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內,文綠一直在門房等著。


    待到小廝把薑平之請過來,她就立刻帶著人往後院去見黎薰兒。


    慶陽長公主的駙馬早逝,早在黎薰兒六歲多點的時候就沒了,並且皇家規矩多,又兼之慶陽長公主霸道不容人,所以駙馬生前沒有其他的姬妾,這近十年來公主府就一直隻有慶陽長公主和黎薰兒這兩個主子。


    本來家裏沒有男主人就隨便把外男往後院帶是很不上道的,但是在這長公主府裏,所有的下人卻都好像完全看不見一樣,遇見了也隻當沒看見,隻是紛紛埋頭避開了。


    薑平之這一路走來,心裏是有些不自在的。


    文綠將他帶到黎薰兒住的院子。


    彼時,那院子裏的下人都一早就被她支開了,靜悄悄的。


    薑平之左右看了眼。


    文綠道:“薑二公子請!”


    言罷,先行快走兩步去開了房門:“郡主,人給您找來了。”


    薑平之於是深吸一口氣,飛快的收攝心神走了進去:“郡……”


    進門,正一拱手要打招呼,裏麵已經一個胭脂盒子砸出來,在他腳邊炸開,玫粉色的胭脂在他的皂靴和袍角上都沾了不少。


    薑平之一愣,也顧不上行禮了,倉促的一抬頭,黎薰兒已經滿麵怒容的從裏間衝出來。


    薑平之見她氣勢洶洶,頓時警覺。


    “你還有臉來見我?”黎薰兒奔到眼前,揚手就一個巴掌朝他臉上甩過來。


    薑平之本能的抬手一攔,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他雖是個讀書人,可畢竟是個男人,論反應和力道都比黎薰兒要快很多。


    黎薰兒本正在氣頭上,一巴掌甩出去沒了下文,頓時惱羞成怒,左手緊跟著一揮。


    薑平之平時接觸的姑娘,不是大家閨秀就是小鳥依人,哪見過這般凶悍蠻橫的女人?一個防範不及,隻覺得頸邊尖銳的一疼。


    他倒抽一口涼氣,連忙鬆開黎薰兒的手腕去捂脖子。


    那裏被黎薰兒抓了三道傷痕,不是很重的傷,卻泌了血珠出來。


    薑平之一看指尖上的血,立刻就懵了,不可置信的再次抬頭看向黎薰兒,眉頭皺的都擰成了疙瘩。


    黎薰兒卻半點也不心虛,隻是目光凶狠的盯著他冷笑質問:“你看什麽看?你自己做了什麽,你們薑家都做了什麽,還需要本宮再細數一遍給你聽嗎?薑平之,你今天要是不能給出一個叫我滿意的交代,我有你好看的!”


    黎薰兒雖然無禮,但是今天他父母去林家提親的事確實換成是誰都忍不了,薑平之自知理虧,就咬咬牙把進門就差點被甩巴掌的那口怒氣給咽下了。


    “郡主,這件事我也是剛聽說……”他盡量放低了姿態解釋。


    “你不知道?你薑家的聘禮都進了林家的門了,你跟我說你不知道?”可黎薰兒因為這件事已經氣了半天沒地方發泄,此刻一聽他這個說辭就立刻失控,尖聲尖叫起來:“薑平之!你這是耍我玩的嗎?你不會以為我那麽盡心盡力,甘冒奇險替你籌謀前程,千方百計的做了這麽多就是為了將來給你做個妾吧?”


