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芸好驚慌失措的連忙後退兩步。


    武青林擰眉回轉身來。


    兩個人,四目相對。


    霍芸好懊惱於方才那一刻自己的大意,窘迫的微微有點臉紅,反應了一下方才趕忙道歉:“抱歉武世子,我……剛沒看路。”


    話到一半,又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是太隨意了,於是趕緊屈膝見禮。


    可是這麽倉促的搶著行了禮……


    開場白已經沒了……


    霍芸好一直也都算是個很拿得穩的人了,可這一次卻不知怎的,居然是慌慌亂亂的不斷錯。


    她心中懊惱,一時反而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或者如何應對這個場麵了。


    正在僵持的時候,武青林就看見她手裏用力攥著的盒子了。


    少女的手指白皙纖細,指甲修剪的有些短,但指甲一枚一枚的瑩潤好看。


    武青林在某些方麵其實不是個很細致的人,哪怕是他再把武曇放在心上,至多也隻會關心她是不是受了傷或者是否被人欺負了,而不會在意她哪一天都穿了什麽樣的衣裳戴了什麽樣的首飾,或者穿多大的鞋子和塗沒塗眉毛指甲……


    這一刻,他卻注意到麵前這女子因為用力攥著盒子而被壓得微微發白的手指關節。


    武青林的目光微微凝滯了一瞬,時間短暫到連他自己都可以忽略,然後就自然的伸手將霍芸好手裏的盒子給接了去,一邊打量著一邊淡淡的說道:“這是落下的?箱子都已經封好了,這會兒不方便再開,等回府了我再叫人放進去。”


    說著,就要轉身下台階去拿給木鬆。


    霍芸好猛地回過神來,連忙跨過門檻,本能的追出去兩步,急切的解釋:“武世子,那不是……”


    武青林止步腳步回頭,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複又低頭打量手裏的盒子,不解道:“不是什麽?”


    言罷,再度抬眸朝她看過來。


    霍芸好暗暗提了口氣,將滿心的窘迫之意暫且拋開,又快走了兩步到他跟前來,重新鄭重的屈膝福了福道:“我沒想到是世子親自過來的,本該早些出來打招呼的。這次的事,確實給您和二小姐都添了不少的麻煩,我……我自覺送多重的禮也還不清這份人情,但總歸……我是真的將兩位的援手和恩情都記在心裏了。這盒子裏的一點小物件,是我想送給二小姐的,還要勞煩世子幫忙轉交一下。”


    說著,頓了一下,才又解釋:“隻是……一點心意!”


    武家兄妹幫了她這麽大的忙,確實是說多少感謝的話又或者送再豐厚的禮物也還不清這份人情的。


    霍芸好是個十分拎得清的人,就因為知道還不清,便索性空話也不多說,更沒有興師動眾的準備什麽貴重的謝禮,橫豎不管怎樣,這個人情她都是得記一輩子的。


    武青林又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盒子,那盒子分量不重,應該就是空盒子本身的重量。


    他也沒多問,更沒有推辭,隻略略頷首:“知道了。我幫你拿給她。”


    說話間,木鬆也已經綁好了車,上前回稟:“世子,都綁好了,走吧。”


    霍芸好要瞞著霍家人,這地方不宜久留。


    武青林重又看向了霍芸好:“就這些?再沒有別的落下的吧?”


    “沒有了。”霍芸好搖搖頭。


    “好!那我就先都拉走了!”武青林於是就沒再說什麽。


    大約是為了最大限度的掩人耳目,他今日出門既沒騎馬也沒坐專門的馬車,而是換了身粗布的長袍,直接跟隨拉箱子的板車來的。


    霍芸好覺得可能是因為他本身的氣質太出色了,她站在這和人家說了半天的話——


    是一直到武青林轉身坐上了板車的車轅,她才後知後覺的注意到他今天的裝束很有些粗糙和低調了。


    最後的三輛大車也相繼慢慢地使出了巷子,武青林沒問這些東西將來要怎麽交還給她,畢竟是武曇的朋友,後麵的事她自可以去跟武曇商量。


    木鬆駕著車,想想霍家小姐幹的這件事就有點想笑,忍不住的調侃:“那個霍文山,自詡文官清流,這些年據說他那一家子全靠著夫人經營嫁妝鋪子養活的,如今一個早上就被親生女兒搬空了家底兒……回頭等他發現自家夫人的庫房空了,怕是得當場氣死過去吧?”


