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彥珝轉頭。


    彼時他跟武青鈺正站在門口,背著光。


    屋子裏的蕭樾卻是朝向這邊,手中橫握著長劍已出鞘。


    劍鋒冷寒,此時映著屋外的陽光折射出犀利的一道寒芒。


    武青鈺和林彥珝都莫名的有一瞬間膽寒。


    而劍鋒上一晃而過的那道光芒太刺眼,林彥珝一時沒看清蕭樾的臉,隻下意識的抬手擋了下眼睛。


    然後才聽到他收劍入鞘的聲響。


    下一刻,蕭樾隨手又將那寶劍扔回架子上。


    林彥珝這時候也才終於看清楚了他的臉,看看他,又回頭看武青鈺:“這是……”


    武青鈺連忙上前一步替二人引薦:“這位是晟王殿下。”順帶著解釋,“過來我們府上借書的。”


    林彥珝大為意外,一時間眼睛瞪得老大,隨後眸中又染上欣喜,恭恭敬敬的躬身一揖:“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晟王殿下,晚生林彥珝,素聞殿下威名,今日能與殿下在這裏遇到,實屬三生有幸。”


    他其實一直都想去從軍的,奈何林家和武家的關係那樣,林老相爺死也不肯答應他跟著武青林去武勳麾下的,所以想了很多年也就隻能是想想了,這時候見到這個幾乎能和武勳齊名、戰功赫赫的王爺,那是由衷的興奮。


    再加上這位王爺是皇帝的親弟弟,雖然從年紀上算沒比他們這些公子哥兒大幾歲,林彥珝也是謙遜的以晚輩禮待他,以示自己的敬重與仰慕。


    誠然,林彥珝是單純的崇拜,眼神純澈又明亮,閃閃發光。


    蕭樾對他這種明顯是把自己當老不死的供起來一樣的態度卻是很難受用,甚至莫名的堵心。


    所以,他的心情不好,態度自然也不好,就隻執著於剛才的問題,不冷不熱又看似隨意的又問了一遍:“是林老相爺的孫子啊,四公子跟這邊府上不是親戚麽?過來玩怎麽沒帶著夫人一起?”


    林彥珝卻是真的把他當成長輩一樣的來尊敬的,抓抓後腦勺,有點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我年紀還沒到呢,哪兒來得什麽夫人啊,要娶親,怎麽都得再過兩年。”


    這麽一笑,再度露出那一口白牙,看上去神采奕奕,陽光明媚。


    蕭樾聽著他說“年紀”又再看他這張笑得跟朵花似的的臉,心裏就更是堵得慌了。


    筆直的站在門外的雷鳴卻在心裏默默的替自家王爺補腦做功課——


    嗯,再過兩年,武家小祖宗就差不多及笄了!


    林彥珝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子,真的是沒對這位第一次見麵,而且又明顯彼此身份上八竿子打不著的當朝親王生出怎樣的戒備心的,所以對蕭樾臉上那點細微情緒的變化也完全沒在意。


    武青鈺卻是看在眼裏的。


    他也是納悶——


    林彥珝雖然有點咋呼,但確實也沒有什麽真逾矩的地方,以至於他反複思量了好幾遍也沒想出來到底是哪句話說的有問題了才會讓蕭樾突然不高興。


    那會兒在老夫人那,他雖是看見蕭樾有點刻意拿武曇說事兒的意思,但是連他的真實目的也沒搞清楚,自然更不可能想到他會在這裏隨便跟誰就挑字眼找茬兒。


    所以,武青鈺也給蕭樾弄的有點莫名其妙,卻還是要上來打圓場道:“王爺如果不著急走,就請入座喝茶吧!”


    蕭樾可沒那個閑情逸致跟林彥珝這種毛頭小子坐一會兒侃天侃地,而且他確實也心情不好了,這回倒是幹脆:“不了,本王府裏還有事,要先走。”


    武青鈺自然求之不得:“最近府上事多,招待不周,還望王爺不要見怪。”


    蕭樾沒應聲,臨走前又想到了最初時候過來的目的——


    鑒於武青鈺書架上的書普遍品味不高,拿走哪一本都很掉價,他就隨手揣了他武器架子上的一柄短刀,丟給站在門外的雷鳴:“這柄短刀鋒刃處的走線看著很特別,本王借用兩天,讓工匠仿製一柄。”


    反正目的原則就一個——


    提前留好理由,以後我還來!


    武青鈺算是看明白了,可是他說要拿走一把刀,又不能搶回來說不行,就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了:“是!王爺喜歡就盡管拿去用吧!”


    雷鳴握著刀在門外碎碎念——


    他真正喜歡的是你家二姑娘,你要是也盡管讓他揣走他以後就再也不會登門找茬了……


    蕭樾抬腳往外走。


    武青鈺趕緊跟上:“我送王爺!”


    “不必了!”蕭樾一抬手,“反正也沒兩步路,本王自行出去就是,你這不是還有客人嗎?招待吧!”


