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時,樂峻一手夾著自家的小包袱一手緊緊牽著妹妹,心想得虧是他們家有光海和清一,要不然剛才妹妹還不得被這柳大強賣給時家去啊。


    另一邊牽著樂輕悠的方宴和樂峻想法差不多,都說了買人的,這柳大還能岔到賣人上去,這很可能看小丫頭長得好想大賺一筆。


    以後,是堅決不能讓輕輕一個人出門的。


    出門後就走在前麵的柳大,怎麽也沒想到他在兩個孩子的想法中已經成了一個心機叵測的壞人。


    “這三戶人家的丫頭都是八九歲”,坐在馬車車轅上,柳大就開始介紹基本情況,“一戶人家姓王,另兩戶人家姓董。這王家的丫頭快九歲了,是他們家老三,王家是因為當家的好賭,這次欠了人家大錢,沒法了,找到我這兒來天天催著找賣家。可不行的人家,我也不敢介紹著他們把丫頭賣過去。王家這對父母不靠譜,他們三丫頭,卻是個懂事的。這兩家姓董的,是親弟兄倆,這兩家都是女娃多,疼兒子,給兒子送著念書去了,買書買衣服教束脩的,幾畝地可供不起,便想賣閨女。前麵那大的,都換了彩禮錢,剩個中不溜的,說養不起了,兄弟倆一商量,決定把堂姐妹倆一起賣了。”


    沉默著聽完了,坐在車門口邊的樂巍就道:“柳大爺,這樣的人家,可不太好。”


    “嗨,小哥你這就不知道了”,柳大說道,“哪家賣孩子的,家裏能好?都有這樣那樣的不足罷了。不過這三戶人家,我的建議是董家的不能一起賣。堂姐妹關係太近,你妹妹一個小人兒家壓服不住。如果你們不嫌麻煩,咱們還可以去更遠的兩個村子裏看看去。”


    柳大說的很有道理,樂巍聽著,是連一個董家的女孩都不想買的。


    這時樂峻說道:“我們不著急,勞煩柳大爺帶我們多走幾家。”


    柳大暗想剛才自己真是眼瞎,這幾個小哥如此有成算有主子範兒,他剛才竟還誤認為人家要賣妹妹。


    去了王家和董家看了,都不滿意。


    王家的是樂家三兄弟不滿意那女孩,眼珠子太活,不像個老實的。


    清一隻看一眼,就搖頭說不行。


    接著便去了董家,董家有個姑娘挺老實的,他們去時,正背上一個腳邊一個的哄著她妹子玩。


    方宴看了會兒便點頭,說這個可以買。


    但人家爹想把姑娘買到大戶人家去,嫌他們小門小戶,搖頭不賣。


    隻好走了。


    柳大坐在車前麵指著路,又去了十幾裏外的兩個村子,回來時,車上多了三個孩子。一個瘦得皮包骨的十三歲的男孩子,兩個九歲多十歲不到的小姑娘。


    男孩叫根生,家裏爺奶爹娘都沒了,跟著他叔過,他嬸見柳大帶著主雇來買人,就把他推了出來。


    樂峻本來不想賣男孩子,主要擔心他們不在家會欺負妹妹,可看他被他嬸推來搡去的,就想起了自己以前和妹妹過的苦日子,轉頭和樂巍方宴商量了商量,他們也都同意,這才把人買了下來。


    將來讓他跑腿兒。


    根生那嬸子要二十兩,柳大在中間說了說,十五兩,那嬸子點頭同意了,收了錢就說什麽不聽話時盡管打罵。


    弄得一家人都挺反感那婦人的,根生也知道這些人本來不想賣他,此時縮在車角裏,不敢抬眼更不敢說話。


    兩個小姑娘卻比較活潑,穿得幹幹淨淨的,坐在根生旁邊,不是掀開簾子看看外麵到哪兒了,就是問樂輕悠:“以後需要我們做什麽”


    她們一個叫草兒一個叫秋果,都有著不太好的身世。然而她們麵上卻沒有因磨難而產生的悲苦,這很難得的,也因此,樂輕悠對兩個小姑娘的印象都挺不錯:“我家也沒什麽事需要女孩子做的,大部分都是家務,你們放心。”


