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去的地方是距離縣城隻有十幾公裏的沙田鎮,沙田鎮由於距離縣城近,到縣城這一段路是其他村鎮進城必走的,因此這段路無論從平整度還是寬度上來說,都是最好的,幾乎不用怎麽在修整。


    要做的,也隻是等小石子打好,混合黃沙在表麵上鋪一層了,方宴是讓那些人從沙田鎮那邊開始修的,他們到時,是半下午,從沙田鎮北到南的可容兩輛馬車並行的道路已經平整好,役夫們正熱火朝天地平整沙田通向其他兩個鎮子的道路。


    方宴沒有到跟前去,隻遠遠地觀察了好一會兒。


    那些被他選為領頭者的幾人並沒有“拿著雞毛當令箭”,而是比其他人幹得更賣力,很好地起到了帶頭作用。


    見此,方宴勾了勾唇,低聲跟旁邊的樂輕悠道:“看來我這個縣令的威嚴樹立的還是很好的。”


    樂輕悠:“……”


    又站了會兒,兩人便攜手離開了。


    遠處,好幾個一直拿著鐵鍁平整路麵凹凸不平處的人才稍稍鬆了口氣,無不在想,幸虧自己沒有偷工耍滑,否則給縣太爺留下個不好的印象,這工錢隻怕就不好拿了。


    此時正是初秋時節,田中的玉米都已結穗,比起湖州那邊來,這裏的玉米竿矮了許多,穗棒子也更小些。


    樂輕悠鬆開方宴的手,走到路邊的玉米地旁,撕開一個穗棒子外的玉米袍看了看,轉身對方宴道:“這裏的田地很貧瘠,這一個棒子,至多結三十多個玉米粒,比起我們那裏的六十多個,的確差了很多。”


    她又蹲下身撚了撚田中的土壤,說道:“而且這裏的人也不太會肥田。”


    方宴蹲在樂輕悠麵前,也看了看這一片長勢最好的玉米地,對樂輕悠笑道:“所以才需要我的小丫頭教他們啊。”


    話音才剛落下,就玉米地裏傳來一聲冷哼:“真是好大的口氣。”


    隨著說話,一個頭發花白,身穿裋褐,褲腳挽著的老頭撥著玉米葉從玉米地深處走了出來。


    樂輕悠和方宴都站了起來,禮貌地退到田地外的路邊。


    老頭是在玉米地裏拔草的,方宴其實剛才已經清晰地聽到唰唰地拔草聲,知道有人在田裏忙碌,但並不覺得會對他們有什麽威脅,便忽略了。


    然而老頭聽見這兩個年輕人說的話,卻有些不服了,他彎著腰走到路上,將搭在肩頭的煙杆拿下來,點了一兜煙,悠閑地吸了一口,才又看看方宴和樂輕悠,問道:“你們是哪兒來的年輕人?說我們這兒的玉米打的少就罷了,我們這兒地薄,跟其他好收成的地方沒法比。怎麽還說我們不會肥田?”


    老頭說著,指了指這一片好幾畝田:“我家的這些地,每次播種前都會把糞犁進去,比起其他人家的,可肥多了。比不上你們那邊的,也是我們這兒的土不好。”


    見老頭滿臉不服,樂輕悠忍不住有些好笑,解釋道:“老伯,你們隻是施底肥,在莊稼生長時,並沒有增施過肥料吧?”


    老頭倒疑惑起來:“那一車車大糞拉進來,還怎麽鋤草?你們那兒都是這麽做的?”


    樂輕悠聽到大糞,也沒什麽不自然,前世寫論文、做研究,那可真是什麽都接觸過,當然了那時是帶著手套的,剛才她撚土壤,直接用手,回去得記得好好洗一洗手。


    她這邊正越想越遠,就聽方宴道:“老伯如果疑惑,明日巳時,便到縣衙去一趟,到時我家這小丫頭,自然會給你們詳細講解。”


    聽到這兒,老頭拿著煙杆的手都有些顫抖了,磕磕巴巴問道:“您,您是,縣太,太爺?”


    “老伯知道?”方宴顯得很是平易近人,“前幾日,我差劉捕頭到這附近找幾個嫻於農事的老農,您就是其一吧。怪不得這一片玉米長勢如此之好。”


    老頭連稱“不敢”,跟著就要跪下來磕頭,方宴抬手一扶,“老伯不用如此。”


    老頭又忙著道謝,一輩子沒近距離跟官老爺說過話,當下很有幾分手足無措,又連連保證:“明日小老兒一定準時到縣衙去。”


    方宴笑了笑,說道“您忙”,然後便牽著樂輕悠的手遠去了。


    老頭兒這才狠狠鬆一口氣,有時間回想剛才縣太爺都說了些什麽,讓那位小姐教他們怎麽施肥?能行不啊?


    走遠了,樂輕悠看著方宴好笑道:“這些鄉民都如此害怕你這個縣太爺,到明日,你就沒出麵了。”


    方宴見兩旁沒人,攬著她的肩膀在她額頭吻了下,調笑道:“往後你想做什麽不得哥哥在後支持,怎麽這就想把哥哥踢到一邊了?”


