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已經時過境遷,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人提起了,怎麽會在這時候突然被翻出來?


    黎薰兒才剛被陳嬤嬤扶著站起來,驚慌之下就隻下意識的尖叫起來:“你胡說!”


    胡天明倒不是要針對誰,隻是出於職責,想要將這案子查明而已,麵上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道:“拿到的兩個凶徒現就在院外厚旨,若是太子殿下要親審,微臣便將人傳進來,如若不然……”


    胡天明說著,就又躬身拜了一拜:“郡主身上沾著皇親,但枉死之人也都是殿下您的臣民百姓,既然有人指證郡主,微臣身為父母官,便不能視而不見,還請殿下降個旨意,準我京兆府暫時先將郡主提走看押起來,以便於日後過堂對質。”


    “胡天明,你敢!”黎薰兒慌亂起來,厲聲的嗬斥。


    陳嬤嬤唯恐她再不知分寸,連累了自己這些下人,就抓著她的胳膊將她死死的攥住了。


    黎薰兒惶恐不已。


    她大著肚子,身體本來就不如往常了,呼吸也急促起伏起來。


    朱雀樓的事,薑玉芝早就對蕭昀和盤托出了,蕭昀心裏其實是有數的。


    雖然薑平之已經被逐出了薑家,可這件事要是翻到明麵上來——


    薑家難免又要被牽扯出來說道。


    蕭昀略一猶豫,便是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這座長公主府還真是臥虎藏龍,你們母女兩個當真是什麽事情都敢做,居然又牽連到謀害朝廷棟梁的人命案子上了。既然胡府尹已經拿到人犯幫凶了……那索性就帶進來,本宮當麵問了吧,也省得再拖到明日去了。”


    既然事情翻出來了,他就不能再有半點的偏頗——


    當然,一開始他也沒有幫扶這兩母女的意思。


    已經被拖到院子門口的慶陽長公主不由的打了個寒戰,侍衛雖然鬆了手,她卻渾身僵硬的保持著那個被拖拉的奇怪的姿勢杵在那裏。


    “來人!搬幾把椅子來。”陶任之抬手招呼。


    馬上就有侍衛進了屋子裏,往外搬出了四把椅子。


    正在忙碌間,就聽院子外麵的花園裏又傳來一陣爭執聲,有人哭喊著叫嚷:“讓我們進去!太子殿下在這裏是不是?謀害我兒子的凶手抓到了是不是?我們要告狀!我們要看看是哪個殺千刀的害死了我兒子!”


    隨後又有旁人也跟著喊:“冤枉!冤枉啊殿下!太子殿下要為我們孤兒寡母的做主啊!”


    ……


    外麵吵嚷聲鬧成一片。


    又過了片刻,就見何師爺滿頭大汗的跑進來,麵色為難道:“殿下,大人!外麵狀元公和另外幾位受害者的家人聽聞凶手落網的消息都跑過來了,在長公主府門前長跪不起,要求見府尹大人。他們哭喊的已經驚動了四鄰,卑職沒辦法,隻能把人帶了進來,這……您看……”


    胡天明回頭來看蕭昀。


    蕭昀臉色鐵青——


    他之所以急著在今夜就將此案審結,實在是不想再公然鬧到京兆府的公堂上了,因為衙門升堂審案子,作為受害者家屬是有資格去過聽審的,屆時一幹相關人等在衙門門前哭哭啼啼的鬧,事情很快又會再度風靡京城。


    本來他想將這案子斷在長公主府的院子裏,屆時隻需帖了告示昭告天下這結果便是。


    沒曾想——


    居然還是沒能躲的過去!


    不用問,又是蕭樾的手筆!


    蕭昀狠狠的橫過來一眼,咬著牙冷笑道:“這三更半夜的,也難為他們不忘故人,既是如此,那便就都帶進來聽審吧。”


    說話間,侍衛已經將四把椅子在院子裏擺好。


    蕭昀對胡天明道:“本宮雖是太子,但也不好越權,再者事情又是和我們皇家沾上了的,按理說本宮也該避嫌,案子就還是由胡卿你來審吧,本宮旁聽就是,該怎麽審就怎麽審,不用顧慮誰也用聽誰的恐嚇,今夜本宮就隻要一個真相和明白!”


    何師爺正好引著一群受害者家屬進來,一麵叮囑:“太子殿下和晟王殿下還有宮裏的賢妃娘娘都在,殿下讓你們進來聽審已經是格外的恩典,一會兒你們隻管站在旁邊,不得傳喚,不可隨意插話,更不可胡亂走動,以免驚駕!”


    “是是是!多謝大人!我們懂規矩的!”眾人連聲答應著,又剛好聽了蕭昀這話,忽的就相繼跪了一地,感激道:“多謝殿下大義,替我們主持公道!”


