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晚上,府裏便都知道了,大少爺很看重曾經救過老太太那漢子留下的兩個孩子,絕不會允許旁人欺負半分,有想法派人去鄉下要葡萄酒的,這才歇了心思。


    別看府裏庶子還有三個,便是那些生養了庶子的姨娘,也不敢在蔣宜深跟前呲毛,她們誰不清楚,別說三個庶子就是六個庶子,那在老爺眼裏,卻不抵大少爺一個重要?


    蔣宜深在家的頭兩天,被府學裏的同窗邀出去參加了幾次茶會,後來便整日待在書房讀書整理書籍,要給樂家兄弟的那些書,回來當天他就讓人送過去了,現在整的這些都是依據那些大儒注解而做,是為再一年三月的會試考試準備的。


    家裏人見他整日待在書房,便也沒人過來打擾他。


    蔣老夫人卻想起了那天說到的周家長女,孫子都十五歲了,親事還沒定下,雖然知道孫子要專心讀書,這方麵卻又是不能不急的。


    “深兒捎來的那葡萄酒不錯,祖母這幾晚上都睡得踏實了”,這天早晨,蔣宜深過來給老夫人請早安,聽到祖母這麽說,他眼中帶了些笑意:“祖母用著好就行,喝完了我再給您勻出一壺來。”


    蔣老夫人點點頭,她的主要意思不在葡萄酒上麵,這隻不過是個開場白罷了,就聽她接下來笑道:“咱們家裏這麽些兒孫,數你最孝順,奶奶為你操的心也最少,不過啊,這兩年,一直有件大事壓在我這心裏頭。”


    “什麽事?”蔣宜深神色鄭重起來,不用祖母多說,他大致猜也能猜出來,不就是他的終身大事嗎?說了好幾遍了,好容易同意他說的先立業後成家,怎麽今兒又提起這話頭了。蔣宜深想告退:“奶奶,我去問問,怎麽家裏那麽多人,還有事不能給您解決的。”


    “站住,少滑頭”,蔣老夫人笑出了一臉褶子,“還不是你的終身大事?我的大孫子呦,你那幾個堂哥,跟你一般大的時候,早就定好了親事。你便是再專心讀書,這終身大事也不能耽誤啊。”


    “孫子過了年才十五”,蔣宜深隻好停下腳步,笑道:“也並非孫子不想定親,隻是我想娶一個能心意相通的姑娘。跟我爹娘那樣,中間隔著好幾個姨娘庶子庶女,過著得多別扭。”


    這個理由,蔣老夫人卻是第一次聽,她怔了怔,繼而搖頭失笑:“罷了罷了,去學你的吧。”


    本還想催促大孫子去周學政那請教請教讀書的事,若是周學政覺得她那孫子堪稱東床快婿,想來會叫他家的姑娘見見的,倒是忽略了,自家大孫子還沒開那個竅。


    要不然,怎麽會說出嫌棄姨娘多的話來?


    此時才剛晨光熹微,樂家的籬笆院兒內,樂峻和樂巍正在捧著蔣宜深讓人送來的書看,而方宴卻是有些懶散,隻拿著書瞟了不到一刻鍾,就去後院整理雞圈去了。


    家裏整雞圈的活都是他在做,隨後便叫上樂輕悠跟他一起撿雞蛋。


    前幾日光海和清一蓋好土牆茅草屋,跟著就去廚屋靠著牆砌上了一個不大的炕,這幾天試過燒出合適的炕溫,樂輕悠就開始不動聲色地挑可以孵出小雞的雞蛋了。


    她隻能表現得像一個孩子胡亂地在試,卻不能讓家裏人看出來她懂這些,因為她不知道怎麽跟這三個少年解釋,她不是原來的小輕悠。


    “怎麽了?”方宴突然扭頭,看向跟在他旁邊拾雞蛋的小姑娘,“小小年紀歎什麽氣?”