    草兒和秋果對視一眼,又一齊看向樂輕悠,笑著點頭應了。


    草兒是因為她爹娶了後娘,後娘不喜歡她,半年前生的兒子又有弱症,得日日用藥灌著才能長大而被爹娘賣了的。秋果卻是樂輕悠和哥哥們當時去看她村裏的一個小姑娘時,聽說了跑過去自賣自身的。秋果的爹是個秀才,卻因屢試不中而心病鬱結死了,因著她爹的病榨幹了家裏,現在她哥娶媳婦連做套新衣服的錢都擠不出來,她聽說柳大帶著主雇來村裏賣人,就過去賣了自己。


    賣身錢秋果全都交給了她娘,收拾兩身能穿的衣服,就在她娘的哭聲中跟著柳大上了車。


    對於這兩個小姑娘的身世,樂家三兄弟不僅聽了柳大的介紹,在她們的村裏也打聽了,又讓清一看過麵相才放心地給了錢的。畢竟是要讓她們以後陪著輕輕,他們都是慎重再慎重,多慎重都不過分。


    不大的馬車坐了七個孩子一個清一,滿當當的,走得快不了,而且回來時天本來就不早,因此回到縣城時城門就已經關了。


    不過柳大跟守城門的都熟悉,吆喝一聲,門便開了一扇讓馬車過去。


    柳大笑著對城門護衛說話:“今兒天晚了,明個兄弟們都去我家喝酒。”


    那邊應著“一定去”,城門就帶著沉悶的響聲又關上了。


    進城後,柳大指著往東的一條路,對光海道:“光兄,順著這條路走,在第一個十字口左轉有一家客棧,幹淨又實惠,你帶著這一車孩子就不用送我到家了,早點去歇著吧。”


    光海道了謝,按事先說好的付給他二十兩銀子的傭金,就一揮馬鞭趕著車往東邊那條路去了。


    彼時客棧還亮著燈,這邊車一停下,就有肩上搭著白布巾的小二接了出來。


    一家人在客棧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在縣裏逛了逛,買些菜蔬以及家用的東西,然後就出城回家了。


    足足跑了兩天,昨晚在客棧也沒睡好,一到家,樂輕悠就回屋撲到了床上。這個小身體很不禁累,她幾乎是一沾床就陷入夢鄉之中。


    樂峻好笑地看著沾床便打起小呼嚕的妹妹,給她蓋好被子這才起身出來,院子裏,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地歸置東西


    而在車後跑了兩天的大黑,正半點不嫌累地蹲在旁邊,前後盯著根生他們三人。


    方宴提著在縣裏買的小銅壺去廚屋,經過大黑時,揉了揉它的腦袋,塞到它嘴裏一根肉幹。


    大黑嚼了嚼,便吞入腹中,更加聚精會神地盯著那三個氣味很生的陌生人。


    雖然昨天主人賣這三人時它都在場,此時卻半點戒備都沒放。


    樂峻從來沒想過,家裏還會有這麽富有人氣這麽熱鬧的一天,正看著眾人忙著歸置東西的情景笑呢,就聽到樂巍一言難盡的聲音:“你們來看看這廚屋。”


    廚屋裏靠著牆邊的小炕上,正排排窩著十幾隻母雞,見人進來,絲毫沒有受到驚嚇,有幾隻還動動翅膀,換個舒服的姿勢。


    “它們這是幹什麽?孵蛋呢?”樂峻攔著其他人不讓靠近,“孵蛋時候的母雞很厲害,會啄人的。隻是,母雞不是都春天的時候才孵蛋嗎?它們怎麽跑過來了?”


    樂巍點頭,“說的是啊,咱們兩天不在家,它們就成了山大王了。”


    “我看看”,方宴試探著邁開一步,母雞們看都沒看他一眼,到了炕跟前,方宴打開灶洞口的小鐵門,伸手往裏麵試了試,“炭已經熄了,應該是母雞發現炕冷了,擔心凍壞雞蛋,才過來的。”


    “那要不要把這些雞趕出去?”樂峻說道,“待會兒還得做飯,屋裏熱起來,味道肯定不好聞。”


    樂巍卻笑道:“這不正好嗎?這些母雞肯孵蛋,輕輕和方宴也不用整天記著給這炕裏添炭了。”


    是啊,一開始他們是覺得母雞不會在大冬天孵蛋妹妹才用炕孵的,現在母雞肯孵,那的確很不錯。


    嫌這些雞在廚屋有味,明天給後院的雞圈搭成暖棚不就好了。


    樂峻這麽想著,就同意了。


    方宴卻覺得小丫頭是想找不用母雞就能孵出小雞的法子,搖頭道:“我先把炕燒好,待會你們幫我把母雞趕下來。”