    武青林的神情依舊寡淡,沒什麽情緒起伏:“別說這些都是當年田氏帶來的嫁妝,就算是他太傅府裏的產業,將來他們夫妻百年之後,所有的財產也是要緊著嫡長子分的,這事兒就算他鬧到官府去,最終也隻能是白丟人一場。”


    古往今來都是這個規矩,且不說庶子了,其實就是嫡次子,在繼承分家這塊上也是全看父母和嫡長兄對他有多深的親情和恩義了。


    霍家這個情況,霍常傑是唯一的嫡子,霍文山百年之後,整個霍家就都是他的了,家裏那些姨娘和庶出的,關係不好的,通常都隻是過過麵子情,施舍一點不叫外人戳脊梁骨罷了,到時候分家讓他們搬出去,以後過的就是兩家的日子了。


    更何況——


    霍家如今的這些家產還多是霍夫人當初帶過來的陪嫁。


    霍夫人若是無兒無女,她人死了,嫁妝是要還回娘家去的,霍家都姑且沾染不到分毫,何況她現在還是有兒女的,她的東西,就是霍芸好姐弟倆的,外人休想分到一杯羹。


    霍芸好敢義無反顧走這步棋,必然是手上捏著府裏這幾十年來明確的賬目進出,隻要她手上有明賬在,就算霍文山鬧到官府去也無濟於事。


    當然,前提是——


    她已經先下手為強,把東西都從霍家那個窟窿裏轉移走了。


    否則的話,都在一個院裏住著,霍文山要關起門來強搶了她的去,她一個弱女子,也隻能任由宰割了。


    這麽一說,木鬆就更樂了:“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哈,咱們二小姐不著調,交的朋友也是敢在窩裏橫的母老虎,這必然是真的互相看上眼了,否則就咱們家和霍家早前的那個關係,她倆怎麽也不能搭上線的。”


    這麽一說,就想起臨走時霍芸好塞的東西了,木鬆就更是被吊起了胃口,慫恿武青林道:“世子,霍家姑娘不是送了咱們二小姐禮物麽?您不看看是什麽?別不是些暗器毒藥什麽的……”


    武青林今天的心情不算好但也談不上壞,斜睨了一眼被他隨手擱在車轅上的盒子,倒是真打開來看了眼。


    看過之後就又啪的一聲合上蓋子,便是啞然失笑,自嘲道:“人比人還真是不能比,看看別人家的,再看自家的……也不知道祖母是怎麽養的武曇……”


    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木鬆跟了他多少年了,難得見他說笑一次,心下不禁大為好奇,趕忙騰出手來也將那盒子打開來看了一眼,就見裏麵碼放整齊的放著兩個繡好的荷包,再下麵應該還有幾方帕子,都是選了挺好的料子,繡活和做工都平整完美到無可挑剔。


    再想想自家二小姐那繡活做的……


    說慘不忍睹都覺得侮辱了慘不忍睹這四個字!


    “噗!”想到這裏,木鬆也繃不住了,笑過一場之後又趕忙寬慰武青林:“沒事沒事兒,甭管是坑蒙拐騙也好,橫豎咱們小姐也找到下家了。”


    再轉念一想,又不禁感慨晟王殿下實在悲催:“說起來,怕是晟王殿下將來要有的遺憾了,他這輩子想穿一件媳婦兒親手做的衣裳啊……怕是難了……”


    就武曇那手藝……


    不是難了,是指定沒指望了。


    武青林和蕭樾之間,雖然如今也算磨合得不錯,可是隻要想到自家辛辛苦苦養出來的妹妹將來得拱手送他家去,武青林這心裏就膈應。


    此刻這麽一想,又瞬間覺得平衡多了……


    不過說起來,武曇也是生了一副機靈樣,怎麽手就笨成那樣了?


