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刺激夠鄭氏後,陸之晏適時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以及他和鄭氏說這些的真正用意。


    “安陽縣主年幼,還請夫人多為縣主和自己著想。”


    等鄭氏派人去一趟金都,會發現現實比他所述還要精彩,還要讓人瞠目結舌,不可置信。鄭氏為這樣充滿謊言的感情赴死,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愚蠢。


    話落,陸之晏再微微低頭道,“和昭打攪多時,這就告辭。”


    鄭氏滿腔的震驚還未能消化,愣了又愣才反應過來陸之晏的話,深吸口氣,神色和身體依舊僵硬,她看向王湄兒,“湄兒,你替我送送鄧公子。”


    如果陸之晏所述為真,她欠了陸之晏一個大人情,所述為假,在玉京她也會找機會報複回來。


    王湄兒看一眼鄭氏,又看向鄭氏身側的陳嬤嬤,見陳嬤嬤點頭,她才頷首稱是,轉身走向陸之晏。


    王湄兒黛青的眉毛彎了彎,嘴角的弧度略有揚起,盡量表現出和她真實氣場相去勝遠的端莊來,“和昭哥哥,我送您。”


    “嗯,”陸之晏輕輕一應,眼底笑意的光芒緩緩浮現,又很快散去。


    堂屋通往驛館外院有一條很長的廊道,顧飛和管家走在最前頭,陸之晏和王湄兒走中,王湄兒身後一步跟著丫鬟紫娟,紫娟身後是陳毅帶著的四個侍衛。


    “我替母親謝過您,”王湄兒板著小|臉,努力讓自己的致謝顯得更有誠意些。


    隻是和之前她要展現的端莊一樣,她如今年歲太小,四肢天然迷你,臉上的嬰兒肥也隻會讓她越努力就越讓人想捏她的臉。


    陸之晏偏頭對上王湄兒看來的目光,黑眸內蘊的寒冰有片刻融化,但這種細微的變化,即便是他自己也很難察覺。


    “早膳吃過了嗎?”


    陸之晏當了兩個月的遊醫,看人的目光比過去還要敏銳些,鄭氏病懨懨的,鬱結於心,王湄兒看起來也沒有多健康。


    王湄兒一愣腦袋低下,不敢撒謊,十足的認錯模樣,“沒有……忘了。”


    王湄兒話落好一會兒四周都靜悄悄的,包括她在內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王湄兒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兩圈,也沒感覺到來自陸之晏的情緒,可前頭的顧飛和王伯等人此刻心跳如雷,被陸之晏掃過的目光嚇到了。


    安靜繼續片刻,盯著腳尖看一會兒的王湄兒,蓄足了勇氣再抬頭,出口的話和陸之晏的問話重合了。


    “想吃什麽?”


    “以後不會了……”


    王湄兒沒在陸之晏的話裏聽出責備的意思,微蹙的眉頭瞬間撫平又再揚起,還給陸之晏推薦起當地的美食了。


    “我聽說曉陽鎮的紅豆蜜棗粥很好吃……和昭哥哥可以試試。”


    陸之晏聞言對前頭看來的顧飛頷首,顧飛和兩個侍衛轉身往驛館的小廚房方向走去。


    管家王伯看一眼王湄兒,又看一眼顧飛等人的背影,選擇跟上顧飛。


    陸之晏目光裏的責備令他膽顫心驚,但並沒有錯,他們的確失職了。


    他們平日的注意多在染病的鄭氏身上,今兒居然連王湄兒的早膳都沒能顧及得上。


    王湄兒自小不挑食,在顧飛把紅豆粥端上來後,她自己一勺又一勺地挖著粘|稠的粥吃,唇邊沾上了紅豆屑,也依舊埋頭挖粥。


    陸之晏看一眼整張臉幾乎要埋進粥碗裏的王湄兒,語氣裏多了些無奈,“不著急,慢慢吃。”


    他以為王湄兒是餓著了才會如此。


    王湄兒不知道陸之晏現在是何情況,怕自己吃慢了耽擱陸之晏的時間,平生第一次將美食吃出了辛苦的感覺來了。


    一碗粥挖完,王湄兒捏勺的手鬆開,看一眼吃光光的碗底,再看向陸之晏,眉梢不自覺挑起,“我吃完了!”


    “嗯,很好。”


    陸之晏誇了誇他家驕傲得相當可愛的太子妃,眼底有明顯的笑意浮現。


    王湄兒眨了眨眼睛,被誇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依舊高興得很,要知道曾經的前朝後宮要得陸之晏一句誇讚有多麽不容易,她居然用一碗粥搞定了。


    王湄兒回頭看向丫鬟紫娟,紫娟卻還愣著不知反應,這時,陸之晏憑借他手長的優勢,先從紫娟手中取過濕帕來了。


    王湄兒繼續眨眼再瞪大,隻是普通聰明的腦袋裏,卻是如何也想不明白陸之晏接下來要幹嘛。


    濕帕輕輕擦拭嘴角和肉嘟嘟的唇,陸之晏又把王湄兒的手牽過來輕柔又仔細地擦拭,而這些是曾經王湄兒一直為他做的。


    “您,您……”王湄兒內心呼嚎,使不得啊!