    方宴整天和輕輕一起鼓搗這個炕,肯定是知道燒到什麽程度合適,此時見他堅持,樂巍和樂峻便都沒說什麽。


    隻讓他先燒,燒好了再喊他們,就各去忙碌去了。


    待把外麵牛車上的東西卸完,又放上些臘肉,樂巍便讓清一將車給道觀送去,這邊,樂峻讓根生幫他抬著一麻包黃芽菜送到廚房。


    “炕燒好了”,方宴對進門來的兩人道:“二哥你過來和我一起趕雞,根生,你在灶台邊看著,別讓雞飛到那兒去。”


    “好”,樂峻答應一聲,放好了黃芽菜,就打著袖子過去了,根生也麻利地在灶台邊站好,兩臂微伸著,防止待會雞受到驚嚇亂飛。


    不過出乎根生意料之外的是,這些雞不僅沒有受到驚嚇,在兩個少爺拿著棍子撥拉它們下來的時候還是安安靜靜一動不動。


    既然趕不動,方宴就不趕了,放下棍子道:“待會兒輕輕醒了,讓她過來趕。”


    根生想起那個眼睛又大又亮白白淨淨的小姑娘,暗想少爺就不怕小姐會被雞啄到?


    天黑了好一會兒,家裏的晚飯才做好,樂峻去屋裏喊醒了妹妹,牽著到廚屋洗臉,“待會兒吃過飯,輕輕讓這些雞都回雞圈去。”


    “嗯”,樂輕悠還迷糊著,點點頭,眼睛突然被一隻溫熱的手掰了掰,視線裏出現帶著笑的方宴,他擰擰她的鼻子,說道:“傻丫頭,還迷糊著呢,你看看那炕上。”


    “啊?”被板著腦袋轉到炕的方向,樂輕悠著實吃了一驚,“它們怎麽都在炕上呢?”


    “孵小雞啊”,那邊,將他們三人的碗端到桌子上的樂巍笑道:“趕都趕不下去。”


    廚屋裏擺著兩張桌子,另一張桌子上是光海清一帶著根生他們三人,不是要分什麽主仆,而是一張桌子坐不下了。


    光海就又搬了一張桌子進來,叫那三人過去那邊吃。


    溫水撲到臉上,樂輕悠就不迷糊了,她先是看看一屋子的人,繼而向那土炕走去,摸了摸其中兩隻雞的腦袋,樂輕悠學著它們咕咕兩聲,笑道:“回你們自己的窩裏去吧,待會兒給你們送雞食去。”


    然後一隻雞就跳下炕來,接著一隻又一隻地往下跳,且一隻跟一隻地往外走。


    根生三人看著這一幕,都驚訝地合不攏嘴。


    光海看了他們一眼,頓了下手中的筷子:“吃飯。”


    三個人忙低下頭,將飯一口一口地扒到嘴裏。


    晚飯後,光海給這三個孩子分了活兒,草兒和秋果洗碗,根生去收拾東邊的茅草屋。


    東邊的那個茅草屋現在是清一的住處,但家裏沒有屋子給根生他們三個睡,目前隻好將就一下,把清一的被褥收到光海那間屋,找些木板先打兩個地鋪,這樣一來,光海、清一、根生三人便可擠在一個屋裏,騰出的另一個屋子給草兒和秋果兩個人住。


    因為家裏添了人,接下來幾天,光海和清一都沒出去,光海還從村裏找來兩個人,讓他們幫忙脫坯,幾天就蓋出了兩間土牆茅草屋。


    樂輕悠兄妹四人呢,則徹底從家務事中解放了出來。


    三個哥哥每天都會花大量的時間在讀書上,樂輕悠所做的事就雜多了,每天早晨,跟著不拘哪個哥哥認半個時辰的字,上午在後院整理她的兩個油紙棚,中午睡會午覺,下午便拿起剪子針線學著做衣服。


    秋果和草兒都是手巧的,她們熟悉兩天後,就把這做衣服的活兒也接了過去,那些布隻是樂輕悠給哥哥們做裏衣以練手的,根本沒有多少,她們兩個接過去,不到一下午便把活兒給做完了,做完之後就又閑不住地問樂輕悠還有什麽可讓她們做的。


    小姐和少爺們家裏雖然隻有幾間茅草屋,卻從不在吃食上虧待他們,每天有飽飯不說,還能吃白麵饅頭和小點心。秋果和草兒別說多知足了,也不想讓小主子們覺得她們沒用,就整日地找活做。不過大冬天的,哪有那麽多活給她們做?後來這兩人就跟根生一起幫光伯蓋屋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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