    武青林略帶感慨的不禁彎了彎唇,目光不經意的一瞥,又瞧見放在旁邊的檀木盒子,盯著片刻,忽就想起之前緊緊攥著這盒子的那雙手……


    霍家的後巷裏,霍芸好是站在門口一直目送武青林一行出了巷子方才轉身進了院子。


    關上門,一抬頭就被站在不遠處探頭探腦的南梔嚇了一跳。


    南梔應該是看見她方才站在門外和武青林說話,所以才故意避嫌沒走近,這會正扯著脖子朝這邊張望。


    霍芸好連忙定了定神,快走過去:“不是叫你守著母親嗎?你怎麽跑這來了?”


    本來的第一反應是擔心母親有事,可是看南梔一副沒事人還有心思看熱鬧的模樣就知道沒事。


    “嚴媽媽守著呢,奴婢不放心您,就找過來看看了。”南梔趕忙追上她的腳步,交代了一兩句讓她安心,又忍不住的問,“小姐,您方才遞給武世子的盒子裏裝的什麽啊?武家小姐和世子幫了咱們這大的忙……”


    霍芸好道:“沒什麽,就是給武二小姐繡的兩個荷包和幾塊帕子。”


    南梔明顯是沒多想,隨後又問:“那給武世子的呢?”


    霍芸好被她一問,莫名的就心虛了一下,腳下步子也跟著緩了半拍。


    南梔沒聽到她的聲音,不禁好奇的轉頭看。


    霍芸好方才冷著臉斥責了一句:“男女有別,別亂說話。”


    仿佛是怕南梔不信,隨後又立刻補充道:“本來我求的就是武家二小姐,你說得對,人家幫了這麽大的忙,原就是無以為報的,送武二小姐一兩件小玩意兒聊表心意也就是了。”


    玩的好的姑娘們之間,過年都有互贈荷包之類一些小物件的習慣,但通常手工的繡品之類,與異性,除了親的和堂的兄弟姐妹之間,是不能隨便亂送了,這就如同男子貼身的配飾也不會隨便送人是一個道理,男女之間,一旦沾上了私人物件——


    即使彼此之間再清白,也容易叫外人曲解了意思。


    南梔是明白霍芸好的意思的,聽她解釋,就深以為然的點點頭:“說的也是。不過來日方長嘛,以後再有機會再好好謝謝人家吧。”


    南梔相對的還是單純好哄的,這時候已經不做他想。


    霍芸好側目偷瞄了眼她渾然不知愁的表情,莫名的竟又湧出幾分心虛來,但她又很快的將這些煩人的情緒都拋開,繼續快步往前走。


    宮裏這邊,蕭昀下朝之後就一直關在禦書房批奏折。


    臨近中午,小尤子進來詢問:“陛下,午間太後娘娘宮中設宴,您是……不過去了吧?”


    “母後邀了一群女眷在那裏做客,朕過去做什麽?”蕭昀頭也沒抬的道了句。


    “那奴才就讓禦書房往這裏傳膳了。”小尤子心裏有了數,就躬身退下了。


    他人才剛走,陶任之就也從外麵進來了。


    蕭昀還以為是小尤子又回來了,不禁煩躁的抬眸看過來,剛要斥責,一看是陶任之,就又稍稍緩和了麵色:“大總管不是今日休沐麽?”


    陶任之道:“趕上過節,宮裏來往的人情世故都多,老奴就閑不住了。陛下,方才自後宮過來的路上老奴聽說壽康宮內的方錦和定遠侯府的二小姐當眾起了衝突……起因約莫是武家二姑娘說想去長寧宮請安,直接就被方錦斥責了,這位小姐也是個要強的,當場就爭執起來……”


    蕭昀剛剛舒散開來的眉頭就又重新擰起,不悅道:“母後處置了麽?”


