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是邀請她明日進宮觀禮的帖子。


    字條上則是提醒,說老夫人和武曇連成一氣,怕是見不得她們姐妹親近,讓她想個法子避開老夫人和武曇的耳目出門會比較穩妥些。


    錢媽媽認字不多,看得隻是幹著急,好在是武青雪信任她,她便出言問道:“是三小姐送來的麽?信上說了什麽?”


    武青雪的唇角牽起,露出了數日以來最為得意的一個笑容,一邊又將紙條上的信息重複看過一遍,一邊解釋:“太子登基為帝,三妹妹被封了德妃,明日宮中會舉行冊封的儀典,妹妹捎了帖子來,邀我明日進宮觀禮。”


    這真是剛好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老夫人和武曇那兩個沆瀣一氣,將她壓製的死死的,不讓她出門,家裏有什麽事也不告訴她,說是讓她安心養胎,實際上卻等於是變相的將她軟禁在這府裏了,偏偏父親又因為母親那事兒被下了麵子,最近什麽事都遷就著老夫人,也不肯替她說話……


    現在好了,武青瓊被晉了正經的妃位,以後和這侯府就份屬君臣了,任憑武曇再跋扈,老夫人再強勢——


    也得在她們姐妹腳下跪著說話了!


    錢媽媽之所以能跟了孟氏那麽多年,還深得倚重和信任,甚至武青雪遠嫁,都要把她送過去才能放心,就因為她不是個蠢的。


    盯著食盒看了半天,錢媽媽就不由的心驚肉跳,試探著確認道:“三小姐特意送了帖子?那是明天跟老夫人還有二小姐誒她們一起進宮去麽?”


    話這麽問,心裏卻不太平。


    如果真的是邀請的全家人一同前去,那就光明正大的往府裏下帖子就是,何至於要偷偷摸摸的把帖子藏在食盒裏帶進來,並且還要塞紙條?


    “她們不去,我們自己去!”武青雪道,拿掉桌上宮燈的燈罩,就著將紙條燃盡。


    “這……”果然不出所料,錢媽媽心驚不已,“老夫人不會答應吧?”


    武青雪手裏拿著那封帖子,臉上一掃連日裏的陰霾,整張臉上容光煥發的樣子,不以為然道:“我是這侯府的大小姐,又不是她武家的囚犯,她有什麽資格限製我出門?再者說了,就算她限製,難道我就出不去了麽?明天隨便找個由頭,出門就是。”


    說完,將將那帖子寶貝的收進了內室的首飾匣子裏,重又上床躺下了。


    武青瓊在這時候被封妃,於她而言,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以前她因為陸之訓的事,被拿住了把柄,進而被武曇和老夫人都壓製得死死的,現在好了,武青瓊得了侯府無法挾製的高位,以她的身份做不得的事,就可以統統借由武青瓊的身份下手了!


    什麽老夫人武曇,就是武青林——


    要拿捏也完全的不在話下了。


    武青雪躺在床上,這會兒卻是了無睡意,睜著眼看著帳頂仔細的思量後麵要如何的大展拳腳。


    家裏的老太婆,總是倚老賣老,太煩人了,可相對而言——


    得理不饒人,突然就變得強勢犀利的武曇才是眼下的心頭大患。


    或者,明日她進宮之後就要先跟武青瓊商量一個對策出來,先把這丫頭給鋤掉!


    讓她死在宮裏?做成意外或者借刀殺人都好,武家總不能進宮去質問和討要公道!


    錢媽媽站在外間,盯著那首飾匣子半晌,卻是屢次的欲言又止,手足無措。


    若在平時,武青雪早就發現她滯留的時間太長要出聲詢問了,可這會兒她整個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當中,完全的無暇顧及。


    錢媽媽站了許久之後,終是熄滅了外間的燈火,重又帶上門走了出去。


    因為武青雪回來就被武曇擠兌了,再加上被陸之訓和孟氏的事連累著,遭遇了老夫人的厭棄,她倒是個能屈能伸的,這陣子真就安分的呆在院子裏“修心養性”了,可錢媽媽是太了解自家這位大小姐了,一旦是她認定的事,就不會輕易的變了心智。


    所以,雖然這陣子雖然表麵看上去很太平,她一顆心卻一直懸在半空。


    果然——


    如今三小姐送來的這封帖子,就成了遞到大小姐手上的現成的那把刀!


    錢媽媽滿懷心事的回了自己的住處,可就好像是屁股上張了釘子一樣,別說睡覺了,這會兒她是連坐都沒心思坐的,惴惴不安的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又一圈,雖然竭力的避免去想武曇警告她的事,可——


    哪怕是炸一下眼,眼皮隻要一合,立刻就會看見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薛四和一條死狗一樣被拖出去的曾文德的屍首。


    然後,武曇最後交代給她的話,就如魔音穿耳,一遍遍的在腦海中回蕩。


    她本就是個孤女,很小的時候被孟家買回去服侍孟氏,可以說是孟氏成全了她,她如今的一起都是孟氏給的,武曇連曾文德的家人都放過了,未必就會遷怒她的家人,若隻是要她一條命,她其實能豁出去的,可如今——


    大小姐瘋魔了一樣,死活就是不肯罷休,還謀算著要去招惹那二小姐,自己不死心就算了,如今還要拉上三小姐!