    樂輕悠真沒見過他這痞裏痞氣的樣子,笑著把他往旁邊一推,“你注意點,萬一還有人在地裏拔草呢。”


    方宴笑了笑,又把樂輕悠拉到懷中,“放心吧,沒其他人了。”


    接下來,兩人打聽著走訪了另外幾個老農,一直到酉時才騎馬回縣城。


    晚上,方宴在書房批公文,樂輕悠則在一旁整理她前幾日便開始寫的幾種土化肥製作方法,其中一種土氮磷複合肥是需要用動物骨頭加工成骨粉製作的,這時樂輕悠才想到一個問題。


    在靖和這個貧窮的邊緣小縣中,每天整個縣城也就消費兩頭豬,豬大骨也是很好的做湯材料,那麽動物骨頭的來源還真是個問題。


    想到這兒,便又想到家豬養殖等問題,樂輕悠寫寫畫畫一個時辰,最終決定先把這個土化肥擱置起來,重點教那些人土氮水、土磷酸二氫鉀等化肥的製作。


    這些需要到的無非是些人畜尿水、草木灰等,還是很容易找的。


    其實樂輕悠也知道高科技化肥的製作流程,隻是設備是個大問題,所以還是土化肥比較適宜。


    一個月後,土化肥的製作方法已經由那幾個老農,傳到了靖和縣每個鄉村中,在收秋時,鄉民們也都不忘收集那些土肥的原材料,並按照那些老農所言封存起來,隻等玉米都入倉後,翻田時施底肥。


    西北這裏冬天很冷,於是小麥都要等到開春解凍之後才種的,玉米入倉後,田地便都閑置在那裏。


    這天,再次在方宴空閑時,跟他一起出來視察鄉村秋收狀況的樂輕悠,看著一片片白地,心裏很是可惜。


    “怪不得這裏比起南方要貧窮許多,天氣太惡劣了,冬天連個青葉都看不見”,樂輕悠看著才八月上旬,路上就已落滿的黃葉感歎說道,“難道一個冬天就隻吃醃菜?”


    方宴摸了摸她的腦袋,暗想小丫頭還是太天真,不知道有些人家可能連醃菜都沒得吃,卻沒把這些話跟她說,想了想道:“以前我們在家時發過豆芽,這不就是一道新鮮的菜肴了嗎?”


    這一個月來,方宴也做成了不少事情,不提輕輕鬆鬆斷清的兩件大案,光說水泥的研製成功,鄉鎮通往縣城的那幾條官道都鋪成了水泥路,就足以整個靖和縣對他這個縣太爺感恩戴德了。


    若是能在冬季給百姓們添兩道新鮮菜肴,那他以後想在縣裏辦個什麽事,肯定要更容易的。


    樂輕悠想起豆腐來,說道:“好像沒見這邊有豆腐賣,應該是本地人不會做,明天我教給崔大娘,再讓崔大娘教給其他人。”


    上次崔大娘教縣裏人做果膠布丁,已經收獲了整個縣城人民的好感,現在她上街買菜什麽的,大家都把最好的留給她。


    若不是樂輕悠再三跟她說不能要大家給的東西,崔大娘上街買菜連錢都不用了。


    現在,即便是走在鄉間,偶爾也能看見挑著擔子專門售賣果膠布丁的小販,人的手巧與否是因人而異的,有些人學老半天學不會,有些人卻一上手就能熬出好果膠,做出來的布丁也極為美味。


    因此便催生出專門做果膠、專門做布丁這兩個行業,果膠布丁也在短短時間內風靡了靖和縣每一個鄉村角落。


    他們二人隨意走進幾個農家,方宴主問今年的收成,樂輕悠主問他們對土化肥製作的了解和準備。


    這裏的農人都很健談,方宴和樂輕悠今日也特地穿了普通的棉布衣服,很輕鬆地便與他們拉起話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個多時辰後,方宴和樂輕悠才離開這個小村莊,回了縣城。


    秋收已經結束,因西北這邊由秋到冬幾乎沒有過渡,按照往年例程,馬上就該安排收秋稅事宜了。


    回到縣衙,方宴就要叫來趙書辦和前些日子新招的兩個書辦商議稅收的安排,還是樂輕悠堅持把他拉到後院,看著他吃了些東西又喝一碗魚湯才繼續去忙公務。


    經過一個月的觀察,方宴已經確定計縣丞是個很會識時務之人,把具體工作安排跟三個書辦說了,讓他們下去後,又叫差役給計縣丞傳話,命他監管兩天後的秋稅入倉。


    忙完了這些,還沒來得及喝口茶歇會兒,隻聽縣衙外又響起咚咚擂鼓之聲,方宴還是端起茶喝了,整整官服,戴上官帽,這便升堂去了。


    正在後院教崔大娘和嫣紅做豆腐的樂輕悠自然也聽到了這擂鼓之聲,想到這幾日過來告狀的人明顯多了好些,不由好奇道:“近來縣裏不平靜嗎?”


    她長跟三哥一起出去,自己也經常出去,也沒發現縣裏有什麽不平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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