    “算是……處置了吧!”陶任之言語之間明顯有些遲疑,停頓片刻才斟酌著說道:“太後娘娘十分惱怒,差點當場發作了武家那姑娘……”


    蕭昀的眉頭不由皺得更緊。


    陶任之依舊麵不改色慢條斯理的說道:“不過最後是湖陽長公主出麵打了圓場,把人支開了,然後就不了了之了。”


    又是武曇!


    陶任之一提蕭昀也才想起來,昨天是他在鄭家一時氣悶才隨口說的讓武曇進宮走動,誰曾想她隻要一露麵就要惹是生非!


    不過事情發生在武曇和薑太後之間,他又能清醒的意識到——


    問題應該不是出在武曇一個人身上的。


    那個丫頭向來能屈能伸,又懂得明哲保身的伎倆,若不是實在被逼得狠了,不至於當麵就跟薑太後鬧起來。


    至於薑太後——


    前麵才被關了那麽多天,必然心中存著怨氣,這時候見到武曇……


    他母後可沒有太皇太後那般的城府,必然是要找機會出氣的。


    好端端的,又生出了是非來!


    蕭昀幹脆就將筆給扔了,按了按太陽穴,頗有些頭疼。


    陶任之也不再過多言語,小尤子卻又去而複返,本來進門的時候還有點猶豫要不要將後宮的事報給蕭昀知道,可一看被蕭昀扔在地上的筆,就更是當場狠狠一愣。


    下一刻,蕭昀已經一道淩厲的視線橫過來:“什麽事?”


    小尤子連忙跪下,這時候就由不得再斟酌遮掩了,如實道:“後宮出事了,說是十一公主折梅花的時候險些出現意外,鄭修家的大小姐去救人,又被連累受了傷,壽康宮正傳太醫呢!”


    鄭修的女兒受了傷?這個人,他是要拉攏在身邊準備重用的,也特意囑咐過薑太後對他的家眷要禮遇一些……


    怎麽就出了這樣的意外了?


    蕭昀當即起身,抬腳就往外走:“擺駕壽康宮。”


    彼時的壽康宮裏正一團亂。


    小公主受驚過度,一直抱著臨安公主的脖子不撒手,死命的哭,臨安公主帶著七八個宮人累的滿頭大汗的在內殿裏哄著她換衣裳。


    太醫趕過來,先給她瞧不得,正好鄭蘭衿的手傷了,薑太後就讓太醫先給她處理傷口了。


    鄭蘭衿倒是沒喊疼,咬牙忍著,額頭上出了一層細汗,倒是旁邊的鄭夫人掐著帕子紅著眼圈不住的低聲囑咐:“太醫,輕些,輕些……”


    那傷口確實看著很有些可怕,在場的女眷多是看的心裏直抽抽,不忍直視。


    薑皇後看了長樂公主一圈從後殿出來,再一看鄭蘭衿的手,登時就沉了臉衝著德陽公主怒喝道:“到底怎麽回事?就出去轉了一圈就弄成這個鬼樣子不說,還連累了無辜?”


    “母後,不關兒臣的事啊!”德陽公主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蕭昀剛一進院子正好就看她跪在地上指著武曇告狀:“十一妹妹是自己頑皮,爬到了樹上去折梅,兒臣原是聽說定遠侯府二小姐的貼身婢女功夫了得,才向她求救的,可她們主仆兩個推三阻四的不肯幫忙,後來鄭家小姐過去幫忙,眼見著就要將妹妹解救出來,可是武二小姐也不知道是記恨鄭大小姐搶了她的風頭還是為了最後救人搶功,她那婢女又搶了上去,還把十一妹妹扔到岸上,砸到了鄭大小姐身上,這才……這才連累鄭大小姐受了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世凰謀:天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葉陽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葉陽嵐並收藏盛世凰謀:天妃最新章節