    自家三小姐是個什麽德行,錢媽媽更是再清楚不過,沒腦子的很,隨便個人都能牽著她的鼻子走,更別說還是姐妹情深的大小姐了。


    現如今二小姐那可是舉著刀鋒就懸在他們頭頂呢……


    錢媽媽確信,但凡武青雪敢再輕舉妄動的對她做些什麽,那武曇就真能拉著他們所有人一起去死!


    現在她又自知勸不住武青雪……


    錢媽媽心急如焚,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又一圈,從三更半一直轉到四更上,終是忍無可忍,吹了燈又躡手躡腳的從屋子裏出來,帶生門抹黑去了鏡春齋。


    青瓷因為得了武曇的提點,晚間就安排了藍釉睡在武曇房裏伺候,她直接守在了門口的耳房裏。


    錢媽媽過來,在外麵踟躕轉圈的時候她就聽到了動靜,不過一時躺著沒動,直到半刻鍾之後錢媽媽拿定了主意敲門。


    青瓷起身,舉著油燈出去開了門。


    錢媽媽直接扯著脖子往她身後的院子裏看。


    青瓷麵無表情的民治顧問:“這麽晚了,錢媽媽過來有什麽事?”


    錢媽媽緊張的吞咽了兩口:“我……我找二小姐。”


    青瓷杵在門口不動,門神一樣。


    錢媽媽隻能硬著頭皮說的更清楚些:“就是上回……小姐讓我考慮的事,我……我拿定主意了。勞姑娘給通稟一聲,讓我見見二小姐。”


    青瓷堵在門口,仍是沒有進去傳信的意思,聞言就是冷笑一聲,諷刺道:“錢媽媽你真是好大的一張臉,小姐當時說給時間讓你考慮,你還真就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早幹什麽去了?現在三更半夜的上門,當我們主子是可以隨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麽?”


    說完,居然都沒等錢媽媽反應就砰的一聲又合上了門。


    她是料定了錢媽媽深夜來訪,必不敢張揚,關了門就又吹燈回了二房繼續睡。


    錢媽媽吃了好大一個閉門羹,還險些被門板撞塌了鼻梁,等反應過來,院子裏已經又沒了光亮。


    “哎……”她急促的前一步,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去拍門,但下一刻又立馬縮了手,做賊心虛的四下裏觀望。


    雖然她自認為是為著孟氏和孟氏的子女們著想的,可大小姐現在弄得和這位二小姐勢不兩立,根本聽不進去話,再加上府裏還有個聳人聽聞的侯爺在,錢媽媽是真的怕被人發現她有來找過武曇。


    這時候即使再著急,終究也不敢大鬧拍門,反而的踟躕片刻,就隻能一扭頭先走了。


    武青雪知道了,至多是罵她一頓,以後不再信任她,若是讓武勖知道她偷摸的來找武曇——


    那恐怕她就真的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回了允闌軒,錢媽媽就更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因為已經是下半夜了,她也不敢再點燈叫人知道她沒睡,一個人在黑暗裏熬著,算是切切實實的體驗了一回什麽叫度日如年。


    就因為武青瓊的一張紙條,她們主仆二人都是輾轉半夜,近五更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武青雪倒是還好,錢媽媽卻是噩夢不斷。


    一會兒看見曾文德的死狀,一會兒又看見薛四爺狀似瘋癲的朝她撲過來要掐她的脖子,畫麵再一轉,武曇正明媚張揚的衝著她笑,又下一刻,卻是武青雪眼神陰鷙麵目猙獰的在咆哮……


    這樣的夢境實在是太不美好了,偏她幾次試圖醒來又眼神疲憊的睜不開眼。


    恍惚間似乎聽到敲鑼的聲音,又夾帶著有人在呐喊:“走水了!走水了!”


    這大冬天裏,怎麽就會走水了?


    錢媽媽料定了這還是一場噩夢,可是那聲音卻越來越吵鬧,直至隨後,有人砰的一聲撞開她的房門闖了進來。


    錢媽媽大汗淋漓,猛地從床上彈坐而起,衝入鼻息間的就是一股焦糊味。


    她還沒太反應過來,方才踹開她房門的小廝就開始大聲嚷道:“媽媽快起來!走水了!大小姐屋裏……那屋子燒著了!”