    樂輕悠才察覺她剛才歎氣出聲了,搖搖頭,沒說話。


    方宴放下手中的竹籃子,湊近樂輕悠,拍著她的肩膀:“輕輕是不是不開心?跟方宴哥哥說。”


    樂輕悠隻得找了一個借口:“我擔心浪費雞蛋。”


    “你啊,咱們家這麽多雞蛋,有什麽好擔心的?”方宴好笑,指著圍在他們周圍的一圈母雞道,“孚不出小雞,它們也不會生氣。”


    母雞們都是很親近樂輕悠的樣子,咕咕不停,就連大黑竄進來轉悠,也不能驚到它們了。


    樂輕悠彎腰按了按一隻母雞的頭,大黑立即湊過來伸出頭給她,她隻好又團住它的黑腦袋胡嚕了胡嚕。


    沒玩一會兒,就被方宴給拉開了,大黑很聽方宴的話,不再纏著樂輕悠。


    樂輕悠繼續跟在方宴旁邊撿雞蛋,看看在外麵跑來跑去的大黑,看看這一圈的母雞,再看看即便撿個雞蛋也不忘時不時牽她一下的方宴,她就覺得,剛才那種想法,真矯情。


    兩人撿好一籃子雞蛋到前院時,早飯光海已經做好了,樂峻放下書,說他們:“快去洗洗手,就吃飯了。”


    飯桌上,樂巍說起打掃雞圈的事:“以後雞圈我們三個輪流打掃,方宴你必須得增多看書的時間。”


    方宴漫不經心的,一邊給樂輕悠夾一筷子她不喜歡吃的白菜一邊說道:“那些我都記住了,就想活動活動。”


    其實是想帶著輕輕撿雞蛋,要不然那些活,光海一個人完全做得來的。


    “你都記住了?”聞言,樂峻和樂巍都很驚訝,你一言我一語的,“那吃過飯我提問你一下。如果都記下了就不管你看多長時間的書。”


    飯後,幾人收拾了碗筷,擦幹淨桌子,樂巍就拿來方宴看的那本書,放在自己和樂峻麵前,從第一頁開始挑著提問。


    這時候的童子試主要考填空,簡單的注解以及作詩,樂巍說上一句,讓方宴接下一句,樂峻則是挑一句比較重要的問他怎麽解釋。


    三個哥哥在用功,樂輕悠也不打擾他們,把自己挑好的一簍子雞蛋拉過來,給炕加好溫,就開始一個一個往炕上的麥秸稈裏放雞蛋。


    她一開始是想在炕上放褥子的,不過她和哥哥也是這個冬天才有褥子蓋,孚個小雞放褥子,實在覺得浪費,便改用了從他們床上撤下來的麥秸稈。


    麥秸稈滑溜溜的,一個個扁扁的白白的,幹淨,那保溫效果也不錯。


    樂輕悠才放十幾個雞蛋,哥哥們那邊的提問已經結束了,見她一個小人兒跪在炕上忙忙碌碌的,便都湊過來幫忙。


    “人呢?”外麵突然響起一道囂張的聲音,“樂峻,樂輕悠,我哥來給你們送東西了,還不快出來?”


    “是樂岐”,樂峻皺眉,下炕穿鞋,“這小子怎麽來了?”


    樂岐特別調皮搗蛋,以前常欺負輕輕,樂峻很是不耐煩他,而大堂哥樂崇雖然不經常跟他們打交道,但每次回家帶東西卻都有他和輕輕的,又不好不接待。


    正這麽想著,就聽見大堂哥說樂岐的聲音:“你小子老實點。阿峻,輕輕,在家不?”


    “在廚屋呢”,樂峻答應著,趿拉著鞋出去了,“大哥,你回家了。”


    將近十六歲的樂崇長得高高瘦瘦的,雙目清俊,膚色略白,穿著一身淡藍長衫,相貌上雖沒有多出色,卻是個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的人。


    “昨天下午就到家了”,他轉步到廚房來,“過來看看你們,聽說阿巍也在?”


    “嗯”,裏麵樂巍答應一聲,穿好鞋走了出來,“大哥,你這是考過了?”


    家裏都知道,樂崇要在今年考院試的,也就是學政大人親自主持的考試,這是考秀才的最後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考試,好些人都是一輩子過不了院試,就像他們大伯,考了十幾年還是個老童生。


    “考過了”,樂崇笑道,神色間透出幾分飛揚,“學政大人看得起,中了第三,以後就是縣學的廩生了,總算沒有辜負家人這麽些年的支持。”


    昨天恍惚聽到一串子鞭炮響,原來是因為大哥中了秀才,還是可以拿廩米銀子的廩生。


    樂巍和樂峻都真心為大堂哥高興。


    “不請我到屋裏說?”樂崇問道,“還是因為跟爺奶斷了親就連我這個大堂哥也不認了?”


