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亂七八糟的堆了一堆,程橙兩人已經收揀了一部分進首飾匣子。


    武曇走過去,隨手撥弄了一下斷成兩截的那根玉簪,也沒太當回事,隨口道:“可能是落在晟王爺的馬車裏了,青瓷,你明天過去一趟,到他車上找一找吧。”


    “是!”青瓷答應了,卻是有些憂慮看著外麵的天色,道:“這事兒回頭奴婢交代給藍釉吧,眼見著是要變天了,她已經在南院守了一天一夜了,今夜奴婢去換她。”


    “嗯!”武曇隨口應了。


    程橙和杏子繼續整理首飾。


    青瓷叫人送了熱水進來,伺候武曇沐浴。


    因為外麵陰天了,又燒了個火盆進來。


    武曇穿著寢衣裹著輕裘踱步出來的時候,杏子兩人才把首飾全部整理好。


    程橙將挑出來的幾件小心的分裝在兩個盒子裏放好才交給杏子:“這幾件有點變形了,得專門的工匠才好修,分別是兩家鋪子裏買的,你帶過去的時候一定看好了,別拿錯了。不是他們自己的師傅做出來的東西,怕修出來的形狀和樣子有偏差,不好看。”


    “知道了。”杏子也是謹慎的答應了。


    程橙一抬頭,正好看見青瓷一邊把挽著的袖子放下,一邊從屏風後麵出來,想起丟了的那支簪子,就又囑咐她:“青瓷,咱們姑娘不見的那支發簪你明日千萬記得去給尋回來。”


    “嗯!我記著了。”青瓷點頭,見她十分慎重的模樣,就不由的多問了一句,“我看摔壞的那支還更貴重些,就一根簪子而已,你怎麽這樣緊張?”


    武曇接了下麵小丫頭送上來的熱湯,裹著輕裘窩在美人榻上喝,隻露了個腦袋出來,像隻裹得雪白的兔子。


    程橙看一眼她這沒心沒肺的模樣,忍不住歎了口氣,才對青瓷道:“這深宅大院裏的事你才咱們家,不懂,姑娘閨房裏的物件,尤其是貼身的物件,損毀了不怕,最怕外流的。小姐的那支簪子,雖沒有私密的標記,但也是去年過年的時候老夫人特意請銀樓的師傅給打的,又是一對兒。前陣子小姐很是戴了幾次出門,這要是被不妥當的人撿了去……保不齊會惹出是非來的。”


    這番話青瓷不懂,武曇卻是門兒清。


    程橙的話她聽了一耳朵,就嚷嚷道:“我又沒帶去別處,肯定是白天落在晟王府的馬車上了,明天找回來就是。”


    說完,又低頭繼續吸溜她那碗湯。


    外麵北風大作,吹得窗紙呼呼作響,她把自己縮在暖烘烘的輕裘裏,再喝一口熱湯就心裏美滋滋的。


    青瓷忽的想起白天的事,就是臉色微微一變,伸手拿了擱在旁邊的長褙子就往外走:“那我還是現在去吧。”


    “可能要下雪,明天再說吧。”武曇扯了脖子喊。


    青瓷的腳步頓住,略想了下還是如實說了:“白天出了個岔子,奴婢當時沒多想,萬一真有個什麽……我還是先去王府問問吧。”


    武曇幾個聞言,也都不由的慎重起來。


    青瓷就將白天被個小丫頭撞落了首飾的事情給說了。


    武曇斟酌了片刻,點頭:“那你去吧。”


    她雖然自認為平時在外麵還算是個規矩不隨便惹事的,但是互相不對付的人確實也有那麽兩個,說著又把身上的輕裘扯下來遞給了青瓷:“外麵變天了,你多穿點。”


    她裏麵就隻穿了中衣,雖然是在屋子裏,這天氣也還是涼的。


    青瓷連忙又給她裹回去:“不用!奴婢自己回房加件衣裳,順便也給藍釉拿過去。主子您早點睡,奴婢這趟回來至少得個把時辰。”