    “什麽?”錢媽媽蹭的跳了起來,赤著腳就往外跑,跑到門口踩到冰冷的台階又反應過來,趕緊轉頭進屋去穿鞋。


    跑到前院一看,武青雪那屋子上麵的火苗已經被冬天幹冷的北風帶起來老高。


    前麵的門窗都都撞開了,火勢好像是從內室起來的,外間的門窗完好,可是離間雕花門上的紗帳易燃,順帶著把木頭也引燃了,火舌席卷,將裏麵臥房的視線整個隔開了。


    一片火海,看不清裏麵的情況。


    家丁護院,乃至於這院子裏的小廝和婢女都在忙忙碌碌的往來救火。


    錢媽媽腦子裏嗡嗡作響,卻又仿佛被灌了漿糊一樣,直愣愣的在那裏站了半天,一直都還反應不過來。


    “錢媽媽!錢媽媽!”書容在旁邊抓著她的胳膊使勁的搖晃:“怎麽辦啊?大小姐……大小姐還在裏麵!”


    “你說什麽?”錢媽媽猛地一個哆嗦回過神來,眼睛一瞬間瞪都老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怎麽會?昨晚……昨晚是誰在房裏陪夜?”


    話一問完才想起來,因為宮裏送了食盒過來,武青雪要看盒子裏的東西就把屋裏陪夜的丫頭打發出去了。


    她現在是年紀大了,警惕性也不如小姑娘們,早就不會留在主子房裏過夜了。


    錢媽媽好書容的臉,全都映在衝天而起的火光裏,麵如死灰,正在漸感手腳發冷的時候,屋子右邊的夾道那裏,就見有兩個婆子半扶半抱著臉色蒼白的武青雪出來。


    這屋子的後麵緊貼著牆壁,沒有後窗,但是兩邊卻是有窗戶的。


    那屋子裏起火,直接將武青雪堵在了臥房裏,好在是天亮才起的火,兩個婆子從夾道摸進去,把她從窗口給抱了出來。


    隻不過因為嗆了煙塵,再加上受了驚嚇,此刻武青雪兩腿發軟,站不太住,虛弱不堪的被人扶著。


    “大小姐!”錢媽媽和書容等人都連忙迎上去,七手八腳地幫著攙扶。


    院子裏正在慌亂不堪的時候,武青鈺已經趕了過來,見她的情況不好,就連忙道:“先把她扶到廂房裏去,錢媽媽,去叫許大夫過來。”


    武青雪一直捂著肚子,她昨天睡得晚,早上就沒醒,驟然睜開眼看見著火,受了驚嚇,肚子正一抽一抽的疼。


    幾個丫鬟婆子擁簇著武青雪進了右廂房。


    隨後武曇就扶著老夫人也從院外進來。


    看見著火,老夫人也嚇了一跳,沉著臉焦慮的喝問:“怎麽回事?好端端的就走水了?”


    “孫兒也才剛趕過來。”武青鈺道。


    說話間,方才翻進屋子裏去救武青雪那婆子就從廂房裏出來了,兩三步走到老夫人麵前屈膝福了福:“回老夫人的話,方才奴婢進那屋裏頭去扶大小姐的時候大致看了眼,應該是香案上的蠟燭燒到底,燭芯夾著蠟油滴到下麵的蒲團上,又燎到了帳子所致。”


    武青雪最近焦慮失眠,夜裏睡不安穩,屋子裏晚上都要點著安神香助眠的,她就習慣性的在香案上留一根蠟燭,方便夜裏查看香爐裏的情況。


    “雪丫頭呢?可傷著了?”老夫人撫了撫胸口,默念了句阿彌陀佛。


    “沒有。”那婆子回道,“先燎到的是外麵雕花門下的紗帳,又發現的及時,大小姐就是被困得一時,這會兒好像是動了胎氣,方才二公子已經叫人請大夫了。”


    老夫人聞言,就轉身疾步進了屋子去看武青雪。


    武青鈺在院子裏指揮救火,武曇跟著老夫人進去看武青雪。


    她確實沒受傷,就是身上沾了些灰燼,這會兒滿頭虛汗的癱在床上,咬著唇,隱隱的呼痛。


    這冬日裏天幹物燥,火勢既是起來了,就不是很好滅,半個時辰之後,武青雪那屋子就燒了個差不多,不過好在是家裏人多,火勢控製住了,並沒有蔓延。


    許大夫來給武青雪看過,她人也沒什麽事,就是受驚動了胎氣,須得服藥靜養一陣才行。


    武青鈺進去檢查過一遍,確實如那婆子所言,是蠟燭燒盡了燭芯和蠟油滴落導致的。


    這屋子需要全部翻修,老夫人就讓人把武青雪先挪到南院去住著。


    允闌軒的人裏裏外外的開始忙著搬家。


    武青雪那屋子給燒了個精光,帖子沒了,她自己也動了胎氣,暫時折騰不起了……


    武曇肯定是不會沾手的,看了一趟熱鬧就回了自己那邊,剛坐下喝了口茶,錢媽媽就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進門就撲通一聲跪在了武曇腳下,麵色急切又惶恐:“二小姐,奴婢拿定主意了,我這就去見夫人,您之前說的事,我……我一定給您辦成了!”


    大小姐一味的作死不安分,三小姐又不帶腦子的,這二小姐真的手夠黑的,這一次是放火,下一回還不明火執仗的殺人麽?


    不能再存僥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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