    當初這案子的受害者,多是寒門學子,隻有一個是官戶子弟,可家裏官職也不高,平時見不到皇帝,再加上朝廷給了厚賞撫恤死難者的家人,這事情隻在當時鬧了一陣就消停了。


    可畢竟是一件大案,死傷又都是家裏大有前途的頂梁柱,這些人心裏都是懷著恨的,眼見著有機會嚴懲真凶了,自然個個激憤,不肯放過這個機會的……


    一個個紅著眼睛,盯著慶陽長公主母女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黎薰兒的嘴唇蠕動了兩下,本能的縮了縮脖子。


    幾個人依次落座之後,胡天明就威嚴道:“把人犯駱小兵和尤長泰帶上來。”


    “是!”衙役們高聲應和,片刻就有人提了兩個穿著舊衣,胡子拉碴的男人進來。


    兩人進門就跪在了地上,也不敢看上座的人,隻不住的磕頭告饒:“大人,小民知錯了,求大人開恩饒命啊!”


    胡天明道:“將你二人方才在大門口親口供述的話再仔細的說一遍來聽。”


    兩個人趴在地上,互相對視一眼,是個子比較小的駱小兵開口說道:“是!小民二人本就是流落這胤京街頭的混混,會一點木匠和泥瓦匠的手藝,平日裏一直混跡街頭,遇上有主顧了,就做工混口飯吃,沒得活計做時……就也……就也偷摸拐騙一點來糊口,後來因為在下麵的四嶺鎮上偷盜的時候打傷了人,在鎮上的衙門關了小半年,今年年初剛放出來,就又回了胤京來討生活。前麵四月上,有個穿著體麵的漢子找上我們哥兒倆,許了五百兩銀子,要我們裝作木匠去朱雀樓做點活兒……”


    胡天明打斷二人:“說具體點,是四月裏哪天的事?”


    駱小兵想了下,看著有些費解,旁邊塊頭大些的尤長泰就急急地道:“她找我們是初十前後吧,具體哪天小民記不清了,但是他交代的差事小民記得,就在四月十六,那日這屆恩科放榜,狀元和各位高中了進士的舉子老爺們遊街,小民故而記得清楚。那人先給了百兩定金,讓小民二人借著修葺家具的引子去了朱雀樓。”


    胡天明道:“他收買你們去朱雀樓具體是做什麽的?”


    那人的目光閃過了一下,聲音也低了下來,道:“是要小民二人趁掌櫃和夥計不注意,卸了……卸了朱雀樓二樓和三樓的兩條欄杆……”


    他話剛說完,旁邊的駱小兵已經驚呼叫屈起來:“大人明鑒,大人冤枉啊,小民隻是被人指使去卸了兩條欄杆,卻並不知道這是要謀害狀元老爺啊。那個給錢的漢子沒說!他沒說他是要害人的,小民們也是被他誆騙了,我們冤枉,冤枉啊!”


    胡天明麵色冷沉,不動聲色,也不戳破他這些鬼話,隻又進一步問道:“你方才說買凶者許給你二人的是五百兩酬金,而在你們去朱雀樓往欄杆上動手腳的時候他就隻先給了百兩定金,那剩下的四百兩呢?又是怎麽兌現的?”


    駱小兵垂下眼睛去,聲音又低了些:“當天那人就在朱雀樓,後來趁亂……塞過來的,並且囑咐我們,拿了錢之後馬上離開京城。”


    “趁亂?”胡天明這麽多年的京兆府尹也不是白當的,最善於捕捉關鍵證詞和不動聲色的誘供,“趁的什麽亂?”


    “這……”駱小兵一愣,隨後就遲疑了一下。


    胡天明卻沒給他反應的機會,語氣陡然一重,又再問道:“而且……他說叫你們馬上離京你們就馬上離京了嗎?你說你不知道那是要謀害人命,既然沒有謀害人命,隻不過毀了兩條欄杆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你二人又為何會匆匆離京,片刻都不耽擱的?”


    兩個嫌犯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胡天明繼續道:“當日事發之後,本官接到報案就馬上命人往各處城門都設了關卡,一個時辰之後,通緝你二人的畫像和海捕文書已經張貼滿了大街小巷,你們但凡有半點猶豫,都早就落入法網了。既然沒犯什麽大罪,又為什麽逃脫的那般迅速?”


    “我們……我們……”那駱小兵還想要狡辯。


    胡天明已經眼神一厲,怒斥道:“當日本官勘察現場,二樓的雅間裏坐著的隻是女眷,那欄杆是被倚靠之後自然墜落,但是三樓的欄杆,分明是卸了釘子和卡槽之後又用繩索固定,是有人盯著狀元過街的時機用利刃將繩索割斷,推下了橫欄去造成的事故。當時朱雀樓的掌櫃夥計都可為證,狀元跨馬遊街之時,那兩個‘木匠’都還在他那樓上看熱鬧,你敢當著本官的麵問心無愧的說一句,割斷繩索蓄意謀殺的直接凶手不是你二人麽?”