    “好!”武曇於是就沒再管,讓她去了。


    青瓷快馬趕到晟王府,起先還抱著僥幸直接去車馬房點燈籠在馬車上裏裏外外的找,所有的犄角旮旯都找了一遍,確實沒找見,這才急了。


    彼時蕭樾還在前院的書房裏看公文和燕北從南梁送回來的密信。


    南梁那邊的是一件大事,不僅需要能辦事的人,還需要個關鍵時刻能當機立斷拿主意的,蕭樾不放心用別人,回程的路上就飛鴿傳書把燕北調過去坐鎮了。


    雷鳴也是看變了天,不知道他幾時能忙完,就先去後院找了件厚大氅過來。


    剛回到院子裏在門廊底下站好,青瓷便來了。


    兩人正嘀嘀咕咕的說這事兒,身後蕭樾就開門出現在門口。


    “王爺!”雷鳴連忙把手裏的大氅拿過去給他披上。


    蕭樾一邊隨手整理,一邊朝青瓷看過去一眼:“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是武家又出什麽事了?”


    “武家還好,就是……”青瓷其實打從心底裏還是有點怕蕭樾的,下意識的回避他的視線,言簡意賅的將事情說了。


    不過就是一根發簪的事,就是有人要借此生事——


    無非就是製造點流言蜚語、花邊消息出來找找麻煩,隻要他不計較,對武曇其實也沒什麽實質性的影響。


    隻是麽——


    他雖不在乎外麵的風評,可這種事要真傳出什麽不好聽的話出去也是膈應。


    蕭樾的眸光微微一深,轉而朝雷鳴看過去。


    雷鳴連忙收攝心神,拱手道:“是慶陽長公主府的人,他們府上的人之前屬下在李家見過的,當時就是覺得那個小丫頭的行徑有點鬼祟,還叫人去跟了一路。當時他們的馬車到了宮門,那位郡主身體不適,就又打道回府了,我的人尾隨那小丫頭,卻發現郡主的馬車特意在前麵等著她,她上車之後,主仆一行就直接回長公主府了。”


    黎薰兒那麽驕縱的一個人,會體恤到特意停下馬車去等一個掉隊的下人?


    蕭樾沉吟一聲,隨後就輕聲的笑了,口中玩味的念了一遍:“慶陽長公主府……”


    言罷,方才又重新對雷鳴道:“叫馬房把車拉出來吧。”


    雷鳴一愣,不解的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蕭樾裹著大氅款步下台階:“去定遠侯府走一趟。”


    侯府這邊,因為變天了,武曇確實也不願意動,青瓷走後她也沒就是等著對方回來,喝完熱湯漱了口就上床躺著了。


    倒不是惦記那支發簪的事,而是默默地計算著她兄長大約的歸期和武勳孟氏的那些爛賬,琢磨著一時沒有睡意……


    青瓷就回來了。


    “主子!”青瓷開門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冷颼颼的。


    她一時沒敢往裏屋湊。


    坐在外間榻上等她的杏子連忙把焐在手裏的一個湯婆子塞給她,問道:“怎麽樣?找著了麽?”


    裏麵武曇也爬了起來,坐在床上往外看。


    青瓷手裏捧著湯婆子,身上帶了很重的寒氣,不敢隨便往裏屋去,就叫杏子:“快服侍主子更衣,王爺來了,叫主子出去說兩句話。”


    雖說這三更半夜的讓自家小姐出去私會外男有失體統,但更有失體統的杏子也見過了,再加上那位晟王殿下一身的殺伐之氣,她本能的就害怕……


    於是也不敢多問,隻趕緊從櫃子裏找了厚衣服出來。


    武曇聽說蕭樾親自來了,就心裏有數,一邊掀開被子下床,一邊問青瓷:“東西沒找到?是已經出什麽事了嗎?”