    文綠一看這個架勢和動靜,連忙就退出了屋子把房門死死的掩住了。


    薑平之被黎薰兒吼得腦子裏嗡嗡作響,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還是盡量的隻能好言相勸:“郡主,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麽?你有什麽好解釋的?你當時是怎麽答應我的?現在倒好,我在前麵替你打頭陣,一心一意的幫你,你卻給我出這種幺蛾子!”黎薰兒這種脾氣,何況此時又是正在氣頭上,哪裏聽得進去一句廢話,暴躁的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奔到薑平之麵前,不由分說的指著他怒罵,“你父母親自帶著聘禮去的林家,你還好意思跟我說你不知道?現在你是想怎麽樣?是準備過河拆橋,利用完我就將我一腳踢開了然後再娶了你的好表妹,跟她和和美美過日子是嗎?我告訴你薑平之,我黎薰兒這輩子沒吃過這樣的虧也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既然我能想辦法把你往上捧,自然也能有手段將你往下摔,讓你跌進泥坑裏永遠都翻不了身,我說到做到,你給我仔細掂量著!”


    她這樣子,越罵越凶,完全不給人還嘴的餘地。


    薑平之中間試了幾次都沒能插上話,索性就閉嘴了,由著她指著鼻子一通罵,隻是忍得額角青筋直跳,一張臉更是漲成了豬肝色。


    黎薰兒罵完還覺得不解氣,又轉身抓過桌上的兩個杯子狠狠的砸在地上。


    因為薑平之一直不還嘴,她反而罵得也沒勁了,最後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仍是滿麵怒氣的瞪著薑平之:“說話啊?你不說話就是全部默認了是嗎?”


    薑平之這時候的脾氣也不好——


    他的身份雖然比不得皇族出身的郡主,可這二十餘年也是被人捧著長大的,今天這算是把這輩子都沒受過的委屈和這輩子都沒聽過的惡言都在黎薰兒這裏領教過了。


    這時候見黎薰兒歇了氣兒,他方才黑著臉道:“郡主,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從來沒有毀諾的意思。林家的婚事是我母親和姨母一早就口頭約定好的,此事我也是一早就對你坦誠過,甚至為了擺脫這個麻煩,我也配合你在朱雀樓設了陷阱,最後沒能成事,也不是我願意的。何況昨天回府以後,我甚至當麵跟我母親表態,不會承認林家的那門親事,今天林家那邊也是我娘自己擅自做主替我去提親的,這個你可以讓你的人去求證,我今天因為有事,一早就出門去了,壓根就沒露麵,是直到方才午後回府才聽說的。”


    林家那邊,確實是薑為先夫妻倆去的,這個黎薰兒已經確認過了,並且她也十分確定,現在兩人綁在同一條船上,薑平之並不敢做出得罪她的事。


    可就算是意外和差錯——


    原本好端端的計劃裏連續多次出現差池和意外,這才是讓她狂躁和憤怒的更大的原因。


    鑒於薑平之的認錯態度還算良好,她也知道這樣折騰他完全於事無補,這時候稍稍氣消了些,也就不那麽激動了,隻還是諷刺的冷嗤一聲:“所以呢?你說這麽多,究竟是想怎麽樣?”


    薑平之毫不猶豫的道:“林家的婚事我會想辦法退掉。”


    黎薰兒冷哼一聲,沒說話。


    薑平之又道:“不過林家也不是平頭百姓,一旦我提親再退婚,這事兒勢必也會惹人議論,這樣的話——我會爭取盡早把這門親事退掉,但是為了避嫌,不惹人聯想,你我之間的事……就要適當的往後拖一拖了。”


    黎薰兒現在可還拴在朱雀樓那件命案的風尖浪口上呢,如果薑平之高中之後馬上就退了親回頭娶她,那麽就是傻子也會產生聯想的。


    黎薰兒雖然脾氣大,腦子卻是夠用的,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她是明白的。


    並非是薑平之的推托之辭,而是事實確實如此。


    如此薑平之表了態,她好像也沒有繼續刁難的理由了,就緩和了語氣道:“就像是你說的,林家並不是什麽沒名沒姓的小戶人家,你家的聘禮都下了,平國公世子和世子夫人會答應你退親嗎?”


