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外孫女吧?”秦小魚好奇地問。


    “對,就是費廠長的女兒小紅花。”


    “她結婚夠晚的了。”


    “可不是,一心撲在工作上,把婚事都耽誤了。”鄭大娘說著過來拉起小妹,向王大娘招了一下手,走出門去。


    秦小魚一直站在窗前看,窗上還糊著過冬時防風的塑料,所以從裏麵向外看清晰,從外麵看裏麵就是黑乎乎的一片。


    “噫?剛我好像看這丫頭過去了,原來是你家的?”一個老太太眼尖,先指著小妹叫起來。


    “不是我家的,老王的外孫女。”鄭大娘笑著說。


    王大娘那職業的原因,認識人也很廣,在老太太中很有群眾基礎。


    “你有外孫女?你連個蛋都沒下,當我們不知道?”有人揭王大娘的老底兒,人群一陣哄笑。


    “幹的,幹親!不行啊!”


    “行!有啥不行的,我是說你這咋修的,收這麽個小可人兒回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眾人圍著小妹看個不停,好在小妹見的場麵多了,不怯場,隻是咬著嘴唇,也不多說話。


    “這也是人在衣裝,我這外孫女雖然生得好,也是衣服穿得好看,你看那孩子弄得跟個猴子似的。”王大娘這句話說的是謝蘭花的外孫女小紅花,她當時就不樂意了,可是仔細一瞧,還真沒話說。


    小紅花從裏到外,穿的都是小太陽童裝廠出品的衣服。上衣是鮮得刺眼的大紅色,前襟貼上一大塊粉布繡了兩朵花,後背也貼了一大塊黃布繡了一頭大象。要多俗氣有多俗氣。


    褲子是明藍色的滌卡混紡做的,裏麵套的不知是棉褲還是毛褲。


    滌卡混紡就是化纖加了一些棉,料子又軟又有彈性,這孩子也不知是原本就胖還是過年吃的,兩條大象腿,被褲子給箍得像米其林。


    再配上頭上的淺粉是頭花,臉上兩坨高原紅,鼻子下掛著的清湯鼻涕,跟小妹一比,簡直就沒眼看了。


    謝蘭花雖然是領導,可是群眾基礎不錯,所以大家明明看出孰勝孰劣,可摸著良心還是不能做比較的,隻能裝聾作啞,找個借口換話題了。


    謝蘭花本來肚子有氣,可看一眼也知道是輸了,就悶頭摘菜,不想理王大娘了。


    平時王大娘慣會哄主道兒的,跟顧客都很渾和,今天跟吃了槍藥一般,盯著謝蘭花不放。


    “謝廠長,我說你這不行啊,你是童裝廠的,給孩子穿成這樣,你說得過去嗎?”


    “哎,我還想找你呢,我兒子要結婚了,你給算個日子。”有人來打圓場,想拖王大娘戰略撤退。


    “不想算,我這聊著天呢。”王大娘見謝蘭花不上鉤也有點急,隻怕不能完成秦小魚的任務,上趕著又攆到謝蘭花的身邊,故意把小妹往她麵前推。


    “你看看我這外孫女,這衣服好看不?”


    “好看。”謝蘭花的涵養還是夠的。


    “我就說嘛,上海買回來的,咱這本地的廠子都生產不出來。”王大娘得意地說。


    “上海買的?怪不得。”


    “我說呢。”那時的人對上海有一種茫目的崇拜,馬上就給謝蘭花找到了台階,她臉色好看多了。


    “是啊,上海是什麽地方?我們這小城比不了。”


    “我逗你的,這衣服是我侄女親手做的!”王大娘捂著嘴笑出來。


    “親手做的?”有人不信了,過來就翻衣服商標,周月哪能縫個商標上去,老太太們傻眼了。


    “謝廠長,我挺佩服您的。現在還沉得住氣,童裝廠的工人三個月開不出工資了,您還守著這份產業,一成不變的等著傳下去呢?”秦小魚等了半天,隻能自己出麵了。


    她一出現,場麵一度失控,一是突然出現個陌生的美人兒,二是她的話攻擊性太強,謝蘭花一時摸不到頭腦。


    “你是?”


    “費廠長沒跟您提過嗎?我曾經去廠子找過她,尋求合作。可是她拒絕了,她要保持傳統。”


    前麵聽秦小魚說的時候,謝蘭花臉上還是陰晴不定,聽說費廠長拒絕了,一股自豪感由然而生,謝蘭花站起身來。


    “對,我們小太陽是有傳承的,不會隨波逐流。”謝蘭花一定是開會講話講多了,說這話時義正言辭的。


    “傳承不是一成不變等著餓死,你忍心看著這些跟你一起打下江山的老姐妹挨窮?”秦小魚向四下掃了一眼,這些人的家境一目了然。


    當時多半是接班製,童裝廠的老人退休了,就讓兒女接班,這就意味著如果童裝廠開不出工資,一個家庭就要受到重創。


    “你誰呀?胡說什麽呢?我們願意跟著費廠長幹,你少管閑事!”


    “就是我們開不開工資輪不到你管!”


    “你知道我們廠子什麽情況就瞎說!”


    “年輕輕的,不學好……”


    秦小魚差點被氣樂了,合則改革就叫年輕輕的不學好。


    “媽,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唐寡婦。”費廠長不知從哪走出來,也不客氣。


    “原來她就是唐寡婦。”謝蘭花上下打量了秦小魚。


    “哪個唐寡婦?”


    “就那個,軍區……”老太太們開始議論,因為心裏有氣,也是避諱,故意大聲說給秦小魚聽。


    秦小魚是不怕這個的,她經曆的多了,這幾口吐沫就當是下雨濺上泥了,麵不改色。


    “我媽已經退休了,頤養天年,廠子的事你為什麽要騷擾她?”費廠長回頭來問罪秦小魚。


    “因為你的腦袋不開化,我想當年謝廠長能帶著職工走出不尋常的路,現在也能再次重新走向輝煌,所以想讓她出山。”


    “別做夢了,我媽媽,難道還能向著你?”費廠長啞然失笑。


    “謝廠長是向禮不向情的人。”秦小魚說完平靜地看過去,謝蘭花還是麵無表情坐在那裏一下一下摘著魚幹,隻是魚頭和魚身去的地方,全亂了。


    秦小魚見目地已經達到了,再說下去就是跟費廠長的答休止的車轆轤話爭辯,沒有任何意義,就笑著向眾人道別,帶著小妹施施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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