    青瓷走到火盆邊轉著圈把自己身上烤了一遍,這才進了裏屋幫忙她收拾,一邊道:“那東西八成是被慶陽長公主府的人給拿了去,白天在宮門遇到的那個小丫頭,當時我沒多想,但雷鳴注意了,那是慶陽長公主府的人。”


    “慶陽長公主府?”武曇略一思忖也就心裏有數了。


    且不說侯府跟長公主府的過節,單就衝著她上回在李家揭露黎薰兒醜事的那件事——


    也夠那母女倆記恨她的了。


    隻不過她離京有陣子了,回來這幾天又天天進宮,忙的腳不沾地,真沒顧上別的。


    卻不曾想,這母女倆難道是連等皇帝的喪期過了都等不及麽?


    兩個丫頭飛快的給她穿戴好,又給她裹了那件輕裘。


    武曇留了杏子看屋子,自己帶了青瓷出門,臨出門前又想到了什麽,就又頓住了腳步,快走回內室,又從首飾匣子裏挑了幾樣她以前常戴的首飾出來,伸手給青瓷:“給我帕子!”


    青瓷依言掏了帕子給她,同時不甚解的問道:“主子這是要做什麽?”


    “別人把戲台子搭好了,我不想配合她的戲本子唱下去,自然要舍出本錢,咱們自己再添置一些新的道具了。”武曇一笑,卻是故意賣了個關子。


    精挑細選了兩三樣之後,又隨意抓了一把出來,一起裹進帕子裏塞給了青瓷。


    因為武勳在家,蕭樾這趟倒是收斂不少,讓人駕了馬車在後巷等她。


    武曇出了門。


    雷鳴就連忙拉開車門。


    馬車裏點了燈,蕭樾裹著大氅在閉目養神,燈影下,他的側臉清峻,雖然還帶著以往一樣高高在上又拒人千裏的氣勢,但確實——


    他樣貌生得好,這冬日裏的一幅畫卷也是很養眼的。


    “王爺,二小姐來了。”雷鳴輕聲的提醒。


    武曇裹著輕裘快步走過去。


    蕭樾睜開眼,見她走到近前,就衝她伸了手。


    武曇將自己的手遞過去,蕭樾將她攜上了馬車。


    隨後,雷鳴就又立刻關了門,隔絕外麵的冷氣流。


    兩個人身上都穿的多,顯得有些擁擠和笨重,蕭樾就將武曇身上的輕裘扯開一邊,將她一並塞進自己的大氅裏,裹在了懷裏。


    探手抓住她的手指摸了摸,發現她手裏捧了個湯婆子,就幹脆將她雙手都攏在掌中和她一起捧著了,隨後問道:“不冷?”


    “還好!”武曇道。


    他這大氅裏焐得暖暖的,溫度正合適,武曇就既來之則安之的蹭了個舒服的位置靠著,然後才仰頭看他,“你是為慶陽長公主府的事來的?”


    “不算是為著她們。”蕭樾道,“本來不出這事兒的話本王一時倒是沒想起來手上還有件舊賬要跟她們算,既然撞上了,倒是省了我的事了,直接解決了吧!”


    武曇是不記得蕭樾和慶陽長公主府之間還有什麽舊仇,若說當時李家那次,也是他拆了那母女倆的台,要恨也是人家恨他的。


    武曇狐疑的盯著他打量。


    蕭樾就趁機一低頭,往她唇上壓了一個吻。


    武曇縮在他的大氅裏,覺得怪舒服的,也不太願意動,難得很配合的任他采擷。


    蕭樾擁著她吻了一會兒,待到心滿意足了才又在她腮邊淺啄了一下,拿手指去擦她唇瓣上的濕氣,見她臉蛋紅紅的縮成團乖巧的靠在他懷裏就忍不住的打趣:“今天這麽老實,倒是不害羞了?要是定遠侯要拿大棍子打出來,可不得當場將你給杖斃了!”


