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運轉下來,已是五更時分,道人精神奕奕地從地上站起來,伸展伸展腿腳,默默給自己算了一卦。


    卦象顯示,向南走有好運。


    道人哈了一聲,到他這個地步,還能有稱為好運的運等著,那得是什麽樣的好事?


    道人心中疑惑不已,整理了整理亂糟糟的長衫,便抬步向南邊而來,剛出這小河鎮,就遇見一輛拉著床椅等家具的牛車。


    牛車上坐了對中年夫妻和一個八九歲的男孩,那男人趕車的姿勢不太老手,婦人抱著孩子坐在男人旁邊,臉沉著,語氣不滿道:“樂老大,我還從沒見過像你娘那樣狠心的,不就是我要平分那些錢嗎?真就這樣把咱們給趕出來了!不讓我們大房養老,以後她千萬別上咱家的門。覺著靠那做鹵肉的手藝就能賺大錢啦,做夢!”


    樂老大看了眼路邊經過的道人,咳了一聲道:“好了,你都嘟囔一路了,還沒撒氣?”


    “沒有”,米氏換了換抱兒子的姿勢,“我心裏就是氣不過,往年都是你拿回家的銀子最多,你又是老大,怎麽分家時還沒老四得的多?”


    “爹娘都跟著老四過,你怎麽不說?”樂老大揮了下鞭子,又扭頭看了眼那從旁走過的道人,


    “跟著他們一起過不是他們沾光嗎?現在你爹娘可還都能做活兒呢,省他們請三個老婆子”,米氏越想越氣,連往日有別於鄉間婦人的貴夫人款兒也端不起來了,抬頭卻見家裏男人根本沒有聽自己說話的樣子,瞬間就揮手拍了過去,“跟你說話呢,什麽好東西吸住了你的眼。”


    樂老大連忙轉身捂住米氏的嘴,瞪眼道:“你說話給我注意點,道長是你能得罪的?”


    大周國崇佛信道,中央官員中還專設了國師一職,是以大周國民都非常尊重道士,米氏看到已經走過好幾步遠的邋遢道人,臉色不由地變了變,忙扒開丈夫的手跳下車道歉。


    米氏不是一般的鄉間婦人,從小跟著她爹讀了些書,也學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她匆匆上前兩步,斂衽見禮:“道長恕罪,剛才是小婦人口不擇言了。”


    道人有些驚訝,沒想到一個鄉間婦人能這樣尊重他這邋遢道人,剛才聽到這婦人埋怨公婆而產生的一些反感倒是去了不少。


    “貧道不是那等小肚雞腸之人,你且莫放在心上”,道人擺擺手就想離去,後麵的樂老大也忙著跳下了車,合手見禮,說道:“道長,相逢即是有緣,能不能請您給在下一家批批命。”


    自從童生試後就屢試不第,樂老大找過好幾個和尚道士批命了,都說他該中該中,可看他現在的光景,便知那些人說得都不準了。


    樂老大常常暗中感歎,現在這屍位素餐的和尚道士也不少,今兒個遇見的這個邋遢道士,他卻覺得是個有真本事的。


    道人停步轉身,望了望樂老大,又掐指片刻,笑道:“施主沒多少讀書運,倒是膝下長子有幾分官運。”


    “官運?”樂老大重複了下,差點樂瘋,“道長…”


    抬頭才發現,道人已經轉身走了,樂老大忙追上前再三地作揖鞠躬,“多謝道長指點迷津”。


    米氏站在牛車旁,嫌棄地看著自家一臉巴結像的男人,喊道:“他爹,該走了,還得去我娘家一趟,再不走,天黑了也走不到縣裏。”


    “來了來了”,樂老大目視著道人走遠,轉身就說米氏,“你喊什麽什麽喊,豈不是對道長不敬?”


    米氏哼一聲,“一句好話把你哄住了,先前還沒被騙夠呢。”


    “你住口吧”,樂老大擔心妻子得罪道長,卻還是不敢大聲嗬斥,“那道長根本沒問我們什麽,就說出咱家老大有官運的話來,可不是個真人嗎?況且,這算了命,人家也沒問咱們要錢。騙什麽騙?”


    米氏聽了,好一會兒不說話,半天了才道:“是啊,他根本什麽都沒問就知道咱還有個長子。哎呀相公,這真是真人啊。我剛才聽他隻會說好話,還以為…咱們追過去把你套新做的衣服舍給道長吧。”


    一直不說話的樂岐這時捧著肚子,哼哼唧唧道:“娘,我餓了。”


    樂老大說道:“繼續走吧,別趕著回去舍東西才真正得罪了人。”


    牛車吱呀呀消失在薄霧中,向南的方向,邋遢道人已經走出了二裏地,等他到達一個雞犬相聞的小村莊時,太陽正好破雲而出。


    橘紅色的太陽光照在村口的一塊半人高大石上,似乎將上麵的梨花村三字也照暖了。


    “梨花村”,道人站在石邊,捋須喃喃,“好村名,難不成我老道的好運真在這裏?”