    薑為先和薑李氏都是非常看好林彥瑤的,並且婚嫁這樣的大事,既然已經下聘,哪裏是說退就能隨便退的,若是實在鬧不好,還容易被言官彈劾。


    薑平之這時候也是心裏焦躁不已,覺得事情萬分棘手——


    早知道他昨天就該直接告訴薑李氏他跟這黎薰兒已經私定終身了,那樣的話,就算薑李氏心裏不願意,那也得礙於黎薰兒的身份應下他們,而現在,林家那邊都正式下聘了,隻怕無論如何他父母也不會答應他退婚另聘新人的。


    可是現在,他跟黎薰兒之間已經扯不清了,無論怎樣都得在這條道上走到黑!


    薑平之飛快的定下心來,看向黎薰兒,鄭重其事道:“這些事,我都會出麵解決好!”


    目光,堅定而決絕!


    黎薰兒看他這副神情,就知道他是真的沒有二心,頓時也開心不少。


    她笑了下:“好!既然你都在這給我保證了,那我就且先不插手了,看你怎麽做!”


    說著,徑自起身到門口,拉開房門吩咐站在門口的文綠:“去沏兩碗茶來!”


    順勢取下發間的一支珠釵塞到文綠手裏。


    文綠的臉色微微一變,下意識的往她身後看了眼屋子裏的薑平之,然後有些緊張的趕緊將東西收進袖子裏:“是!”


    黎薰兒折回屋子裏,見薑平之的臉色仍然不好,還保持著背對門口的姿勢站在那,就軟了語氣道:“剛剛是我太激動了,其實我也不是信不過你,而實在是咱們的這番謀劃裏接連出現了太多的意外,我也是著急,畢竟咱們兩個都豁出去了所有的一切,真的不想到頭來還不能如願。”


    薑平之頭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罵慘了,男人的自尊心使然,讓他一時並接受不來黎薰兒態度也不是太誠懇的道歉。


    黎薰兒就試著扯了他的袖子,將他拉到桌旁坐下。


    這時候她已經恢複如常,嬉笑怒罵間又是個嬌俏少女該有的模樣:“哎呀,你還真跟我生氣啊?我剛是氣糊塗了。”


    薑平之不太想坐。


    兩人這一來二去的一拉扯,外麵文綠已經以最快的速度沏好茶端進來了:“郡主,薑二公子,請用茶!”


    因為略帶心虛,她就把眼瞼垂下,飛快的把茶碗都擺好就抱著托盤退下了。


    黎薰兒將薑平之按到凳子上。


    薑平之半推半就的坐了。


    黎薰兒道:“喝杯茶消消氣吧!”


    薑平之也是情緒起伏不定的生了半天的氣,這會兒還有些心浮氣躁,還是沒說話,沉著臉端起茶碗來喝茶。


    黎薰兒從旁看著,也微笑著自顧端起了茶碗垂眸啜飲。


    待到喝完了茶,薑平之就深吸一口氣,整理好衣袍站起來:“眼下非常時期,還是小心些的好,我先回去了,那件事我會盡快處理好給郡主回音。”


    薑平之抬腳往外走。


    “哎!”黎薰兒站起來,連忙追出去兩步,看似慌張的雙手攥住他的一隻手。


    少女的手指,骨骼柔軟,肌膚細膩。


    薑平之不是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了,被她微微涼的指尖一握,頓時覺得掌心燥熱,心頭一悸,渾身僵硬的腳步頓時就邁不開了。


    黎薰兒卻狀似無意的攥著他的那隻手不放,仰起頭來看著他道:“如果真被盯上了,你這個時候出去反而更顯眼,要不還是多坐一會兒,等天黑吧!”


    蕭家曆代傳下來的底子好,黎薰兒的樣貌生得其實很不錯,起碼算中等偏上,沒有十分的豔麗奪目,但勝在她性格活潑開朗,不任性發怒的時候,看上去還是嬌俏可人的。


    此時她臉蛋紅撲撲的,眸光含笑的定定望過來。


    薑平之本來是沒有什麽特殊的想法的,這時候卻隱隱覺得被她攥著的那隻手上的熱度急劇攀升,好像一瞬間就傳遍了全身。


    他心口燥熱,心跳加速,莫名的還有幾分口幹舌燥,自己也被自己突然之間的非分之想嚇了一跳,但是這一刻他理智尚存,就狠狠的往旁邊別開眼去,然後一把將黎薰兒的手都從他手上擼下來,倉惶的快步往門口走:“不用了!”