    說完,也不等武青鈺再反應,就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


    他是真的要回去了,所以冷著臉,健步如飛,走得很快,沒曾想走到半路卻是眉頭猛地一蹙,就那麽停住了。


    雷鳴本來正低頭跟著他疾步而行,冷不防他突然刹住腳步,就跟著警惕的猛地抬頭……


    然後,就又重新垂下頭,默默地退了,繞了挺大一個圈,先走到前麵去放風。


    武曇牽著一匹馬,氣鼓鼓的攔在花圃中間的小路上。


    蕭樾的那匹馬,是以前在北境跟著他上戰場的戰馬,體格本來就比一般的馬要更高大壯碩一些,她現在人還沒有馬高,就那麽瘦瘦小小的一團,又穿著一身火紅火紅的春衫,往那裏一戳,看著就挺有點滑稽的。


    這一瞬間,蕭樾突然就把剛在武青鈺那裏生的氣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的唇角,緩慢的揚起一個弧度,就那麽好整以暇的站在那裏。


    武曇見他不往前走了,就把馬拖到他跟前來,冷著臉把韁繩遞到他麵前:“王爺您的馬還給您,請您以後不要再到我們府上來了。”


    蕭樾垂眸看著她伸到自己麵前的拳頭,卻仍是負手而立,並沒有抬手去接的意思。


    他問:“為什麽?”


    武曇也不跟他客氣,擰著眉頭直盯著他的麵孔道:“我們家人都不歡迎您您看不出來啊?而且王爺您位高權重,有什麽不明白的?皇帝陛下也不會樂意看到咱們兩家互相走動的,您是皇親國戚,又是皇帝陛下的親弟弟,您是什麽都無所謂,可我們定遠侯府位極人臣,並不想招惹無故的是非。咱們彼此無冤無仇的,您何必要與我們為難呢?我祖母年紀大了,經不得嚇,還請您高抬貴手,體諒一下,不行麽?”


    看吧!這丫頭雖然平時裝得瘋瘋癲癲的,其實她心裏什麽都懂。


    蕭樾看她終於不再偽裝,肯站出來和自己說實話了,心情便又好了幾分。


    他稍稍彎下腰去,讓自己能夠平視她的眼睛。


    靠的太近,武曇略有幾分不自在,她原是下意識的想後退避開的,可是難得下定決心也鼓足了勇氣過來開誠布公的和他攤牌,這個時候為了表達自己的決心,她便硬撐著頭皮抗住了。


    隻是到底還是不自在,小臉兒微微有點漲紅。


    蕭樾近距離的看著她的這張臉——


    眼睛大而明亮,睫毛長而卷翹,鼻梁很挺,嘴巴小巧,臉蛋兒雖然還帶點嬰兒肥,不說是會叫人覺得一眼驚豔,卻是怎麽看都覺得完美的無可挑剔。


    此刻,她正虎視眈眈的瞪著她,生氣的樣子凶悍之餘又隻叫人覺得莫名的有點可愛。


    他唇角揚起的笑紋不禁又深刻了幾分,與她對視片刻之後才是不答反問:“這些話,為什麽現在才說?”


    武曇被他這麽近距的盯著,本來就已經很有幾分緊張了,此時腦子轉的也比平時更慢了一點,嘴巴的反應在思維之前就先脫口問道:“什麽?”


    蕭樾說:“你不早就認定了本王來你府上是別有居心?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今上忌憚手握重兵的定遠侯府?你甚至還判斷本王接近你的目的不單純,是要利用你來接近你大哥甚至是你父親?”


    他的語氣不重,甚至於語調還低緩中肯,可就是這一句接著一句的詰問,就聽得武曇腦子裏一聲接著一聲的悶雷在不斷的炸開。


    她嘴唇動了動,出於本能的,下意識的就想和往常一樣敷衍和搪塞什麽。


    可是蕭樾就這樣目光深深地望定了她,她能看見自己的臉呈現在他瞳孔裏的樣子,然後就恍惚的產生了一種錯覺——


    此時此刻,這麽近的距離,他似乎是已經看穿看透了她內心的一切想法。


    這種距離——


    似乎都不僅僅是空間上的,橫豎就是有一種掩飾也沒用的潛意識裏的認知。


    所以,最後,她就隻是抿了抿唇……


    沉默。


    蕭樾看她這個樣子,思緒卻突然恍惚了一瞬,又回想起了五年以前他在長寧宮的大殿裏最後看見她那時候的情形——


    一樣的清醒理智,卻時刻都在權衡利弊。她的家族,她的親人,為了她所在乎的一切,她隱忍退讓,最後卻用一張嬉笑中無所畏懼的麵具來維持她自己僅剩的自尊。


    那時候,他覺得這個女人真可笑!