    然而陸之晏感受到王湄兒驚慌,也沒有半點要停止的意思,甚至神態比之前還要認真專注上幾分。


    望京北宮在九歲這年的大火過後就已不複存在,十八歲那年太子位被廢,他和王湄兒被囚往望京的北宮一片廢墟。


    他重病纏身,每天都需要吃藥,黃金銀錢根本不夠消耗,帶去望京的宮人半數自己找門路離開,半數他們自己遣散,最後隻剩他和王湄兒。


    他病重時,這些伺候人的瑣事就落到了王湄兒身上。


    現在,他有能力有機會,無論如何對王湄兒好,都不過分。至於旖旎的心思,過去的陸之晏就淡得很,現在更是沒有。先當至親的妹妹寵著,其他日後再說再培養。


    他對王湄兒好,純純粹粹無任何雜念的好。


    王湄兒內心依舊有些誠惶誠恐,但她知道陸之晏,她此刻最好的反應該是欣然接受。


    僵硬的嘴角略微彎起,王湄兒用她稚齡的腔調道謝,又軟又糯,還有些些郝澀,“謝謝和昭哥哥。”


    “嗯,”陸之晏輕輕應了一聲,他將帕子放回亭子的石桌上,站起身,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不過,他對王湄兒身邊這些人深感不放心,眸光低下落在王湄兒緊跟著站起的頭頂,不再猶豫,“我一會兒送兩個人過來,你收下。”


    陸之晏緊接著又再補充道,“你身邊的人武力上弱了些,有他們在,白青海跑不了。”


    王湄兒和鄭氏肯定是帶了護衛上路,但他們和鄧至宇配給他的百人衛隊根本不在一個級別上,有他的人在王湄兒身邊,他也能第一時間知道王湄兒這邊的情況。


    “是。”王湄兒根本沒起過拒絕的念頭,她猶豫是怕兩個武功高強的人給了她,陸之晏的安全會受到威脅。


    臨到驛館門口,王湄兒眼底心頭的不舍藏不住了,她輕輕拽住陸之晏的袖擺,問了不知該不該問的話,“您什麽時候啟程?”


    陸之晏目光隨之落在王湄兒肉肉的右手上,心想,王湄兒的習慣依舊沒變,一著急了就拽他的袖擺,但他說出的話語依舊簡短,“明日。”


    王湄兒現在還未完全弄清楚陸之晏的情況,她自不敢讓陸之晏為她耽擱行程,輕輕點頭,她目送陸之晏坐上馬車,消失在官道盡頭,她才轉身回去。


    “小姐,玉京裏的公子都同鄧公子這般嚇人嗎?”


    丫鬟紫娟帶著少許抑製不住的哭腔和驚惶,問向王湄兒。


    她一出生就在安陽縣,給王湄兒當了兩年丫鬟,此番是第一次出遠門,年歲是比王湄兒大了五歲,但對權貴的感知僅限於王湄兒和鄭氏。


    今兒,她被陸之晏和他的護衛們嚇了有三四次了吧。


    王湄兒反應了片刻,才恍然紫娟口中的鄧公子是誰,輕輕搖頭,王湄兒臉上揚起驕傲的神色,“不是,隻有和昭哥哥是這樣!”


    麵冷心善,是天下對她最好的那個人,就是她娘|親鄭氏也比不過。


    剛出生那會兒,王湄兒不知道,但她有記憶以來,鄭氏對她都是放養,就連口頭上的關懷都很少,鄭氏最喜歡她過世的爹爹,其次是菩薩,最後才是她。


    不過王湄兒並沒有不知足,父母親緣天注定,她還有她的和昭哥哥。


    “麵冷心善”陸之晏在抵達住所後,把要派去給王湄兒的高級護衛武安和武全叫來,一番叮囑後,便讓顧飛領他們到驛館王湄兒那邊去。


    顧飛領人從陸之晏的房間離開不到半刻鍾,陳毅又再走入,他麵色不變,但陸之晏發現他步履較平時匆忙了些。


    陸之晏目光收回,他一邊翻書,一邊問道,“何事?”


    陳毅神色一頓,心頭的著急被這兩個字澆得一點不剩,不再發愣,他躬身回稟,“玉京來人了,殿下何時要見?”


    他眼前的陸之晏是大虞儲君,大虞未來的主子,其他人此刻或該誠惶誠恐地接見,陸之晏卻可以選擇延後見或者不見。


    果然,陸之晏的神色並無任何波動浮現,無驚無喜,光這份心性就能壓下京中絕大多數同齡人了。


    將書放到一邊,陸之晏拿出紙筆,四個大字寫完,他再抬眸看向候命的陳毅,“讓他進來。”


    “是,”陳毅點頭,他轉身走出時的腳步,已然恢複平時的頻率和輕重。


    他不再是西北即將解甲歸田的老兵,而是國之太子身邊的人,他代表的不再是自己,而是陸之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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