    黎薰兒眼見著他要著道,哪能就此罷休,這次衝上去,就直接從後麵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她倒不是真的對薑平之有什麽不得已的感情,而是兩個人本就是各有所圖,通過利益關係捆綁在一起的,這關係能有多牢靠?


    她現在自己身惹嫌疑,已經騎虎難下,最怕的就是薑平之扛不住家裏父母施壓而撇下她臨時抽身。


    現在她委身於他,薑家自己的兒子做了醜事,上頭再有慶陽長公主壓著,薑家為了遮醜,那就是不認也得認了!


    而隻要她能跟薑平之牢靠的綁在一起,她也就能跟著薑平之一起借由薑皇後那個大樹來乘涼,徹底擺脫朱雀樓那件案子帶來的陰影和壓力。


    公主府外。


    茶樓裏,武曇死盯著公主府的大門口等了快一個時辰也沒再等到薑平之出來,不禁奇怪:“怎麽還不出來?這都快一個時辰了,難不成……是黎薰兒盛怒之下沒控製住把薑平之打殘了?還是……是發現我們了?薑平之怕我們堵他,已經從後麵溜了?”


    說著,就擰了眉頭去看武青林。


    之前是一直到薑平之進了公主府武曇才恍然大悟,武青林說的“事情有這麽簡單就好了”是什麽意思。


    雖然他們親眼目睹了薑平之進了慶陽長公主府,也大致猜到了他和黎薰兒之間的貓膩,可長公主府畢竟是長公主府,別說他們不是官差,就算是官差——


    隻要慶陽長公主不同意,也沒人能夠擅闖她的府邸。


    而武青林也總不能為了自己捕風捉影的一點揣測就進宮去請旨什麽的……


    所謂的捉賊捉贓,捉奸拿雙,他們進不去,就算能在公主府門口堵到人,最後人家也可以推脫隻是因故來公主府喝茶的……


    所以,現在就連堵薑平之都變成了雞肋,沒什麽實在的意義。


    武曇眨巴著眼睛看他大哥,等他大哥拿主意。


    對於薑平之為什麽在公主府裏滯留這麽久不見出來的原因,武曇懵懂,武青林卻是多少心裏有數,隻是卻沒法跟武曇明說。


    眼見著天色也不早了,他就拍拍袍子起身:“算了,不等了,就算不帶著他一起過去,外公和舅母也不至於一葉障目不信我們的話!我們先回林府,無論如何也得讓他們馬上把彥瑤的婚事退掉,否則的話,恐怕還要節外生枝!”


    那個黎薰兒,就是條見誰咬誰的瘋狗。


    眼見著林彥瑤“搶了”她的東西,以那個女人的做派,怕是想都不用想的就要再對林彥瑤下手。


    黎薰兒的狠毒程度,武曇是親身領教過的,對此也深以為然——


    真的,他們與其待在這裏等著抓薑平之對質,還不如趕緊說服林家人去把親事退了。


    兄妹兩個從酒樓上下來,木鬆駕車再次回到林家的時候已是傍晚,馬車才剛進了平安巷,木鬆就看見前麵林家門前有個熟悉的人影有些焦躁的在左顧右盼。


    他駕車到了近前,小淩子也小跑著迎上來。


    “你怎麽在這?”木鬆狐疑道,同時已經跳下車給開了車門。


    小淩子正心焦呢,看見武青林這才狠狠的鬆了口氣:“世子,小的可算是找著您了,下午您才離家沒一會兒陛下傳了口諭,請您即刻進宮!”


    “傳我進宮?”武青林聞言,麵色不由的微微一變,第一個反應就是——


    為了今天蕭樾到武家的事,皇帝這是要發難了?


    ------題外話------


    林哥:還好就隻有一個親妹一個表妹,再多幾個真的吃不消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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