    “沒有”,大堂哥雖常年在外麵讀書,但對他們這幾個兄弟,也確實是不錯的,樂峻並沒有不認大堂哥的想法,卻也不想多往來。


    “大哥快進來暖和暖和”,樂巍說道,又招呼被堵在門外的樂岐,樂岐脖子一揚,瞟都不瞟樂巍一眼。


    “你又不是我家的人,叫什麽大哥?”樂岐哼道。


    “阿岐,再說這些廢話,你就回家去?”樂崇皺眉,回頭嗬斥,餘光注意到一直在打量他的小堂妹,又轉回頭帶上笑容:“輕輕在忙什麽呢?”


    樂輕悠記憶裏有幾幕這個大堂哥,都是很好的,和她當初昏迷時看到的,樂輕玲與光燁侯定親後的大堂哥有些不一樣。


    那時那個大堂哥,樂峻被樂輕玲故意陷害時,他一句話都沒說,後來隻剩樂輕悠一人,他也沒管。


    所以,對樂崇這個人,樂輕悠是很有保留的,當下隻喊了聲“大哥。”


    樂崇隻以為長時間不見小孩子認生,也沒在意,遞給她一盒黑芝麻糕讓她吃,看到一炕的雞蛋也沒問。


    樂峻到了茶給端過來,樂崇在飯桌邊坐下,端著茶喝了一口,又打量幾眼這個小小的暖和的廚屋,點頭道:“這樣也挺好”,沒提半句家裏爺奶辦的那些糟心事。


    雖然樂崇是被奶奶偏愛的那個,但他卻不喜歡,奶奶那樣偏寵一兩個孫子孫女到過份的做法,對家族的興旺繁盛是很不利的。


    奴役有的兒子為另外的兒子服務,那被奴役的,能服嗎?當然了,人心本就是偏的,沒有哪家不存在偏心的情況,但至少做到一碗水端平吧。


    否則隻會讓兒子們之間不和。


    樂崇知道,他讀書的錢,有一半都是二叔二嬸的血汗錢,所以對他們保持著很高的尊敬,二叔二嬸沒了,他也盡自己的努力來照顧堂弟堂妹,隻是他的能力卻很綿薄罷了。


    注意到桌子上的書,樂崇笑道:“準備讀書?”


    樂巍含糊地說:“有這個想法。”


    既然已經跟樂家斷親了,那跟這個堂哥最好也什麽都不牽扯,免得又被樂家人拿出去說,因此當聽到樂崇想把他日後領到的廩米分一多半給他們的時候,樂巍忙拒絕了。


    樂峻也說:“那是大哥自己憑努力得到的,我們不能要。”


    見兩個堂弟堅決不要,樂崇知道,他們是被家裏傷透了心,堅定了斷親的。來前還想著,當初阿峻讀書天賦不錯,他此時幫一幫,以後能進入官場也是個幫手。


    現在看來,他們是不想再跟家裏有牽扯了。


    想到都九歲還坐不下去的弟弟和十一二還沒讀明白三字經的阿岑,樂崇隻覺一陣頭疼。


    獨木難支,他跟奶奶說了多少遍,奶奶怎麽就不懂這個道理呢?


    “對了”,樂崇突然道,“我這次參加院試,碰見你們五舅了,他是一氣兒從縣試考過去的,直接中了秀才,實在讓人佩服。”


    其實好些人都是先過了縣試府試,成了童生,再經過學習蓄力去考每年學政大人主持的院試,即便這樣還是有好多人會考不過,像趙五舅這樣一下子考中秀才的學子,很少。


    正是因此,趙五舅院試成績雖然排位不靠前,卻有好多人都在這次考試中知道了他的大名。


    “真的嗎?”樂峻驚喜不已,“我五舅真考中秀才啦。”


    “這還有假?”樂崇笑道,“周學政說五舅的積累已經足夠了,來年就可以去接著考鄉試,有八成的幾率能中。”


    一家人都因為樂崇帶來的這個消息高興不已,樂崇又坐了會兒,跟兩個堂弟大致說了說以前的童生試題,便回家去了。


    將大堂哥送出門,樂峻回來就宣布:“明天我們去村裏借高大伯家的牛車,去姥姥家恭喜小舅,另外一個,這兩年都沒去看過姥姥了,現在咱們手裏有錢,備得起禮,這親戚也該走起來了。”


    他現在很有些大人的想法,以前還覺得姥姥舅舅們不管他和妹妹的死活很冷心,此時卻是能理解。


    不就是因為窮嗎?有些人窮的連親生兒女都能賣,更何況他們隻是外甥外甥女。再說,這邊的親叔伯親爺奶都不管,外家又怎麽會管?