    提起武勳,武曇現在是連失望的情緒都懶得有了,聞言,就隻是嘲諷的勾了勾唇,漫不經心道:“你不是說他要在你和太子之間挑事兒麽?我這麽好用的一顆棋子,他才舍不得打死我,恐怕就算不巧剛好出來撞見,也會裝瞎掉頭走吧。”


    誠然,她還不至於自作多情到會覺得蕭昀對她會有點什麽想法,隻是單衝著她跟蕭樾之間來往親近的這一點——


    隻要她一直和蕭樾之間保持這種來往,蕭昀那邊就會越是對武家和蕭樾不滿,他武勳能多拖得一日,就能將蕭昀心中的這種不滿情緒多激發一日……


    日積月累下來,遲早是要爆發的。


    至於他說不準晟王府的食盒再進門,也不過是明麵上做做樣子給蕭昀看的,表示他是有做過努力的,隻是蕭樾一意孤行,這樣就能適當的將蕭昀的不滿更多的轉嫁到蕭樾身上。


    蕭樾聽出了她語氣當中的悵惘,就又揉了揉她的頭發,卻沒多此一舉的說什麽。


    武曇回過神來,就又想起了正事,不禁正色問他:“對了,你剛說要跟慶陽長公主府算舊賬?什麽舊賬?我不記得你跟她之間有什麽,是早些年前的事麽?”


    蕭樾莞爾,居然也是賣了個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兩人正說著話,雷鳴又在外麵敲門,輕聲的道:“王爺,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二小姐的東西確實是白天那會兒被長公主府的丫頭摸走了。”


    “知道了。”蕭樾應了聲。


    雷鳴就又泯滅了聲息,外麵隻有呼呼而過的風聲。


    武曇仍是好奇的盯著蕭樾看。


    蕭樾重新垂眸看向她,就又笑了,伸手將旁邊的輕裘拿過來,重新將她從自己的大氅裏拉出來,單獨裹好了,一邊道:“你那些首飾,一會兒再讓青瓷送一些出來交給雷鳴,本王借用一下。”


    武曇的眼睛眨了眨,然後就爬過去拉開了窗子,伸手衝外麵道:“青瓷,東西給我!”


    青瓷把捏在手裏的那包東西遞給她。


    武曇拿進來,放在了桌上打開,一邊略帶得意的說道:“備下了,其中有幾件是我以前常用的,跟我相熟的人應該都有印象。”


    “小丫頭片子!”蕭樾失笑,忍不住又使勁揉了揉她的頭發,“天也不早了,先回去吧,明日要是還進宮的話,一定多穿點。”


    武曇卻是賴著不走:“你到底想幹嘛啊?我拿這些出來本來就隻想做個招賊的假象,把事情糊弄過去,你顯然另有打算?”


    “別問了,現在都問清楚了有什麽意思。”蕭樾將東西攏起來收進了袖子裏,仍是避而不談,“回頭本王帶你看場好戲。”


    這陣子每日進宮,大家都累,他就是要賣關子,武曇也就不再磨他了。


    武曇下車又從後門進了侯府,蕭樾才離開。


    巷子的另一頭,裹著厚大氅的武青雪帶著錢媽媽走出來,神色陰暗又惱恨的暗罵道:“也是見了鬼了,偏她搭上的是當朝親王,這樣大好的機會,硬是……”


    話到一半,就索然無味的住了口。


    明明可以直接堵住這對狗男女的,可如果她做了,侯府的人半分動不得蕭樾,就算武勳礙於情麵懲戒了武曇,到時候蕭樾惱羞成怒再把這筆賬算在她的頭上,她也是吃不消的。


    聽了武曇大晚上出來私會野男人的消息,武青雪就隻是如鯁在喉——


    真是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


    明明是收拾那小賤人的絕佳機會,偏她就隻能裝作不知道!


    錢媽媽對捉二小姐的奸一事並不熱衷,所以直接就沒接茬。


    武青雪帶著她轉身往前門的方向走:“走吧,母親明日就要被他們送出府去了,我得趕緊去見她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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