    正沉思,遠處傳來一個女孩銀鈴般的聲音:“爹,走快點,不然我們占不到好位置了。”


    道人轉頭一看,不由嗬了一聲,那走在獨輪車旁不停催促她父親走快的女孩,竟是滿身的紅光。


    紅光護身者,那無一不是大氣運者,而這些大氣運者,又無一不是世世為善的大好人。


    道人點頭微笑,暗想自己的好運莫不就應在這個小姑娘身上?想著,道人上前,稽首見禮:“小施主,貧道有禮了。”


    樂輕玲正急著跟她爹去鎮裏賣鹵肉呢,對這道人的招呼也隻是擺擺手,匆匆地就擦身而過了。


    樂老四倒是想和這道長寒暄兩句,不過一看他那邋遢樣兒,一身的酸味,便徹底打消了這個想法,推著獨輪車快步過去了。


    今兒個他娘沒跟著,而且這鹵肉完全成了自家的生意,等買了錢,他截下幾十文買壺酒還不容易。


    “小…”道人舉手,正要叫住那一身紅光的小姑娘,卻在看到她背後的運光時頓住了。


    人之運,皆是由身上或淺或深或多或少的光芒顯示的,福運是紅光,晦運是黑氣,然而這都是福運或晦運達到極點時才會顯示的。


    一般人身周的光芒都是淡淡的白色,若是運氣不佳,則是暗暗的灰色,鮮有人會是一身紅光或是一身黑氣的。


    不過這種情況即便少,道人也是見過的。


    然而今天這個小姑娘的情況,正麵被紅光籠罩,背麵卻是從身體長出的灰光,著實是他從未見過的。


    道人大驚,緊追了兩步,叫住那對父女,再次建立道:“貧道觀這小施主麵相奇特,可否允我為小施主一推命數。”


    “往邊兒上站站”,樂老四有些不耐煩地揮手,“別熏壞了我這鹵了一夜的肉。”


    樂輕玲更是不耐煩,但又不想表現得太潑辣,皺著眉點頭:“那您快點兒,我們還有事忙呢。”


    雖這麽說,她心裏卻有些驕傲地想,自己這一生的命肯定很好,不然能道士攔著給算命。


    道人沒問樂輕玲的出生日期,隻往她麵相上看了一眼,就緊緊皺起了眉頭。


    樂老四見了,忙問:“你這道人怎麽隻看不說,我閨女的命早有遊僧斷過,是極貴的命格。”


    道人看了樂老四一眼,又看看樂輕玲,幹笑兩聲,點頭道:“該是如此該是如此。”


    “道長”,樂輕玲卻是心裏很很咯噔了一下,盡管不相信有人能看出她是異世靈魂,這個道士的反應還是讓她不安,“是不是玲玲有哪裏不好?”


    自己出生就是這個孩子,根本不是半途穿的,誰都不能看出問題的。


    道人深深地看了樂輕玲一眼,隻道:“小施主可要懂得惜福二字,需知搶奪來的東西終不長久。”


    樂輕玲臉色大變,樂老四卻是急了,抄起獨輪車旁邊的勺子就揮向道士:“我女兒是天生的福命,搶什麽搶?怪不得你這老道士一身邋遢,原來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快滾,否則老子揍你。滾!”


    道人搖了搖頭,走前丟給樂輕玲一句:“勿以惡小而為之,慎記。”


    樂輕玲才明白這道士不是看清她的來曆,卻是暗示她做過壞事呢,當即氣得鼻子都歪了,朝那道士的背影大聲喊道:“道士爺爺莫不是眼花了,我又沒做過什麽壞事,為什麽讓我記勿以惡小而為之?”


    “玲玲,走了,這要飯的,別搭理他”,樂老四扯了扯閨女,推著獨輪車繼續走,四下看了看,暗自慶幸村口此時沒人。


    要不然,自家閨女小小年紀的,這名聲就要毀了。


    這邊,道人漫無目的地走進梨花村,後麵響起那小姑娘聲音,讓他忍不住地歎氣搖頭。


    朗朗的大周朝,怎麽會有這樣的惡人降生?


    道人剛才已經看清,剛才那小姑娘,本身的運道是暗灰,一輩子都不會過得太順利那種,但她不知做了什麽,竟然奪了別人的福運紅光。


    幸虧不是太多,隻有一層虛虛地被籠在她身上,否則那被奪氣運之人,這一生都要坎坷不平。


    道人再次認真地掐算了下,終究算不出那小姑娘究竟做過什麽樣違背良心之事,不過看她背後那暗灰中隱隱有黑色,應該有人命是因她而亡的。


    確定了這點,道人心中忍不住發冷,這才多大一個娃,竟然牽涉到了人命,真真讓人細思恐極。


    就這樣想著走著,道人注意到時,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這村子的最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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