    樂峻跟樂巍和方宴商量了商量,決定明天帶三兩銀子,給買些禮物帶過去。雖然秀才並不是什麽大功名,但畢竟小舅考了這麽多年。好容易一下子中了,必須慶祝慶祝的。


    卻說樂崇,離開堂弟家的籬笆院兒,轉頭就說樂岐:“以後跟輕輕一起玩,再敢欺負她,我讓娘停了你每個月五文錢的零花錢。”


    “我怎麽欺負她了?”樂岐哀嚎一聲,“我剛才還哄著她玩呢。”


    “這是什麽?”樂崇彎腰,從弟弟緊捂著的布袋中掏出兩個雞蛋,“還有故意嗑碎輕輕手裏的雞蛋,別以為我沒說就沒看見。你不小了,還欺負小堂妹偷東西,這是跟村裏的二虎子學呢。”


    二虎子是村裏最孬的男孩子,十二三了,還常偷摸東家一塊紅薯西家一個雞蛋,村裏人誰提到他都撇嘴,說一句“有娘生沒娘養”。


    二虎子的娘生他時候就死了,他爹緊跟著娶了後娘,他後娘又是嘴甜心苦的,這孩子完全是偷人家東西吃長大的。


    長到現在,那品性已經是完全壞了,愛偷愛占便宜,連小娃手裏吃食都搶,都是搶了就跑,徒留小娃在原地哇哇大哭。


    然後人家娘聽見了出來,站在門口就是望著二虎子家的方向一通大罵。


    這不,樂崇說著弟弟剛進村,遠遠就聽到一聲聲尖銳的罵聲,“二虎子你個該爛嘴皮子的東西,今兒你爹回來看我不發你家去,連老娘兒子的東西你都敢搶,不讓你爹打死你都不算完。”


    樂崇涼涼地看了踢踏踢踏跟在他旁邊的弟弟,樂岐打了個寒顫,低頭道:“哥,我再也不偷東西了。”


    “回家後也別瞎說”,樂崇說道,“知道嗎?”


    不用大哥說明白,樂岐就隱隱知道,大哥這麽交代他,是擔心奶奶和母親四嬸知道輕輕家有很多雞蛋,去搶他們的


    樂岐撓撓腦袋,想起奶奶說二叔家的都是他們的,不知道該聽誰的。不過仰頭看到大哥的身高,他覺得還是聽大哥的吧。


    回家就什麽都不說嘍。


    剛進家門,就看見迎出來的樂輕玲,她跑得很快,一下子撲到他大哥身上,樂岐忍不住把嘴撇了又撇:大堂妹怎那麽愛纏著他大哥啊,每次大哥回來都表現得關係好到不行的樣子,那是他的親哥哎!


    “大哥,三哥他們沒說我和奶奶的壞話吧”,樂輕玲抱著樂崇的腿,小小聲地說,“他們現在很厲害的,奶奶腿疼得下不了床他們半點都不顧,還非要在全村人麵前斷親。”


    樂崇笑了笑,不輕不重地把樂輕玲從他身前拉開,蹲下身看著她道:“這些話以後別再說了,給奶奶聽見,兩家的關係隻會更惡劣。”


    家裏沒人跟樂崇說樂輕玲誣賴樂輕悠被鬼附身還想讓人燒死她的事,樂崇對這個堂妹一直都是淡淡的,他念書早,在外麵見的人也多,漸漸地就察覺這大堂妹的心眼子是論兜數的,後來便一直很不喜歡。


    不過奶奶寵她,還說她是家裏的福星,樂崇身為長孫,又讀著書,不能一點為兄的肚量都沒有,因此雖不喜歡樂輕玲,麵上對她還是不錯的。


    ------題外話------


    謝謝大家昨天的支持,挨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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