    可是到她離世的五年以後,他自己死的那個時候,他又想起她,就覺得她實在是太可悲了。


    而現在,他重新回到這裏,站在這個隻有十二歲的女孩兒的麵前,親眼看著她在這錦繡繁華的京城之地享受著親人的嗬護,肆意又歡快的生活的時候……


    他又隻覺得她可憐。


    武曇眼見著他的眸光在自己的臉上凝滯,甚至還好像是突然之間就走了神,一時間不禁覺得奇怪。


    她微微皺了下眉頭。


    就這一點細微的動靜,已經將蕭樾的思緒再度拉了回來。


    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情有點前所未有的糟糕。


    武曇瞧見他唇角揚起的那個弧度凝滯之後突然消失不見,就覺得這周遭的空氣都好像也跟著在凝滯的瞬間平添了幾分冷意。


    她肩膀瑟縮了一下。


    蕭樾卻是凝視她的麵孔,突然再度開口:“本王教你個道理!”


    這不是個征詢意見的語氣,武曇有些狐疑也有些懵懂的看著他。


    他說:“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想著委曲求全,因為——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人的利益是會心甘情願拿出來與別人分享的。遇到任何事,就像是你昨天恐嚇薑玉芝那樣,但凡是手裏有攻擊的武器,也但凡是發現他們對你會產生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惡意和威脅,都絕對不要遲疑和手軟,一定要先發製人的把他們先打倒,徹底的踩在腳下。你又不是弱到沒有手段傷人,但凡可以主動出手,就不要想著什麽全局和大局。那些——都是男人的事,你隻要管好你自己,活自在了也就夠了。”


    她明明聰明又有手段的,可是當年,跟著蕭昀的時候,就是因為信了所謂的家族和大局,信了隻要武家不倒隻要她安分守己就能安穩度日的鬼話,才會淪落到那樣一個下場。


    此刻蕭樾逼視她的目光,深刻又厚重。


    武曇不知道是他出了什麽問題,還是自己怎麽了,隻是突然之間被他這樣盯著,就會覺得心裏發慌,腦子也跟著有點混亂。


    她不知道薑玉芝的事蕭樾是怎麽知道的,更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會跟她說這些看似沒頭沒尾的話,一時之間也沒能領悟透徹他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最後憋了半天,隻總結出一句話:“所以……您的意思是我既然知道您來往我們府上不是好事,就不應該顧慮您的身份,直接把您打出去麽?”


    前後所有的邏輯聯係起來——


    他是這個意思吧?


    先告訴她她猜對了,他屢次主動登門跟武家來往確實有問題,又說對看不慣和有威脅的事不要忍……


    這晟王殿下是剛在武青鈺那腦子被武青鈺給踢了麽?這麽突然發起瘋來就連慫恿別人打自己這種事兒都幹得出來?


    武曇下意識的探出手去想摸他額頭。


    蕭樾本來正在內心激越的展開遊說,突然就被一盆冷水澆下來。


    他當場臉一黑,然後,下一個瞬間就又被她氣笑了。


    他一把抓住她不安分朝自己伸出來的爪子,冷笑:“你倒是把本王往外打一個試試?”


    武曇被他這陰沉沉的一個笑容瘮得慌,本能的往後抽手。


    這一抽,沒抽動,她也怒了,瞪著蕭樾就吼:“那你到底想幹嘛能不能一次說清楚?仗勢欺人也不帶這樣的,你這麽三天兩頭的沒事就找茬往我們家跑,我祖母都快被你嚇死了!反正我今天一次跟你把話說清楚了,你要是在打我父親跟武家的主意就直接別費勁了,沒戲!”


    這瘋丫頭,他好心提醒她,她還蹬鼻子上臉恩將仇報的倒打一耙哈?


    蕭樾心裏也開始窩火。


    但是現在她就一半大的孩子似的,他是打不得也罵不得,最後就仍是怒極反笑,不耐煩道:“別嚷嚷了,本王對武勳和定遠侯府都沒興趣。”


    武曇一愣,但是明顯是不信他這話的,還仍是滿眼戒備的瞪著他。


    蕭樾歎了口氣:“你確實是不想讓本王以後再過來了是吧?”


    武曇這會兒不想跟他說話,就悶不吭聲的算是默認。


    蕭樾確實也跟她計較不得什麽,便就再次彎腰下來,近距離的直視她的麵孔道:“想讓本王以後不再過來了也行,就隻有一個辦法……”


    話到一半,他卻是故意賣關子,欲言又止。


    武曇對他將信將疑,可現在她手腕被他拽著,又甩不脫,就隻能耐著性子配合他:“什麽辦法?”


    她盯著他,還是一副虎視眈眈的表情,隻是因為憤怒,這時候一張小臉兒比方才還要紅豔幾分,嘴唇粉嘟嘟的,說話的時候就像是剛被露水浸潤過的花瓣,盈盈一顫,鮮豔欲滴。


    蕭樾其實從小就不太喜歡跟女孩子待在一塊,總覺得她們矯情又麻煩,後來稍微大點了,又去了軍營,所以,他對女孩兒的認知十分有限,也就是這樣回來,跟武曇接觸的多點。


    這時候看著她氣鼓鼓的這麽一副表情,居然也會覺得莫名的有幾分精致又柔軟的可愛的。


    大概是腦裏突然放空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便是突然湊上去,吻了一下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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