事者,所以才喜歡‘勞其筋骨’。”


    主仆兩個又說了幾句話兒,便有丫頭送了熱氣騰騰的湯麵來,施清如與采桑一人一碗吃畢,又回房草草梳洗一番,便熄燈睡下了。


    次日,小杜子按昨日約定好的時間,準時回來了。


    見施清如果然已把丸藥做了出來,就是眼瞼下一圈淡淡的青影,忙笑道:“幹娘昨兒一定累壞了,晚間也一定熬夜了吧?幹爹要是知道了,還不定怎生心疼呢!”


    施清如笑啐道:“你可真是越發貧嘴貧舌了,連我都調侃上了。拿了東西就快回去吧,隻小心謹慎一些,別出了什麽岔子。”


    小杜子忙應了“是”,“定會加倍小心,不出任何岔子的,幹娘隻管放心。倒是幹爹說起幹娘的手是用來救人的,是一雙向生之手,如今卻……心裏總是有那麽幾分不得勁兒呢。”


    施清如沒想到韓征還耿耿於懷,正色道:“我不是已經與他說過,我這也是在救人麽?何況等太後知道宣武侯那是撿來的爹當後,若真將自己的兒子放在第一位,旁的都靠後,自然會阻止皇上的,反之,那就是太後害的自己的親兒子,與旁人何幹?我們可給了她選擇的機會的,隻不過是她自己所求太多,也將母子親情放得太靠後而已。”


    頓了頓,“對了,太後已經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麽?時間可不等人。”


    小杜子笑道:“應當今日就該知道了,幹爹說這事兒可不能經我們的人之口讓她知道,還得經她認為的‘自己人’之口,她才會相信,才會迫不及待的想要隱瞞遮掩,還得感謝宣武侯與崔福祥不合呢。”


    宣武侯與崔福祥同為如今隆慶帝跟前兒的紅人,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又如後宮妃嬪們爭寵時一樣,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是敵人,旁人得到的寵愛多一些,自己得到的寵愛自然就要少一些,那如何能忍?


    於是當著隆慶帝的麵兒時還算和諧,亦不至於在對方不在時,說對方的是非。


    私下裏卻早就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膈應了,一個認為對方本事不大,架子倒大,要想像韓征那般一呼百應,說一不二,先也要有韓征的本事啊;一個則認為對方瞧不起自己,還拿自己當尋常太監,一副高高在上,陰陽怪氣的樣子,難道見了韓征,他也是這樣嗎?


    以致宣武侯還罷了,本就還沒想過要實質性的與崔福祥過不去,自己人要內鬥也得先安了外,再內鬥也不遲,如今又滿腦子的官司,自然更顧不上去想了。


    崔福祥卻是心眼兒比針尖大不了哪裏去,早就在記恨宣武侯,想抓他的小辮子,好讓他在隆慶帝跟前兒失寵,再沒本事與自己分庭抗爭了,那若是有了現成的機會送上門,便是傻子也知道,他定不會放過的。


    施清如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小杜子的意思,皺眉道:“那要是崔福祥直接把事情捅到了皇上跟前兒去,不是與我們的計劃背道而馳了?”


    小杜子忙笑道:“幹娘放心,崔福祥不會的。他如今做夢都想取幹爹而代之,要是皇上大受打擊之下,一蹶不振,又變回了以前的樣子,甚至比以前還不如,那朝堂宮中便又隻幹爹一個人說了算了,他的西廠還怎麽存活,要不了幾日,隻怕就得土崩瓦解,他這個西廠提督,也不知道會落得什麽下場了,更遑論其他?他不會那麽傻的,便是他會那麽傻,他左右的人也會好生勸說他,不叫他犯傻的。”


    “他左右的人還會勸他,直接去威脅宣武侯也不妥,萬一逼得宣武侯向皇上坦白了,豈不是雞飛蛋打,大家都賺不成了?倒不如告訴太後,讓太後來抉擇該怎麽辦。那將來扳倒幹爹,大局已定後論功行賞,他便是第一功臣,定然能坐上幹爹如今的位子,與幹爹一樣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宣武侯卻身負大過,縱也有賞,定也差他差得遠,自然沒資格與他叫板了。”


    施清如這下鬆了一口氣,“原來督主已經把什麽都安排妥了,那我也就能安心了。你去吧,讓你幹爹別擔心家裏,就說家裏一切安好,我也安好。”


    小杜子應了“是”,見她已沒有旁的吩咐,便行了禮,帶著裝丸藥的匣子告退了。


    午後太後剛午睡起來,就有宮人進來稟道:“回太後娘娘,西廠的崔廠公在外求見。”


    太後不由挑眉,“他這會兒過來求見哀家做什麽?不過他如今忙得很,若不是有急事,怕也沒空兒來哀家的仁壽殿,傳吧。”


    待宮人應聲而去後,方吩咐段嬤嬤,“服侍哀家更衣吧,昨兒吃的那個什麽魚羹倒還不錯,讓禦膳房今兒再送一品來。”


    段嬤嬤忙笑著應了,見太後氣色比早前好了不少,臉上也終於有點兒肉了,心下大是欣慰,怪道老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後娘娘這順心的事一多,心情胃口一好,鳳體也跟著一日比一日好了,可真是菩薩保佑,必定以後都隻有順心,沒有煩心了。


    很快太後便讓段嬤嬤扶著,到了偏殿裏,見到了一身與韓征一樣的大紅官服的崔福祥。


    太後心下一陣痛快,如今她是隻能讓韓征休想再一枝獨秀,一手遮天,但不久的將來,她便會徹底將他踩在腳下,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了!