    “不是!”駱小兵矢口否認,伏地磕起頭來,居然玩起了耍無賴的招數:“就算草民當時是貪圖熱鬧在那朱雀樓多留了片刻,可誰能證明就是小民二人割斷的繩索,製造出的血案?小民冤枉!”


    這種刁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


    這種人胡天明見的多了,根本不往心裏去,說話間守在院子門口的捕頭剛好出去了回來,和他交換了一下神色。


    胡天明微不可察的略一頷首:“將朱雀樓的掌櫃和夥計帶上來!”


    駱小兵二人俱是心頭一慌。


    隨後,朱雀樓的朱老板和當時作證的夥計就被帶了進來,進門正要磕頭,那夥計已經一眼認出了兩個嫌犯,激動的指著二人大聲道:“大人!府尹大人!就是他們,出事那天來我們店裏修桌椅的木匠就是他們,那天店裏沒進外人,在我們樓裏做手腳的就是他們!”


    兩個嫌犯也不能過分爭辯,全都咬牙不語。


    胡天明便是大手一揮:“這樁案子,今日是勢必要問個清楚的,既然本官的問題你們不能回個清楚明白叫人信服,那就來人……給我打!”


    “是!”


    駱小兵二人仍是急急地喊冤,但是衙役已經上來,將兩人往地上一按就打起來。


    板子結結實實的落下來,兩人慘嚎不止,起先還是嘴硬喊冤,可待到十來個板子下去,那大塊頭的尤長泰也經扛不住了,哀嚎道:“大人!我說!我說!”


    胡天明抬了抬手。


    打他板子的衙役暫時停了手,旁邊駱小兵那還挨著呢,板子聲和慘叫聲充進耳朵裏,尤長泰本來就不如駱小兵奸猾,半點不帶猶豫的就一囫圇全說了:“是小民!是小民和駱小兵一起做的,卸兩根欄杆哪裏值得五百兩銀子,那人當時給錢的時候出的主意,說讓我們卸了欄杆之後就借故吃茶看熱鬧在那朱雀樓上呆著,到了時間割斷繩子將欄杆推下去,到時候街上肯定要亂,我們就可以趁亂離開了,大家都慌慌亂亂的,也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們兩個了。他還說,還說案發之後衙門鐵定要封鎖城門拿人,讓我們務必一刻不停的出城去,再也……再也別回來了。”


    招完供,這尤長泰就徹底絕了念想,渾身無力的趴在了地上。


    胡天明又再確認了一遍:“你能保證你方才招供的證詞句句屬實?”


    “是……”尤長泰心灰意冷,心一橫就咬牙認了。


    胡天明給旁邊奮筆疾書了半天的何師爺遞了個眼色,何師爺就拿了記錄的供詞上前,攤在尤長泰麵前讓他按了手印。


    旁邊的駱小兵還在挨打,又十來個板子下去,他的嚎叫聲都沒了底氣,漸漸虛弱起來。


    胡天明也不喊停,隻又問道:“既然你們自知惹了人命官司在身,又已經逃出了京城去,現在又為什麽跑回來?”


    “那是……”尤長泰還要說話,旁邊的駱小兵卻已經挨不住了,搶著道:“大人!小民招了,招了……哎喲……是……是官府的海捕文書下達各地,前幾個月還好,最近這一個多月我們的蹤跡就被發現了,不斷被官府派下來的人追捕,逃命的時候落了一次江,銀子也沒了,就想著回京來找當初的雇主再訛一筆銀子。”


    因為胡天明一直沒叫停,他索性就一口氣全說了。


    胡天明得了供詞,這才抬了抬手。


    打板子的衙役退下。


    駱小兵臀部已經血肉模糊,趴在地上,全身又被冷汗糊了,牙齒間都是咬出來的血絲。


    他渾身發抖的抬起頭:“大人,縱然我二人十惡不赦,也隻是被人收買利用的,我們……認罪!認罪!但……但我們罪不該死啊,我們願意將功贖罪!”


    胡天明不置可否,隻又問道:“當初收買你們的人,你還能認出來?還是……你根本就知道是他是什麽人?”


    駱小兵現在隻求供出別人能替自己脫罪,自然知無不言,頗有幾分得意的冷笑了一聲:“那人還算謹慎,當時就穿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衣裳找的我們,隻不過小民二人多了個心眼,事後尾隨了他,發現等在街角跟她接頭的居然還有旁人,看樣子像是個大戶人家的使女之類,之後再尾隨,卻見那丫頭進了這長公主府的大門。然後前幾日小民二人重新潛回這胤京,一直在公主府外打轉兒,想碰碰運氣,連著蹲守了數日,就見當初那個丫頭每日早晚都貼身跟隨公主府的郡主出入府邸,往來於宮裏……知道她是郡主的人,於是……我們今日晚間終於找到機會,拿住了郡主娘娘的夫婿……”


    本來想拿住薑平之上門要挾的,不想當時在街上動手的時候剛好被九城兵馬司夜間巡城的士兵堵了個正著。


    這也算天網恢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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