    崔福祥忙給太後行禮:“奴才見過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太後心情極好,“嗯”了一聲,“起來吧,賜座。”


    崔福祥忙謝了恩,站了起來,卻沒有坐下,而是看向太後道:“奴才有要事稟告太後娘娘,還請太後娘娘屏退左右。”


    太後眉頭又是一挑,弄得這般的神秘……因看了一眼段嬤嬤,段嬤嬤便讓殿內服侍的宮人都退了出去。


    太後這才道:“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崔福祥賠笑著應了“是”,蝦著腰湊到太後跟前兒,壓低了聲音如此這般一說。


    太後立時變了顏色,已經很久隻是微微顫抖,不細看根本看不出的手忽然又開始大幅度的抖了起來,聲音也變了調,“你怎麽知道的?要是弄錯了,哀家要了你的腦袋!”


    崔福祥忙就地跪下了,“太後娘娘息怒,這麽大的事,就是再借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胡說啊。”


    段嬤嬤也已是神色大變。


    之前她便覺得事情也太順利了,就跟瞌睡剛來了,就有人送枕頭一樣,順利得簡直讓人想不懷疑都難。


    可太後娘娘是那般的驚喜,她也不敢提醒她,好歹也等宣武侯府查清楚那個姬妾腹中這一胎有沒有可能不是宣武侯的,確保萬無一失後,再告訴皇上,畢竟宣武侯論起年紀來,比皇上還要年長兩歲……萬萬沒想到怕什麽來什麽,事情真就壞菜在了這上頭來,果然人任何時候都不能抱任何的僥幸心理!


    段嬤嬤因忙也道:“那崔廠公到底是怎麽知道的,您倒是一次把話說清楚,太後娘娘才好拿主意啊……”


    見太後手抖得越發厲害了,忙給她握住了,“太後娘娘千萬別激動,咱們定能有法子的,如今形式可比當初好多了,當初咱們都能熬過來,如今自然也能熬過去!”


    太後接連喘了幾口氣,“對,最壞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如今情勢再壞,難道還能比當初哀家痛失女兒,比當初……還要更壞不成?哀家撐得住,一定撐得住!”


    看向崔福祥,厲聲道:“回答哀家,你是怎麽知道的?”


    崔福祥臉上有些慌亂,訕訕然道:“回太後娘娘,宣武侯不是一直在皇上麵前比奴才體麵麽,奴才心裏便有那麽一點點不得勁兒,底下的人見了,為討奴才歡心,便想著能不能抓到宣武侯什麽小辮子,好叫皇上惱了他,以後信重奴才比信重他更甚,所以……”


    太後厲聲道:“所以這事兒未必是真的,也有可能是你底下的人為了討好你,胡亂編造出來旨在汙蔑宣武侯的了?”


    崔福祥忙擺手道:“奴才底下的人萬萬不敢,奴才也萬萬不敢的,是真的確有其事,奴才的人也已向宣武侯府二奶奶跟前兒的體己人再四確認過了,——事情就是宣武侯府的二奶奶發現的,本來侯府隻有她膝下有兩個兒子,早當爵位是囊中之物了,不想卻忽然生此變故,她豈能甘心的?便讓底下的人多方查證起來,不想竟真讓她查出了宣武侯那姬妾腹中的胎兒,竟是宣武侯府大爺的。奴才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這般大的事,豈敢來驚動太後娘娘,讓太後娘娘白白煩心的?”


    太後一顆心已是跌到了穀底。


    她當然知道這麽大的事,崔福祥不敢胡言亂語,要是查證了他是在汙蔑宣武侯,那他就不是在害宣武侯,而是在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助他更上一層樓了。


    卻仍抱了那麽一絲絲僥幸的希望,可惜希望眨眼間就已破滅了,她喉間霎時又嚐到了已有些日子沒嚐到的甜腥味兒,整個身體也是劇烈顫抖,眼前一陣陣發黑得自己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要撐不住了。


    她忙狠命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厲聲喝命段嬤嬤:“讓人立時傳宣武侯夫人來見哀家,哀家要當麵問個她清楚!”


    竟敢那般處心積慮的欺騙她,再利用她一心求孫、皇帝一心求子的迫切心情,達到自己升官發財的目的,她絕饒不了他們!


    段嬤嬤見太後臉色難看至極,惟恐她又舊病複發,淪落到以前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境況。


    如今她們哪還敢讓常百草給太後治病,那不是治病,分明就是催命!


    可其他太醫又的確沒常百草的本事……隻得忙忙應了太後的話:“奴婢這便打發人傳宣武侯夫人去,太後娘娘千萬別生氣也別激動,您如今可萬萬激動不得,千萬要以鳳體為重啊!”


    一麵給她撫胸順氣起來。


    太後又是一陣急喘,好容易才在段嬤嬤的順氣下,稍稍緩過來了些,又厲聲問崔福祥:“除了你和你底下的人,還有誰知道此事的?”


    崔福祥見問,小心翼翼道:“回太後娘娘,暫時就奴才和底下幾個心腹,並您老人家和段嬤嬤知道了,茲事體大,奴才不敢先去回了皇上,怕皇上龍顏震怒之下,後果不堪設想。可奴才擔心紙終究瞞不住火,所以才想請太後娘娘示下,奴才接下來該怎麽辦?”


    太後這才麵色稍緩,道:“算你還知道輕重,省得利害。那便先不要告訴皇帝了,容哀家見過宣武侯夫人後,再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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